宋代竹纸及其应用

2017-01-16 07:58李红娥任敬军
竹子学报 2017年4期

李红娥,任敬军

(1.浙江农林大学 林业与生物技术学院,浙江 杭州 311300; 2.浙江农林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1300)

竹纸就是用竹的整个茎秆,经过一系列复杂工序处理后最终成纸的。[1]竹纸以嫩竹为原料制作而成,是古代汉族劳动人民的一个伟大发明。中国多竹,号称“竹子王国”,百姓日用其材,文士雅尚其德[2]。晚清思想家薛福成对比中外物质材料于各国之重要性,得出“中国之竹与外国之铁相埒,造纸制笔,非竹不可”[3]。中国造纸尤早,“发明造纸始于公元105年后[4]”,“最先使用的是麻、楮皮和藤等修长又优质的植物纤维[5]”。中国造纸源于公元元年前后,最先使用的材料是麻、楮皮和藤这些修长的优质植物纤维。《浙江通志·物产》引《元和郡县志》:“余杭县由拳村出好藤纸。”又引《嵊志》:“剡藤纸名擅天下,式凡五,藤用木椎椎治,坚滑光白者曰硾笺,莹润如玉者曰玉版笺,用南唐澄心堂纸样者曰澄心堂笺,用蜀人鱼子笺法者曰粉云罗笺,造用冬水佳,敲冰为之曰敲冰纸,今莫有传其术者。”通过这些文字,可知剡溪藤纸曾名满天下,凡五种:硾笺、玉版笺、澄心堂笺、粉云罗笺、敲冰纸,但皆已失传其术。竹纸具体肇始何时,不可确考。学术界主要有东晋和唐两说。

南宋·赵希鹄所编撰的《洞天清录集》,为中国文化史上最早出现的专门论述古器物(古玩)辨认的书籍之一。其著作中有如下记载,似乎印证了晋朝就有竹纸:“若二王真迹,多是会稽竖纹竹纸。盖东晋南渡后,难得北纸。又右军父子多在会稽故也[6]”。因而就有了竹纸始于晋代的说法。李约瑟《中国科学技术史》:“赵希鹄后来又在同一本书中提到,以上‘真迹’在他写书时已不复存在,然则‘真迹’云云必然是晋代以后的临摹之作”。李约瑟博士这意思表达得非常清晰。“二王”乃指东晋书法家王羲之、王献之父子。王羲之曾任会稽内史,迁右军将军,因此又被称为王右军。继赵希鹄之后,主张竹纸始于东晋的基本文献还有《增补事类统编》,里面记载梁萧子良曾提到张茂作箈纸。箈即嫩竹,也有不少现代学者对竹纸始于东晋之说持有异议,譬如张德钧《关于“造纸在我国的发展和起源”的问题》中就表示:“确定在八世纪末是比较合理的[7]”。另一方面,北宋·苏轼《东坡志林》卷九云:“昔人以海苔为纸,今无复有;今人以竹为纸,亦古所无有也[8]”。被误以为竹纸古来无有,是发端于宋。北宋前期竹纸产量也许不大,或为鲜见,但不能因此推论宋代之前没有竹纸。通常而言,时代的更替与技术的进步彼此之间相互联结,工业技术的发展往往需要经历一个由简至繁的过程。根据张子高在其所著《中国化学史稿》的观点:相比于藤纸、麻纸、楮皮纸,制造竹纸在技术上更为复杂,因而它出现得也较晚。先是麻纸、楮皮纸出现于汉代,后来藤纸出现于晋代,到竹纸出现时,已是中唐[9]。

