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壮的历程

2017-01-11 19:32沈国凡
翠苑 2016年6期
关键词:骡子电台红军

沈国凡

血染湘江

1934年9月,红军被迫准备进行战略转移。

为适应新的战争环境,中央军委决定成立通信团,任命中央军委第三局局长王诤为团长。通讯团下辖无线电营、有线电大队和通信教导大队。无线电营由5个分队组成,其中一个分队负责同中共上海地下党电台联络,并通过这个台与共产国际电台联络。其他4个分别担任军委、红军总司令部和1、3、5、8、9军团,2、6军团及四方面军、中央军区(项英、陈毅)和中央军委两个纵队的联络。

王诤辛辛苦苦构置起来的“家当”,全部根据当时的“市场”情况进行了“再分配”。中央军委机关和红一方面军的17部电台,给留下坚持游击战的项英、陈毅3部,其余14部中,配属军委总部5部,9部分配给各军团。

10月7日,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命令红24师和地方武装接替中央红军主力的防御任务,主力集中瑞金、雩都地区,准备执行新的任务。

8日,中共中央给中央分局发出关于红军主力突围转移的训令。

9日,红军总政治部发布《关于准备长途行军与战斗的政治指令》,要求“加强部队的政治、军事训练,发扬部队的攻击精神,准备突破敌人的封锁线,进行长途行军与战斗”。

10日,中央军委发布行动命令,并要求“保守军事秘密,应加强警戒,封锁消息,各部队机关一律用代号,极力隐蔽原来番号名称。关于行动方向,须绝对保守秘密,每日出发前须检查驻地,不得遗留关于秘密的文字”。

13日,王诤接到电话,让他代军委拟写一个各军团和军委的代号,以便在转移中联系。

王诤于是拟定了:军委代号为“红星”,则有了“红星总司令部”“红星总政治部”。军委第一纵队为“红安”,一军团为“南昌”等等。

从8月份开始,军委三局陆续从中央贸易局、交通科、通信材料厂等领到汽油、干电池、电台零件等大量物资。长征出发时,军委三局携带各种备用器材100余担,配属运输队200余人。

敌人利用宽阔的湘江构成了第四道封锁线。

红军前有湘江阻隔,左有广西军,右有河南军,后有中央军和广东军穷追不舍,处境万分险恶。

11月25日,中央军委的一位参谋将一份加急电报交给王诤。王诤立刻让电台发往各个部队。这是一份发布抢渡湘江的作战命令,令中央红军分4路纵队,迅速抢渡湘江,突破敌人的第四道封锁线。

26日拂晓,红一、三军团主力根据命令迅速前进。

27日,林彪、聂荣臻率领一军团先头部队红二、四两个师各一部在广西的兴安、全州间抢渡湘江,至当日晚顺利渡过湘江,控制了界首至屏山渡之间60华里长的湘江两岸。林、聂将军团部设在湘江西岸脚山铺南面的一个小山头上。脚山铺是一个只有二十几户人家的小村庄,一条西南——东北向的公路穿村而过。一军团的任务是在此阻击正沿着湘桂公路南进的湘军刘建绪部的4个师,粉碎敌军截击红军西进的阴谋。

前线的电报不断发来,催促后续部队加快行军步伐,尽快渡过湘江天堑。

三局运送物资的队伍和中央纵队各部迟迟未能按时赶到,这使王诤焦虑万分。对于三局来说,那些物资几乎是“家当”的全部,都是他和战友们辛辛苦苦“挣”下的。

王诤从电报中获知,此时军委纵队距最近的湘江渡江点80多公里,如果轻装急行军,一天即可赶到。可是,军委纵队根本不像是转移,简直就是大搬家。战士们用肩扛、手提、马拉、骡驮等各种办法,带上了李德、博古认为“必不可少”的东西,为携带这些“坛坛罐罐”,雇请了上千名挑夫,加上中央教导师和各单位原有人员,组成了庞大而笨重的运输队伍,构成了一个流动着的“共和国”。

美国作家索尔兹伯里在《长征——前所未闻的故事》中描写了当时的情景:

“几千名挑夫(一天付一块银元),挑着苏区大量的财物——印刷机、纸币镌版、造子弹的机器、重新装填空弹筒的压床、爱克斯光机、满载重要(及不重要)文件资料的箱子,红军储备的银元、金条、大米、药品、备用的枪炮、收发报机、电话设备、大卷的电话线等等。毛泽东后来说:‘就像大搬家一样。艾德加·斯诺则称之为‘整个国家走上征途。”

据时任中央教导师特派员的裴周玉回忆:

“这些担子,有用稻草捆绑的机器部件,小件的三五个人抬着,大件的要十来个人才能抬得动;有用青的、蓝的、灰的、黑的、绿的各色破布包扎捆绑的大包裹,战士们用肩扛或用扁担挑着走;有用锡铁皮、木板或竹片制作的各式箱子,两个人一前一后抬着走。这些东西夹在队伍中,弄得队不成队,行不成行,拖拖沓沓,全师拉了足有十几里长。当天下午6点从高围出发,经麻地、宽田,第二天上午10点才到达洛口,16个小时,行程50华里。”

除了这些笨重的器械成了红军行动的累赘之外,博古、李德还下令带上了众多非战斗人员。这些人员再加上几千名挑夫,同样成为这支队伍无法快速前进的阻碍。

偏偏天公不作美,竟下起了连绵细雨。崇山峻岭中的羊肠小道本来就难走,这下路上便是泥泞,队伍在狭窄的路面拥挤,拉得很长,走得很慢,一天只能走二三十公里。

王诤掌握的电台不断接到负责在前面开路的林彪、聂荣臻催促前进的电报。

第三道封锁线距湘江不过几十公里,红军却整整走了4天。

时间虽然拖延,但东西却全运到了,出发时军委三局携带各种备用器材100余担,配属运输员200余人。王诤见到三局参加运输的人员和物资完好无损,非常高兴。

他对运送的人员说,这些宝贝终于来了,你们可是为三局立了大功!

就在这时,王诤接到军委发往各部的电报,命令各部除粮食和枪支弹药之外,将所有的“坛坛罐罐”全部扔掉,轻装前进。这个命令当然也包括三局在内。

看着这些经过无数战友和挑夫们用血汗送来的100多担物资,很多是红军无法“买”到的无线电器材,扔掉后万一将来需要,行军途中到哪里去找?

王诤不免有些犹豫。

“红星”纵队司令员叶剑英来到三局,见王诤就问,你们三局的东西不少啊,现在都扔了吗?

王诤实话实说,报告司令员,真舍不得扔啊,将来要用怎么办?

