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国历史中重新发现现代文学*
——专题解说

2017-01-15 05:41
中山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 2017年1期
关键词:现代文学民国现代性

李 怡



在民国历史中重新发现现代文学*
——专题解说

李 怡

“民国”与“现代”的深度纠缠为今天的文学史打开了一片崭新的天地,成为“民国文学”研究在新世纪出场的历史渊源,深刻影响了文学文献的保存、整理和进一步研究。如何在“中国现代文学”的框架中正视“民国”的丰富与复杂,是这一段文学文献能否得以完整呈现的关键。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所要面对的“史料”相当丰富:一系列的国家、社会文献——包括政治、经济、外交、军事、法律、教育等等,都很可能改变我们对文学的理解和想象;重视文学的“周边”不仅必要,而且往往带来诸多意想不到的启示。回到民国历史的新的研究有助于破除多年来雾霾般挥之不去的“现代性”焦虑,在中国自身的历史情景中重新发现自己。

民国史; 民国文学; 现代文学研究

中国现代文学根植于中国现代历史进程,这是一个无需讨论的基本史实。然而,何谓“现代历史进程”,这个“进程”包含了哪些不可忽视的因素,又怎样决定或影响了文学自身的发展,却莫衷一是。在过去,近代史、现代史的划分标准是政治革命,后来我们发现种种革命虽然至关重要,却并不能代替文学精神嬗变的独特性;近些年来,随着西方学术的不断引入,一些新的视角也开始为更多的学者所重视,例如“现代性”。但是这样一来,又出现了一个新的问题:是不是一切的历史演变都可以归结为“现代性”的出现,欧洲的现代性历史是否可以理所当然地说明中国?中国文化自然有着自己的“现代性”追求,但是这样被统一命名的“现代性”又该如何体现我们自己的特色呢?看来,命名的纠缠不仅存在于过去,也存在于今天,不仅体现在“革命”话语的逻辑中,也体现在当今学术前沿的话语逻辑里。

正是在种种的纠缠情景中,我们尝试回到中国历史的朴素描述,借助国家历史的质朴的故事来观察其中的文学动态。这个历史的朴素的名称就是“民国”。有人说“民国”这个概念具有政治性,其实完全不是这样。中国文学的“千年之变”出现在清末民初,因为文化的交融,因为国家体制的变革,更因为近代知识分子的艰苦求索,文学的样式、构成和格局都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尽管有如钱基博所说的某些前朝遗民不认“民国”,在无奈中诞生了文学的“现代”之名,但是事实上,视“民国乃敌国”的文化人毕竟稀少,大多数的“现代”作家还是愿意将自己的梦想寄托在这样一个“人民之国”——民国上,并且在如此的“新中国”观察中积累自己的“现代”经验。中国的“现代经验”孕育于“民国”,或者说“民国”的经验就是中国人真正的“现代”经验。

“民国”与“现代”的深度纠缠为我们今天的文学史打开了一片崭新的天地,这就是“民国文学”研究在新世纪出场的历史渊源:回到民国历史的新的研究有助于破除多年来雾霾般挥之不去的“现代性”焦虑,在中国自身的历史情景中重新发现自己。

当然,这一新的学术动向也只是近10年的事情,在“中国现代文学”学科更为长久的历程中,“现代”主要还是一种被政治意识形态所涂抹的事物,与黑暗的民国——旧社会无甚关联。于是,问题产生了:一个祛除了国家历史情态的“现代文学史”究竟是怎样的历史呢?或者说,没有了“民国”故事的中国现代文学能够由什么构成呢?

百年来的中国文学发展史常常被描绘为一部你死我活的“阶级斗争史”,是“新中国”战胜“民国”的历史,也是“党的”、“人民的”、“正义”的力量不断战胜“封建的”、“反动的”、“腐朽的”力量的历史。这样的政治斗争最终演化成了文学史描写的“主流”、“支流”和“逆流”。当然,我们能够读到的主要是“主流”的史料,能够理所当然进入讨论话题的也属于“主流文学现象”。殊不知,“新中国”与“民国”原本不是对立的意义,自清末以降,如何建构起一个“人民之国”的“新中国”,就是几代民族先贤与新知识阶层的强烈愿望,当“新中国”的理想被我们从“民国”中驱除,这一段曾经的历史也就被大大地简化了。而且,即便是官方意识形态认可的“主流”,在不同的历史时期也存在着定义的差别。比如在1950年代,一切“革命的”、“现实主义的”、“左翼”的都称作主流,但是当“文革”降临,随着文艺界领导人周扬的倒台,1930年代的左翼就不再“主流”了;到了新时期,随着“思想解放”运动的开展,一些研究者才开始小心翼翼地发掘某些“支流”,进而是作为“批判审视”之用的“逆流”,文学史的面貌为之扩大。到今天,不仅左翼文学之外的自由主义文学声名显赫,当年作为“新文学”批判对象的“鸳鸯蝴蝶派文学”资料也得到了空前的整理和勘探,当然,还包括国民党右翼的文学思想与文学创作。