提到竹纸的最早文献是李肇《唐国史补》,其中说:“纸则有……韶(今广东韶关)之竹笺。”稍晚一点的段公路也提到睦洲(今浙江建德县)出“竹膜纸”。据此,李约瑟博士认为,“首先把竹子用来造纸的年代不会晚于唐代中叶,即8世纪后半叶”。他进而指出:“竹纸的制造,可能肇端于气候暖湿、盛产竹类的广东[10]”。唐末时,竹纸是小荷才露尖尖角,产地不广、产量有限,还未引起人们的重视,自然也就不普及。竹纸的真正发展是在北宋以后,迄今我们所能看到的最早的竹纸实物也伊始于北宋。《中国造纸植物原料志》:“竹纸的真正发展是在北宋以后,迄今我们所能看到的最早竹纸实物也是从北宋开始的[11]”。譬如经现代学者潘吉星研究鉴定,北京故宫博物院藏宋四家之一米芾(1051—1107)的字画合璧的珍品《珊瑚帖》,所用的纸正是越州竹纸。由此,人们有幸能一睹这流传千古的芳华形制。

欧洲人用草本植物造纸相当晚,直到19世纪后半叶(1857—1860)英国人鲁特利奇(Thomas Routledge)才试用禾本科的针茅草(Stipatenacissima)造纸,取得成功[12]。最早的竹纸是由英国人在1875年所造,这足足比中国晚了1 000多a。

1 宋代竹纸

1.1 竹纸产生的社会背景

宋代虽有内战,但是经济社会和科学文化,较诸前代有了长足的进步。南宋以降,江南地区全面开发,农业和手工业相当发达,经济开始全面超越北方。两宋在数学、天文学、医学、农学、生物学各领域也取得诸多成就,超越了以往时代。宋代科举考试制度比唐代更为完备,各地兴办不少书院,教育普及程度和知识分子队伍居世界首位。文化教育事业的发展,促进了印刷业的大发展。雕版印刷在唐代原有基础上有了很大的发展[1]。

宋仁宗时毕昇发明了活字印刷术。印刷术是人类近代文明的先导,为知识的广泛传播、交流创造了极为有利的条件,也为作为当时纸张主要材料的竹纸的发展插上了翅膀。宋代造纸术的发展不仅得益于彼时印刷业的发达,还与科教和书画艺术的发展而引致的对纸张需求的增加不无关联。在宋代,尤其南宋造纸技术日臻完善,获得了全面的提高,是中国古代造纸业发展的鼎盛时期。竹的应用对相继而出的文化事业的发展产生了重要影响。竹文化本身对人们日常生活的渗透以及因阅读而产生的精神层面的提升又反过来促进竹纸的进一步繁荣。竹纸在宋代的发展既是历史趋势,又是自身发展规律的必然成果。

1.2 竹纸的生产工艺

宋代继承和发展了东汉蔡伦发明造纸术以来数百年手工造纸的成就,也是中国传统造纸技术全面成熟的阶段,“竹纸业是南方地区规模最大、区域最广和最发达的纸产业[13]”。造纸领域数量最大的是竹纸,蜀、浙、赣、闵等省是当时主要产区。因为新材料的使用往往伴随着新工艺和新技术的出现,所以材料的来源和数量的增加可被视为造纸技术进步的标志。中国古人好像天生就明白,大凡可搓成条形的长纤维皆可拿来造纸,除竹子外,树皮、麻、藤、麦秆、稻草等也是造纸材料。据《中国通史·辽宋夏金时期·造纸》载,在宋代,以楮、桑等材质制造的皮纸居于竹纸之后,而藤纸因资源匮乏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用野生植物造纸至宋代已形成主流。宋代竹纸正是在这样的历史机遇下展露头角。

北宋时竹纸制法传到浙江和江西。刚开始时竹纸质量并不高,首先白度不够,纸面浅黄(米芾谓越纸为“金版纸”);其次纸质脆弱,不堪折叠。北宋·苏易简撰写的《文房四谱》卷四《纸谱》,是世界上最早的一部关于纸的专著。就在这部专著中他记载:“今江浙间有以嫩竹为纸。如作密书,无人敢拆发之,盖随手便裂,不复粘也[14]”。北宋·蔡襄《文房杂评》(一作《文房四说》)也表示:“吾尝禁所部不得辄用竹纸,至于狱讼未决而案牍已零落,况可存之久远哉!”这种情况表明当时竹纸制造技术尚未成熟,其生产工艺亟待改进。好在不久后竹纸质量就有了很大的提高。