叶剑英转身对参谋长钟伟剑说,你看,我们没有猜错吧。

叶剑英对王诤说,你必须马上将那些“宝贝”都扔了,这样多的东西,队伍如何前进?不打烂这些“坛坛罐罐”,我们就没法前进,就不能冲出老蒋的包围,这关系到红军的生死存亡,一定扔,越快越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保住了红军这支队伍,革命才有希望。

叶剑英已经将命令说到了这种程度,王诤还能再说什么,立刻向三局各队下达了“扔掉包袱,轻装前进”的命令。

过了一个多小时,三局所在的“红星”纵队政治部主任王首道来了,对三局进行执行命令的检查,并强调扔这些“宝贝”时一定要注意保密。

王诤报告,一些重要设备和器材都是挖坑埋的。

王首道对此表示满意。

可是,当他看到那台100瓦电台时,问道,怎么,这家伙还没有扔掉?

王诤一听吓了一跳,忙解释道,这是功率最大的一部电台,担负着与上海地下党和共产国际的联络任务。中共中央的各项决议、指示和情报都通过这部专用电台传到根据地,对指挥红军作战起到很大作用。这部电台就是中央苏区中央局的专用电台,又称党台,在我们红军无线电编队中属于第一分队,非常重要啊!

王首道一听就生气,大声地说,你再不扔,我们都得到“地下”去。什么国际,不就是派个李德来了吗?这家伙让我们吃了败仗,快把它给扔了。你们还有几部15瓦的小电台,携带比这个方便,行军作战足够了。

王诤与王首道开始“抬扛”,说什么也不肯扔,他说要请示朱德总司令。

王诤拿起电话向朱德请示。

朱德回答仅一个字:扔。

这部朱德亲自从何应钦手中“买”来赠送给三局的电台,为红军立下过许多战功,现在却要被扔掉了,王诤用手抚摸着,仿佛有千言万语要对自己的这位“战友”诉说。

报务员听说要扔掉这部电台,怎么也不愿意。

王诤叫他执行命令。

报务员答应这部电台一直由他背着,保证能跟上部队。

王诤严肃地命令,这事想不通也要想通,上级的命令我们都要执行,只有轻装前进,红军才能生存。但我们不要将它留给敌人,要将一些有用的零部件撤下来带走,然后将它埋了吧。

大家挖了一个坑,将这部电台埋了下去。

填好土后,王诤和大家站在那里,仿佛埋葬一位牺牲的战友一样,久久地肃立。

由于扔掉了这部电台,中央红军从此与上海地下党的电台和共产国际电台失去了联系,直到长征结束。

4天,就是这4天,形势急转直下。

30日深夜,王诤在军委电台收到一封林彪、聂荣臻发给朱德的急电:

朱主席:

我军如向城步前进,则必须经大埠头,此去大埠头,须经白沙铺或经咸水圩。由脚山铺到白沙铺只20里,沿途为宽广之起伏树林,敌能展开大的兵力,颇易接近我们,我火力难发扬(挥),正面又太宽,如敌人明日以优势猛进,我军在目前训练装备状况下,难有占领固守的绝对把握。军委须将湘水以东各军,星夜兼程过河。一、二师明日继续抗敌。

这是一封前线吃紧的电报。

这天拂晓,湘军刘建绪部在觉山阵地前投入了九个师的兵力,另加8架从意大利购买的黑十字架飞机,向一军团发起了轮番冲锋。杀声不绝,热血飞溅,连日苦战,悲壮惨烈,牺牲红军的鲜血早已染红了阵地前的青石。当夜幕重又降临,面对着摇曳的马灯,聂荣臻、林彪和左权心情十分复杂,他们一方面心痛部队的损失,另一方面又担心着中央纵队是否能安全渡过湘江。他们冷静地考虑了几个小时,决定给中央军委拍发了这封电报。

凌晨一时,朱德给林、聂电令:

一军团全部原地域有消灭全州之敌由朱塘铺向西前进部队的任务。无论如何,要将汽车路向西之前进诸道路,保持在我们手中。

守在电台前的王诤,听着电键在报务员手中“嘀嘀答答”的声音,觉得有些不太“顺畅”,仔细一看,报务员已累得头上都冒出了汗水。

过了一会,又一封加急电报送来。

王诤对报务员说,你先休息一会,我来吧。

王诤熟练地按动电键,以最快的速度将这封急电发出:

一日(12月1日)战斗,关系我野战军全部西进,胜利可开辟今后的发展前途,否则我野战军将被敌层层切断。我一、三军团首长及其政治部,应连夜派遣政工员,分入到各连队去进行战斗鼓动。要动员全体指战员认识今日作战的意义。我们不为胜利者,即为战败者,胜负关全局,人人要奋起作战的最高勇气,不顾一切牺牲,克服疲惫现象,以坚决的突击,执行进攻与消灭敌人的任务,保证军委一号一时半作战命令全部实现,打退敌人占领的地方,消灭敌人进攻部队,开辟西进的道路,保证我野战军全部突过封锁线应是今日作战的基本口号。望高举着胜利的旗帜,向着火线上去。

中央局

军委

总政

在王诤的印象中,过去给各军团的作战电报都是以军委主席的名义下达的,而这份电报却是用了这么多最高权力机关的名义联合下达,其分量之重可想而知。

林彪、聂荣臻在接到中央的命令后,立即命军团首长及其政治部,连夜派遣政工人员,到各连队去进行战斗鼓动,使全体指战员认识到湘江阻击战的意义。

12月1日,战斗更为激烈。炮声震天,杀声动地,到处都在拼杀,到处都在流血,到处都有敌人被打死,到处也都洒有红军战士的鲜血。

在博古、李德等人的指挥下,红军采取“甬道式”队形,红一、红三军团为左右前卫,红九、红八军团掩护左右两翼,红五军团担任后卫压阵,一直打到傍晚,红军战士的鲜血染红了湘江。

王诤率领无线电六分队,政委伍云甫率领无线电一分队,在掩护下跟随中央纵队强渡湘江。

突然,敌人的一排子弹从王诤的前面扫过,冲在他前面的一位战友应声倒下。

王诤想冲过去拉住战友,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敌人又朝着这个方向扫来一排子弹,他只得迅速俯下身子。

倒下的战友被卷入了江水,江面上漂着一层鲜红的血。

王诤带着三局跟随中央纵队终于渡过了湘江,而在他的身后,倒下了7位战友。

夕阳西坠,暮色将至,枯藤老树,昏鸦悲鸣,滚滚滔滔的湘江水在黄昏中闪着惨淡的血色……

王诤失踪 天摇地动

王诤带着无线电六分队跟随中央军委,在金沙江河谷曲折的山路上艰难行进。

刀剁斧劈的金沙江峡谷壁立千仞,直耸云天。树木稀少,山峦裸露,峰岩赤红,陡峭险峻。呼啸奔涌的金沙江如巨龙被锁,狂奔乱涌,声如雷鸣,怒涛拍岸,云崖未暖,山路如一条细线缠绕在峰峦间,稍有不慎,便会跌下深谷,卷入滔滔江水。滇蜀之路难,难于上青天,古来多少英雄豪杰,皆倒在这茫茫的山峻水险之路。

滇西北金沙江畔的冬日有些特别,早晨起来寒风凛冽,到了中午却艳阳朗照,直射头顶,热浪便在峡谷里蒸腾。王诤走得汗流浃背,口干舌燥,看着脚下滚滚的江水却不能到嘴,只能用舌头舔舔嘴唇,真是“天如火来水似银”啊!

