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子骑青牛

宫万瑜

如果说我国第一位西游名人，那么他一定不是妇孺皆知的唐代高僧玄奘，而是周代的老子，即李耳，是大名鼎鼎的道家创始人，也是后来道教中的三清之一——太上老君。

老子西出函谷关、走流沙的典故，至少在汉代就已成形，司马迁在《史记·老庄申韩列传》里就写到：“老子修道德，其学以自隐无名为务。居周久之，见周之衰，乃遂去。至关，关令尹喜日：子将隐矣，强为我着书。于是老子乃着书上下篇，言道德之意五千余言而去，莫知所终。”司马迁是位严谨的史学家，他的分寸感很好，所以，点到为止，并无其他。

而到了西汉末的刘向，老子的形象就发生了一个较大的转变，老子这时不仅有了自己的坐骑——青牛，而且进入了神仙系统，即位列《列仙传》之中：“后周德衰，乃乘青牛车去。人大秦，过西关。关令尹喜待而迎之，知真人也。乃强使着书，作《道德经》上下二卷。”而司马贞《史记》索隐引《列仙传》中云：“老子西游，关令尹喜望见有紫气浮关，而老子果乘青牛而过也。”两段话大抵差不多，区别就是——是否坐牛车还是直接骑青牛的问题，其实这个细节很有意思，汉人通常的代步工具就是牛车，而刘向在当时应接受了当时的观念，将老子想象为一个坐着牛车而西行的老者；而唐代司马贞看到的《列仙传》版本则似非原来面貌，因为有唐一代，道教的影响可非一般，虽然都是仙，但老子的形象却与之前有着细节的变化——他能骑牛了，也就是说，从坐车到骑牛是个转变，意味着神性的完全形成。

中国传统文化中，骑牛形象并不多见，习见的就是老子骑牛与牧童骑牛，而牛作为一种常见但是不长作为坐骑而存在的牲畜，本身就具有独特性，由于孔子入周问礼于老子之时，老子已经当了很久的周藏室之史，也就是国家档案员，其时已经年级颇大，而且民间传说也常将老子描绘成一位出生即满头白发的形象，我们就可以想象，给老子匹配什么样的坐骑最为合适呢？必然是青牛呀，老成持重的青牛是无比适合这个年龄段的老人的，而且道教也常常将老者与优哉游哉的仙人描绘成骑着常见牲畜出行的样子，除老子外，张果老不也是这种形象么？骑驴恰恰说明了它的优哉游哉，也同时向人们传递出，仙人就在身边的信息，这种和蔼可亲的形象构成本身就说明了道教的传播策略——即以习见题材描绘出人人可以得到成仙为旨归。

所以，老子常被描绘成一位老成持重、仙风道骨的老者形象。

此外，这头牛为何是青色的？按照彭永捷先生的说法，这或许与古代神仙家或占星家的五星占有关。在太阳系中，除地球外，水星、金星、火星、木星、土星等较大的行星同样为古人所熟知。古人将五星分别看作是五行的精灵或五帝之子。五行即水、金、火、木、土。五帝即青帝、白帝、赤帝、黑帝、黄帝。唐代的《开元占经》中载：“天有五帝，五星为之使。”又说：“五星者，五行之精也，五帝之子，天之使者，行于列合（即二十八星宿），以司无道之国。”五星还被用来分别象征五方、五帝、五事等神灵和事物。其中，木星（也称岁星）是东方青帝的使者。“青”主春，木德，代表东方。老子自周入秦，向西而行，来自东方，也被后人誉为“东方圣人”，用青色正可取其象征东方之意。因此，“青牛”就成了一种文化意义上的象征符号：即它驮着一位来自东方正统文明的传道者，带着他的崇尚阴柔之德的智慧，隐向尚未开化的西方。这与后世的另一种附会“老子化胡说”是非常相得益彰的。

此外，牛与青的搭配也是相得益彰的，因为牛还有另外一层含义：二十八宿中玄武七宿中有牛宿，而北方玄武属水。水，正符合道家对“道”的理解——上善若水，水利万物而不争。牛与青的搭配，也就象征着五行相生学说中的“水生木”，恰巧构成了一个可以自洽的体系，也就是象征着大道的源源不断，相依相生。

我们看到的民间信仰中，老子也常常骑牛，就洛阳民俗博物馆馆藏的老子骑牛木雕造像而言，他虽然成自之前的形象，但是他更体现了释道的融合，我们可以看到此老子的冠式，完全借鉴了佛教僧人的冠饰，而基座底部类似于尖眉圆拱的式样也很明显是源于佛教装饰的，因此我们不难说，这是自宋代以来释道合流影响下的民间信仰。

到了清代，为何民间不直接塑出太上老君的形象，而非要在家中等地祭拜老子骑牛的造像呢？恐怕与上文提到的文化卫道者一形象就有很大差别：毕竟这时更多的是融合下的释道思想，民间的信仰也更多的是以杂糅为主，这时的骑牛就有另一层的原因：根据詹石窗先生的观点，“牛”这个符号是道家宇宙观在牛这个具体所指上的集中投射：牛代表了天地人三才，而老子正是“道”的化身，东汉的《老子圣母碑》就称“老子者，道也。”而老子骑牛，这也就意味着“道”整体把握天地人三才，体现了万物有“道”又为“道”所掌控的平衡的道家的宇宙观。

除此之外，“牛”成为三才的象征首先便是来源于“牛”这个字的字形。“牛”作为象形字，《说文解字》解释道：“牛，大牲也，牛件也。件，事理也。象角头三，封尾之形。”詹教授对其的分析就建立在这个“三”上。《道德经》有云：“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再者，“三”又是三才——天地人。牛所包含的“三”，就象征了古往今来上下四方的宇宙全体，老子驾驭牛也就是至道的胜利。

民间的信仰也就在诸多观念的整合下，形成了自己独特的阐释系统，故而这种木雕老子骑牛像的流行也说明单就道教而言，其内部也不是完全统一的，有正襟危坐的太上老君，更有骑牛安详的老者形象，他们都构成了民间信仰的庞杂，但是正是这种庞杂，也体现了信仰的生动与活泼，为我们审视过去提供了多重可以审视的空间。

（责任编辑：阮富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