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笑忠
母亲的心愿
我母亲因为到山上拾柴
又摔了一跤。又是右脚。所幸
这一回并不是太重
其实她的柴薪足够
引火的松针、树叶也足够
她只是希望引火之柴更充足
她只是抱持自己的愿望
好脚好手的,能动手就自己动手
她忽略了年迈、意外
她只是不想成天待在屋子里
也许她更想到山上去看看吧
那里林木茂盛,杂草丛生,山鸟雀跃
有些地方永远安静如长夜
也许母亲会在劳作的间歇
看一看山脚下静静流淌的大河
那里鱼鳞般的波光涌流不息
像母亲隐秘的心愿
叫 卖
“豆腐脑,豆浆
卤蛋,绿豆汤”
只闻其声,未见其人
但可以想见,有人推着
三轮小货车
连带小音箱
听到的次数多了
正逢肚子咕咕叫的时候
每样都想尝它一口
“豆腐脑,豆浆
卤蛋,绿豆汤”
母亲总是不忍想到
父亲是饿着肚子走的
一大早,骑着那该死的三轮车
南 瓜
从母亲的菜地里摘回了一只南瓜
把它放在地板上
这一放不知会放到多久
好大的一只
吃完它不知多久呢
这只南瓜一头大一头小
放在地板上还是稳稳当当的
挨着地板的一面居然没有什么缝隙
与其说它是贴着地长大的
不如说,在睡眠中长大
离别了南瓜花、阔叶、老藤
沦为地板上
孤零零的一只
直到这时,它才如梦初醒吧
谒屈子祠
大江东去。不乏众水西流
如屈子投江之汨罗
如苏子暂栖之兰溪
如我的母亲河:蕲河
我列举它并非为了比附
也并非暗藏勃勃野心
因为我想起了幼年时听说的事
发洪水时,思乡心切且异想天开的武汉知青
跳入蕲河,欲顺河而下
再逆流而上
一位朋友在诗里说,想到知青这个词
就感觉湿漉漉的
这一下子戳到了记忆中的痛处
而关于疼痛,又有什么比痛楚一词
更有分量?
二道桥大巴扎
说是逛巴扎过于轻松
好心的黄永中大哥驾车绕了三个来回
才找到一个停车位
礼拜一。立秋后的第一场雨
让三个内地人感觉自己更像贵客
丝绸、地毯、花帽,应接不暇
我在一对维族母女的摊点前买了两条披巾
在一家汉族同胞的摊点前买了上好的葡萄干
买了一双手工皮鞋,给妻子
买了新疆特产舒胃粉,给母亲
买了杏干、鹰嘴豆、昆仑雪菊,给同事
我丢掉了雨伞,半小时后又顺利找回
一个英俊的维族青年在他的摊点前拨弄着吉他
他自甘寂寞的神情多么像一个诗人兄弟
也许真的是。我想起披头士
——《当我的吉他轻声诉说》
这里没有桥,但人们乐于
把这里想象成一座桥。在世俗与神圣之间
在叫卖与祷告之间,在绿洲、戈壁与都市之间
在异名的兄弟姐妹之间
我记得诗人沈苇在他的《新疆词典》中如是说
他曾热衷于在这里,在摩肩接踵的人流中
任由自己消失得无影无踪。无智亦无得
心无挂碍。揭谛揭谛,波罗揭谛
七年,他和老黄久已不来此地
作别大巴扎
雨还在下,因而薄暮提前到来
雨是亮光。雨是阴影
有时,雨是一只独眼在哭,流下
双倍的泪水
音乐的起源
肉身是一间黑屋子
灵魂在旁边裹足不前
神在黑屋子里放了一把乐器
音乐响起,灵魂随之起舞
进入那屋子。那人
载歌载舞、焕然一新
我想这传说
不只是特指萨塔尔琴、萨玛舞与维吾尔人
无 题
立秋以来,好久没有下雨
晨昏之际,云霞满足于庄严的法相
满足于为无数镜头追捧、加封
它都忘了会扮鬼脸、会使性子
会哭泣
那么多人干着急
而它只顾邀宠,只顾在天上
大摆筵席
应该炮轰它
应该撕下它的假面
应该让它变回繁体的云
哪怕落下的
是苦雨
惟有雨滴和雨滴,是满世界
失散的众兄弟
给无名女孩
没有比死亡更赤裸的
洪水退去后,躺在淤泥上的小女孩
泥沙遮住了她的双眼
她张开的嘴型仍在喊着:妈妈
苍蝇
比她的亲人更早找到她
如果,她还有亲人
在羞耻中活着
多么难。鸣蝉过枝
从鸟雀的欢歌中,我辨认出
寒蝉哀鸣
责任编辑 吴佳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