就在这时,天空中突然出现两架飞机,盘旋了几圈之后,胡乱地扔下几枚炸弹。

行进中的队伍立刻分散躲避。

炸弹的爆裂声在峡谷里发出刺耳的声响,被炸飞的山石如雨点般从天空中落下。

有人负伤,卫生队开始抢救伤员。

到了傍晚,部队宿营清点人数,政委伍云甫发现少了一个人,而这个人竟然是三局的头号首长王诤。

他立刻找到跟随中央军委的另一个无线电分队——无线电第一分队队长刘寅。

刘寅告诉伍云甫,在敌机轰炸之前看见过王诤,跟着电台的战士们一起步行,分派给他的那匹骡子驮着电台和一些无线电器材。敌机轰炸时那匹骡子受了惊吓,在路上乱窜,还看见王诤的马夫冒着危险去牵那匹骡子,怎么一下子就不见了呢?

他们担心王诤负伤,于是跑到卫生队去查看伤员,没有遇见王诤。

伍云甫和刘寅这下急了,立刻去找王诤的马夫。

马夫听说王诤不见了,脸色大变,着急地告诉伍、刘二人,自己当时看见王诤在队伍的后面跟着,好像走路不像以前,有些吃力,马夫还将骡子牵过去,让他骑着走,可他就是不肯,硬是咬着牙跟在队伍后面。到底什么时候走失的,马夫也不知道。

伍云甫和刘寅一下子傻眼了。

在中央军委三局,王诤可是个不一般的人物,身为全军通信联络的大管家,当下红军的一千多名报务员和机务员,几乎都是他的“弟子”。他了解的情况最多,知道的军情最机密,掌握着军委及中央与各地秘密联络情报,以及各地地下电台的分布与联络方式。王诤就是红军的一个情报库,万一落入敌手,那还了得。

王诤还有一样“绝活”,就是破译敌军电台的密码,通过“破译”,为红军的作战提供了许多可靠的情报。他知晓敌军电台许多发报员的发报习惯与手法,由于敌军电台管理不严,报务员之间经常相互用电台交谈、闲聊,王诤就会利用这个机会通过电台掌握敌军驻地、人数、长官姓名、行动路线、武器装备以及生活等各方面的情报。国军之间为了交换情报,设的简易密码,王诤更是熟悉精通其编制和使用规律,使敌军的各种情报被破译,糊里糊涂吃败仗。就是从遵义转移的途中,他还利用时间举办了破译敌军密码的无线电培训班,将自己的“绝活”传授给各级电台的报务员,从此奠定了我军报务人员破译敌人密码的基础。这门“绝活”,保证了红军随时掌握敌人动态,在这次大转移中让周恩来、毛泽东等中央军委高层决策者多次根据他提供的情报,作出重要的战略决策,迂回曲折,出奇制胜。

伍云甫命令马夫马上回头去找。

暮色四合,天色转暗,马夫慌忙顺着来时的路线寻找王诤。

红军一渡赤水,集结扎西,王诤通过敌军的电台侦察到,敌军仍判断红军将北渡长江,除向宜宾段各主要渡口增兵外,又调滇军和川军潘文华部向扎西地区逼近,企图对红军实行分进合击,立刻将这一情况报告军委。毛泽东得到这个情报之后异常高兴,在军委会上提出避敌锋芒,再渡赤水,回师遵义,取得大捷。

遵义大捷,使蒋介石认识到要想“吃”掉红军恐怕还得崩掉几颗大牙。于是他亲自出马,于3月2日匆匆飞往重庆,指挥对红军的围攻,采取堡垒与重点进攻相结合的战术,南守北攻,妄图围歼红军于遵义、鸭溪不足200公里的狭窄地区。

王诤根据军委指示,亲率无线电29分队一部、电话队和通信连各一个排,到前敌司令部执行三渡赤水及以后的通信保障任务。接着,又加派一个无线电分队和电话队一个排,由此也可看出当时前方通信联络和情报收发是何等的紧张。

王诤通过电台侦获敌军的行动计划,立刻提供给中央军委。毛泽东根据这些情报提出将计就计,诱敌迫近,扔掉“包袱”的作战方案。以红三军团向西南方向的金沙佯动,调动敌周浑元部向南和吴奇伟部向西,尔后转用兵力攻击鲁班场守敌。红军的这一行动果然调动了敌军,当敌吴奇伟部北渡乌江和滇军孙渡部靠近红军之际,3月11日,红军主力突然转兵向北,于15日进占仁怀,16日从茅台第三次渡过赤水河,再入川南。

这次,王诤带着无线电第一、第六分队跟随中央军委前进,第二天通过破获敌军电台密码获悉,敌军正调整部署,加派重兵阻止红军北上。企图再次对红军形成合围,聚歼红军于长江南岸。

毛泽东再次作出决定,要“牵着敌人鼻子走”。为进一步造成敌军的错觉,3月21日,红军以一个团的兵力伪装主力,继续向川南的古蔺、叙永方向前进,引敌向西。主力则以快速的行动回师东进,于22日第四次渡过赤水河,再次折回贵州境内。28日,红军穿过鸭溪、枫香坝之间的敌碉堡封锁线,直达乌江北岸。29日夜,红军先遣团一个排利用雷雨掩护,乘竹筏到达对岸,顺利攻占渡口,至31日,除红九军团于乌江北岸继续牵制敌人外,红军主力向南全部渡过乌江,巧妙地跳出了敌军的包围圈。

正如徐向前元帅后来在一次回忆中所说,红军四渡赤水,毛主席用兵如神,但也离不开准确的情报。这中间,无线电通信发挥了重要作用,由于提供情报的准确,使得总部作战方案的制订与实施都能“对症下药”,“药”到“病”除,红军成了“医治”老蒋狂妄症的神医。

王诤领导的军委三局,正是这些准确军事情报的一个重要来源。

现在,这样一个重量级的情报人物突然失踪,怎么能不叫三局的政委伍云甫着急!

马夫去了很长时间垂头丧气地回来了,站在那里一句话也没有说。

伍云甫一下子火了,大声地问,为什么没有找到?

马夫说,顺着来时的路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你们处分我吧。

刘寅大声地指责马夫,处分你有什么用,现在就是砍了你的脑袋也没有用。

军委三局是中央军委通信联络的情报部门,之前曾出过政委翁英叛变投敌,现在局长又突然失踪,全局上下立刻都紧张起来。

伍云甫、刘寅、龚兴贵三个人对情况进行了分析,觉得王诤的失踪有些蹊跷,早不失踪,晚不失踪,独独在红军突破乌江,跳出敌军包围的关键时刻失踪,这里面到底是什么原因?

