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臺灣) 錢奕華
子學到“新子學”的内在理路轉换過程研究
——以明清莊子學為例
(臺灣) 錢奕華
明清莊子學是一個面對時代巨大轉變,如何去運轉與改變或接受、或創發的最佳的轉换過程典範,由子學的式微到“新子學”尚未建構,其中有四個重要的内在理路現象,是值得被注意與學習的。由宋明理學至明清莊子學,銜接將來的清代樸學,很明顯地有四個面向: 一是知識建構莊子論: 為歷史語言之接受,語音、音韻、語義的詮釋;或由評點、八股文式知識建構莊子論;二是歷史接受莊子論,省思莊子詮解之歷史思維,承接老子思想為正統,玄學解讀為方法,此歷史接受莊子論;三是實證融合莊子論,由實證出發,由心學、理學、三教合一、或與易學交會融合詮釋,而重新再建構新的莊子;四是自我實踐莊子論,變化重構與道體含攝,終至完成船山一家之言的巨匠系統論,承接内聖外王之學而自立一宗,是自我實踐莊子論。從明清莊子學的内在理路轉换過程研究中,對“新子學”的建構上,可以取法其舊經驗,結合現代新觀點,而開創新世代、新格局的“新子學”時代。
關鍵詞 内在理路 知識建構 歷史接受 實證 自我實踐
中圖分類號 B2
時代變革與生存空間遽然變化的明清時期,有着恢弘繁華的文化盛世,中國的文物傳諸歐洲的文化交流,在明清時代學界與政界交互影響着,繁華的外相是無法撫平中國人内在根深的觀念——宗法與禮樂制度,畢竟夷狄非我族類,很多傳統儒者,在宋明理學、陽明心學興盛下,卻成為亡國之果,造成有的人唾棄心學、子學,欲在新的樸學中全力以赴,當然,在子學中尋找答案者,也不遑多讓。
回顧莊子學史,是不斷在時空變化中,立足不敗之地,從魏晉郭象注莊以來,《莊子》一書,始終是人心的一片時空之門,人人可透由謬悠之説、荒唐之言、無端崖之辭,找到自我心靈的樂土,思想的活水,原本自我的困境,在不斷的莊子交互接觸、互相對話之後,人的生命力,注入時代的激蕩,人人探其玄珠,用語言知識、歷史接受、實證融合、自我實踐過程中,開展心胸,啓開全新的子學風貌。
本文以明清莊子學為例,學者如何透由傳統子學的反思,而建立“新子學”之多樣氣象,對其中内在理路的轉换、過程與演變,做一分析研究。
一個朝代更迭遽變的大時代,中西文明已有接觸,中國傳統思維中的學者,自我的定位與社會地位已全然變革,他們如何與世界取得聯繫?如何找到平衡點?
僅以讀者的角度看待莊子學在明清的詮釋現象,則發覺《莊子》的魅力無所不在: 一個開放、多元的文本,讀者可通過批評、注解,與作品對話;學者在往復迴旋《莊子》之中,而得其環中,且和以天倪以應無穷;批注者更可與歷代讀者、批注者,在視域融合的角度下,共同經營出多重的思想内涵與不朽的精神價值。
在明清莊學這些儒釋道的大師學者專家身上,吾人見到: 既然不能如朱舜水般乘桴浮於海,至日本傳播陽明心學,也就深刻思考,如何由儒者轉化,在接受時代與命運的安排下,由儒轉道,在《莊子》文本中尋找答案。
《莊子解》《莊子因》《莊子本義》等書名,不難看出學者在莊子身上汲取一種寧静的智慧,轉化為一種由自我生命的坎陷,轉化成文字,藉由文學、心學、理學、内聖外王之學,如同藏密中曼陀羅圖騰的譬喻,轉智成識,建構與創化自我的新世界。
曼陀羅,原由梵語而來,讀作Mandala,其簡義為聚集諸佛、菩薩、聖者所居處之地,其中涵蓋佛教的精神與思想内容以圖像的方式表達出來;曼陀羅思考,即源自於此,也是將知識轉變成實際可用的“智慧”的思考法。曼陀羅網羅宇宙萬象,包括十界聖凡、兼收並蓄、顯密圓融,為宇宙法界之縮影,其義廣大淵博,隱涵諸佛、菩薩甚深智慧與微妙法門。
臺灣大學心理系黄光國教授提出“自我的曼陀羅模型”(圖1),是用曼陀羅的概念,表達普世性的人我觀,並展現於世界取向的反思(World-Oriented Reflection)、行動取向的反思(Action-Oriented Reflection)及主體取向的反思(Agency-Oriented Reflection)中,具體説明社會生活各式各樣的知識(智慧)與行動(實踐)的模式。
