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彬
(中南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湖南长沙,410083)
文徵明《跋〈黄庭经〉》考论
向彬
(中南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湖南长沙,410083)
文徵明先后两次题跋过不同版本的《黄庭经》拓本,其中一本为不全本,另一本为完本。文徵明题跋的这两本《黄庭经》都是根据唐人徐浩的摹本所刻拓,而《黄庭》不全本为明代都穆所藏。根据赵孟頫和董其昌的观点,米芾《书史》中所记载的黄素本《黄庭经》不是陶榖所说的王羲之换鹅物,应是晋代时期杨羲所书,但王羲之也的确书写过《黄庭经》。
文徵明;《黄庭经》;题跋
笔者根据《文徵明集》(上、下、续辑)、《文待诏题跋》等资料对明代书画大家文徵明的书法题跋作了初步统计,他留下的书法题跋多达151件,这些题跋是非常重要的书法史文献资料。本文对文徵明《跋〈黄庭经〉》中涉及的相关问题作了认真考论。
文徵明《题〈黄庭〉不全本》原文:
宋诸贤论《黄庭》众矣。然但辩其非换鹅物,卒未尝定为何人书。虽米南宫,亦第云“并无唐人气格”而已。至黄长睿秘书始以逸少卒于升平五年,后三年为兴宁二年,《黄庭》始出,不应逸少先已书之,意宋、齐人书,然不可考矣。
予按陶隐君与梁武启已有“逸少名迹,《黄庭》《劝进》”等语。隐居去晋为近,当时已误有此目,则书虽非逸少笔,其为晋、宋间名人书无疑。而赵魏公独以为杨、许旧迹,岂别有所见乎?
唐石刻数种并佳,传流近代,转益失真,无足观者。此本纸墨刻拓皆近古,中“玄”字并缺末笔,固是宋本。自“还坐阴阳门”下,皆无之,校他刻才得其半。字势长而瘦劲,涪翁所谓徐浩摹本为是。都玄敬不知何缘得之,以遗从父庆云令,转以付某。虽非完物,自可宝也。[1](516〉517)
文徵明此则题跋,明代汪珂玉《珊瑚网·法书题跋》卷二十、郁逢庆《书画题跋记》卷十一、清代倪涛《六艺之一录》卷一百六十一以及文徵明《甫田集》卷二十一均有记载。笔者在对这些文献进行考证时发现,《文徵明》卷第二十一所载采用了《甫田集》的版本,同时注明了《珊瑚网》《书画题跋记》文献记载与《甫田集》记载的差异之处。而《珊瑚网》《书画题跋记》《六艺之一录》等文献记载几乎一致,现将著录原文转录如下:
宋诸名贤论《黄庭》众矣。然但辩其非换鹅物,卒未尝定为何人书。虽米南宫,亦第云“并无唐人气格”而已。至黄长睿秘书始以逸少卒于升平五年,后三年为兴宁二年,《黄庭》始出,不应逸少先已书之,意宋、齐人书,然不可考矣。
予按陶隐居与梁武帝启已有“逸少名迹,黄庭、劝进”等语。隐居去晋为近,当时已误有此书,则此书虽非逸少笔,其为晋、宋间名人书无疑。而赵魏公以为杨、许旧迹,岂别有所见乎?