三个人分析后认为,王诤失踪有三种可能:

一是王诤在出发时就有些身体不适,很可能在敌机轰炸后掉队,被追击的敌军发现杀害——这样的结果虽然痛苦但也很壮烈;

二是王诤因为身体不适,跟着后面的红军队伍走了——这样的结果令人欣慰;

三是他们最不愿想到的,就是王诤趁轰炸时的混乱,像三局之前的政委翁英一样,自行跑到别的地方去了——这样的结果令人不寒而颤。

这三个结果,又被他们一个一个地推翻:

如果王诤牺牲,马夫顺来时的路寻找时应该看到,在这“行路难”的万山丛中,敌人不可能将一具与已无关的尸体立刻运走;

如果王诤跟着友邻红军走了,作为红军无线电通信的“总管”,也会及时发个电报回来;

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最后将目标锁定在了第三种可能上。可是这种分析又被他们推翻。特别是同王诤一起参加红军的刘寅认为,王诤参加红军后受到毛泽东、朱德等中央红军首长的重视,对工作兢兢业业,从井冈山的反“围剿”到这次的大转移,他一直站在毛泽东、朱德一边,为红军的胜利做了大量的情报工作,他革命立场坚定,经受过生死的考验,是个可以信赖的同志。

可是,就是这样的一个同志,却偏偏在这个时候失踪了。

三个人感到事情重大,立刻将情况报告周恩来副主席。

周恩来一听王诤竟然在行军途中“丢失”,甚感惊愕,命令三局立即派人前往寻找。周恩来还特别指示,一定要到敌机轰炸时分散隐蔽的地方再去找一找,并将寻找的结果及时向他报告。

周恩来强调,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根据周恩来的指示,伍云甫立刻派警卫连长带一个排沿来时的路线再次寻找,并强调敌机轰炸时隐蔽的地方作为重点,天亮以前一定返回三局。

山色隐退,夜幕沉沉,只有金沙江在山崖下发出阵阵击穿夜色的怒吼。

警卫连长带着一个排,举着火把,踏着夜色出发了。

可是,当这个排踏着晨光回到三局宿营地时,仍然没有找到王诤。

三局所有人员几乎一夜未眠,这个消息让他们大失所望。

伍云甫拿起电话的话筒,不知怎么向周恩来报告。

周恩来在电话那头却哈哈大笑起来。

周恩来告诉伍云甫,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我已经帮你们找到你们的局长了。

正为此事发愁的伍云甫简直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周恩来告诉他,刚才一军团一师来电,说是你们王诤局长在他们那里。

放下电话,伍云甫与守在电话机旁的刘寅等人高兴得跳了起来。

可是,他们总猜不透,王诤到底是怎么失踪的呢?

三天后,中央军委红星纵队随一军团进入昆明北部地区,傍晚在一座小山头上露宿。在灿灿的晚霞中,刘寅看见一个熟悉的身影,从一军团的营地向这边跑来。

刘寅欢呼着迎了上去。

两个人紧紧地抱在一起。

听说王诤回来了,三局的营地沸腾起来,大家争着上前与自己的局长握手。

伍云甫用力在王诤的肩头上拍了一下,冲着他说,王诤失踪,天摇地动,连周副主席都给我们三局下命令了。

那么,王诤到底是如何失踪的呢?

无线电六分队的龚兴贵,遵义会议前后在王诤领导下一直跟随中央军委,他是这样回忆的:

“那天出发的时候,王诤就觉得身体不适,头重脚轻,行路吃力,可是他仍坚持不骑上级派给他的骡子,而让这匹骡子帮着无线电队驮着电台的其他用物,自己则跟着大部队在山岭间的小道上跋涉。敌机突袭时,王诤正在树丛中解大便,急忙蹲到一棵大树下隐蔽。谁知此时浑身发冷发热发软,头晕目眩,何时昏倒,自己也不知道。当醒过来时,太阳已经偏西,四处无人,知道自己掉队了。于是便急急往前赶,直到夜里才赶上一军团一师的部队。”

龚兴贵认为,红军当时是靠两条腿急行军“跑”出敌军包围圈的,所到之处,只能靠草根树皮充饥,在这种情况下生病,无异于自毙。王诤硬是凭着坚强的毅力追赶部队,他革命信念是多么执著,革命意志是何等坚强啊!

雪山、草地和那匹骡子

1935年6月12日,先遣团团长王开湘和政委杨成武给中央军委发来电报,他们已翻过夹金山到达懋功东南的达维,在这里遇到了正在执行任务的红四方面军的一个团。

这真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好消息,王诤非常振奋,亲自拿着电报单叫送报员马上送到中央军委。

可是,送报员的马被炊事班临时借去“征”粮去了,送报员只得跑步去送电报。

王诤觉得这样好的消息,应该早点让中央军委的首长们知道,跑步去送太慢。

王诤批评道,送电报的马是上级专门配给送报员的,炊事班要用怎么也不说一声?万一耽误了重大的军情这个责任谁负得起?

上级配给王诤的那匹骡子拴在不远处的树下,两只尖尖的耳朵高高地竖起,仿佛在听他们说话。

他大步走过去解开缰绳。

骡子好像明白王诤的心思,两只前蹄在泥土上用力地刨了两下,朝他抬起头来。

王诤伸出手去,拍拍骡子,飞身便跃了上去。

骡子腾空而起,驮着他向前飞奔。

周恩来和毛泽东、朱德三个人正在一棵大树下看军用地图。王诤飞身跳下骡子,将电报递上。

三个人一看,顿时高兴得大笑起来。

毛泽东用手拍拍那匹骡子对王诤问道,这家伙真是福大命大,还没有饿死,怎么样,跑得还快吧。

王诤爱怜地抚摸着骡子说,只要有草,他就能活,一路上它帮我们驮电台、驮器材、驮武器、驮伤病员,这不,最好的消息也是它“驮”来的。

周恩来笑着说,将来革命成功了,要给这匹骡子记一功。现在你回去,以中央军委的名义向各部队发电,将这个好消息告诉大家,鼓励大家翻过夹金山去与四方面军汇合。

根据中央军委的命令,这个消息通过各级电台报务员手中的电键,传向了正在艰难跋涉的中央红军各部。

刚恢复身体的王诤也有了精神,向三局的全体人员动员,再加把劲,翻过夹金山,就可以与四方面军的同志们汇合了。

王诤跟随中央军委于1935年6月10日夜宿四川宝兴县最边远的小镇硗碛。第二天,即1935年6月11日晨,中央红军先头部队向夹金山进发, 王诤率领着红星纵队第三大队(三局)的全体人员紧跟于后,准备翻越长征途中第一座人迹罕至的大雪山。

