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洋
刘晓是一位久经考验的共产主义忠诚战士、无产阶级革命家、杰出的外交活动家。他长期领导上海地下党工作,先后担任中共江苏省委书记、中共中央上海局书记。在长达12年的地下工作中,他在敌人的心脏里,在极其险恶复杂的环境中,与敌人周旋,不仅重建了上海地下党,而且在尖锐复杂的斗争中,使上海地下党不断发展壮大,始终屹立在中国的第一大城市,给敌人以沉重打击,为中国人民革命事业作出了重大的贡献。他是党的白区工作的一位杰出领导人。但是,1952年三反五反时,身为上海市委第二书记的刘晓,被人无端怀疑他负责的地下党的经费有问题。当时刘晓听后十分难过,仰天一叹,指着自己的胸口,抖抖颤颤地对一位老战友说了五个字:“此心可对天!”这五个震撼人心的字,是一个革命者以自己的政治操守和高尚人格对党组织的衷心表白,道出了那一代共产党人共同的精神特质:信仰、忠诚、廉洁、责任、担当。
刘晓(1908-1988)
一
“此心可对天。”“天”就是一个共产党员对共产主义的坚定信仰和对共产党的无限忠诚。刘晓原名刘运权,1908年出生于湖南辰溪县,16岁那年跟着堂叔刘德超到南京求学,苦苦寻求和探索革命真理。在他认定只有共产主义才能救中国以后,就到处寻找党组织。18岁那年终于由刘德超介绍在上海加入中国共产党,从此坚定地走上了革命道路,一生为中国人民的解放事业和社会主义建设奋斗了60多年。在漫长的革命生涯中,他始终保持着对共产主义的坚定信仰和对共产党的无限忠诚。1927年,他参加了上海三次武装起义,曾担任中共奉贤县委书记、中共江苏省委秘书长,1932年2月,进入中央革命根据地。1934年10月,刘晓参加了长征,任工农红军一军团政治部地方工作部部长。1937年5月,刘晓受党中央派遣到上海恢复和重建地下党组织,领导党的秘密工作。1937年11月初,中共江苏省委重新成立,刘晓任中共江苏省委书记,刘长胜任副书记,王尧山任组织部长。1943年1月,中共江苏省委撤销,在淮南根据地成立华中局敌区工作部(又称城市工作部),刘晓任部长,继续领导江苏各地以及上海等日、伪占领城市秘密党组织的斗争和统战工作。1944年4月,刘晓根据华中局决定前往延安出席七大,9月兼任中共中央城市工作部副部长。1945年10月,刘晓任中共中央华中分局常委。1946年2月,他从延安回到上海,继续领导上海地下党的秘密工作,先后任中共中央上海分局书记、中共中央上海局书记,主持上海局的全面工作。新中国成立后,刘晓任上海市委第二书记兼组织部长,协助陈毅使上海市的经济得到迅速恢复和发展。1955年以后,他主要从事外交工作,历任驻苏联大使、外交部常务副部长、驻阿尔巴尼亚大使等。他对党对人民忠心耿耿,勤奋工作,以无私奉献精神和顽强的革命斗志完成了在各个历史时期党交给他的各种艰巨任务。
在艰难曲折的革命征程中,刘晓1929年和1931年两次被捕入狱,在敌人的酷刑面前坚贞不屈,在敌人的诱惑面前毫不动摇,严守党的机密,表现出了共产党人应有的浩然正气。长期紧张的地下工作,把他的神经磨练得异常坚强,不管什么情况下,他都能强迫自己保持高度警惕和清醒的头脑。1943年底,他从李先念的新四军第五师返回顺长江东下皖南途中,差点随整艘轮船命葬江底,幸好船民一根绳索救上了他,也因冰冷江水的侵袭,他发高烧了,头昏脑胀,病得不轻。这种情况下,他还是挣扎着出去找到了党的关系。自从这次掉进江里后,他便一直患上了高血压症。
