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铃薯主粮化前景堪忧

符绍鹏

（中国农业大学经济管理学院，北京 100083）

马铃薯俗称土豆，是仅次于玉米、小麦、水稻之后的世界第四大粮食作物[1]。马铃薯原产于美洲，拥有非常久远的栽培历史，但是马铃薯在世界各地广泛传播的历史仅有400年[2]。中国是世界上马铃薯总产量最多的国家，种植面积和产量占世界的20%，但中国的马铃薯人均消费量依然很低，低于世界的平均水平，更多地被视为蔬菜或者休闲食品，而不是主食类的食品[3]。

2015年1月6日农业部余欣荣副部长在“马铃薯主粮化战略研讨会”上明确指出，力争通过马铃薯主粮化几年的努力，使马铃薯的种植面积、单产水平、总产量和主粮化产品在马铃薯总消费量中的比重有显著提升，让马铃薯逐渐成为我国的第四大主粮作物[4]，由此引发了对于马铃薯主粮化的广泛讨论。在这些讨论中，很多研究和评论指出了马铃薯主粮化在粮食安全、居民营养结构、环境保护等诸多方面的正面影响，也提出了推进马铃薯主粮化的一些制约因素，然而绝大多数研究对马铃薯主粮化的前景持乐观的态度。

但我认为现有的文献对于推进马铃薯主粮化的困难认识不足。本文主要通过引述已有的文献，阐述为什么尽管马铃薯主粮化存在很多动因和正面的影响，但依然难以被顺利推进，实现马铃薯主粮化的目标。第1部分归纳马铃薯主粮化的主要动因，第2部分归纳制约推动马铃薯主粮化的主要因素，第3部分则阐述为什么本文认为制约马铃薯主粮化的因素难以在短时间内被克服，最后一部分则进行总体的概括和讨论。

1 马铃薯主粮化的动因

有研究指出，在目前我国传统粮食作物连续多年增产的情况下，继续增产的空间有限，因此需要作出品种间的结构调整，而马铃薯主粮化则可以为品种间的结构调整创造条件[5]。该研究认为，目前我国的水稻、小麦和玉米的平均单产都高于世界平均水平，有的品种的单产还达到了世界上较高的水平。而随着人口的继续增长以及耕地资源的不断减少，需要开发新的可持续发展的优质粮食资源，以确保粮食总量的继续增长。因此该研究认为本来就是粮食品种之一的马铃薯由于产量高、适应性强，其主粮化被提上议程就是顺理成章的了。

另一个方面，也有研究指出马铃薯是主食营养结构转型升级的重要选择[6]。该研究认为目前我国以面制品和大米制品为代表的主食产品营养结构趋同、营养不全面、热量高，导致部分消费者甚至出现了阶段性不吃主食或极少量摄入主食的不科学饮食行为，损害身体健康。而该研究指出，马铃薯的热量较低、营养全面、蛋白质中含有多种人体必需氨基酸，膳食纤维含量高，能够适应现代居民对主食消费的新要求、新期待。

除此之外，也有部分研究提到种植马铃薯可以节约水资源。有研究列举了这样一组数据，马铃薯的最低蒸腾系数（需水量）只有350，远小于水稻和小麦450和500的同一数据，因此该研究认为马铃薯可以作为雨养农业的一种主推作物，并认为马铃薯能够代替谷物类作物在西北干旱半干旱地区种植，以节省水资源，并防止水土流失[5]。除此之外，在我国华北地下水漏斗区问题不断加剧的情况下，通过推广种植马铃薯的雨养农业也可以减少华北地区农业用水的需求，缓解华北地区地下水漏斗区的状况。

最后，推广种植马铃薯还可以提高耕地资源的利用率。有研究指出在我国南方存在1亿亩的冬闲田[5]，如果利用这部分冬季闲置的耕地种植马铃薯，可以在不减少其他粮食作物产量的情况下提高马铃薯的产量。