夹金山以一副冰冷的面孔矗立在他们面前。

为觅王诤将军足迹,作者来到山峻水险的四川阿坝藏族羌族自治州小金县,然后骑马穿过崎岖的山路进入位于县城南部的夹金山下。仲夏之季,即有“北风卷地百草折,胡天八月即飞雪”之感。举头仰望,眼前雪花如席,飞鸟绝迹,夹金山身裹银装,巨人冲霄。要想徒步翻越此山,正如当年李白入蜀所叹,危乎高哉,难于上青天。

夹金山又名甲金山、大雪山,藏语称宁旺亚布,意思是又高又陡的山。夹金山属邛崃山脉,海拔4100多米,山势陡险,空气稀薄,人迹罕至。民谚云:夹金山,夹金山,鸟儿飞不过,猿猴也难攀,要想越过夹金山,除非神仙来帮忙。

红军战士大都来自南方各省,有的连雪都没有见过,更不用说如此威严的雪山了。

当地老乡见王诤等人身着夏日单衣,背着斗笠,脚穿布鞋、草鞋,竟然要翻越这座大雪山,前来相劝。

王诤深信,王开湘、杨成武所率的前军能过,他这支无线电队伍也一定能过。令他感到担心的是那些沉甸甸的电台和必需的无线电器材,靠着人工肩挑背扛,要想翻越这座直入云霄的大雪山实非易事。

有人提出扔掉“包袱”。

王诤“虎”着脸说,我们在抢渡湘江的时候就已经将“包袱”扔光了,现在不能再扔了,再扔红军要我们这支无线电队伍做什么?我们还能为红军的胜利做什么?

他命令,除电台等战斗必需的武器之外,将所有辎重器材都扔给几匹骡马。

可是,负责王诤那匹骡子的马夫却不听指挥,硬是不让战士们将那些沉重的东西压在骡子的背上。

马夫说,这骡子是上级配给王诤局长在行军路上骑的,不是用来驮东西的,你们看看,这一路上它像老牛样地帮你们驮东西,现在都瘦成什么样子了。

警卫员也来帮着马夫,认为王诤大病刚好,身体虚弱,这骡子理当让王诤骑。

王诤听到这边争吵,就走过来,一问是为那匹骡子的事,就问警卫员和马夫,不骑骡子会死人吗?我看死不了,既然死不了,就得让这匹骡子为革命多驮一点东西……

王诤说着走过去,用手拍着骡子说,老伙计,你看我说得对不对?

那骡子竟仰起脖子“咴咴”地叫了两声。

王诤乐了,对大伙说,你们看,它都同意了。

谁知到了半山,突然一阵狂风挟着雪花扑面打来,将王诤等人击倒在地,一下埋进了雪堆里。

那匹骡子因为驮得太重,也跟着倒在雪地里。

骡子很快就爬起来了,在王诤的身边叫着,不停地用嘴去拱堆在他身上的雪。

终于,王诤的头从雪堆里露了出来。

他爬出雪堆,骡子高兴地向他打了两声响鼻。

骡子因为压在背上的东西太沉,走起来非常吃力,王诤摸摸它的背,上面汗涔涔的。

山风透骨,雪花扑面,身单衣薄的红军战士不断有人掉队,有人倒下。王诤由于生病初愈,加之越往山上走空气越稀薄,只感到寒气穿心,四肢无力,两眼发黑。

警卫员叫大伙将骡子背上的东西卸下来,想让王诤骑骡子。

王诤怎么也不肯。

警卫员说,这骡子是上级为首长行军配发的,首长得尊重上级的指示。

王诤说,这个时候谁是首长?我看这些无线电台才是首长,他们才配骑骡子,要是没有了他们,军委对于全军的指挥靠什么?

警卫员拗不过,只得让马夫在前面牵着骡子,让王诤用手抓着骡子的尾巴,自己在后面推着,一步一步向雪山顶上走去。

据宁都起义后参加红军的无线电22分队报务员汪名震回忆,翻越夹金山的时候正是夏天,“白雪皑皑的雪山像巨龙似的横卧在我们前面,从山脚下到积雪的地方(称作雪界)有十多里远,从雪界到山顶有十五六里,海拔又高,空气稀薄,行走困难。我们电台的运输员们,挑着机器、电池上山,就更是难上加难。全分队的同志相互帮助,分担行李,搀扶着上山,有的实在走不动了就拉着马尾巴走。”生病初愈的王诤,就是这样翻过了雪山。

翻过夹金山寒流渐暖,春光扑面,山野郁绿,野花灿灿——像彩色的星星在原野上闪烁。风吹草低,突现牛羊,杜鹃花树挺拔得令人惊叹,将赤红的花朵一蓬蓬地燃烧。融化的雪水从陡峭的山崖飞流直下,如万千珍珠凌空飞溅。

站在这片陌生的土地上,王诤用双手深情地抚摸着那匹骡子。

骡子伸出舌头,不停地舔着他的手掌。

据汪名震回忆,王诤率领中央军委三局的人员翻过夹金山,到达懋功与红四方面军会合后,接着又翻过梦笔山,到达卓克基、毛尔盖,开始做过草地的准备。

8月6日,在毛尔盖中共中央召开了政治局扩大会议,在这次会议上,作出了组织左右两路军继续北上的决定。

根据这一决定,中央军委对一、四方面军进行了混合整编:

左路军为红一方面军的五、九军团和红四方面军的第九、三十一、三十三三个军共同组成,由总司令朱德、总政委张国焘率领,以马塘、卓克基为中心集结,经阿坝地区北进。军委三局政委伍云甫率三局机关、通信学校、电话队一部,与朱德总司令一起随左路军前进。

右路军为红一方面军的一、三军团和红四方面军的第四、四十两个军共同组成,由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及前敌总指挥部率领,经班佑北上。由前敌总指挥部徐向前总指挥、陈昌浩政委指挥,以毛儿盖为中心集结,向班佑、巴西地区开进,万一无路可走,可改道阿坝前进;以彭德怀的第三军和第四军一部作总预备队,掩护中央机关前进。毛泽东随右路军行进。军委三局局长王诤率通信总队一部留右路军,专门负责中共中央、中央军委及右路军的通信联络。

王诤清点人数,将所有电台与物资都进行了重新包装,能捆在一起的尽量捆一起,让跟队的骡马驮着,粮食则是向当地藏民家买到的每人两斤青稞。

也许是太疲倦了,那匹骡子安静地躺在草地上,半睁着眼睛,鼻孔里呼呼喷着热气。

王诤轻轻地向它走去。

骡子突然一下睁开眼睛,打了一个滚,从地上站了起来,朝他“咴咴”鸣叫。

王诤爱怜地拍着它,对它说,老伙计,下面又得看你的了。

骡子仿佛听懂了他的话,将头点了两下,接着又是“咴咴”地叫了两声。

马夫在旁边说,这骡子可通人性啦!

