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十郎
南非作家纳丁·戈迪默因“壮丽宏伟的史诗创作对人类的贡献”获得了1991年诺贝尔文学奖。她在与日本作家大江健三郎的通信中提出了当今社会有“第三位家长”的概念,我以为很值得我们的家庭与社会反省、思索,故申说之。
第一位家长,按鲁迅先生在《我们现在怎样做父亲》中的说法当为老爸。这老爸有绝对的权力与尊严。尊严之处在于“若老子说话,当然无所不可,儿子有话,却在未说之前早就错了”。当然,这儿子在家中只好服服帖帖,一切听老爸的。不消说今日中国的家庭仍有这种老爸的影子,但在这样的老爸的严管之下也未必能造就一个理想的儿子。如果老爸忙于交际应酬、投资、炒股、打麻将,没有时间管家务理家政,那第二位家长就非老妈莫属。一种类型的老妈对儿女是娇惯、姑息,像是侍候皇子、公主,当然会误了孩子的成长。抑或这老妈管教孩子有方,既有约束之方又有激励之法,但也往往会有出人意料的结果。厌学是一种,身感压力巨大难以忍受是又一种——不然中小学生怎么会去跳楼自杀呢?令学校难堪使家长叹息的事有的是:年纪轻轻就偏离了人生轨道,卷入了校园“毒贷款”、打群架甚至凶杀(杀同学也杀老师)……这是为什么呢?按纳丁·戈迪默的说法:这些孩子在“视觉传媒、电视、电子游戏”的熏陶下,这些“视觉传媒、电视游戏成为日常家居的一部分……这样的家庭环境已经成了第三位家长。它用一套价值观教育孩子,其影响力等同亲身父母。影像的威力胜过言辞。你可以告诉一个孩子脑袋中了弹会死,刀刺进心脏人会死,但第二天孩子看到‘死了的演员又大摇大摆出现在另一部影片里。这种痛苦的贬值,钝化了对实施暴力的抵制。迷人的匪徒,喷着杀人光束的外星人,每时每刻都在塑造着孩子们的意识”(《在希望与历史之间》漓江出版社有限公司2016年4月第一版)。
暴力成为美的乐章,正如我们泛滥的抗日神剧。中国英雄身中十弹而不倒下,民兵的地雷比今日的遥控手段还神奇,叫它在哪里爆炸,叫它何时爆,它就乖乖听命。鬼子都是愚鲁的、低智商的,我们在一片嘻嘻哈哈的快乐之中作弄了敌人,赢得了战争的胜利。英雄杀人易如反掌。我们的武侠片也有同样的功效。打打杀杀热闹非凡(同时也好看),武侠杀起人来也随随便便,杀了人一拍屁股走人了事。
其实,古往今来的一切战争,根本就不存在“欢乐”的问题——抑或是对于胜利者。战争是残酷的、血腥的,仅以阿列克谢耶维奇《我是女兵也是女人》一书所表现的另类战争观,摘其一二,就可见一斑。
二战中有一个著名的《斯大林227号命令》,决不后退一步!只要后退就枪决。还有督战队,他们督战自己人,对自己人开枪。一个战士回忆说,他们处决一个懦怯者,一个知识分子样的男孩,跪在那里,我们只听到他在求饶,只求不要枪毙他,他家里只剩下妈妈了。他哭泣不止,可是还是执行了,一枪打在他额头上。在战争中,“我们一半是人,一半是兽”。以上说的是对自己人,对敌人那就可想而知了,当会是加倍的残酷。战争使人疯狂。有一个士兵,“他的全家人都被杀死了。他自己神经也出了问题。一次他喝了很多酒,突然拿着枪冲向德国房东的屋子里去,打空了子弹夹,谁都没来得及追上他。我们跑到那里时,屋子里已经全是尸体了,还有孩子……我们缴了他的枪,把他捆起来。他声嘶力竭叫骂:让我自己杀死自己吧。”
虽然付出了很多,苏联终于胜利了,“有人抹泪水,有人手舞足蹈,大声叫喊:‘我还活着,我还活着!”活着就好,在战争中活着多不容易啊。
回过头来再说纳丁·戈迪默。她说我们的第三位家长“将暴力变成可接受的家常便饭,它们的编剧、演员和制片人是否可以全新审视一下自己的价值观?据说所谓‘娱乐业——它已变成了‘洗脑业——只会给公众他们想要的东西。”要佐证,我们的电视小品正用媚俗给出了注脚:残障人士、低文化人都是它们开涮的对象。中央台(包括一些地方台)把一则广告播了几年:一辆××牌的汽车飞奔至一头大蟒蛇的口中,然后爆炸,看了令人毛骨悚然。如果在国外早被动物保护组织起诉了,可是我们却是一片安乐祥和。我们就任其它们钝化我们的爱心、同情心,用暴力潜移默化人性。鲁迅先生曾喊过“救救孩子!”但如果要有点反响的话,我想我们到了该反思这“第三位家长”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