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韬奋之女:什么年代都要有信仰
爸爸邹韬奋之所以一次次主动选择站到斗争的风口浪尖,之所以能和共产党配合得这么默契,之所以不畏惧国民党的恐吓和迫害,从根子上说,他是有信仰的,他的信仰就是爱国家、爱人民。
“热爱人民,真诚地为人民服务,鞠躬尽瘁,死而后已”,这样的韬奋精神,曾是我国新闻出版事业的一面鲜艳旗帜。图为邹韬奋的女儿邹嘉骊
11月5日,是邹韬奋先生诞辰121周年。日前,我们专访邹韬奋之女邹嘉骊,这位86岁的老人,继承父亲的事业,干了一辈子出版工作,又用半辈子的时间,整理父亲遗著,出版《韬奋全集》。在文字中,她一步步走近父亲,更深地理解了韬奋精神,也读懂了他的毕生追求。
1926年,是邹韬奋生命中重要的一年。这年元旦,31岁的他与沈粹缜完婚;10月,接手主编发行量为2800份的《生活》周刊。当时的上海,杂志五花八门,多数开开关关,寿命只有一两年。仅仅过了两年,原本不起眼的《生活》周刊,发行量达到了《良友》杂志最高峰时的4万份;到了1933年,这个数字达到了惊人的155000份,创下了当时我国杂志发行的最高纪录。
邹韬奋创造的神话,不止这一个。他一生共创办并直接主持过五刊一报一书店,分别是《生活》周刊、《大众生活》周刊、《生活星期刊》、《抗战》三日刊、《全民抗战》三日刊和五日刊,及《生活日报》和生活书店。五刊一报几乎都是同时期全国杂志销量冠军。生活书店在全面抗战开始之后,年度出版图书品种一度居全国出版业第一,鼎盛时期拥有遍布全国的56家分支店。神话的背后,有着怎样的历史逻辑?
邹嘉骊对此的解读是,大众立场是作为出版人和媒体人的父亲一生坚持的立场;长子邹家华也在《父亲韬奋的爱》一文中写道:“‘竭诚为读者服务’,是他内心最真诚的想法,这句话至今镌刻在三联书店的墙壁上。”
为大众,首要的便是为大众说话,说大众的话。对于父亲的出版主张,邹嘉骊烂熟于胸:“用最生动、最经济的笔法写出来,要使两三千字的短文所包含的精义,抵得过别人两三万字作品。”“要使读者看一篇得一篇的益处,每篇看完了都觉得时间不是白费的。”
除了内容上的为大众,邹韬奋更广为人知的“为大众”,是认真回复读者来信。曾有人统计,10多年里邹韬奋给读者的亲笔回信有4万多封,是古今中外的编辑家们罕有做到的。
邹嘉骊回忆,父亲曾对周恩来同志说,自己周围有很多作家、科学家,而自己什么也不是。当时周恩来就笑着说:“你是宣传鼓动家。”“很多老同志也对我说,是看着你父亲的文章才去延安参加抗日、参加革命的。”
一个心中有爱的人,才能给人以光明和希望。“七君子”事件发生后,邹韬奋身陷囹圄,在狱中写下“推母爱以爱我民族与人群”。
“国家危难存亡之际,爸爸没有一天不握着笔呐喊。”邹嘉骊说。早在“九一八”事变前,邹韬奋就大声疾呼,在《生活》周刊上揭露日本帝国主义的暴行,揭露其侵略中国的狼子野心。1931年5月的万宝山事件发生后,邹韬奋忧心如焚,撰文指出:“实为日本积极侵略中国的一部分表现,我们中国人欲保其民族的生存,不可仅视为一时一地的事情……”
“九一八”事变后出版的周刊第一期,邹韬奋悲愤地写道:“本周要闻,是全国一致伤心悲痛的国难,记者忍痛执笔记述,盖不知是血是泪!”而针对国民党政府的“不抵抗”政策,邹韬奋连声怒斥———连续撰文《宁死不屈的保护国权》《宁死不屈的抗日运动》《宁死不屈的准备应战》……
