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声下班回家,惠娴又来问公司里有没有可以用的未婚男士。
家声说没有。
惠娴说,离了婚的也行。
家声说,离了婚的也没有。
惠娴说,年龄大一点的也可以。
家声说,你也知道的,年龄再大的男人,都是喜欢年轻的,你们那帮师奶拜托给你的女的,肯定都三十好几了。
惠娴说,哎,二十岁的男人要二十岁的女人,三十岁的男人要二十岁的女人,四十岁的男人,还是要二十岁的女人。
家声说,就是五十岁六十岁,也只要二十岁的。
惠娴整个晚饭都没有跟家声说一句话。
家声跟同事午餐,想着惠娴早上还跟自己置气,躺床上一动不动,早餐都没有做,不免烦躁。
就问同事,下了班喝一杯?
同事说,好,反正单身,回家也是无聊。
家声说,单身?
同事说,单身。
家声说,那下周末出来相个亲?
同事说,好,反正也是无聊。
家声电邮惠娴,叫她传女方资料过来。
惠娴立即传了过来,相貌还不错,学历也不错,只是当然,三十好几了。
惠娴说,这边的时间都方便,地点你们定。
家声约同事午餐,说,要不就公司附近,带你们见了面,我还得赶回家吃饭。
同事说,抱歉抱歉,已经在约会了。
家声说,啊?上周还说单身。
同事说,是啊是啊,上周还单身,这周不单身了。
惠娴跟家声生气,好玩吗?很好玩吗?
家声说,你还跟我置气?你要是没找着我,也是到处找老公找不到的。
这一晚,为着做别人的媒,惠娴和家声打了起来。
家声电话浸会大学做教授的同学,问他那里有没有单身的同事。同学说没有。家声说,打听打听啊,要不惠娴天天来烦。
过了几天打回电话说找着一个了,城市大学的行不行?家声说,行。助教行不行?家声说,行行行。
终于是见了一面,三个男博士,一个三十好几的女博士,四个博士,沉默的晚饭。相亲的男女,更是一句话都没有。
竟然成了。
惠娴的早餐做得丰盛,笑成满月,老公,这世上竟有这么巧的事,刚好是相差两岁,刚好是身高相差21厘米,这边的亲戚都满意,都说这就是缘分。
家声吃早餐。
惠娴说,老公啊,你知道的,阿萍家的那个小姑子,一直嫁不出去,也三十好几了,整日霸住间屋,也不出去工作。阿萍想换楼想了十几年,间居屋又是老公跟小姑联名买的,小姑子不嫁出去,也换不了楼。
家声安静地吃完早餐,说,老婆,你要是再叫我去做媒,接下来你就得做你自己的媒了。
你为什么千辛万苦地离婚,娶那么一个没前妻漂亮,还比前妻大的女人?爱吗?
爱是什么?反正我现在挺爱回家的,再忙也赶回家吃饭,跟她多待一会儿也好。
A在中国,A的丈夫在美国。
B在美国,B的妻子在中国。
C告诉D,A与B有染。
B在MSN里说喜欢D,D问B与A有没有染。
B马上去告诉A。
A一夜没睡,发疯,博客里自虐,说自己是一个拉皮条的。
互相认识的ABCD,谁都痛苦,说他或者她想死,直到C改口,有染改成暧昧,因为有染睡了,暧昧没睡。B也改口,喜欢D改成同情D,因为有一种同情就叫作喜欢。
A和D老死不相往来。
惠美是情感电视节目的编导,正做一期《回家》,有个小伙每到过年就想回家,可是年年都被家里人打出来,连家门都不让他进,是个心结。小伙写信去电视台,求助电视台,帮他解了这个结。
也不是什么事。惠美说。
入赘,做了上门女婿,家里人觉得丢脸,不认他。惠美说。
前期准备了两个月,电话打烂了,那边政府出了面,说一定配合。惠美说。
到底还是亲情重要。惠美说,做下来几期,都比这个事麻烦,也都成功了。
可是节目没做成,村口都没让摄制组进。
乡里的人倒热情,摄影师被米酒灌倒在田沟里。惠美小小个子,努力把摄影师从沟里拖上来,摄影师抱住台机,坐在田埂上,咕噜半天。
惠美说,没关系,我们拍点其他村的景。
小伙被摆在其他村的村口,拍了两个镜头,小伙说,不拍了,走。
死活留不住,就走了。
浪费了吧。我说,跑这么一趟。
惠美说,没事,我们在南京转机的时候买点东西。
买什么?我说。
惠美说,买件睡衣,最美的睡衣。
有男朋友啦?我说,福气哦。
惠美笑笑,说,他说钟意我在家,贤妻良母的样子。
挑了一件纯白睡衣,蕾丝花边,小清新。
然后三个月没有音讯。
我打电话给摄影师,摄影师说,你还不知道?南京回来就出了事。
什么事?我说。
惠美的男朋友杀了惠美。摄影师说,算好惠美下夜班的时间,等在电视台门口,一句话没有,上来就杀,刀刀要命。
刚好出外景回来的同事们撞见,上去夺了刀。说是惠美只抱住头,已经是个血人,都没有喊。看见的同事都说像看默片,完全没有声音的,刀刺下去都没有声音,每一刀。
为什么?我说。
惠美的男朋友要她辞职,不做抛头露面的工。摄影师说,惠美说分手吧,男朋友就杀了她。
惠美死了?我说。
生不如死。摄影师说,重伤。
那惠美穿不了纯白睡衣了。我说,一身刀疤。
什么睡衣?摄影师在电话那边喂,睡什么衣?