唐石刻数种并佳,传流近代,转益失真,无足观者。此本纸墨刻拓皆近古,有宣和绍兴印章,想曾入秘府,且陶学士跋语甚详。字比诸刻瘦劲,涪翁所谓徐浩摹本为是。都玄敬不知何缘得之,以遗从父庆云,今转以付余,亦楷法中第一等帖,自可宝也。癸卯上巳日,徵明记。[2](822−823)
汪珂玉《珊瑚网·法书题跋》卷二十中将文徵明此则题跋标题为《宋秘府黄庭经》,并注明“鉴定有金华戴良叔能跋”。[2](822)郁逢庆编《郁氏书画题跋记》卷十一中将此则题跋标题为《文衡山跋宋拓黄庭经》[3](658),倪涛所撰《六艺之一录》卷一百六十一还著录了戴良叔的题跋。
将文徵明此则题跋的《甫田集》本与《珊瑚网》等诸本进行比较,文中有不少差异之处。题跋中“宋诸贤”,《珊瑚网》等著为“宋诸名贤”;题跋中“陶隐君”,《珊瑚网》等著为“陶隐居”;题跋中“梁武”,《珊瑚网》等著为“梁武帝”;题跋中“误有此目”,《珊瑚网》等著为“误有此书”;题跋中“则书虽非逸少笔”,《珊瑚网》等著为“则此书虽非逸少笔”;题跋中“赵魏公独以为杨、许旧迹”,而《珊瑚网》等著为“赵魏公以为杨、许旧迹”。
尤其是此题跋后段,《甫田集》本为:
此本纸墨刻拓皆近古,中“玄”字并缺末笔,固是宋本。自“还坐阴阳门”下,皆无之,校他刻才得其半。字势长而瘦劲,涪翁所谓徐浩摹本为是。都玄敬不知何缘得之,以遗从父庆云令,转以付某。虽非完物,自可宝也。
而《珊瑚网》等著为:
此本纸墨刻拓皆近古,有宣和绍兴印章,想曾入秘府,且陶学士跋语甚详,字比诸刻瘦劲。涪翁所谓徐浩摹本为是。都玄敬不知何缘得之,以遗从父庆云,今转以付余,亦楷法中第一等帖,自可宝也。癸卯上巳日徵明记。
通过比较可知,文徵明此则题跋,文献著录有很大的差异。对于这种情况,最大的可能性是文徵明两次题跋过《黄庭经》,《甫田集》中所载的题跋没有落款时间,而《珊瑚网》等文献著录的明确落款为“癸卯上巳日徵明记”。那《珊瑚网》等文献著录的可能是文徵明于癸卯年(1543)书写的另一则关于《黄庭经》的题跋,那一年,文徵明74岁。
因文徵明《甫田集》中所载题跋有“自‘还坐阴阳门’下,皆无之,校他刻才得其半”。可知,文徵明此则题跋是不全本《黄庭经》。本文所考证的内容也以文徵明此则题跋为主。
(一) 对文徵明所言“非换鹅物”的辨析
文徵明在题跋中写道:“宋诸贤论《黄庭》众矣。然但辩其非换鹅物,卒未尝定为何人书。”这观点的提出是有一定依据的。对于《黄庭经》,宋代的黄庭坚、黄伯思、米芾等人都有过论述,文徵明认为此不全本《黄庭》不是换鹅物,其实是说不是王羲之写的真本。王羲之写字换鹅最早载虞龢《论书表》,记载云:
山阴昙禳村有一道士,养好鹅十余。右军清旦乘小艇故往,意大愿乐,乃告求市易,道士不与,百方譬说不能得。道士乃言性好《道德》,久欲写河上公《老子》,缣素早办,而无人能书,府君若能自屈,书《道德经》各两章,便合群以奉。羲之便住半日,为写毕,携鹅而归。[4](54)
此外,《晋书》卷八十《列传第五十·王羲之》亦载:
又山阴有一道士,养好鹅,羲之往观焉,意甚悦,固求市之。道士云:“为写《道德经》,当举群相赠耳。”羲之欣然写毕,笼鹅而归。甚以为乐。[5](2100)
从虞龢《论书表》和《晋书》的记载可知,即便王羲之真的因为换鹅而书写了经书,那也是书写《道德经》,而不是《黄庭经》。而后世流传王羲之书写《黄庭经》换取群鹅的说法,应该是源自陶榖的题跋和李白的诗句。
据米芾《书史》记载:
又黄素《黄庭经》一卷,是六朝人书。……陶榖跋云:“山阴道士刘君以群鹅献右军乞书《黄庭经》,此是也。”[6](963)
而《浙江通志》卷二百七十七记载李白《送贺宾客归越》七绝诗一首:
镜湖流水漾清波,狂客归身逸兴多。山阴道士如相见,应写《黄庭》换白鹅。[7](560)
根据陶榖在黄素本《黄庭经》上的题跋可知,山阴刘道士曾经以群鹅献给王羲之,以求得到王羲之书写的《黄庭经》。而根据虞龢《论书表》和《晋书》的记载,王羲之还为山阴道士书写了《道德经》而换得群鹅。也就是说,王羲之用来换鹅的作品既有《道德经》,也有《黄庭经》。从这层意义来理解,文徵明题跋中所说的“非换鹅物”,并不是否定王羲之有书写《黄庭》换白鹅的事实,而是认为他所题跋的不全本《黄庭经》不是王羲之的真迹,甚至连王羲之真迹的刻本也不是。
(二) 对米南宫所言“并无唐人气格”的辨析
