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的隐喻

2017-01-11 19:52雨城
翠苑 2016年6期
关键词:竹笋竹林竹子

雨城

1

鱼,在我记忆的深海里欢快地游荡着、游荡着。我紧紧抓住它的尾巴,就像抓住一段愉悦而纯净的旧时光。

年幼时,我喜欢去抓鱼,抓上几条小鱼,煎干了和青辣椒爆炒,是我们一家最喜欢的口味。看着辛苦了一天的父亲安静地坐在桌子前,一边喝酒,一边夹一条香气弥漫的脆鱼入口,心底总觉得欢喜。这样温馨而静谧的画面,多年后的今天回想起来,平淡温和,却充满诗意。那时的我一有空闲,心里就痒痒的,想着去抓鱼,并且每次出门都收获颇丰,只有一次空手而归。

盛夏的午后,天像蒸笼一样拢住大地,疲惫了一个上午的大人已沉沉进入梦乡,偶尔有几声狗吠从巷子深处传出,知了躲在树叶里疯狂地弹奏它的受难曲。我和小伙伴阿英却一点也不怕热,兴致勃勃带着铁勺,背着鱼篓,赤脚踏在热得快要卷起来的田埂路上,田埂上的杂草被太阳吸干水分后已经干涸,暗黄的身躯疲软地铺开来,我们的小脚踩在上面,发出“扑哧、扑哧”的响声,如地底发出的急促喘息声。我们不管这些,只顾眼睛滴溜溜像个小哨兵一样,四处瞄扫。

刚收过稻子的田野,光秃秃暴露在阳光下,像一条条翻着白肚皮的死鱼,裂开嘴,在大地这口巨大的热锅里“哧哧哧”冒着白烟。依靠稻田水苟延生存的鱼——这些弱小的个体,自然躲不开厄运,在被榨去最后一滴水分后,变成鱼干窒息在泥土中。在人生这只巨大的锅里,我们也是如此,如一尾尾弱小的鱼,被时光的火炉烘烤着,直到身体里的水分全部被榨干,最后老化、干瘪,像鱼干一样被大地吞服。但总有一部分人不甘于命运摆布,在被命运之神捕获之前,努力抗争,最后走向成功,为自己的人生画出一个完美的句号。鱼也一样,在烈日炙烤下,满于现状的最后都被烤成了鱼干,但总有那么一部分鱼在危难到来之前,努力寻找水源,在不显眼的灌木覆盖的田埂下,找到一小块冒着泉眼的洼地,继续生存。

找到这样的一块洼地,就给父亲找到了一碗可口的下酒菜。我和阿英卷起裤腿、撸起衣袖,争抢着跳入洼地,用铁勺舀干里面的水,准备捕鱼。

我正在翻寻泥巴下的泥鳅,这时阿英大叫,“燕子,快来,这个洞里有一条大黄鳝。”

“好,我来。”我把袖子往上撸了撸,伸手探入隐藏在堤岸杂草丛里的深洞,指尖触到一个软软的身体。当时我什么也没想,一把就把它掏了出来。眼前的景象把我吓坏了,手里握着的哪里是黄鳝,而是一条正扭动身子的大花蛇。一向惧蛇的我,条件反射地把蛇一甩,仓皇逃上岸,往家里飞奔。其实,如果我当时不那么冲动,多动动脑,遇事能冷静地思考,事情就不是这样了。黄鳝和蛇是有区别的,在用手摸到它的那一刻就能感觉出来,黄鳝滑溜,不用指甲去掐是抓不住的,蛇有鳞片,皮肤粗糙,轻易就被我抓住了。我只是被到手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失去了判断的能力。这也是我一生致命的缺点,做事不经大脑,冲动、鲁莽,在原本就荆棘丛生的道路上,又如何不碰壁,不灰头土脸。

那晚,我蒙着头,裹在被子里大气不敢出一声。迷迷糊糊中,那条蛇一直追我,我拼命逃,却怎么也甩不开它的身影。最后,一脚磴空,摔下山崖。我一惊,赶紧爬起来,发现自己裹着被子坐在地上。