惠欣有一个神奇的女朋友,和这个女朋友在一起,总有神奇的事情发生。餐馆吃个饭,服务员会送她花;走在街上,推销员拼命往她手里塞气球塞纸巾;就是路过麦当劳买个甜筒,里面的姐姐还非要送一张小朋友贴纸给她。
惠欣自己,一洗头,天就下雨;一约会,路上就堵车;去银行,排的总是动也不动的那一队;想叫的士的时候来的全是巴士,好不容易走到了巴士站,一辆巴士都不来,过去十几辆空的士。
要不是有个神奇女友作比对,惠欣还以为人生就是这样的。惠欣从小到大都是这样不太顺利的,磕磕碰碰的,都习惯了。就好像惠欣的神奇女友也习惯了,每天都顺风顺水,总有惊喜发生的人生。
所以惠欣很喜欢和这个神奇女友一起出门,蹭一下她的神奇人生。
比如这一次,她们去了一家咖啡馆,刚刚坐下来,一个陌生男人就坐到了神奇女友的旁边,手里一本快要翻烂的牛皮纸本子,往她们的桌子上一扔,眼睛望着天,也不说话。
惠欣和神奇女友互相看了一眼。惠欣把牛皮纸本子拿起来看,第一页是个人介绍,手写的雄浑字体,原来是个著名诗人。第二页是目录,中外名诗,还有标价。
惠欣只在露天的烤鱼店见过卖唱的吉他手,还是头一次见到卖诗的诗人。再看他的样子,一言不发,仰着头,只望得见鼻孔,的确清傲。
惠欣就说,你卖诗啊?
你点啊,点了我来朗诵。他说。
不用不用。惠欣连连摆手。
我也可以现场作诗的。他说,价格要贵一点。
不用了不用了。惠欣连着说了好几遍不用了。
惠欣的神奇女友突然问,你有出诗集吧?
有!他答。
这样吧。惠欣的神奇女友说,你手边还有几本,我们都买下来,支持你写作。
我的诗集只此一本。他说,全国独此一本。说完,四处张望。
惠欣和神奇女友对看了第二眼。
惠欣的神奇女友说,你是怕服务员过来赶你走吧?
当然不是。他说,他们都很支持我呢。话音未落,抓起他的本子,像一只兔子那样跳起来,跑不见了。
一切都太神奇了。
惠欣说,怎么会有人做他的生意。
神奇女友说,不一定的,如果是一对文艺男女谈恋爱,买一首现场诗也说不准的。
惠欣和神奇女友对看了第三眼。惠欣说,咱俩长得文艺吧。神奇女友说,你才文艺你全家文艺。
情人节过后的第二天,惠珍在肯德基撞见了初中同学王豆豆,角落里的位置,手腕上戴着儿童餐送的手表。王豆豆说,昨天男人们送了她好多玫瑰,她就把那些花放到花店里去寄卖,卖花的钱用来吃肯德基儿童餐。
惠珍看着她。
王豆豆说,我也要去开花店。
隔了两天,惠珍逛街的时候撞见了王豆豆的花店,很难看的三只花篮,占了人行道,不撞上也难。王豆豆坐在店里,听音乐,喝咖啡。惠珍说,生意好吧?王豆豆说,非常好,非常赚钱。又说,平日我都不在店里的,偶然来一次,今天你运气好,碰上了。
隔了两天,惠珍经过,发现花店没有了,问新店的店员,说是原来的花店结业转租了,很急的那种。
又隔了两天,惠珍接到了王豆豆的电话,王豆豆在电话里说,我明天结婚,快恭喜我吧。
作者简介
周洁茹,女,1976年生,江苏常州人。写小说,作品见于《人民文学》《收获》《花城》《钟山》《十月》等。现居香港。
(标题书法:黄 瑞)
责任编辑 张颐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