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梦有戏《邯郸记》

许爱珠

值汤翁逝世400周年纪念之际，江西赣剧院最新推出了赣剧高腔青阳腔的《邯郸记》，于2016年11月3日晚在江西艺术中心成功首演。我有幸和全场1500多名观众一起观赏了这部不可多得的赣剧精品力作。

《邯郸记》剧作于明万历二十九年（1601年）问世，共30出，是汤翁的收官之作。它取材于唐代沈既济的传奇《枕中记》，即 “黄粱一梦”的故事，但汤翁对原小说进行了脱胎换骨的改造，注入了全新的思想内涵和艺术生命。全剧写吕洞宾见古邯郸卢生相貌清俊，颇有仙缘，便着意度化。科考失意的卢生，平生所求只为“建功数名，出将入相，列鼎而食，选声而听，使宗族茂盛而家用肥饶”。吕洞宾便让卢生卧等店小二炊饭的工夫，做一美梦，梦中终于得其所愿。一觉醒来，方觉万事皆空，而此时黄粱米饭还未炊熟。卢生幡然大悟，遂随吕洞宾去蓬莱仙山桃花苑做扫花使者了。《邯郸记》作为汤翁的收官之作，意义极其深远。他曾说：“性无善无恶，情有之。因情成梦，因梦成戏。戏有极善极恶。”如果说《还魂记》是“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可以生”的善情的代言，那么《邯郸记》恰恰就是“声色犬马、放纵胡为”极恶的欲情的写照。汤显祖假托吕洞宾给卢生穷奢极欲的幻梦，实际上无情地批判了明代官场的腐败黑暗、人生荣华富贵的虚幻本质。

作为江西省最重要的戏曲演出团体，成立于1953年的江西省赣剧院，是中国唯一保存和演唱弋阳腔、青阳腔，并擅演“临川四梦”的古典戏曲剧院。该赣剧院最终选择排演《邯郸记》并不是偶然的。新时期以来，省赣剧院先后于1982年、1986年改编创作过《邯郸记》，尤其是1986年版，曾经在北京演出并引起很大轰动。所谓30年一大变，这一次正好是30年，是第三次创排《邯郸记》。这会是怎样的一变呢？众所周知，近些年来江西省赣剧院的发展举步维艰，从台前到幕后，各种人才严重匮乏。然而，当我们带着忐忑的心情走进剧院之时，未曾想却是收获了一场惊艳，一场视听的盛宴。