2

每每提到蛇,心里就凉飕飕的。那条蛇在我手里扭曲翻卷的场景就会浮上来,如一团乌云遮住我原本晴朗的天空。同时心里会闪出一个不祥的念头:蛇侵占这口洞之前,这里一定是鱼的家。很多鱼为了一家的安危,会在水岸边打洞做巢穴,比如黄鳝、七星鱼、八须鱼等,而蛇是不会打洞的。曾生活在这里的鱼一定也像卡夫卡在他的小说里描述的小动物一样,在里面战战兢兢,为每一个轻微的响动担心害怕,为每一个微不足道的快乐手舞足蹈。它们有着自己的小快乐,小忧伤。在挖掘这口洞的过程中,用头一次次把泥土顶松,直到磨去身体部位的每一处棱角,直到鲜红的血液在最坚硬的岩石上开出希望之花,洞才会往前延伸,才会更有安全感。然后把食物搬进去,藏在里面,躲过一次又一次的灾难。可最终呢,它们哪去了?为什么居住在里面的是一条蛇?

想起那些消失的鱼,我愈发不安,感觉自己也变成了一尾鱼住进“地洞”中:洞口狭窄,地面潮湿,手触摸到的岩壁湿漉漉的,水珠滴滴答答不停地往下掉,掉落的声音在洞里回旋,与四周的黑暗搅拌在一起,听起来像午夜敲出的丧钟。这些钟声一声比一声急,它把我的岁月敲得越来越零碎,越来越颓废。我为身边每一样消失的事物担心受怕,也怕有一天,自己也会在钟声里消失。

地洞里,我背着沉重的包裹,为有一个安逸的居所,为一些所谓的大小事务劳碌奔波,在生活的石头上一次次磕出血。我时常对着夜空,对着黑洞里微弱的灯盏,陷入虚无。感觉自己被一张无形的绳索缚住了手脚,像一个陀螺,在一根无形的鞭子抽打中不停地旋转。没有方向和目标,而这根鞭子握在上帝的手里,他控制着一切。我并不是一条自由的鱼,而我又如此地渴望一片属于我的水域。

《庄子秋水》曰:“子非鱼,焉知鱼之乐”。我们不是鱼,又怎会知道鱼的艰辛。我曾羡慕过生活在水里的鱼,它们可以在柔软的水波爱抚下,悠悠的水草中,随意摆动它们的鳍,漂亮的水花想怎么打就怎么打,那么无拘无束自由自在。鱼的生活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是我对未来的一种期盼,是美丽的象征,是我钟爱的事物。很多次,我都想自己能变成一尾鱼,一个猛子扎进水里,让水包围我,洗去我在尘世里染上的一身恶习和污垢,从此与水不分离。我爱水,爱它的明丽透彻,爱它的坦坦荡荡。在我回头看时,干净的水域已被工厂的排泄物、生活垃圾、农药、化肥染了色,像厚厚的壳套在鱼身上,鱼套着沉重的壳在一层墨绿的油污下苟活。我也一样,被生活的壳套住,喘不过气来。这生活的壳它正伸出蛇的毒牙,吐着红信子,“呼——呼——呼”对着我叫嚣。

3

这些年,这条蛇总是噩梦一样缠着我。

在我的印象里,父亲习惯卷起裤腿高一脚低一脚踩着月光回家,很多次,我看见蚂蝗黑乎乎粘在父亲黝黑的大腿上,父亲却浑然不知。是我的惊叫声才让父亲发现这恶心的家伙。而这个时候,父亲总是淡然一笑,用手在大腿上用力一拍,那吸饱了血膨胀的身躯就豆子一般滚到了地上。父亲把这黑色圆形物撅起来丢在一个装洗衣粉的盒子里。这时候,我又会莫名其妙地想起那条蛇。我看着蚂蝗在洗衣粉里一点点融化消失,最后只余下一摊鲜红的血,心里对它的恐惧才会慢慢褪去。