文徵明在题跋中指出“虽米南宫,亦第云‘并无唐人气格’而已”。米南宫是指米芾。因为米芾在宋徽宗崇宁年间,做过“礼部员外郎”“书画学博士”。唐宋时对在礼部管文翰的官又称作“南宫舍人”,所以后世也称他为“米南宫”。米芾所言“并无唐人气格”出自他的《书史》,其中对《黄庭经》有这样一段记载云:
又黄素《黄庭经》一卷,是六朝人书。绢完,并无唐人气格。缝有书印字,是曾入钟绍京家。黄素缜密,上下是乌丝织成栏,其间用朱墨界行,卷末跋“台仙”二字。有“陈氏图书”字印及“钱氏忠孝之家”印。[6](963)
可见,在米芾看来,黄素本《黄庭经》是六朝人书写的作品,且作品中没有唐代书家的气格。文徵明在题跋中认为,《黄庭经》虽然不是王羲之所书,但依照米芾的观点,这作品也没有唐代书家的气格,是六朝人书,这为他题跋中所提出的“书虽非逸少笔,其为晋、宋间名人书无疑”这个观点提供了论证的依据。对于不全本《黄庭经》,文徵明赞同米芾的观点,认为是六朝人书写的。
那米芾所说的“唐人气格”是什么呢?清代倪涛在《六艺之一录》中记载了宋代黄庭坚《跋翟公巽所藏石刻》:
《黄庭经》,王氏父子书,皆不可复见。小字残缺者,云永禅师书,既刓缺亦难辨真赝;字差大者,是吴通微书;字形差长而痩劲笔圆胜,是徐浩书也。[8](468)
吴通微和徐浩都是唐代的书法家,从黄庭坚题跋可知,字形差大、差长而瘦劲的《黄庭经》都是唐代人所书,那么,差大、差长而瘦劲应该就是米芾所说的“唐人气格”了。
(三) 对赵孟頫所言“杨、许旧迹”的辨析
文徵明在题跋中言:“而赵魏公独以为杨、许旧迹,岂别有所见乎?”可以肯定,赵孟頫所认定的“杨、许旧迹”是指黄素本《黄庭经》。对于这点,张丑《清河书画舫》卷一下有明确的记载:
赵子昂题黄素《黄庭经》后:“此书飘飘有仙气意,其为杨、许旧迹。盖人间至宝,伯几所藏也。[9](15)
而赵孟頫所题跋的黄素《黄庭经》,正好是米芾《书史》中所记载的那件。当时,米芾认定是六朝人书,且作品没有唐人气格,但他没有考证出谁人书写。其实,赵孟頫虽然指出是“杨、许旧迹”,但“杨许”不是一个人,而是杨羲和许掾的合称。(梁)陶弘景在《论杨许三仙君真迹》中对杨君和许掾的书法有这样的记载,并注明“杨君,名羲,晋人。见窦臮《述书赋》”,陶弘景的记载在《御定佩文斋书画谱》卷八中有著录:
杨君,书最工,不今不古,能细能大,大较虽祖效郗法,笔力规矩,兼于二王。许掾书,乃是学杨,而字体劲利,偏善为写经画符,与杨相似。[10](264)
这里所言许掾是指许翙。许翙字道翔,小字玉斧,穆第三子,隐居茅山,师杨羲。而最终认定黄素本《黄庭经》是杨羲所书的是明代的董其昌,他在《戏鸿堂帖》中有这样一段题跋:
右晋上清真人杨羲,字羲和,书黄素《黄庭经》。陶榖跋以为右军换鹅书。米芾跋以为六朝人书,无虞褚习气。惟孟頫以为“飘飘有仙意,乃杨、许旧迹”。而张雨题:“吴兴《过秦论》,直以为学杨羲和书。”吴兴精鉴,必有所据,非臆语也。[9](16)
通过以上文献记载可知,米芾《书史》中记载的黄素本《黄庭经》不是出自六朝人之手,更不是唐人所书,而是晋时杨羲的笔迹。杨羲信奉道经,被尊为上清真人,且喜欢书写道经。明代郁逢庆《书画题跋记·续题跋记》卷七中著录了元代虞集《跋赵文敏书高上大洞玉经》,其中有言:
昔华阳洞中仙经,多杨、许二君手书,结字画符之妙,所以为洞天千载秘宝。[11](889)
杨羲、许掾的书法,因为飘然有仙意,格调超凡脱俗,自然为后世所学。宋代陈思所撰《书小史》卷七对陶弘景有这样的记载:
隐居好著述,明众艺,善书。师祖钟王,采其气骨,杂以杨、许之法。[12](886−887)
明代陶宗仪的《书史会要·补遗》也有类似的记载:
道士孙文韬,一名韬,字文藏,会稽剡县人,陶真白弟子也。其书初学杨、许,后学大王,殊有深分,所书《九锡碑》及《旧馆坛碑》在茅山。[13](793)
可见,杨羲、许掾的书法在道教中影响深远,其书法的风格,与道家经书的要义也是非常吻合的。
前文提及,文徵明《甫田集》中所载《跋〈黄庭〉不全本》和《珊瑚网》等文献记载的文徵明题跋有一定的差异。这或许就是文徵明题在不同《黄庭经》版本上的两则题跋,前者题跋的是不全本《黄庭经》,后者题跋的是唐人根据黄素本《黄庭经》所摹刻的拓本。