关于竹纸的生产工艺,宋代文献中仅有零星的记载。南宋人陈槱在其所著《负暄野录》中提到:“吴人取越竹,以梅天水淋,晾令干,反复捶之,使浮茸去尽,筋骨莹澈。”这段话并非制造竹纸的全过程,但已涉及到物料、天气、步骤、操作等工序以及最终呈现的结果。竹纸制造技术的记载始于明清时期,从明清可追溯到宋元时期的工艺。因而当我们看到宋版书时也就知晓其用纸是如何制造出来的。在明代科学家宋应星的《天工开物·杀青》中,对竹纸有这样的描述:“凡造竹纸,事出南方,而闽省独专其盛。”但宋人叶梦得有其他见解,《石林燕语》卷八中他记述:“今天下印书,以杭州为上,蜀次之,福建最下。”这“上”“次”“下”几字无非指品质。也就是说,依他之见,宋代福建所产竹纸,品质不如蜀、越。并非现在有的学者认为的产量也不多,甚至类推得出福建印刷业也并不发达。叶梦得(1077—1148)所处的时代乃两宋交替之际,三者属地域之间横向比较,其持有的是当下的观点;而宋应星的“闽省独专其盛”,“盛”重在数量,以时间为纵向作比较得出的历史的观点。品质优劣与数量多寡并没有直接关联,也不相悖逆。在宋代,尤其是北宋,会稽竹纸即越纸正当其时。各文学大家与书法名士热衷越纸以及用纸情况,将在后面加以说明,从中可管窥一二。清末学者杨钟羲著有《雪桥诗话续集》,据他分析:制造竹纸需要经过砍竹、提纯纤维、蒸煮、洗料、爆料、灰沤、碓舂、提纯浆料、作浆槽、织造竹帘、榨干水分、焙干纸张共12道主要工序。竹纸制作工艺繁杂,可见一斑。

何明与廖国强合著的《中国竹文化》中关于竹子由可感变成他物,有颇为精彩的论述:宋代竹纸业的发达,标志着竹子的开发利用向前跨进了一大步。竹纸出现以前,竹子的开发主要停留在对其物理属性或机械属性的利用,譬如竹中空可盛物或做筏,韧性好纹路直可作纺织材料,……竹制品究其本质仍是竹。竹子的物理属性可以感知,因而加工工艺也相对简单明了。竹纸则迥然不同。它是利用竹子富含纤维的化学属性创造出新事物的过程。竹纸已不再是“竹”,而是一种全新的事物——“纸”。竹纸的出现及推广,说明人们对竹子的开发已从物理属性深入到化学属性,从表层深入内部,从感性认识上升到理性认识[15]。

长江流域和江南许多省份都盛产各种竹类,《中国造纸植物原料志》表明:据不完全统计,适用于造纸的竹至少超过50种。竹产量很大,分布很广,平野山区几乎遍布都是。据文献考察,在宋代多是以毛竹为竹纸的原料。例如施宿等撰的《嘉泰会稽志》记述:“会稽竹有为矢者”,即禾本科的矛竹或毛竹(Phyllostachysedulis)。《乾隆绍兴府志》之《物产志》提到同科的苦竹(Arundinariadensiflora)及淡竹(Ph.puberula)等,并称“今会稽煮以为纸者,皆此竹也。”所以某种意义上可以这样总结:至少在两宋,重要的竹纸产区都是毛竹多产区。会稽、铅山、蜀中、建阳等地,概莫如此。

除了纯竹纸,此外还有竹与树皮、竹与麻的混料纸,以及废纸回槽再加入新纸浆所造的“还魂纸”等。“废纸回槽造再生纸在宋代已相当普遍[1]”。《中国造纸技术史稿》载:米芾的《公议帖》《新恩帖》《寒光帖》皆为混料纸,前二者由竹麻而制,最后者乃竹与楮皮的混料。