父亲一直是坚强的,我看过他抱着大腿痛得打滚的样子,当时豆大的汗珠露出魔鬼的牙齿,像是一口就吞下我的父亲。医生说可能是腿骨头坏死,建议他截去一肢。但他不信,硬是熬过来了,那时候我没有看到他一滴泪。而有一次,我看到了父亲的另一面,父亲蹲在干旱的禾苗前一言不发,阴沉的脸上堆满乌云,像是在酝酿一场大暴雨。眼前的稻子稀稀落落,没有几株是饱满的、肯弯腰的,都齐刷刷竖起身子在风里摇头晃脑,像是对父亲的嘲笑,父亲脸上写满了无奈和脆弱。我躲在父亲身后,仿佛看见那条蛇又出现了,它吐着红信子,毫不留情地席卷着父亲暗涌的泪水。

4

几十年来,我沿着黑洞拼命挖掘,苦苦支撑,心里越来越恐惧,一路上失去的东西太多——我儿时的伙伴珠儿才30岁就被癌症夺去了花样年华;前几天一起吃饭,还有说有笑的范大哥突然心脏就停止了跳动;高中物理老师的妻子在今年正月被一辆黑摩托撞成了植物人……这一个个的坏消息接踵而至,他们像一条条向往美好生活的鱼,在各自的洞口挣扎或被吞噬。还有我可亲的奶奶,也被一只吊瓶无声无息地牵走了,连一声道别都没来得及说。在我见到她最后一面时,她已躺在冰冷的棺木里,让我伸出的手再也握不到她的温度,残留在手心的只有透彻的凉。

每当这时,我潜意识里就感觉有一条蛇横在面前,我像一只仓皇的老鼠,不敢面对它,没有勇气去挑战它的权威。就像小时候,明明想抓一条鱼,而手里握着的确偏偏是让自己恐惧的蛇。如果我能咬紧牙关,再勇敢些,不要惊慌,不要在困难面前乱了方寸,而是反手捏住它的七寸,也许在生活的餐桌上就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鲜汤,清热泻火解了自己一身的暑气,但我就是跨不出这一步。没有勇气面对生活的沟沟坎坎,一遇到事就乱了方寸。我想起杂戏团的驯兽师,望一眼都让人心生恐惧的猛虎烈狮,在驯兽师面前却服帖得如一只只小绵羊。驯兽师也不是天生就是驯兽师,相信他们也恐惧过,徘徊过,退缩过,是什么力量让他们战胜了心里的那条蛇。

我抬头仰望夜空,满天的星星一闪一闪,各自发着光,就如一口黑洞里燃着的小灯盏。这时,一颗流星如拖着尾巴的鱼,从天际滑过,留下一条美丽的弧线。尽管这美丽的画面一闪就消逝了,但却像一把剑,瞬间削去我内心的迷雾。是呀,生活中不但有白天的美好也有黑夜的恐怖,蛇算什么,黑夜算什么,如一颗星星,就算逝去,也要滑出一抹属于自己的色彩。

拔竹笋

1

在我们山里,竹林的绿浩浩荡荡,是一道随处可见的风景。竹林的绿,绿得清秀而壮丽,明媚而空灵。这种绿就如一位刚沐浴出水的少女,披一件绿色纱裙,身上的水珠儿一滴滴往下掉,她目光干净而美好,面含微笑款款向你走来。荡漾的绿一叠一叠地扑进你的眼帘,扑进你身体的每一个毛细血孔,你的身心不由得随着她的绿摇晃,不由自主地要靠近她,亲近她。所有杂念在这一刻被淘洗一空,思绪也变得明亮,明亮得把世间所有烦恼都抛在脑后。

除了让我陶醉的绿,我从竹子身上还看到了另一种色彩、另一种命运。

竹笋是竹子的幼芽,竹笋一年四季都有,但惟有春笋、冬笋味道最佳。烹调时无论凉拌、煎炒味道都极美。冬笋藏在泥土里,就如藏在一个迷宫里,不会轻易暴露自己的行踪,就如一个懂得生活情调的人,他时时刻刻能寻到快乐因子。挖冬笋也要懂诀窍,不懂诀窍的人把整个竹林翻遍也挖不到几个,而深知竹子繁殖奥妙的,只需三五锄头,一碗鲜嫩可口的竹笋就上了桌。