对于文徵明《跋〈黄庭〉不全本》的相关内容,前文已经做了认真的辨析。至于黄伯思对《黄庭经》的考辨以及陶弘景有《黄庭经》等帖的记载等情况,《王氏法书苑》中有非常详实的考证,详见《佩文斋书画谱》卷八十八。此处不再赘言。但对于《珊瑚网》等文献所载的文徵明题跋,其中有不少疑点,值得我们认真辨析。
文徵明在题跋中认为“此本纸墨刻拓皆近古,有‘宣和’‘绍兴’印章,想曾入秘府,且陶学士跋语甚详”。
从文徵明的题跋来看,这件《黄庭经》拓本上有“宣和”“绍兴”等印章,“宣和”是宋徽宗时期所用印玺,而“绍兴”是宋高宗时期所用,说明该帖的原本应该是宋朝内府所藏之物,所以汪珂玉在《珊瑚网·法书题跋》卷二十中将文徵明此则题跋标题为《宋秘府黄庭经》。文徵明题跋中还认为“陶学士跋语甚详”。这里所指的陶学士应该是指陶榖。陶榖早年历仕后晋、后汉,后周时为翰林学士,故称陶学士。北宋建立后,陶榖出任礼部尚书,后又历任刑部尚书、户部尚书。他在北宋期间曾有“堪笑翰林陶学士,年年依样画葫芦”的自嘲诗句。文徵明题跋中所提及的陶学士跋语应该是指陶榖在黄素本《黄庭经》上的题跋,米芾《书史》中载有陶榖题跋:“山阴道士刘君以群鹅献右军乞书《黄庭经》,此是也。”[6](963)此外,《宝章待访录》以及《书画跋跋》《清河书画舫》等文献对陶榖题跋均有记载。当然,陶榖认为黄素本《黄庭经》是王羲之所书,前文已论证此言有误,该本应为杨羲所书,但不排除王羲之曾经应刘道士之嘱而书写《黄庭经》的可能。但对于黄素本《黄庭经》,米芾《书史》有这样的描述:
缝有书印字,是曾入钟绍京家。黄素缜密,上下是乌丝织成栏,其间用朱墨界行,卷末跋“台仙”二字。有“陈氏图书”字印及“钱氏忠孝之家”印。[6](963)
对于米芾《书史》中所记载的这些印章,文徵明没有提及,说明文徵明所题跋的《黄庭经》不是黄素本,甚至也不是根据黄素本入石的拓本。应该是唐人的摹本拓片,拓本中保留了陶榖的题跋,增加了“宣和”“绍兴”等印章。文徵明在题跋中也认为“字比诸刻瘦劲,涪翁所谓徐浩摹本为是”。这观点是正确的。
然而,文徵明在题跋徐浩摹本《黄庭经》拓本时还写道:“都玄敬不知何缘得之,以遗从父庆云,今转以付余,亦楷法中第一等帖,自可宝也。癸卯上巳日,徵明记。”
文徵明这几句话,值得我们认真分析。都玄敬是指明代时期的都穆。对于都穆的情况,《明一统志》和《大清一统志》都有相关记载。《明一统志》卷八记载云:
都穆,吴人,弘治己未进士,任工部主事。以太仆少卿致仕家居,绝迹公府,平生不治产,卒时棺敛不能具葬。[14](231)
《大清一统志》卷五十六这样记载:
都穆,字元敬,吴县人。七岁能诗,长遂泛滥群籍。弘治进士,以太仆少卿致仕归。斋居萧然,日事雠讨。所著有《周易考异》《史外类抄》《金薤琳琅》《南濠诗略》《文略》。[15](354)
都穆生于天顺二年戊寅(1458),卒于嘉靖四年乙酉(1525)。据《文徵明年谱》记载,文徵明于成化二十一年乙巳(1485年)回到吴门后与唐寅、都穆订交,并跟都穆学诗。[16](30)由此可见,文徵明跟都穆的交情是很深的。但从文徵明题跋徐浩摹本《黄庭经》拓本的时间来看,是癸卯上巳日,即嘉靖二十二年(1543)农历三月三日,此时,都穆已经去世18年了。从题跋内容也得知,都穆去世时,将该帖留给了他的从父都庆云,后来又转手给了文徵明。题跋中所言“今转以付余”,不知是都庆云去世前转交给了文徵明,还是他去世后经家人之手转交给了文徵明。文徵明得到该帖后,异常珍惜,并摹刻入石,刻入《停云馆帖》。
通过以上分析可知,都穆应该得到过两本《黄庭经》,一本是《甫田集》所载文徵明题跋的不全本,另一本则是《珊瑚网》等文献所载文徵明题跋的徐浩摹本的刻拓本。但是,文徵明在两则题跋中都提出“字势长而瘦劲,涪翁所谓徐浩摹本为是”的观点,且都有“都玄敬不知何缘得之,以遗从父庆云令,转以付某”等字样,说明文徵明题跋的这两本都是徐浩摹本的刻拓本,都是旧拓宋本,而且两本都被都穆收藏过,且后来都转到了文徵明的手上。都穆是否真的拥有两本《黄庭经》刻拓本?而且这两本真如文徵明所言被都穆留给了他的从父都庆云?后来都转手给了文徵明?这些问题,需要我们进一步考证。
对于《黄庭经》的完本和不全本,欧阳修《集古录》中有所记载。宋代陈思所撰《宝刻丛编》卷十三转载了《集古目录》的一则著录:
晋《黄庭经》,凡三本,无书人名氏。前二本大约相类,题云:“永和十二年,山阴县写。”石在越州。后一本,其后不完,不知石所在。[17](330)