1.3 宋代竹纸

想来古人智慧卓然,定有更多其他品类。但限于笔者知识所限,仅列出以下几种。

1.3.1越纸越纸是越州竹纸的简称,亦称会稽竹纸。北宋王安石,世称王荆公,其不仅爱好用竹纸笔意写真,而且还别有心裁以越纸自制小幅竹笺,用以写诗及信件。于是此种竹笺被称为荆公笺,风靡各处,人多仿之。越纸至南宋初年,品质已大有改进,因此诏文馆直学士陆轸,提刑官邵?仿荆公笺式样用竹纸制成书笺,流行一时,人称学士笺、邵公笺。再加上姚黄笺,成为竹纸三大上品。施宿等撰《嘉泰会稽志》中写道:“然今独竹纸名天下。”过去著名的越州藤纸(杭州由拳纸即是藤纸)遂已退居其后。施宿又说“建炎(1127—1130)、绍兴(1131—1162)以前,书简往来率多用焉。”越纸受时人喜爱,果然名不虚传。在谈论当地竹纸时,施宿于《嘉泰会稽志》继续指出其5大优点:“惟工书者独喜之。滑,一也。发墨色,二也。宜笔锋,三也。卷舒虽久,墨终不渝,四也。惟不蠹,五也。”这也解释了越纸在宋代如此受人追捧的缘由。其优越性归纳起来有如下几点:(1)纸质光滑细腻;(2)容易发墨;(3)行笔流畅舒适;(4)愈久而墨色不褪;(5)不易遭虫蚀。关于“不蠹”,相较于其他纸,竹纸事实上更容易遭蛀蚀。北宋书法家薛绍彭(字道祖)对越州竹纸也推崇备至:“越州纸滑如苔,更加一万杵;自封翰墨乡,一书当万户。”南宋人陈槱《负暄野录·论纸品》记载:越州竹纸好过其他地方的竹纸,纵使仿效,仍是难以达到其水准,“他方效之,莫能仿佛”,甚至“遂淹藤纸矣”。享誉甚久的剡溪藤纸的光芒就这样在历史波涛的推动下被越州竹纸所淹没。

1.3.2春膏纸南宋时期,竹纸制造业发展极为迅猛,竹纸已成为可与楮皮纸相颉颃的主要纸种之一。此时竹纸又以浙江所产为最佳。据《负暄野录》卷下介绍,当时有一种叫春膏纸的优良竹纸,制法考究:“……其色如蜡。若以佳墨作字,其光可鉴。故吴笺近出,而遂与蜀产抗衡。”由此可见,苏州竹纸春膏纸与蜀纸(四川麻纸)品质不相上下。《笔记小说大观》第七册《东坡志林》卷十一,苏轼云:“川纸,取布头机余,经不受纬者治作之,故名布头笺。此纸冠天下,六合人亦作,终不及尔[16]”。苏轼认为扬州六合县产的麻纸比不上四川麻纸,而陈槱认为苏州竹纸与蜀中麻纸不相上下,且表面更平滑受墨,又价廉易得。虽然都是个人之见,但也可以反应出宋代竹纸的发展呈快速之状,且产地有扩大之势。

1.3.3金版纸北宋著名书法家米芾在《评纸帖》中说:“越筠(竹)万杵,在油掌上,紧薄可爱。余年五十,始作此纸,谓之金版也。”意思是浙江会稽所造的竹纸(即越纸),竹料加工时反复舂捣,所产出的纸紧薄可爱,品质在杭州由拳纸之上。米芾50岁(1100)时开始用这种纸行文作画。因为竹纸本身呈现浅黄色,遂美称其为金版纸。

1.3.4十色笺富阳早在唐五代时期,就以嫩竹为原料生产竹纸。其所产上黄白状纸为纸中精品,自宋真宗始就为朝廷贡品。据记载1041年至1048年的宋庆历年间,富阳所产的竹纸成为“锦夹奏章”和科举试卷用纸。后富阳人谢景初经过反复试验,终于在富阳竹纸的基础上研制成了与唐代薛涛笺齐名的谢公笺。元朝末年费著在其所撰的《蜀笺谱》一书中,对谢公笺有如下记载:“纸以人得名者,有谢公、有薛涛。所谓谢公者,谢司封景初师厚。?师厚创笺样以便尺书,遂因此得名[17]”。明代文学家陈耀中在《天中记》一书中,记载了谢公笺的特色:“谢公有十色笺,分为深红、粉白、杏红、明黄、深青、浅青、深绿、浅绿、铜绿、浅云十色也。”因十色而被美称为十色笺。由于纸质平滑,适合书写,十色笺曾一度被用作朝廷文书纸。

