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志成
1.
老约翰永远忘不了那个多雪的冬日。那天,他的长子小约翰差点出严重的交通事故,当时他的驾龄还不到一年。自从儿子学会了开车,老约翰就多了一份紧张。
那次险情过后没过几天,小约翰告诉父亲他准备出去一趟。
“好的,开车小心点!”老约翰提醒他。
小约翰面带怒色,转向父亲说道:“您为什么总是说这些?您似乎不信任我的驾驶技术。”
“不,儿子,我不是那个意思。”老约翰解释道,“那是我在用我的方式说‘我爱你。”
“哦,爸爸,如果您想要说爱我,就直接说出来。”小约翰说,“您刚才的方式让我很糊涂。”
“但你是知道的,我是一个不善于表达又非常重亲情的父亲……”老约翰犹豫地说道,“再说,当你和朋友在一起的时候,我说出这句话,你也许会感到尴尬。”
“哦,如果再遇到这种情况,当您要说‘我爱你时,您就把手放在心脏边,我也会同样那么做的。”小约翰提议。
“那一言为定。”老约翰被儿子的想法感动了,虽然这种表达爱的方式并不高明。
几天后,小约翰准备出去,这次他是与朋友一起走。“爸爸,能把钥匙给我吗?”他问父亲。
“当然可以。”老约翰把钥匙扔给他,“玩得开心点!”一边说,老约翰一边巧妙地把自己的手放在自己的心脏边。
2.
我和丈夫结婚六年了,他和前妻的孩子们已经从少年步入青年时代。一直以来,我这个继母尽心尽力地照顾他们,但孩子们跟我总是少言寡语。他们从来没有对我说过“我爱你”,甚至都没有叫过我“妈妈”,而我也从未要求他们改变称呼,因为我觉得自己没资格也没权利取代孩子们生母的地位。继女和继子上大学后,我和丈夫申请了一个免费账户,通过电子邮件和网络聊天室与他们保持联系。
一天深夜,丈夫已经熟睡,我正在上网,继女艾丽丝出现在MSN上。我们通过网络互相问候,继而谈起了最近的见闻和趣事。她始终没问和她说话的人是我还是她爸爸。聊了将近一小时,我在电脑上写:“时间不早了,我想去睡觉了。”艾丽丝回答:“OK。最喜欢跟你聊天了。我爱你!”
那时,我才意识到她可能误以为我是她爸爸。我心头涌起阵阵伤感,但又不忍让艾丽丝失望,我匆匆回复:“我也爱你!晚安!”
接着,艾丽丝的话出现在屏幕上:“再见!也代我向爸爸说晚安。”
我突然明白,这么多年不是他们不爱我,而是我不敢接受他们的爱。我一直珍藏着这段聊天记录,它时刻提醒我——被爱也是需要勇气的。
3.
我的父亲是个脾气粗暴的人。我不记得上一次他温柔地抚摸我的脸颊或用爱称呼我名字是什么时候。他有糖尿病,经常大嚷大叫。看到别的父亲温柔地亲吻他们女儿的额头,我总是羡慕不已。
想让不善表达的人说“我爱你”不是件容易的事。渐渐地,我也不再那么热情四溢地展现自己的爱。最初这种自我收敛是有意识的,后来就自然而然了,最后深入到了骨子里。
那是一个少有的夜晚,母亲终于说服孤僻的父亲和我们一起到市中心逛逛,然后我们来到一家餐馆。当乐队奏起一首熟悉的华尔兹舞曲时,我瞥了一眼父亲。我决定再大胆试一次。“爸!你知道,我从来没有跟您跳过舞。在我还是个小女孩的时候,我乞求过您,但您从来不愿意。现在怎么样?”我等待着往常那粗暴的回答,但没想到的是,父亲若有所思地看着我,眼神里闪现出令我惊奇的光芒。父亲用双臂将我拥入舞池,我真有些受宠若惊。跳舞的时候,我专注地看着父亲,但他躲避着我的凝视。他的眼睛扫过舞池,扫过其他就餐者,扫过乐队成员,就是不看我。我感到他一定在后悔答应跟我跳这一曲舞。
“爸!”我终于低声说道,眼里噙着泪水,“为什么让您看我一下就这么难?”他的双眼终于落在了我脸上,“因为我太爱你了。”他眼睛潮湿了,轻声回答。我被他的回答惊呆了。我一直知道他是爱我的,只是他不苟言笑的样子掩盖了内心涌动的深沉情感。“我也爱您,爸。”我轻柔地应和了他。
当舞曲结束后,我将父亲带回在桌旁等候的母亲身边。那晚之后,父亲变了,他不再寡言孤僻。多年后父亲离世,但我依旧记得我们在舞池里跳的华尔兹,我记得他说“我爱你”。那的确是我和父亲跳过的第一次舞,也是最后一次舞,一生仅有的一次舞。感谢上苍让我们在还不是太迟的时候说出那三个字——“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