寻找春笋就容易了很多,当一声声惊雷推动石磨,在天空隆隆运转,把雨滴像米粒般磨出云朵时,大地开始揉揉惺忪的眼,侧转身从深梦中苏醒过来。而在泥土里潜伏了一个冬的小竹笋,谷雨到来时,也欣喜地探出小脑袋,伸长脖子大口大口地豪饮了一番。这时候的笋,就如一个初生的幼儿,来到世界,带着无穷的生命力节节攀高,直到长成竹,与兄弟姐妹们站成林。

每个人都有一个美好的梦,都希望一辈子平平安安,但总有不尽人意的时候,总有一双无形的手来夭折自己精心编织的那个梦。竹笋,它也有梦,原本它在野外,自由自在地生长,盼着一天成竹成林。我们为了自己的贪欲,在春天最美的时光里,把它的梦夭折了。我们在抱怨世界对不住自己时,不知道自己已经对不住世界了,在不断地索取中,不知道对与错、是与非,只想着自己需要它,它能满足自己的私欲,一切都成了理所当然,一切都冠冕堂皇。其实,抱怨生活的同时也辜负了生活,太多的美好已从身边溜走,就如亲手掐断的那一节鲜嫩的竹笋,获得了一顿美食的同时,却失去了一片竹林。我在不断获得中又不断地失去,20年过去了,再回头看那些竹林,砍的砍,伐的伐,已经在慢慢萎缩变小,甚至有些竹林已经消失了。就如我拥有的时光,在一节一节地削减。几十年的风风雨雨,经历无数挫折和坎坷,让我从失败中吸取教训。也许冥冥之中早有注定,梦要断依旧要断,该来的阻止不了。在竹笋面前,我是惭愧的。我为什么不学竹笋,梦断了可以再筑,今年被折断了,明年再重新发芽,重新冒尖。

2

挎着竹子制作的篮子,把竹笋拔回来与鸡蛋小炒,或晒成笋干,或拿到集市上去卖。无法填满的欲望,让我一步步走下去。附近的拔光了,便走七八里路往更深的竹林里去。拔竹笋也是生活的一种体现,像一面镜子折射出人的本性。我们在获得的同时,又感觉得到的太少,总是不满现状,总想拥有更多。

也许是一种暗示,也许万物都藏有玄机,我在一个很深的竹林里迷了路,左串右串怎么走也没走出去。就像走进一座迷宫,我越走越慌乱,四周寂静得只剩下我的心在砰砰乱跳,偶尔从地上蹦出一声虫鸣,也会吓得我打个踉跄。我坐在一个土堆上哭,但又不敢大声哭,我怕哭声大了,会吵醒地下睡着的野鬼。每哭几声,就停下来听四周的动静。就这样哭哭停停,天慢慢地暗了下来,原本阴森的竹林更显得阴森。怎么没人来救我,希望越来越渺茫。我伸手向四周摸索,这时候一根竹笋尖尖的笋衣刺了我一下,这是在给我提示吗?同样是黑暗,竹笋却如此坚定,如一把出鞘的剑,刺向天空,没有一丝儿犹豫和妥协。它一定相信,只要信念不变,只要有方向,总有一天会由柔软的笋长成坚硬的长竹。而我,只遇到一点小困难就在这哭哭啼啼,畏缩不前。我从竹笋身上获得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突然感觉自己变得强大了起来。我果断地爬起来拍拍尘土,漫开步子拨开让我害怕的魅影寻找出路。最后终于走出林子,走出了迷宫。