1.3.5元书纸元书纸乃富阳竹纸中的名品。富阳处于临安近郊,历史上以产纸闻名,南宋绍兴二十三年(1153)朝廷饬令时任富阳知县的李扶在富阳督造印书纸。李扶乃建州松溪(今福建松溪)人,本地就产竹纸,因此他雇请家乡纸工来富阳传授竹纸制作工艺。结合当地的技艺,精益求精,使原先不堪印书只能起写文稿和练习书法之用的潦草纸张终于成为可供印书之用的被誉为纸中“上上佳品”的元书纸。其特点为质地洁白、帘纹细密、闻有清香、手扣有声、光滑坚韧[17]。

1.3.6连四纸根据《中国竹文化》引笪继良、柯仲编纂《铅书》的记载,宋代福建邵武、光泽,江西铅山等地出产一种优质纸——连四纸,纸质精致、洁白匀称,还经久不变,为当时印刷书籍和题诗作画的常用纸张。铅山所产最为丰后,故而有“铅山惟纸利,天下之所取足”之说,因此也被称为铅山纸。这种纸历元明清后仍享誉不衰,还和徽纸、池纸一起被贩至蜀地,因轻细而价高。陶宗仪引《说郛》卷九十八,宋佚名撰《笺纸谱》载:“然徽纸、池纸在蜀,蜀人爱其轻细,客贩至成都,每番视川笺价几三倍。”

2 竹纸在宋代的应用

2.1 宫廷政事

南宋人周密《癸辛杂识·前集·简椠》:“简椠古无有也,陆务观谓始於王荆公,其后盛行,淳熙末(宋孝宗赵昚第三个和最末一个年号1174-1189),始用竹纸,高数寸,阔尺馀者,简板几废”[18]。简椠,因是呈于皇上,也叫御椠。陆务观(陆游)认为简椠古来没有,始用于或使出于王安石,而后盛行。宋孝宗淳熙(1174—1189)末年开始用竹纸代替。“自丞相史弥远当国,台谏皆其私人,每有所核荐,必先呈副,封以越簿纸书,用简版缴达。合则缄还,否则别以纸言某人有雅故,朝廷正赖其用,于是旋易之以应课,习以为常。端平之初(1234—1236),犹循故态。陈和仲因对首言之,有云:‘槀会稽之竹,囊括苍之简。’正谓此也。”引用同上。由此可见竹纸的应用以及如何扩大到了宫廷政事。

2.2 书画艺术

竹纸是中国特有的书法和绘画艺术作品的载体。书画家能够在柔韧受墨的纸上肆意挥毫,完成艺术杰作。作家、诗人、史学家和科学家可以描绘鸿篇巨著,形成中国丰富的纸文化遗产。竹纸具有独特的润墨性和渗透性,毫之所至,墨的肥瘦疏密、深浅浓淡跃然纸上,具有很强的艺术表现力,因此竹纸的应用从宋代起便跻身书画领域。

《嘉泰会稽志》卷十七记载:“自王荆公好用小竹纸,士大夫翕然效之。”王安石、苏轼等文人墨客都喜爱用竹纸行文画物。在宋诸名公中,王安石用竹纸时间最早,大约在神宗元丰元年(1078—1085)。米芾与苏轼用竹纸的时间几乎同时,约在哲宗元符年间(或1100)。米芾在《书史》中对越州竹纸的赞扬简直到了无以复加的地步。他认为越纸“光透如金板”,并赋《越州竹纸》诗:“越筠万杵如金版,安用杭由与池茧。高压巴郡乌丝栏,平欺泽国清华练。老无长物适心目,天使残年司笔砚”[19]。诗中提到的都是古代名纸。杭州油纸是由拳村出的藤纸。池州茧纸是今安徽贵池的“蚕茧纸”(实为楮树纸)。据传,王羲之的《兰亭序》就书于巴郡乌丝阑纸上。沈括《梦溪笔谈》《权智》条云:“久欲为长堤,但苏州皆泽国,无处求土。”,因此泽国青练纸可能指姑苏纸。然而在米芾眼里,这些名纸都比不上越纸。老年时还能得此竹纸用以写字,他感到很快乐。宋人苏试喜用竹纸,他最钟爱的也是越纸。《嘉泰会稽志》之《物产志》曰:“东坡先生(苏轼)自海外(今海南)归,与程德儒书云,告为买杭州程奕笔百枚,越州纸两千番。”东坡先生被贬至海南岛,元符三年(1100)遇赦,结束流放生涯回来后,立即写信给朋友程德孺,要他代为购买越纸2 000幅。尚书汪圣锡收集东坡先生的作品,发现“东坡帖刻为十卷,大抵竹纸十[之]七八”。