为了革命事业,刘晓与妻子张毅虽结婚十年,却聚少离多。“孤岛”时期,上海的抗日群众团体中,情况复杂。1939年底,有两个特务,混进一个群众团体,到了根据地又伺机逃跑了。当时进入根据地要由专门的交通引路,离开根据地也得交通引路。为了弄清楚这两个人是哪个交通把他们带进来又放出去的,便要对有关的交通进行审查。其中有个交通觉得自己难以说清楚,也从根据地逃了出来,一直跑到上海来找张毅。他到张毅父亲的住处没找着张毅。张毅把这事报告了上级组织,上级组织决定,张毅必须和所有的关系人断绝联系,立即去南京躲避。因为这个交通逃跑后情况不明,必须作最坏的打算。大冷天的,张毅怀里抱着六个月大的儿子,手里搀着女儿,连夜乘火车去南京。火车上人山人海,非常拥挤,一天一夜,张毅饥寒交迫,她生病发烧了,又带着孩子。这时刘晓也无法顾及张毅,他领导着上海地下党,在风云变幻中挺进。1942年9月,江苏省委机关撤出上海,移往根据地。直到1943年底,刘晓落江后被当作难民送到南京,才与妻儿短暂相聚。1944年4月,刘晓回到皖南根据地,接着去延安参加七大,1945年9月,又奉命回上海,主持上海地下党的工作。在这紧张、奔波的日子里,刘晓是时时思念妻子和孩子,因为恐怖和逮捕的危险时刻威胁着他们,敌人的魔爪随时都有可能降落到他们头上。到家时已是春节,他久久望着妻子消瘦憔悴的脸,深感内疚。张毅这位热血满腔冒死离开生活优裕的家庭渴望革命的青年女子,为了党的事业,为了支持掩护他的工作,从延安回到上海。她放弃了爱好文学和独立创造生活的追求,为了掩护的需要,在白色恐怖下当了一名“家庭妇女”。她为他放哨,帮他接待根据地来的同志,同时兼做内部交通。由于他的工作极端机密,妻子很懂得地下工作纪律,从不打听他的行踪和所干的事,而他也绝不把不该让她知道的事告诉她。这是地下职业革命家的家庭生活,是妻子为丈夫的工作作出的牺牲,也是革命者为自己的共产主义信仰所作出的牺牲。
二
“此心可对天。”“天”就是要遵守党的纪律,服从党的安排,贯彻执行党的各项路线方针政策。从抗日战争一直到解放战争,刘晓领导上海地下党工作12年,地下党的领导机关始终没有遭到破坏,党的队伍不断发展壮大。刘晓是遵守党的纪律,服从党的安排,创造性地贯彻执行党的各项路线方针政策的典范。
1937年5月,刘晓奉命来到上海。当时上海地下党各系统的组织,与在长征途中的党中央中断联系,部分党组织和党员各自独立作战,仍在上海坚持地下工作。随着民族危机的深重,群众抗日情绪的高涨,中共中央决定派一批有城市工作经验的领导干部,到国统区各重要省市恢复重建党的领导机构,以适应即将到来的国共合作抗日新形势和建立抗日民族统一战线新任务。1936年4月,冯雪峰被党中央派去上海,成立上海党的临时工作委员会,为重建上海地下党作组织准备。中央给出的白区工作策略方针是:“隐蔽精干,长期埋伏,积蓄力量,以待时机。”
1937年6月,党中央决定在冯雪峰领导的临时工作委员会基础上由刘晓、冯雪峰等组织三人团,作为上海党的领导机构,恢复上海地下党组织。刘晓坚决贯彻中共中央关于白区工作的指示,并创造性地把恢复党的组织与领导抗日救亡运动密切结合起来。他分析了当时党的组织情况,感到正式建立省委的条件还不成熟,需要先把当前群众运动领导起来,才能扩大党的政治影响,从而建立和健全党的组织。因此他决定建立领导抗日救亡群众运动的“群众团体工作委员会”(简称“群委”)。“群委”之外,还建立了“工人工作委员会”(简称“工委”),以大力加强党在产业工人中的工作。同时通过“群委”和“工委”审查各有关系统的党员。7月中旬,“群众团体工作委员会”和“工人工作委员会”成立,这是当时一个重要的组织措施。
与此同时,刘晓抓紧重建上海党的工作。他首先分批审查在上海保存下来的地下党员。由于地下党受到严重破坏,情况复杂,考虑到可能存在组织不纯,他根据中央要求不是把党组织全部接过来,而是采取个别审查党员,查清楚一个确认一个党籍的比较谨慎的办法。他吸取了王明“左”倾路线时惨痛的历史教训,提出党支部必须深入群众,团结群众,与群众密切联系;党员要社会化,职业化,生产化,群众化,坚决反对脱离社会、脱离群众的秘密行动。
江苏省委重建后,他要求把党的工作向生产部门转移,按工厂、商店、学校等生产部门建立支部,并提出健全支部生活,积极而又慎重地发展党员,在几个大的生产部门创立中心支部,以便确保党的基础坚实稳固。生产部门中建立起中心支部的有邮政、怡和、南京路的四大公司、洋行职员、印刷等。在省委领导下,上海党从1938年的80多名党员发展到1939年的800多名党员,在群众中打下了深厚的基础。