《自我的曼陀羅模型》是一個基礎*以黄光國所建構的“含攝儒家文化的理論”,結合德國文化心理學者Eckensberger (2012)的行動理論,提出一項儒家倫理療癒理論,以説明正念(正向思考)訓練可能發生的作用,以説明先秦儒家倫理的核心理念是“盡己”及“推己及人”。見黄光國《社會科學的理路》,臺北心理出版社2001年版,第449頁。,是一個普世性的觀點,提出以“自我”(self)為中心,横向雙箭頭的一端指向“行動”(action)或“實踐”(praxis),另一端則指向“知識”(knowledge)或“智慧”(wisdom);縱向雙箭頭向上的一端指向“人”(person),向下的一端指向“個體”(individual)。(圖1)
圖1 自我曼陀羅模型*黄光國《“道”與“君子”: 儒家的自我修養論》,華中師範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4年第3期,第166~176頁。
以文化心理學的角度來看,這五個概念都有特殊的含義,都必須作進一步的説明:“人”、“自我”和“個體”三個概念意義*“人”、“自我”和“個體”的區分,是人類學者Harris(1989)所提出來的。他指出,在西方的學術傳統裏,個體、自我和人這三個概念有截然不同。見黄光國《社會科學的理路》,第428~431頁。不同。“自我”(self)是一種心理學層次(psychologistic)的概念。概念架構中,“自我”是經驗彙聚的中樞(locus of experience),他在各種不同的情境脈絡中,能够作出不同的行動,並可能對自己的行動進行反思。
下方的“個體”(individual)是一種生物學層次(biologistic)的概念,是把人(human being)當作是人類中的一個個體,和宇宙中許多有生命的個體並没有兩樣。
上方的“人”(person)是一種社會學層次(sociologistic)或文化層次的概念,這是把人看作是“社會中的施為者”(agent-in-society),他在社會秩序中會採取一定的立場,並策劃一系列的行動,以達成某種特定的目標。每一個文化,對於個體該怎麽做才算扮演好各種不同的角色,都會作出不同的界定,並賦予一定的意義和價值,藉由各種社會化管道,傳遞給個人。
向左走的知識建構論或向右走的智慧或行動實證論,都代表不同的理念,展開不同的面相。若以此曼陀羅模型,來看待明清時期的莊學詮釋者,可以發現,由“自我”的心理層次,學者根據不同時代,不同個體特色,已經産生不同的行動,並對此相互學習。
以明清莊子學而論,若是自我指向“知識”(knowledge)或“智慧”(wisdom),則是在文學、文章、評點上,或在章法、文氣脈絡上,是莊子知識建構論;若是向下走向底層,是道家“個體”(individual)層次,是煉丹練氣的道家身體觀的一種生物學層次(biologistic)概念,也是把人(human being)當作是人類中的一個個體,和宇宙中許多有生命的個體並没有兩樣,如郭象以玄學解莊,做為歷史傳承的“個體”思維,是莊子的歷史接受論。
明清莊子學者,若是他的“自我”走向横向雙箭頭的一端指向“行動”(action)或“實踐”(praxis),則是在道家《莊子》的系統中,結合心學、理學、儒家、《易經》或是佛教的觀點,强調《莊子》的形而上的道體實踐《人間世》的莊子實證創新論;若是向上進一步結合到“人”(person),就是更高境界的“全人”或“大我”,是一種社會學層次(sociologistic)或文化層次的概念,把人看作是“社會中的施為者”(agent-in-society),在社會秩序中,會採取一定的立場,並策劃一系列的行動,以達成某種特定“全人”的崇高目標。這裏可以王船山詮釋《莊子解》為例,更賦予《莊子》一定的意義和價值,是内聖外王與天地道統純一合體,藉由解釋莊子,進而傳遞個人與社會文化合一的大我觀,是莊子自我實踐論。