草地恐怕是红军大转移中最艰难的里程。

艰难到何种程度?美国作家史沫特莱在她的著作《伟大的道路》中勾画了这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可怕地带:

“大草地位于康藏交界地区的高地上,一望无垠,广袤达数百平方米,全是没有路的沼泽地带。走了一天又一天,极目四顾,红军所看到的,除了无边无际的野草外,没有别的东西,而野草下面则是浑水深达数十米的沼泽。死草堆上又长出了大片野草,谁也说不上是不是几百年来就如此。大树小树一概没有,看不到鸟类飞翔,听不到虫声唧唧,甚至连一块石头都找不到。这里什么东西都没有,只有无边无际的野草,夏天任凭狂风暴雨冲打,冬天任凭大雪覆盖。天空永远密布乌云,把大地衬托成灰暗而阴沉的地狱。”

据跟王诤一同走过草地的当事人汪名震回忆:

“草地荒无人烟,地面浮着草,草下是烂泥滩,一不小心就会陷下去。天气变化无常,一会下雨,忽而又雨过天晴。雨来一身湿,雨过衣晾干,我们电台走草地中间时,红三十军搞到一个降落伞,为了保护机器,方便工作,军部就把它送给了电台使用,一到营地就把它撑起来,机器架在里面,解决了工作的大问题。草地里除了草,还有些灌木丛,没有高大的树木,架天线找根杆子很困难,唯一的办法是把运输班的扁担架起来做天线杆。过草地时牺牲了不少同志,我们电台的管理班长因病牺牲了,至今我们还怀念着他。”

王诤跟着右路军进入草地,便领教了它的威力。探路的一名战士刚刚将探路的竹竿插进前面的草丛,他脚下就如同被吸石吸住一样,双腿怎么也拔不出来了。

草地处处都设下了死亡之井。

一人两斤的青稞,进入草地不久就吃光了,路上能吃的野菜野草,早被前面的部队采得所剩无几,王诤只得每天在行军的路上和宿营之后派出人员去挖草根,连皮带也都被煮来充饥。

由于饥饿,很多红军战士走着走着就倒下了。

实在没有办法,有的部队开始杀军马充饥。

王诤再次病倒,只得跟警卫员一起坐在路边休息。

那匹骡子被马夫赶着从后面走了上来,走到王诤面前的时候骡子停住了脚步,朝着王诤“咴咴”地叫了两声。

王诤朝着骡子笑了笑,挥挥手,示意它先走。

马夫见王诤病成这个样子,就将骡子背上的东西取下来一些,跟警卫员一起将王诤扶了上去。

曾经担任红三军23无线电分队队长的张瑞,在过草地时曾遇见过王诤,他写的回忆录中是这样回忆当时情景的:

8月间部队过草地时,我又遇见了王(诤)局长。那是我们过草地的最后一天下午,天气晴朗,夕阳西下,我因病没有跟随23分队一块走,由电台的一名通信员陪着我慢慢行军。和我走在一起的,还有三三两两互不相识的各单位掉队的病号。忽然,我们后面来了个不小的队伍,很快就靠近我们了。我停步细看,骑着骡子走在队伍前头的是王诤局长,我明白是三局机关的同志来了。王局长一看我,就下来和我说话,问我的病情。他一再要我骑他的骡子走出草地,我告诉他草地很快就要过完了,离我们宿营地还不到20里,我能慢慢走到,无论如何让他上骡子先行。他看我坚决不愿跟他们同行,便无可奈何地与我道别。走前,他还亲切地告诉我要注意身体,还示意跟随我的通信员要好好照顾我。

这是一段多么情真意切的回忆。草地上,夕阳下,病重的王诤却处处想着战友,这种面对死亡威胁的纯真的上下级之间的情谊,今天还能拾起来吗?

王诤走到宿营地,从骡子上慢慢下来,用手拍拍骡子。

那骡子朝他打了几个响鼻。

马夫说,这骡子跟王局长的感情还真深。

王诤抚摸着骡子,脸上露出了笑意。

部队在草地上宿营。

不远处友邻部队的宿营地响起了枪声,王诤明白,那是又一匹军马为过草地做出了牺牲。

炊事班架起行军锅,可是除了草根,却没有一粒粮食下锅。

看着疲惫的队伍,连日来都是靠草根充饥,如果再这样下去,恐怕有很多人都无法走出这个魔鬼之地。

炊事班建议,是不是杀一匹瘦马,烧一大锅汤,给大家补充一点体力。

可是,现在所有配给三局的马匹,都已饿得皮包骨头,也就是说,每一匹都是“瘦马”。

杀送报员的马,可是他要用这匹马送电报,万一有紧急情报延误了军情谁能负责?杀后勤处的马,可是那些沉重的物资又怎能靠人拉肩扛?……眼看着就要走出草地了,杀一匹马,可以让这支队伍再坚持一天的体力,就可以带出草地。

王诤的目光集中在自己骑着的那匹骡子上。

骡子低头啃着地上的青草,夕阳织成一张金色的网,罩在它的身上,那些深褐色的毛,每一根都闪着金色的光芒。

王诤用手指着那匹骡子对炊事班长说,就让它为革命作贡献吧。

警卫员说什么也不肯。

王诤劝他,别的马匹都是战争所需,没有骡子,我也能走出草地。

马夫听到后跑来了,紧紧地护着骡子,冲着王诤说,局长,它是畜生,不会说话,可它救过你的命啊!

王诤咬着牙,眼眶里一下子盈满了泪花。

王诤劝道,同志们,这匹骡子跟我很多年了,我何尝不想将它留下,跟我们一同走出草地,可是,这么一支部队,大家久未吃粮,体力不支,如何走出草地?你们都倒下了,那革命的担子谁来挑,军委的电报谁来发?我比你们任何一个人都心痛它啊……

王诤竟然说不下去了。

他走到那匹骡子跟前,伸出手去,在它深褐色的毛皮上深情地抚摸着,抚摸着。

骡子高兴地打着响鼻。

王诤将手放在骡子的鼻子前,手掌立刻感受到了它热呼呼的呼吸。

突然,王诤咬了咬牙,转过身去,对炊事班长说,你把它拉到远一点的地方去吧,不要动刀,给它一颗子弹吧。

马夫和警卫员拔出枪来横在前面,不让炊事班长牵走骡子。

炊事班长无可奈何地看着王诤。

王诤火了,对马夫和警卫员大声喝道,怎么,要当土匪呀?我命令你们,把枪收起来,不然就下令缴你们的枪!