1939年,汪精卫登台以后,环境更趋恶化。刘晓进一步提出了“深入生产部,打入敌人心脏,实现党员完全社会化,职业化,生产化,群众化”,“深入群众,团结群众”的意见。为了防止遭受破坏,中共江苏省委坚持越公开越秘密的白区工作原则,要求每个党员都有公开合法的社会职业和身份,扎根在群众之中,便于隐蔽,长期埋伏。刘晓自己就先后在上海宁绍保险公司当经理,在麦伦中学做教员,以后又当了上海关勒铭金笔厂的经理。刘长胜当了荣泰烟号的“老板”。驻守机关的王尧山夫妇,在机关附近开了一家文具店兼卖杂货。沙文汉则依靠丈母娘作掩护。省委不设机关,开会就在个人家里。省委领导之间的联系,设置了可靠的合乎社会习惯的政治交通。交通是刘晓夫人张毅、刘长胜夫人郑玉颜、王尧山夫人赵先等。为了便于联系,刘晓、刘长胜和王尧山还曾到夜校去学英文,借机联系,商量工作。刘晓根据中央指示,还明确了地下党和上海的中共办事处(以后改为八路军办事处,简称“八办”)的关系,组织上是两个独立系统,地下党不和“八办”经常公开联系。两方面负责人商量问题要经过很好准备才见面。
由于刘晓坚决执行中共中央关于重建上海地下党的方针,重建后的上海地下党的基础十分牢靠,即使在日军大举侵略,上海沦为“孤岛”的恶劣环境中,党的组织不仅安全隐蔽下来,而且还取得新的发展。1939年至1941年上海党员由800多人发展到1500余人,其中工人党员800人。刘晓还把上层工作与下层群众工作严格分开,以防止其中某些动摇分子可能对党的不利影响。但又适当地配合,以取得有利的合法的工作条件和扩大对敌斗争的社会基础。
太平洋战争爆发后,上海的斗争环境更加恶化。刘晓和有关领导仔细研究和判断了上海的形势,提出在这严重的时期,要执行“更加深入隐蔽精干”的方针,避开敌人的打击,积累和发展力量。他根据周恩来提出的“勤学、勤业、交朋友”的方针,要求全体党员在学习上、业务上刻苦钻研,努力提高水平。学生要成为品学兼优的优等生。职工要忠于职守,成为业务骨干、业务能手,获得群众的信赖,在工厂、企业中站住脚跟,逐步树立威信,更加广泛地与周围群众交知心朋友,做到争取一个便能团结一批,形成一股无形的力量、无形的组织。采取隐蔽斗争,扩大敌人矛盾,以达到壮大自己的目的;并以个别争取的方法,开展对民族资本家的统战工作。因此上海党组织在日军进占租界之后,不仅未遭到重大破坏,而且还得到了不断发展和壮大。到抗战胜利时,上海党已有2000多党员,并拥有联系着二三十万群众的巨大力量。
1942年9月,根据中共中央决定,江苏省委一部分领导成员转移到淮南根据地新四军军部所在地。省委领导和省委所属各委一部分领导成员刘晓、刘长胜、潘汉年、王尧山、沙文汉、刘宁一、陈修良、张承宗等,以及已经暴露的党员干部共200余人,陆续转移到华中根据地。
刘晓在抗日战争时期及时根据中共中央一系列指示精神,坚持了白区工作方针,在上海地下党工作的实践中积累了适合敌占区大城市的工作方式和斗争策略,重建上海地下党,并壮大发展,完成了党中央给予的艰巨使命。
三
“此心可对天。”“天”就要坚持清正廉洁,克勤克俭。在漫长的地下工作年代里,刘晓虽然长期身处灯红酒绿的旧上海,并且直接领导着好几家地下党经办的大企业。如麦文兰任经理的协鑫商行、“红色资本家”卢绪章经营的广大华行等,这些都是生意兴隆、资金雄厚的企业。这些企业的资金,由周恩来和刘晓直接调用,然而,他始终牢记着周恩来的“出污泥而不染”的叮咛,一直保持着艰苦朴素、克勤克俭、廉洁奉公的高尚品德。
1949年5月,上海地下党领导人合影,前排中为刘晓
中共中央上海局成立后,中央派原先负责西南、平、津地下党的钱瑛来上海局工作。一天,刘晓请钱瑛到家里作客。由于当时物价飞涨,地下党规定的生活津贴费又太少,所以他夫人连为款待这位好友添几个菜而犯了难。那时,他家有三个孩子,夫人既要为刘晓去秘密电台取中央文件,还要挑起全部家务,里里外外一个人忙。为了安全,不能雇保姆,他家每月的开支总是紧巴巴的。夫人每次回娘家,他那位做医生的岳父,总要暗中塞些钱给女儿,补贴他们家用。卢绪章也常责怪刘晓太节约,“行头”不够挺括,不像关勒铭金笔厂经理的派头。