同样的情况我们也可以在近年来的抗战文学研究热与沦陷区文学研究热中看到。抗战文学研究与沦陷区文学研究在近年来都先后为我们贡献了许多的珍贵史料,这里同样是一个重新认识 “抗战”与“沦陷”的精神意义的问题。仅以抗战文学为例,传统文学史研究是将抗战文学的中心与主流定位于抗战救亡,这样,出现在当时的许多丰富而复杂的文学现象就只有备受冷落了。长期以来,我们重视的就仅仅是抗战歌谣、历史剧等等,描述的中心也是重庆的“进步作家”,西南联大位居昆明,为抗战“边缘”,自然就不受重视,即便是抗战中心重庆内部,也仅仅以“文协”或接近中国共产党的作家为中心。近年来,众所周知的是西南联大的文学活动引起了相当的关注,而重庆文坛也不仅仅只有抗战历史剧,其 “边缘”如北碚复旦大学等的文学活动也开始成为硕士甚至博士论文的选题。这无疑得益于人们在观念上的重大变化:从“一切为了抗战”到“抗战为了人”的重大变化。文学作为关注人类精神生活的重要方式,最有价值的恰恰是它能够记录和展示人在不同生存境遇中的心灵变化。

由此看来,“现代”与“民国”的复杂纠葛已经深深地影响了文学文献的意义,包括它的保存、整理和进一步的研究。如何在“中国现代文学”的框架中正视“民国”的丰富与复杂,是这一段文学文献能否得以完整呈现的关键。

百年来中国文学的文献史料整理保存起步很早,且逐渐形成了自己的传统。1935年良友图书公司推出的《中国新文学大系》列有“史料卷”,尽可能收录各种报刊杂志和文学流派的创立信息及丰富的作家小传,到上海文艺出版社2009年推出最新的《中国新文学大系1976—2000》也大体继续沿袭这一传统。百年中国新文学的作家、作品及报刊杂志的主要信息已经获得了尽可能详尽的展示。自1980年代开始,各种规模的现代文学史料整理工作陆续展开,为文学史的研究奠定了坚实的基础。但是,仅仅有“新文学”的“现代”并不是完整的现代,而除去了“民国”印记的“现代”也不是真实的“现代”。在“民国文学”的框架中,可以被我们发掘、重视的文学文献依然不少。

除了上述文学本身的种种“史料”——文学作品以及思潮、流派、运动等各种信息——外,在“民国”所能发现或者应该发掘的东西还包括另外一部分,这就是所谓的“文学周边”。最近一段时间,“文学周边”的内容也开始进入“文学研究”。例如文学生存的政治、经济、法律、军事环境,文学作为社会文化现象所承受的各种“制度”的制约和优惠等等,包括出版发行、著作权保护以及审查禁忌之类。这在很大程度上得益于西方1990年代中期开始传入的“文化研究”方法,也就是说,将“文学”纳入整个“社会文化”结构中加以综合性地考察。当然,放在民国历史文献的角度来看,自觉发掘这些“周边”的历史材料,可能更具有特殊的价值。

“民国”首先是一个古老民族如何求得新生的历史,在这里,如何走出传统的专制社会,如何应对世界的巨大变化,如何在列强竞争中生存与发展,如何调整我们的固有文化与“闯入”的他者对话,都是一些十分棘手的问题。与这些现实的、关乎生存的问题相比较,我们的历史遭遇可能有别于发达的资本主义世界,我们的文学并不单纯就是对“艺术”本身的痴迷和沉醉,作家、读者乃至整个社会、整个民族都对它寄予了太多的“文学之外”的期待。对于这些期待的优劣得失的判断是一回事,但正视并以此为认知基准却必不可少。这样的研究,最后当然就是将“文学之内”与“文学之外”结合起来,或者说将“文学”与“文学周边”连为一体。“大文学”的框架和认知在一个相当长的时间内都颇为有效。在这个意义上,我们所要面对的“史料”实在相当丰富:一系列的国家、社会的文献——包括政治、经济、外交、军事、法律、社团、教育等等,都很可能改变我们对文学的理解和想象,重视文学的“周边”不仅必要,而且往往会带来诸多意想不到的启示。

本次专题推出的几篇论文的论题,都注意在“民国史”中重新发现“文学”,或者说,对文学的理解都以对历史的认知为背景,形成一种文史对话的独特方式:妥佳宁研究茅盾的《子夜》,提出了关于小说主题的新阐释,但是这些阐释不是就小说论小说,不是文本内部的批评,而是将茅盾、《子夜》置放在汪蒋之争、从宁汉对立到宁汉合流、中国社会性质的论战等一系列重大历史事件过程之中,从而还原了《子夜》的丰富与复杂;袁昊关于《丹凤街》的研究,结合历史过程与文学的选择,将小说、城市与历史融汇在一起,拓宽了文学研究的新思路;张武军对《中央日报》副刊的研究是他关于这一报纸副刊的系列论述之一,作为历史载体的报纸如何与作为文学载体的副刊相互结合,书写值得注意的景观呢?他的考察给我们很大的启发;贾振勇的论述则揭示了民国文学研究的方法论意义,显然,这样的方法依然建立在对历史的重新认知之中。

【责任编辑:李青果;责任校对:李青果,张慕华】

2016—04—03

教育部省部共建人文社科重点研究基地项目“民国时期诗歌教育资料的整理与研究”

李 怡,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北京 100075),首都师范大学中国诗歌研究中心。

10.13471/j.cnki.jsysusse.2017.01.0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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