马夫和警卫员一下子蹲在地上,放声痛哭。

骡子被炊事班长牵走了。

王诤的目光一直注视着那匹骡子消失在暮色四起的草地。

“叭!”不远处传来一声清脆的枪声。

枪声过后,三局的营地一片寂静。

夕阳沉落,晚风凄切,草原深处的天幕上闪出一颗晶亮的星星。

良久,王诤取下头上的军帽,面朝着枪声响起的方向,默默地、默默地低头致哀……

从松潘战役到包座大捷

1935年6月21日,中央军委根据《松潘战役计划》决定组织前敌指挥部,徐向前兼任总指挥,陈昌浩兼任政治委员,叶剑英任参谋长。决定取消红一方面军军团番号,统一改成军。同时,重新决定了松潘战役兵力区分及部署:

一、以4军之4个团组成右支队,许世友为司令员,王建安为政委。

二、以1军之第1、2师,30军之第88、89师,共12个团组成第一纵队,林彪为司令员,聂荣臻为政委。

三、以31军之4个团,4军第11师、9军第25师各2个团,共8个团组成第二纵队,王树声为司令员兼政委。

四、以3军之4个团,30军之第90师2个团,4军之3个团,共9个团组成第三纵队(后续策应兵团),彭德怀为司令员,杨尚昆为政委。

五、以9军之5个团,5军、32军及30军262团,共9个团组成第四纵队(向阿坝前进左支队),司令员倪志亮,副司令员董振堂,政委周纯全。

六、以31军第91师之3个团及第33军,共6个团组成第五纵队(侧后钳制掩护部队),詹才芳为司令员兼政委。

24日,王诤率一部电台随前敌指挥部到达毛儿盖。

前敌指挥部通过电台向各纵队和支队发出电令,“以多路突击的办法攻打松潘”。

松潘古称松州,乃川、陕、甘要道,锁三省咽喉,为历代兵家必争之地。

松潘古城依山而建,拔地而立,雄关险峻,挽日揽月,气势咄咄。

更为罕见的是,古城建有内外两城,内城顺山势而立,成三角形,扼群山之要冲,守全城之门户。在此之后是一片河谷地带,主城区则建于此,成长方形,一条湍急、清澈的河流穿城而过,水清草茂,街衢通畅,两岸的羌藏人家,绝对见不到当今的雾霾。

外城毗邻内城南面的河谷下坝,对内城形成一圈保护,城墙总长6.2公里,用本地烧制的青砖砌成墙身,每块青砖重达30公斤。城墙高12.5米,厚12余米,以糯米、石灰、桐油熬制的灰浆粕连勾缝,坚固如铜墙铁壁。松潘古城有门七道:东曰“觐阳”、南叫“延熏”、西号“威远”、北作“镇羌”,西南山麓者称“小西门”,外城两门,东西向称“临江”、南北向称“阜清”。各城门以大块平行六面之条石拱圈,使顶部呈半圆形,门基大石上镂有各种图案,坚固美观,别具匠心。两城之间仅靠城门相通,如果外城被破,则可关闭内城城门坚守,并将进入之敌军陷于狭窄的外城与内城的夹壁之中,毫无用武之地,只得待毙。

据史记载,唐朝吐蕃首领松赞干布亲率大兵20万入侵,唐太宗命吏部尚书统军抵达松州,经川主寺一役,唐军大胜。松赞干布返藏后又遣使臣送黄金以求通婚和好,太宗晓以大义,将文成公主嫁与松赞干布,传为千古佳话。

如此一座古城,红军能否攻下?

王诤守在发报机前,看着报务员将电文发出,转身走出“报房”,坐在一块石头上,等待着古城方向的枪炮声。

这是一、四方面军会合后,由四方面军担任主力的一次进攻,王诤心里不免有些紧张。

第一纵队的四方面军部队第88、89师接到电令后,在李先念率领下猛攻松潘外围。许世友支队打得最好,不仅打通了小姓沟、红土坡与哈龙的联系,同时,从西南方向猛攻,夺取了松潘西面重要据点牦牛沟,进逼胡宗南松潘城外西南山头防守阵地。

但是,由于松潘古城据于险要地形,敌军兵力众多,凭碉固守,据城顽抗,加之红军火力不足,不论正面突击或是迂回攻击,均难实现。

更糟糕的是红军许多部队已断粮,特别是王树声带领的第二纵队。该部本是进攻松潘的主力之一,它集中了四方面军三个军的精锐,由于原在岷江以东长期激战,其中第11师两个团和31军一部,刚从北川、安县交界的千佛山等阵地撤出,那边后方已无粮供给,每人只带两三天的干粮,过江后又少有粮食补充,在前进至毛儿盖路上,粮食已吃尽,不少人饿死在进军路途上。

28日,报务员给王诤送来了一份急电。

王诤一看,电报是朱德、张国焘联名发给徐向前和陈昌浩的。

电文称——“徐、陈:粮太困难,主要二纵队无粮,不能跟一纵并进。”

31日,王诤再次接到朱德、张国焘发给前线首长的急电。

这份电文明确告诉徐向前、陈昌浩——“因缺粮及各纵队不能同时北进灭敌,现正计划改变部署”。

是攻还是退?接到“朱、张”急电的前敌总指挥徐向前和政委陈昌浩陷入了深深的沉思。

这时,王诤通过前敌指挥部电台截获敌军情报:国军胡宗南部主力已在松潘地区完成集结,并在松潘城北的漳腊修建了飞机场,配置了战斗机。蒋介石嫡系薛岳部已由雅安进抵文县、平武地区,与胡部靠拢。川军已先后占领懋功、绥靖(今金川)、北川、茂县、威州及岷江东岸地区,正逐步紧缩对红军的包围,并利用土司藏兵阻止红军北上,企图将红军围困和消灭在岷江以西、懋功以北地区。

胡宗南,字寿山,原名胡琴斋,1896年5月12日出生, 浙江镇海人,黄埔一期毕业生,“中华民国”陆军一级上将,号称“天子门生第一人”,是蒋介石最宠爱、最重要的军事将领,

王诤获取的这份情报对于敌军的布防已经提供得相当详细,面对这种情况,中央军委决定取消原来的计划,撤出松潘前线的部队。

红军当时拟定作战计划的程序是,除毛泽东等党中央政治局领导直接指挥的战役之外,大都是实行原一方面军参谋长刘伯承从苏联红军学来的模式,即作战计划先由参谋长根据情报局长所提出认为正确的情报,交作战局拟具方案,再由参谋长拟定初步计划,送总司令批准,提交军委会讨论,然后由总司令部下达实施。

从这个程序可以看出,负责通信联络和情报搜集的中央军委三局,在红军拟定作战方案时是何等重要。

位于川西北的若尔盖高原山势雄浑,峡谷深切,一条包座河由南向北飞涌而来,在两山挟持之间咆哮怒吼,惊涛挟裹着高原的奇寒,撕裂着两岸的原始森林,发出阵阵闷雷般的声响。

胡宗南早已料到红军北上必经松潘要塞,如攻不下松潘,就必攻包座。于是早早调独立旅第2团到此,凭借山险林密,筑以集群式碉堡,构成一个防御区,卡住红军进入甘南的“咽喉”,卡断了红军北上进入甘南的“必由之路”。