在持续不断用笔“发声”的同时,邹韬奋做了三件轰动全国的事。第一件是为支援奋勇抗日的东北军马占山部组织捐款;第二件是筹办“生活伤病医院”;第三件是援助“一二·九”运动中的北平爱国学生。
发声与做事,给邹韬奋带来的是不断地被迫流亡,以致邹嘉骊和父亲相处的时间非常有限。“爸爸并非不爱我们,我们一家人在一起的日子屈指可数,但只要在一起,不论工作多忙,每天晚饭后,爸爸总要逗我们玩一阵子才去工作。”有一次,邹嘉骊趴在地上哭闹,怎么劝也不行,于是,邹韬奋也伏在地板上装哭陪她,直到嘉骊破涕为笑。
爱小家,也爱大家。当国家需要时,每一次,邹韬奋都选择了爱国家。在“七君子”获释出狱后的群众欢迎会上,韬奋当场题词:“个人没有胜利,只有民族解放是真正的胜利。”
邹韬奋去世时,邹嘉骊只有14岁,从小与父亲聚少离多,她对父亲的印象并不很深。“但父亲临‘去’前留下的‘不要怕’三个字,陪了我一辈子。”邹嘉骊说。
“不害怕”的邹韬奋是真的勇士。他不怕权威。当曾经声气相投的胡适,在国难当头之际,竟然一再主张温和冷静不抵抗时,邹韬奋连续发表决然不同的看法进行批驳。胡适当时已是在思想界、学术界具有很大影响的人物,邹韬奋作为一名出版人,与这样一位大人物直接对立,是需要勇气和胆识的。
他不怕权贵。1932年1月,蒋介石心腹胡宗南用小汽车把邹韬奋接去谈抗日问题和《生活》周刊的社会主张问题。此举背后的恩威并施,明眼人都看得明白。邹韬奋却如没事人一样,面对胡宗南做激烈的辩论。在答复胡宗南提出的“站队”要求时,邹韬奋斩钉截铁地说:“只拥护抗日的政府。不论从哪一天起,只要政府公开抗日,我们便一定拥护,在政府没有公开抗日之前,我们便没有办法拥护。”一个文弱书生竟敢和一个手握重兵的将军激辩四小时,胡宗南始料未及,临别时,他板着脸说:“请先生好自为之。”随“好自为之”而来的,是各种明面上的和暗地里的压迫。
并非不知凶险。邹嘉骊从妈妈口中得知,坚强的父亲也哭过。“爸爸到香港后不久,太平洋战争爆发,日军攻占香港。东江游击队来接我们从香港撤出,为免目标过大,爸爸先撤,我们跟着妈妈后撤。当时我还小,不懂分别背后的沉重。听妈妈讲,那天晚上,爸爸跪着、哭着对妈妈说,‘这次分别,能否再见,心里没底,三个孩子托付给你了,真正有困难的时候去找共产党。”
邹嘉骊从书店营业员、出版社校对起步,之后一直在做编辑的工作。她表示:“我的前半生好像是专为了下半辈子整理、出版爸爸的遗著做‘热身’。”
1986年,韬奋基金会成立,胡愈之等前辈提出的第一个动议就是出版韬奋全集。邹嘉骊变成了著作编辑部的负责人。在全集初版的那个年代,韬奋广为人知,韬奋精神激励许多人。但今天时代不同了,要让人们统一到一件事情、一种观点上来,很难。邹嘉骊表示:“但总有些东西是不会变,也不应该变的。比如说信仰,因为人总要有所追求。邹嘉骊在整理爸爸的文字中,一点点觉悟。他之所以一次次主动选择站到斗争的风口浪尖,之所以能和共产党配合得这么默契,之所以能多次拒绝国民党的拉拢,之所以不畏惧国民党的恐吓和迫害,从根子上说,爸爸是有信仰的,他的信仰就是爱国家、爱人民。其实,不止是新闻出版工作,做什么工作,心中都要有老百姓。”
当记者问“韬奋精神会不会过时?”时,邹嘉骊表示:“还是那句话,什么年代,都要有信仰,自己拿定主意,才能看清方向,才能有所为有所不为。”
(《解放时报》2016.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