“自我的曼陀羅模式”可以解析轉識成智的不同内在理路,也可以在明清莊學詮釋中,看到學者遇到困境時,如何反思採用種種不同的歷程與方法,將所體驗化成“新子學”,也供給後世之人一條線索,學習其内在理路與轉换過程之研究,如何由已知的語言、文學、評點的前理解,進入融合視域式的再創造,將《莊子》本身的意義,從文句、章法、傳統義理而不斷擴大,從“自我”的展開,到全新的變化,重新思考現狀,提升人的精神層次,進一步至於有效的詮釋至當代的環境,而文本得以歷久不衰。
明清莊子學詮釋中,詮釋者有以下幾種策略現象,首先是語言表層的接受歷史現象,其次是莊子由老學而來,或是由玄學解釋的歷史接受論,其討論内容如下*錢奕華《明清莊子學接受歷史之研究》,厦門大學中國古代史專業博士論文,2013年11月,第49~54頁。:
一是明清時代在《莊子》詮釋中,語言接受歷史現象的討論,明清文學在語言文化的傳承是文學批評、評點與小學、文學、章法、音韻等知識(Knowledge)與經驗的影響者(The Influencer),學者可以務實地對《莊子》文本做批評、分析解構,這是一群集體創作的文人,他們試圖在《莊子》無端崖之言論下,提出種種“草蛇灰線”或是“鏡花水月”的語言文字規範與原則。
他們“以時文之法評之”、“循文衍義”等方式評論《莊子》,有文學性的思維、評點式的論述,討論議題如辨析莊子思想的源流與篇章的真偽的考辨,也都是承襲前人而大加發揮。
從宋代開始,文人用文理的觀念解莊者,如宋代林希逸《南華真經口義》是從文章血脈角度解莊子,接着以評點的方式評莊者,如南宋劉辰翁《莊子南華真經點校》,將個人讀莊的感受,以及文章的呼應處,寫在眉批上,此“以文評莊”時期是語言接受現象之始,莊學的詮釋,開始以文學觀點讀莊、解莊,闡述《莊子》文學特點、為文之法、文章結構。
延續至明人接踵進行,不斷地在《莊子》散文藝術特色上作發揮,但純就“評”的角度,已經不能滿足學者,於是由個人評,如孫礦《莊子南華真經評》轉而到歸有光《莊子南華經》集合衆人之評,“以文評莊”的方式與内容,開始有所轉變。雖然《四庫全書總目提要》中對以時文之法解莊,語多評騭,如林希逸《莊子口義》“所見頗陋,殊不自量,以循文衍義,不務為艱深之語”,並言《口義》只是“差勝後來林雲銘輩以八比法詁莊子者”,又評論明代朱得之《莊子通義》為:“議論陳因,殊無可采,至於評論文格,動至連篇累牘,尤冗蔓無謂矣!”(《四庫全書總目提要》卷一百四十七。見《文淵閣四庫全書》)但是用時文解莊,語言、文字、文學的影響,無疑的已經是明代注《莊》的重要現象。
宋人讀書之風氣非常認真,圈點成為一時風潮,從朱熹曾提出自己運用點抹法來讀書的經驗,進而揭示為文之技巧,批評文章之優劣,文學批評之風氣開始建立,到擴及評點的範疇,文評、史評、經義的評論日益興盛。
影響至學者闡釋《莊子》,以評點方式,文學性語言,博採各家之方式解莊,又有八股與古文評點的結合,如歸有光以評點方式寫《南華真經評注》十二卷(公元1605)以郭象注本為底本,此書亦以評點方式,標出“。”“、”,書的天頭和地脚都有眉批,每篇篇末又有總評,計總評者有三十七人,眉詮者七十三人,音釋者七人,文學與義理性的闡發,皆有論述。
明代以文學語句評經典,不限於莊,而蓬勃發展,幾乎無書不可以運用,以對章法的講求來閲讀經典,而且也因為習慣於這樣的文學閲讀方式,所以批選圈點又幾乎成中國人讀書的基本方式。以不同顔色、大小的圈點標示行文之氣脈、要緊之妙處、遣詞造句之巧思。貶黜者甚為譏諷,稱之“狼圈密點,不堪卒讀”,而姚鼐之桐城派則視為學文之秘傳。甚至説:“於學文最為有益,圈點啓發人意,有愈於解説者矣。”藉由八股墨卷,圈點批注,討論破題、章法、段落、文氣,遣辭用字等,則是從經疏釋義的評點角度,做文章的分析中而來。