在生活的迷宫里迷路太久,受的教训太多,我开始明白,有些事情有些困难必须自己面对,别人是帮不了你的,自己努力了才有希望获得自己想要的。

我想起我的伙伴,因为乡下愚昧的传统观念,认为女孩子读书无用,到时长大了就是人家的人,不如在家带弟弟、干活。所以她只读过小学一年级,就辍学在家。她很能干,砍柴、干农活、编织毛衣、纳鞋底……什么事都干得漂漂亮亮。在19岁那年,她为了摆脱父母给她定下的婚事,为了摆脱当时又苦又累的生活,想与命运抗争,被别人哄骗,决定逃往远方。走的时候,我送她上了车。然而,她真的能如她想象地过上美好生活吗?不,在那里,她像陷入恐怖的黑暗竹林,牲畜一样被从未谋面的男人领走了,后来知道那个男人是个泥水匠,起码比她大20岁。开始几年,她还偶尔回老家,我还能看到她,但后来就杳无音信了,听说受不了男人的毒打,逃了。她想通过嫁人,或逃往远方,以为就可以获取幸福,以为就可以逃避现实,可是她错了。幸福是没有捷径的,只有通过自己的努力与拼搏,幸福才会向你招手,自己的命运才会掌握在自己手上。

3

我看过这样的一幕,一个乞丐端着一只破碗哆嗦着站在路边的蔬菜摊前,盯着一篮子又大又肥的新鲜竹笋,目光呆滞麻木,一只空袖子在寒冷的空气里被风吹得荡来荡去。而蔬菜摊前同样的一只空袖子正淡定地举起来,用剩余的一小截臂膀在秤杆的刻度上移动悬吊着秤砣的绳索,牙齿咬住秤的提绳,另一只手平衡秤的另一头,正在给顾客称竹笋,整个动作干净利落,目光笃定。同样的被折了一臂,两个人的命运却截然不同,一个成了沿街乞讨的乞丐,一个成为自食其力的摊主。一个被生活击倒,一个在与生活抗争。

这些年来,在生活的石子路上滚打爬摸,我一点也不敢懈怠,在经历黑夜,路遇荆棘时,我就会想起那个独臂摊主在寒冷的路口称竹笋的一幕,还有那片恐怖的竹林,我不能让自己再陷入生活的迷宫。我只能咬紧牙关,把伤口藏在无人能看得见的地方,面带笑容,爬起来,往前,往前,这样才不会迷路,才能找到方向,才会有我想要的生活。

4

父亲从远山的竹林挖了几株竹子种在屋后的坡地,随着我们一天天长大,变成了一片小竹林。父亲是个老篾匠,从12岁开始学拉丝分篾,到篾丝在他手里飞舞,已是68个年头。父亲除了忙农活,其余的时间都泡在飞舞的篾丝里。他把编好的箩筐、畚箕、竹篮、簸箕、凉席……拿到集市上去换回油盐米醋,并给我们买漂亮的衣服以及各种好吃的。每次看着父亲挑着一大担竹器出门,我们就开始扳着手指算父亲回家的点。

由青丝变白发,父亲在篾刀的“刷、刷”声中,一天一天变老。他拿刀的手因长期固定刀柄,食指已萎缩弯曲,怎么拉也拉不直。就如他的倔脾气,不管如何劝他,他都不肯放下手里的那把篾刀。竹不直就拉不出好丝,做不了好竹器,人也一样,不正就成不了君子,父亲一生为人忠厚老实,默默干活从不争强好胜,就如他种下的竹,与世无争,静静地生长。

屋后的竹林里,一只通体乌黑的小鸟,每个黄昏都会飞来。每天飞来的时间相同,每天停在同一根竹子上,落在同一个位置,每天太阳落山后才“嘎——嘎——”地飞走。像老父亲半夜落下的越来越沉重的咳嗽声。那天,老父亲亲手砍下了小鸟每天歇息的那根竹子——这是最后一根比较壮实的了。也许这是宿命,人和竹一样,从笋到竹,然后编织成各种竹器卖出去典当生活。在竹器用旧了后,或被遗弃或一把火焚烧,最后或腐烂或化为灰烬,但最终都要回归泥土回归大地。

如今,老父亲的背越发地驼了,弯得更加厉害了,并不停地咳,像极了那只小鸟没找到它歇息的竹子后,整晚在竹林里盘旋发出“嘎——嘎——”的悲鸣声。而我,还是一株没有长成竹的笋,在父亲的咳嗽声里,小小心心地过着每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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