毛泽东让退出松潘的红军一个转身进入了令人寒战的若尔盖大草原——这是蒋介石和胡宗南都认为不可能走的一条路线。

这真是一步险棋。

刚刚走出草地的王诤,带着电台,又踏进了自然条件更加恶劣的草原,红军以意想不到的速度突然出现在胡宗南部背后的包座。

胡宗南不觉慌了手脚,急令第49师火速增援包座,妄图将红军隔断在包座河一线。

包座位于松潘以北的包座河畔,分为上、下包座,包座河横贯南北,时值雨季,水深流急。红军要北上甘南,攻不下松潘,就必须打下包座。而班佑以东的上下包座群山环抱,地势险要,易守难攻。

包座是藏语“务柯”的音译,翻译成汉语的意思就是“枪筒”。这里自古便是要津,松潘到甘肃的千年古道由此经过,红军要想北出川西、进军甘南,包座的这条古道势在必得。如果让胡宗南的援军赶到包座前后夹击,红军退回草原只能是唯一的选择,不但在若尔盖大草原所经历的艰难困苦算是白费,中国革命也将是另外的一种结果了。

后果不堪设想。

此时,王诤所带电台再次窃获敌军情报,蒋介石于8月27日19时给胡宗南电:我军应积极分路进击,俾与各处番兵前后夹击,匪当饥疲之余,如我军能犯难急进,必可以一当十,收效无比,并再命令悬赏,以鼓励之,希勿瞻顾,过惜兵力,失此千载难得之机。

徐向前接到情报,对王诤说,你可立了一大功。

他急忙找到陈昌浩,果断地说,后退、南下红军将没有出路,我们已别无选择,得下决心打好包座这一仗,只能成功,不能失败。

一方面军的王诤与四方面军的徐向前,在长征路上结下了战斗的友谊。

为了证实这个事实,我采访了徐向前元帅的秘书李尔炳将军。他说,自己去给徐帅当秘书时,徐帅问他之前是干什么的,他告诉徐帅,自己之前是王诤将军的秘书,王诤将军去世后,上级派自己来给徐帅当秘书。徐帅听后长叹一声说,他(王诤)死得太可惜了。

徐向前将王诤窃获的情报报告毛泽东,最后下定决心,迅速发起包座战斗,尽快解决当面之敌——胡宗南的部队。

可是,担任前锋的林彪第1军(即红一军团),此时已是人困马乏,担负后卫任务的彭德怀红第3军(即红三军团)还没走出草地,徐向前主动向中央与毛泽东建议,由红四方面军部队担负进攻任务。

毛泽东批准了这一请求,并责令王诤将所需电台与电话立刻准备妥,做好这次战役的通信联络,做到万无一失。

大战之前,毛泽东亲自到红30军视察,红军将士备受鼓舞,士气高昂。

王诤迅速布置相关电台与电话到位,

徐向前采取围点打援的战法,全歼包座和来援之敌。具体部署是:以第三十军第264团攻击大戒寺之敌,第三十军主力第88师、89师埋伏在上包座西北的丛林中,准备歼灭敌增援的49师;第4军第10师攻击求吉寺之敌,其主力控制各要道,并随时准备出击;以第1军为预备队,位于巴西和班佑地区待机。

国军第49师沿着松潘通向包座的大道开进,于8月29日下午到达了距上包座约15公里之松林口。师长伍诚仁为黄埔军校毕业生,并在第49师整编后被蒋介石委任为师长,傲气十足,坚信走出草地的红军已经是疲惫之师,没有能力与他装备精良的部队抗衡,因而下令部队连夜进攻。

8月29日黄昏,包座河谷一片沉寂。

王诤率电台随前敌指挥部总指挥徐向前进入阵地。

突然枪声陡起,战斗打响。经一夜激战,红军扫清外围据点,残敌退入大戒寺后山碉堡负隅顽抗,等待援兵。

为诱敌来援,徐向前让电台向前线发电,对其围而不攻。

30日夜,援敌49师先头部队291团匆匆进抵大戒寺以南。

31日下午,敌49师全部被诱入伏击圈内。这里是一个山谷,山上全是原始森林,红第三十军部队隐藏在丛林中。徐向前看了看手腕上的表,两个指针成了一个直角——下午3时,立刻下令向敌人发起总攻。

冲锋号四起,群山震撼。隐蔽在山上的红军一齐扑向敌群,敌49师被分割成三块,首尾不能相顾。刚刚走出草地的红军英勇拼杀,在气势上完全压倒了敌人。经过近8个小时的激烈战斗,终于在当晚将胡宗南的第49师全部歼灭,敌师长伍诚仁受重伤后跳河自杀。固守在大戒寺后山高地的300余敌人,见大势已去,在红军政治攻势下全部缴械投降。

与此同时,红第四军在军长许世友指挥下,向求吉寺之敌发起攻击,歼敌1个营。

这次战役是红一、四方面军会师后的一个大胜仗,扫清了红军北上的障碍,打开了向甘南进军的通道,使敌军企图把红军困在草地的阴谋彻底破产。

战后的河谷又恢复了昔日的宁静。接连几天,红军各部队忙着休整、补充和清点战利品。令王诤高兴的是,这次缴获了敌军一部50瓦的大功率电台,有了这部电台,很多以前无法进行的联络现在又可以进行了。

高原的中午艳阳灿灿,绿色的风从山上的原始森林轻轻地飘下河谷。

王诤将那部缴获的电台放在一块大石头上,同三局的一群报务员、机务员兴奋地摆弄着。

毛泽东和徐向前等人走了过来。

王诤忙站起来敬礼。

毛泽东说,王诤啊,在这次红军的大转移中,你们电台可是立了功。打松潘,得到情报我们就不再打了,避免了很多损失。打包座,正确的情报让我们下决心打了,这不,一打就胜利了。

徐向前说,其实,很多战斗在打响之前就已经决定胜负了。

周恩来认为,红军有了电台,就有了更多胜利的把握。

毛泽东从身上掏出一包麻雀牌香烟来,先抽出一支给王诤,然后亲自一支一支地分给那些电报员和机务员,一些不会抽烟的小伙子和女同志见毛泽东给大家发烟,也争着要了一支。

一盒香烟很快就分完了。

毛泽东用手捏着空空的烟盒说,你们看,我这里可是唱“空城计”了。

王诤见毛泽东没有香烟抽了,就主动将自己手里的香烟还给毛泽东说,毛主席,你抽吧,我还有自己“制造”的土烟哩。

毛泽东连连摆手说,那怎么行,送人的东西哪有往回拿的道理,到时只要你们电台一响,敌人就会送来黄金万两,还愁几盒香烟吗!

毛泽东的话,把大家都引得笑了起来。

这正是:风萧萧兮雪山寒,雾蒙蒙兮草地凉;壮士一去二万五,斩关夺隘破敌胆;一部电台十万兵,胜负岂止在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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