如此評點之風,影響到文士,無書不評,無頁不點,因此在批注《莊子》上,也産生了幾項變化。其發展有以評點為主者,是以圈點、批評或集解為主,形式上有眉批、夾注或旁注,如歸有光《南華真經評注》、孫礦《莊子南華真經評》。另外除批注外,再加文脈評莊者,是加强文章脈絡、章義、段意、字句、文格照應説明、修辭境界、前後有評論(總評、文評、亂辭)及讀法説明為主,以文脈評莊,諸如潘基慶《南華經集解》、陶望齡《解莊》、陳懿典《南華經精解》、徐曉《南華日抄》、韓敬《莊子狐白》、陸可教、李廷機《莊子玄言評苑》等。
由語言的接受到知識的集成,進而意圖以文評莊建構文章方法論,由學者重視閲讀方法,重視讀者學習方法的省思,解讀文本除縱向的豐富,横向的廣闊,並加上提綱切要的方法切入,如明代唐順之*唐順之(1507.11.9—1560.4.25),字應德,一字義修,號荆川,諡襄文。明朝南直隸武進(今屬江蘇常州)人,官終右僉都御史。唐宋派文學家,嘉靖八才子之一,與歸有光、王慎中兩人合稱嘉靖三大家。順之亦善武,通兵法,曉武術。所説:“漢以前之文,未嘗無法,而未嘗有法,法寓於無法之中,故其為法也,密而不可窺;唐與近代之文,不能無法,而能毫厘而不失乎法,以有法為法,故其為法也,嚴而不可犯。”文有法式已是古文的討論重心之一。
加上宋明學者由評點閲讀,進而揭示為文之技巧,批評文章之優劣,文學批評之風的建立,擴及古文章法,討論範圍由詩文、小説、傳注而成為一種思潮。因此從閲讀方法到為文技巧,成為自覺性的讀書方式,興於宋,盛於明,影響至清。
當時提出“義法”以建構閲讀知識論,要標出一個能够涵蓋反諷、寓意、結構、章法安排等小説文體的文學特性的總概念,以“法”作為批評者細閲原文後,示人心得的方式,且此法之應用無窮,故深究其文章,精細化地試圖從文脈語氣、句子組織、遣詞造句等細枝末節處推求普遍意義的“法”;在創作技法、敘事視角、表現技巧上有“轉”與“波瀾”、“繁簡”、“結構”、“照應”、“針線”、“橋道”、“結穴”、“餘趣”等評語的出現,體現了文章章法的趣味。
評論《莊子》時,一旦建立了上述“時文手眼”,就具有“義法”的論點與素養,在文章章法結構、修辭技巧、文脈節奏等,亦有法度可求。如能“言之有物”掌握綱領,即是文有體、文有法,但是更重要的是,在形式之上,要有所謂視域融合後之洞見,提出自己能“直指本心”或“以意逆志”的方法,由技巧、方法、形式上的論述,進而能由技入道,即得其文心之道,指文章具有思想與内容。如庖丁解牛般無視乎全牛,而批大郤、導大窾,進入道境,故得作者之“文心”。能發現與挖掘敘事文理的複雜章法,這種探討由詩文理論中對“法”的闡釋講求,對小説文本細部“肌理組織”的探幽發微一層層論述,一直到探求修辭上之筆墨意趣,盡情發展美學鑒賞,其探討之創見也益加豐碩。
因此莊學批注上的評點方式,也大量産生。葉秉敬《莊子膏肓》、陳深《莊子品節》、楊起元《南華經品節》、黄洪憲《莊子南華文髓》等都足以代表。加上字義考證之方法興起,明代後期出現不少重視實際技能之學的學者,如徐霞客、宋應星、徐光啓、李之藻,朱載堉、李時珍等,都是重視實學精神的學者。這種實學精神,在學術上影響後來的經世致用之學,求實求真的精神也在莊學注疏中呈現,諸如焦紘《莊子翼》、黄正位《莊子南華真經校訂》、楊慎《莊子闕誤》、沈津《莊子類纂》等都對難字音義開始注意。
對《莊子》文本的字義考證,是歷代注家都不可或缺的重點,但以前的學者都没有把這種考證作為專門的學問來做,只有清代考證學興盛之後,才有這種研究成果出現,如在王念孫的《讀書雜誌》、俞樾的《諸子平議》、陳澧的《東塾讀書記》、孫詒讓《莊子札迻》中,都有專門考證《莊子》的部分。王念孫《讀書雜誌餘編》中考證《莊子》有三十五條,近人郎擎霄《莊子學案》謂俞樾的《平議》:“時能得其訓詁,又後出於王書,故足補王書之所未備者甚衆。”而孫詒讓的《札迻》,則“校訂《莊子》頗精審,足補王、俞兩書所不逮也”。這種專門性的考證之作,是清代莊學的重要特點,其内容雖然不涉及很多的義理,但在具體字的考證中,也能幫助人們理解《莊子》文本的意義,也不可忽視。
清代考證學大興,其方法必須遵循一定的次序與步驟,從小學至經學,再從經學到史學,如顧炎武就説:“愚以為讀九經自考文始,考文自知音始。”(《日知録》卷七)王念孫説:“訓詁聲音明而小學明,小學明而經學明。”(《音學五書·答李子德書》)學術要從最基礎的地方開始,然後其學才有根基。這種治學方法論,導至清代中期考證學的興盛。