宋人不仅自己的作品爱作于竹纸上,连摹写名人书画,亦多运用竹纸,如今天传为王羲之(321—379)的《雨后帖》和王献之(344—386)的《中秋帖》,皆是宋人用竹纸所描摹的。

2.3 印书传播

宋室定都临安(今杭州)之后,杭州成了全国政治、经济、文化中心。国子监作为当时的最高学府也从汴京(今河南开封)迁到杭州,学子们要研读书籍,这就需要印制大量的书籍。宋代文人崇尚雅趣,有编撰前人或刊行自己个人著作的风尚。综上各种,杭州民间刻书业随即而起,一片繁荣景象,书坊、书肆星罗棋布,杭州遂成为全国印刷业的中心。而印刷业的兴盛,直接推进了竹纸作为文化传播载体的功用性。兴盛于隋唐五代的麻纸和藤纸逐渐隐没于历史舞台,竹纸取而代之,当仁不让地占据了主流地位。

宋代文人雅士不仅将竹纸用于书画,还应用于书籍的印刷。竹纸已经相当精良,不少宋版竹纸印刻的书籍已经达到很高的品质。如北宋明道二年(1033)兵部尚书胡则印施的《大悲心陀罗尼经》,是较精良的竹纸刻本,每纸直长39.4 cm、横长55.0 cm。咸淳二年(1266)碛砂藏本《波罗蜜经》也以较好竹纸刊印。据《中国造纸技术史稿》:“印刷术发展后,宋元很多印本书也以竹纸印刷。北京图书馆藏北宋元祐五年(1090)福州刻本梵夹装《鼓山大藏》中的《菩萨璎珞经》用的即是竹纸。……宋刻本中保留到现在的多是福建刻本,因为建本当时流传最广,所以纸多用竹纸。如北京图书馆藏南宋乾道七年(1171)《史记集解索隐》《绍兴戊辰》(1148)《毗庐大藏》……都是建本,其用纸经笔者检验皆为竹纸”[20]。

宋代时福州得益于“水城”的缘故,交通发达,经济良好,被一些文史学家认为是其城市发展的“黄金时代”。南宋人龙昌期,诗作存世不多,但有两首写的是福州,《三山即事》为其一:“百货随潮船入市,千家沽酒户垂帘。”“三山”即福州。此诗印证了宋代福州的锦绣年华。经济上的繁荣通常会引发文化上的需求,福州与都城杭州相隔迢迢千里,用纸需求自然越近越好。闽省建阳的竹纸制造业在宋代就很发达,如前所引用宋应星的“闽省独专其盛”。这就解释了为何宋印书中建本颇多的缘故。

3 结语

毋庸讳言,相较麻纸和皮纸,竹纸拉伸力差,使用寿命短以及易被虫蠹,但对于当时的人们,其经济上的优点已掩盖了质量上的不足。尤其是南宋之后印书在民间广泛的传播,极大地促进了整个宋代文化事业的蓬勃发展。今日人们有幸能够见到我国的一些传统书画艺术精品,这正是得益于两宋以来,竹纸历经传承、创造与发展,完备自身,不仅在上至宫廷朝事下至日常生活中都占有一席之地,而且在中国科学技术史以及文学艺术的百花园中绽放着历久弥新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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