这次演出，我们首先惊艳于创作者对汤翁原著最大程度的忠实，但又是创造性的继承，严格遵循了传统戏曲艺术的创作规律。原著共30出，现在的剧本只缩减，不改动，被浓缩成10出。了不起的是，这10出基本是戏曲关目最紧要、最出彩的所在。同时，在尊重现代观众欣赏习惯的同时，还完整保留了原作中“不妨拗折天下人嗓子”的汤氏曲词，连念白也尽可能保持原貌。即使有些典故出处的曲词，观众不甚明白也照旧搬上舞台。比如《入梦》这出戏，有一句是崔氏唱的曲词：“为什么闲步天台看晚霞？拾得个阮郎门下。”这两句说的是同一个故事典故，是指东汉时期刘晨、阮肇共入天台山采药，迷路途中遇见两仙女，遂结为夫妇。后刘、阮二人返家，人间已过去了7年。此处崔氏自比仙女，将卢生比作阮肇。类似这样的地方还不少。这样的艺术处理，需要极好的艺术修养才能得以保证浓缩的就是精华。其次，江西省赣剧院倾力创作的精品剧目青阳腔《邯郸记》，是江西省委宣传部重点资助的项目，由赣籍全国著名戏曲导演徐春兰领衔，与赣剧老艺术家刘安琪联合导演，邀集了国内一流主创人员，并倾全院之力打造，给观众呈现的是清新、雅致、传统又时尚的大戏。整出戏总体水平较高，每个角色包括龙套的表演都可圈可点，被认为是省赣剧院老、中、青三代艺术力量的集体亮相。尤其是扮演宇文融的花脸演员，吐字发音很到位，声音洪亮，抑扬顿挫，韵味十足。崔氏的扮相美不胜收，身段设计也很好。就连娃娃生的毯子功也很扎实，一招一式像模像样，不时博得满堂彩。该剧剧情跌宕起伏，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环环相扣，极其紧凑。唱腔设计者为全国著名的赣剧作曲家程烈清，唱腔为赣剧高腔青阳腔。青阳腔由弋阳腔发展而来，具有鲜明的高腔特色，但同时又更雅致柔美。唱腔整体的风格淳朴流畅、明快抒情，能够很好地表现主人公卢生大起大落、大悲大喜的情感历程，表现各个人物的性格特征。扮演卢生一角的是赣剧院实力派中年演员李维德，他的表演细腻传神，将人物的情感和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人物的出场和舞台走位也颇有特色。给人印象很深的是，每到关目紧要处，情到浓处，卢生都会不动声色走向观众，给观众的内心带来巨大的冲击，颇有电影艺术的特写效果。舞台设计干净而极富意蕴，让人眼前一亮。一方面，背景设计为天高云阔的大布景，与整出戏发生在“霜风渐加”“古道少人行，秋风动禾黍”的环境背景非常贴切，风格淡雅清新，颇有水墨之境。更重要的是，它还可以根据需要将背景从中间破开，方便人物上下场。另一方面，舞台被切割成大小高低两个区位，在功能上作了极好的划分。前台右边一侧设计的赵州桥头小饭店的布景很有创意。高悬的“酒”字，象征性的桌凳，始终落定在那里，尤其是“酒”字上头还始终送了一束强光加以亮化。这种设计对于卢生枕梦而来的跌宕人生、荣华富贵就有了极好的提示和否定的意义。

总之，整场演出力求表现传统戏曲所拥有的干净、纯粹、和美，具有很强的艺术表现力，让观众在好看、好听、易懂中充分领略汤翁原作的艺术精髓。当然，正所谓人无完人、金无足赤，这部戏有些地方还需要进一步打磨。比如在关目方面，有一场很重要的戏，没有舞台表现，而是选择人物叙述交代，这就是原著中的第27出“极欲”。这场戏与第29出“生寤”都很重要，前者是表现卢生平生追求“选声而听”的贪欲和矫情。卢生一方面自视甚高，看不上“寻常女子，有色无声，名为哑色”，“有声而无色，能舞不能歌的”也看不上，以示“标情夺趣”。但一听说皇帝给他选送的是24个色艺俱佳的教坊女子，便喜不自禁，终于能实现自己“选声而听”的美色之梦了。正因为有了这一出戏，才能与后面“生寤”这一出戏完整体现汤翁的创作主题和故事内容。而如此重要的场面戏，目前只是用了“堂候（原著中称院公）”的过渡性独白来完成，这显然不够妥当。另外，关于“高力士”这一角色，原著中称为“老旦高力士”，戏曲中老旦多指老年妇女，对此汤显祖显然是有考虑的。高力士本为男性，但因为他是太监宦官，先天发育不全，声音自然类似女声。因此，我认为汤翁称其为“老旦”，意在说明这一人物是具有喜剧色彩的人物，因此，是不是可以考虑这一人物的行当换成丑？这比目前的老生效果会好很多。另外，吕洞宾在剧中被称为“老翁”，其所用髯口是否用灰色更合适一些？等等。

当然，这次演出毕竟是首演，有一些瑕疵在所难免，所谓瑕不掩瑜。宝剑锋从磨砺出，戏只会越打磨越出彩。我由衷地相信，这部《邯郸记》必将成为赣剧在新世纪的扛鼎之作。

抚州，是汤翁故里，是一个有梦有戏的地方。江西作为戏曲资源大省，何尝不该是有梦有戏的地方呢？

《邯郸记》是一出好戏，江西戏曲更有戏！

[作者单位：南昌大学新闻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