从苏联回来的刘长胜,喜欢喝咖啡,可中共中央上海局开会的地方,连一只咖啡壶也没有,就用烧饭的钢精锅煮上一大锅。这些上海地下党的最高领导人,常常开会到深夜,肚子饿了,连几碗广东虾仁馄饨面都舍不得买,弄些咸泡饭、阳春面就对付过去了。对公家的钱,刘晓和刘长胜总是精打细算,卡得很紧。为了迎接上海解放,刘晓在香港举办干部培训班。由于学员多,开支大,为了节省钱,他对每一笔开支都要亲自审阅签字后才可支出。有一阵为了压缩开支,甚至采取鼓励学员利用空隙时间去打零工。有的学员卖报纸,有的甚至上码头扛大包,一方面便于掩护,一方面可挣点零花钱,改善生活。刘长胜对党的经费管得更仔细。他在上海地下工作期间,一直坚持每天记帐的习惯,所有党的经费支出,都用秘密方法记得一清二楚。
然而,为了帮助遇到特殊困难的同志,或营救被国民党逮捕的战友,他从不吝惜金钱,常常一出手就是一二十根金条。白色恐怖最严重的1948年初,接连发生了好几起同志被捕的事件。秘密联络点福民食品社“老板”褟荣和秘密交通员熊志华被叛徒出卖被捕。刘晓不惜一切代价进行营救,为了凑到足够的钱,甚至把那幢作为重要联络点的马立斯新村的洋房也卖掉了。
四
“此心可对天”,“天”就是光明磊落,一身正气。刘晓就是这样的一个人。他对待同志肝胆相照,襟怀坦荡。上海有一位老交通员叫熊志华,刘晓对这位老交通员非常的尊重和信任。1931年刘晓从上海到苏区是熊志华护送的。1937年他和夫人张毅从延安到上海重建地下党也是他精心护送的。这位久经考验出生入死的老交通一直受到周恩来的称赞。1948年为营救熊志华筹措经费,刘晓毅然把马立斯新村的洋房买了。
陆象贤是香港干部训练班里邮电出身的地下党员,是刘晓写汇报材料的助手。1949年3月北上北京途中,陆象贤晕船厉害,不仅呕吐,连大小便都起不来。刘晓不晕船,他一直亲自伺候陆象贤和其他同行的同志,毫无大干部的架子。按照根据地规定,凡是地下党干部到根据地,每人都要写一张履历表。陆象贤写好交给刘晓。他看得很仔细,亲笔改了两条,一条是将“一九四六年我在台湾被迫参加国民党”,改为“为了开展工作需要,我参加了国民党”。另一条是“一九三八年我当了作家”改为“在党的推动下,参加文化工作”。陆象贤对刘晓这种没有上下级之间差别,给予他兄长般的关怀很是感动。
在那段波谲云诡的日子里,刘晓也未能幸免,被打入秦城监狱。在监狱里,他吃尽了刑讯逼供的苦头。办案人员要他交代上海地下党许多领导人的情况,如潘汉年、刘宁一、张执一、刘少文、梅益等许多同志,但他坚持说这些同志都是忠于党的好同志。于是,7年多的监狱生活,把这位原上海地下党的领导人和著名的外交家,摧残成了一个神情痴呆的病人。
刘晓一直患有高血压,狱中非人待遇导致他脑血栓后遗症引起精神病。出狱后经过治疗,病情才有所缓和。他想念上海的那些共生死的老战友。1978年初,在儿子的陪同下,刘晓到了上海。刘晓到上海的消息很快传开了。王尧山、张承宗、张祺、陈修良等许多地下党的老同志都闻讯来看望他。然而,来看望他的同志万没想到他们敬仰的老领导竟然变成这样一个完全不认识的残废人,完全失去了当年威严、和蔼、潇洒的风度,都很难过。于是,大家想办法,联系医院,请医生给他治病。为了更好照顾刘晓,曾是上海地下党的老交通曹达专门到东湖招待所去照顾他。曹达非常敬重自己的这位老领导。他告诉他,他愿意代表地下党的同志,来当他的“勤务兵”。刘晓感动得哭了。他感到无比温暖。曹达家住四川路,天天早出晚归来照顾他,给他按摩,做各种杂事,整整侍候了六个月。这些都是战友们对其为人、品格的认可。
在这期间,他对上海地下党的同志充满了友爱的感情。凡是地下党同志的追悼会,他都坚持要去参加,有时甚至提出要亲自主持。尽管刘晓自己的政治结论还没有下,但他对来看望他的那些还背着历史包袱没有平反的同志十分关怀。如他的老战友王尧山当时还没有平反,刘晓便鼓励他写材料,向组织申请平反。对有些要求他证明“历史关节”的同志,他更是热情接待,实事求是地为他们作证明,使这些长期蒙受不白之冤的同志得到公正的结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