欧阳修《集古录》卷十著录:
右《黄庭经》二篇,皆不著书人姓名。余得后本,已爱其字不俗,遂录之。既而又得前本于殿中丞裴造。造,好古君子也,自言家藏此本数世矣。与其藏于家,不若附见余之集录,可以传之不朽也。余因以旧本较其优劣而并存之,使览者得以自择焉。世传王羲之常写《黄庭经》,此岂其遗法耶?[18](136)
可知,欧阳修见过完本《黄庭经》和不全本《黄庭经》应该是可以肯定的,但欧阳修见过的这些版本,是否都是徐浩摹本的刻拓本,需要我们进一步考证。
通过前文的考辨可知,米芾《书史》中所记载的黄素本《黄庭经》不是陶榖所说的王羲之换鹅物,根据赵孟頫和董其昌的观点,应是晋代时期杨羲所书,但王羲之也的确书写过《黄庭经》。唐代时期,包括吴通微和徐浩在内的很多书家临摹过杨羲书写的《黄庭经》,并被上石得以流传。而文徵明先后题跋过两本《黄庭经》,其中一本为不全本,另一本为完本,这两本都是根据唐人徐浩的摹本所刻拓。不全本因为没有“宣和”“绍兴”等印章,可能是根据徐浩摹本翻刻而成,且不知何故残缺很多,只剩下一半的内容,而文徵明题跋的全本《黄庭经》应为宋代内府所藏本。根据文徵明的题跋,这两本《黄庭经》都被都穆收藏,后来都转手到了文徵明手上,但是都穆是否真的收藏了两本《黄庭经》,且后来都到了文徵明之手,值得怀疑。可以肯定的是,从《停云馆帖》摹刻的《黄庭经》来看,文徵明的确收藏过完本《黄庭经》,应该就是他癸卯上巳日题跋的那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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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udy on Wen Zhengming’s Annotations for Huangting Classic
XIANG Bin
(School of Architecture and Art, Central South University, Changsha 410083, China)
Wen Zhengming had done annotations for two versions of Huangting Classic rubbings before. One of them was not complete, but the other was. Both of them, postscripted by Wen Zhengming were the engraved copies of the extension according to Xu Hao in Tang Dynasty, and the incomplete version of Huangting Classic was preserved by Du Mu in Ming Dynasty. According to Zhao Mengfu and Dong Qichang, Huang Su’s Huangting Classic as recorded in Mi Fu's The History of Calligraphy was not Wang Xizhi’s yellow paper version as said by Tao Gu. It was, as a matter of fact, written by Yang Xi in Jin Dynasty, but Wang Xizhi had indeed once written Huangting Classic.
Wen Zhengming; Huangting Classic; annotations
J18.6
A
1672-3104(2017)01−0189−05
[编辑: 苏慧]
2016−08−29;
2016−10−19
向彬(1972−),男,湖南娄底人,博士,中南大学建筑与艺术学院美术系教授,主要研究方向:书法史论,书法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