因此，马铃薯主粮化确实存在一定的内在推动力量，但是这些动因是否足以推动马铃薯的主粮化，还要考虑马铃薯主粮化所面临的种种制约因素，本文将在后续的部分进一步说明。

2 马铃薯主粮化的制约因素

2.1 消费领域

目前我国马铃薯主粮化所面临的制约因素主要是马铃薯作为主粮的需求不足。目前我国的马铃薯消费更多地是作为蔬菜或者休闲食品进行消费。有调查研究显示，我国马铃薯的食用率为40.1%，其中城乡居民的马铃薯食用率分别为35.7%和44.2%[3]。乍一看这个数据还是很可观的，但是进一步观察该调查研究对马铃薯不同消费类型进行区分的食用率可以发现，作为主食的马铃薯粉的食用率仅有0.4%，其中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的马铃薯粉食用率分别为0.7%和0.2%；作为休闲食品的薯条和薯片的食用率也较少，仅有0.2%，其中城镇居民和农村居民的食用率分别为0.3%和0.0%[3]。这表明作为主食和休闲食品的马铃薯食用率均较少，绝大多数马铃薯在我国是作为蔬菜进行消费的。

当然，仅仅是目前马铃薯作为主食的消费较少，并不能成为马铃薯主粮化的制约因素，关键是马铃薯在我国并没有作为主食食用的习惯和传统。一方面是马铃薯制品并不符合我国几千年来形成的蒸煮饮食文化的要求，当前的马铃薯制品并不能满足我国消费者传统主食馒头、面条、米饭或者米线的制作要求[6]。即使将来可以开发出使用马铃薯制作的馒头、面条等制品，其口感能否被消费者所接受依然是值得怀疑的。

另一方面，我国消费者的认识中，马铃薯被认为是地位低下的食物品种[6]，只有在发生饥荒的情况下或者在贫困地区才会成为特定人群的主食[5]，因此我国消费者对于将马铃薯作为主食存在天然的抵触情绪。

以上这些因素的制约使得马铃薯作为主粮的需求难以提高。

2.2 生产领域

除了在消费领域我国的马铃薯主粮化面临着诸多制约因素，在生产领域，马铃薯主粮化同样面临着很多制约因素。

一方面，我国马铃薯的加工技术依然存在欠缺。有研究指出，目前我国的马铃薯加工技术多从西方引进，受西方影响大，多是适合加工西方式的薯片、薯泥等食品的马铃薯淀粉或薯片生产线。在当前，制作馒头、面条、米线等中国式主食的马铃薯加工与技术几乎是一个空白的领域[6]。

另一方面，目前我国优质脱毒马铃薯的种植面积较低，导致我国的马铃薯单产难以提高。数据显示，目前我国脱毒种薯的种植面积仅占全部马铃薯种植面积的30%，而在发达国家，这一比例可以达到70%以上，显示我国在马铃薯种植的这一方面与发达国家还有比较大的差距。在马铃薯的种植过程中，如果所用的种薯带有病毒，将导致马铃薯严重减产[5]。而优质脱毒种薯的价格较高，会大幅提高马铃薯的种植成本，不利于马铃薯种植的推广。

最后，目前我国马铃薯的专用品种非常短缺，数据显示，我国专用马铃薯品种的种植比例仅有6.5%，远远低于发达国家超过50%的专用马铃薯品种种植比例[5]。这些马铃薯专用品种加工专用性程度非常高，有鲜食专用、淀粉专用、油炸专用、全粉专用等多种分类，以荷兰为例，荷兰的马铃薯加工品种多达200余种[5]。而我国的马铃薯种植品种基本为作为蔬菜食用的品种，与马铃薯主粮化的需求严重不符。

3 为什么马铃薯主粮化难以实现

目前已有的文献多对马铃薯主粮化克服不利和制约因素顺利实现既定的目标持乐观的态度，并提出了改变消费者对马铃薯的固有观念、加快推广马铃薯优质品种和发展马铃薯中国式主食加工技术等应对的措施[5-7]。但是，我认为生产领域品种和技术的缺陷或许可以通过加大研发投入和推广投入在短时间内完成，消费领域消费者的认识和观念问题却很难在短时间内得到扭转。

目前国内的文献对于消费者转变对于马铃薯的固有观念持乐观态度的原因主要来自于与欧美国家的对比。数据显示，独联体以及东欧国家是世界范围内消费马铃薯最多的国家，而且将马铃薯作为主食进行消费，人均年食用量全部超过120千克；北美洲和西欧也消费大量马铃薯，人均年食用量也达到60至100千克，而东亚各国包括中国的人均马铃薯年食用量则较小，仅有20至60千克[8]。而对于欧洲国家来说，马铃薯也不是原生的粮食品种，同样是由美洲传入的粮食品种，通过不断地推广成为了欧洲人的主食品种。而且联合国还曾通过决议将2008年定为“国际马铃薯年”，将马铃薯定义为地球“未来的粮食”。因此大部分研究对我国消费者转变对马铃薯的观念持乐观的态度。

但是，如果我们仔细探究一下欧洲国家推广马铃薯的历史，会得出不一样的结论。马铃薯在欧洲的传播并不顺利，开始并不能作为主粮被大多数人所接受，直到18世纪残酷的战争导致的粮食短缺才使得马铃薯凭借高产、适应性强和较高的营养价值的得到各国政府的重视[9]。尽管如此，欧洲各国政府在推广马铃薯种植和消费的时候也不得不采取强硬的政治手段，例如德国曾命令人民必须种植马铃薯，否则将处以割耳朵割鼻子的刑罚；而俄国沙皇为了推广马铃薯解决粮食短缺问题，不仅采取行政力量强行推广，甚至在民众针对马铃薯的推广发生暴动时也保持强硬拒绝让步[10]。我们需要注意到的是，马铃薯在欧洲各国的推广均伴随着粮食的极度短缺。在粮食极度短缺的情况下，马铃薯才能发挥产量高的优势成为部分消费者的主粮。但是粮食短缺情况下将马铃薯临时作为主粮无助于改变消费者将马铃薯视作“低贱”粮食种类的观念，一旦粮食短缺的情况得到改善，消费者很容易转而选择其他传统而“正常”的粮食品种。而正是欧洲各国政府这些强硬、不合情理、难以被现代人接受甚至血腥的手段，才使得欧洲消费者逐渐转变了对于马铃薯的固有观念，将马铃薯制品作为主食接纳进了自己的餐桌。

如果总结一下马铃薯在欧洲各国发展的历史，我们可以发现两个必不可少的条件。一个是粮食短缺使得消费者不得不选择产量高、适应性强的马铃薯充饥。另一个则是政府采取强硬措施使消费者保持对马铃薯的种植和消费，逐渐转变对马铃薯的固有观念。而在我国目前并未出现严重粮食短缺的情况下，上述两个条件显然并不具备，因此当下我国消费者将马铃薯作为主食的需求很可能难以提高，从而使得马铃薯主粮化的目标难以实现。

4 讨论

在我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建设逐渐完善的情况下，大多数商品的消费量是由需求决定的。目前我国的马铃薯消费产销基本平衡，大体上是国内自产自销，进出口的总量都不大[11]。在马铃薯的主粮需求难以在短时间内得到提高的情况下，如果盲目推广马铃薯的种植、投入大量资金研发制造马铃薯主食制品的技术和设备，很可能会导致马铃薯的滞销和加工设备的闲置，给加工企业和种植马铃薯的农民造成损失。

因此本文认为马铃薯主粮化不应急于求成，应该长期引导消费者转变对马铃薯的固有观念，而不是从生产领域强行推广马铃薯的种植和主粮加工。

[1]刘洋，高明杰，何威明，等.世界马铃薯生产发展基本态势及特点[J].中国农学通报，2014（20）：78-86.

[2]赵国磐，佟屏亚.马铃薯的起源与传播（一）[J].种子世界，1988（9）：9-10.

[3]房红芸，郭齐雅，于冬梅，等.2010—2012年中国居民马铃薯及其相关产品消费现状[J].卫生研究，2016（4）：538-541.

[4]余欣荣：马铃薯将成我国第四大主粮.http：//www.gywb.cn/content/ 2015-01/07/content_2186789.htm.

[5]卢肖平.马铃薯主粮化战略的意义、瓶颈与政策建议[J].华中农业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5（3）：1-7.

[6]陈萌山，王小虎.中国马铃薯主食产业化发展与展望[J].农业经济问题，2015（12）：4-11.

[7]李文娟，秦军红，谷建苗，等.从世界马铃薯产业发展谈中国马铃薯的主粮化[J].中国食物与营养，2015（7）：5-9.

[8]刘洋.世界马铃薯消费特点与趋势[J].中国农业信息，2015（12）：156-159.

[9]郭燕枝，王秀丽.马铃薯在世界的传播及中国消费现状原因探析[J].农业经济，2015（10）：123-124.

[10]赵国磐，佟屏亚.马铃薯的起源与传播（三）[J].种子世界，1988（11）：10-11.

[11]米健，罗其友，高明杰，等.马铃薯中长期供求平衡研究[J].中国农业资源与区划，2015（3）：27-3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