清代學者於經典文本的文字、音韻、訓詁、版本、校勘、輯佚等方面的研究都非常深入,這樣的學術研究中可以具備實證精神,在莊學方面有江有誥《莊子韻讀》、吴汝綸《莊子點勘》、俞樾《莊子平議》、盧文弨《莊子音義考證》、俞樾《莊子人名考》、孫詒讓《莊子札迻》、王念孫《莊子雜誌》、黄奭《司馬彪莊子注》、黄奭《逸莊子》等。其中集合考證之注釋成為大家者當推郭慶藩《莊子集釋》,以此基礎,企圖建構莊子章法者如馬驌《莊子之學》、姚鼐《莊子章義》,以擷取文章方式、提出章法學習為主者如徐廷槐《南華簡鈔》、馬魯《南華瀝》。
一是明清時代在《莊子》詮釋中,歷史哲學接受現象的討論,身受國破家亡經歷的學者,在不斷自我内省(The Introspector)與觀察中,回歸魏晉玄學,强調自我内省者(Indival),回到學者以玄視莊的《莊子玄言評苑》《郭子翼莊》。《莊子玄言評苑》*《莊子玄言評苑》四卷,明代陸可教撰,李廷機訂,明刊本。其篇末跋曰“世評莊子書以氣勝慱士”、“取其氣可以裨充詞藻”,因此本書作者提出:“莊子理至矣!精矣!難一二闡繹矣!”因此希望由《玄言評苑》,闡發其精粹之至理之氣。他認為“且莊子之學本於老氏,列子與莊子同師,俱出老氏之門”,故認為“老氏為文字之祖,莊子為百家之魁,列子則相肖似,相出入亦綿邈清遐,去塵埃而返冥極也,是為之編次焉”。因此,藉此書明其老子為宗,入其幽渺之境,此為編書之目的所在。内容則相容支道林、郭象、李士表、吕南甫、褚伯秀、陳碧虚、陸西星等各家之言,用圈點明其要義,篇名下夾注二行小字説要旨,篇末再於句末論,由文中引魏晉唐至明以來的評注而知,以“玄言評苑”説明莊子之旨意,希綜覽各家注解解其理,而非以詞氣論莊。
又如《郭子翼莊》*高《郭子翼莊》一卷,作者高字允叔,本書由綿州李調元校,明嘉靖天一閣刊本。其書有李調元的序,説明其書印行原因云:
晉郭象注莊子,人言郭注得莊妙處,果然若文如海之疏,尹吉甫、王元澤之注,遠不逮矣,而世又謂向秀所為,象竊取之,或未必然,然要足以羽翼莊子,故高允叔擇其元之又元者,為八十一章,名曰《翼莊》,惜世無善本,因力為讎校以付梓焉。
回歸《莊子》的歷史詮釋,是學者詮釋個别化的方式。依此現象,學者以語言、思想解説傳承等接受現象,提出對《莊子》不同層次多元的討論,都可以回到曼陀羅模式中,因“自我”在新時代中,建立於一是有效的解釋莊子、援用莊子、經世致用莊子知識建構論,以建構章法,一是回歸老子道統、郭象以玄解莊,作為莊子歷史接受論的兩個方向中。
在國家政權輪替,個人際遇困頓與自我經歷的逆境中,生命陷落期間,必須與逆境共處時,在孤獨中面對時代際遇的丕變,因而學者們紛紛産生出不同行動,有人出家棄世逃禪,如宣穎曾至寺廟清修完成《南華經解》,如方以智等尋聲向覺浪道盛大師共修,行動是非習慣的機械條件反射,來化約“衝動”,來成知覺與完成,這種有意義的意識*在1920年代,行為主義“操作性條件反射”(operant conditioning),是所有行為的基礎。“習慣”(habits)是機械性地重復以往成功的動作,習慣卻只佔人類行為的一小部分。真正的“行動”(act)分為衝動(impulse)、知覺(perception)、操作(manipulation)和完成(consummation),“意義意識”是促使個人採取行動的第一步驟。當個人面對一問題情境而産生行動的衝動之後,他會主動知覺當下情境中各種刺激的意義,以之與過去經驗中關於類似刺激的記憶互作比較,並思考可能的後果,再思考採取何種操作性的行動。見黄光國《社會科學的理路》,第468~488頁。行為,像方以智就以《藥地炮莊》,為自己“在世存有”*Eckensberger的行動理論言: 動手使某一件事發生,這是行動;故意不動手,而讓事情不發生;任何人的生命經驗都是“在世存有”(being-in-the-world),他總是以某種方式與世界關聯,而不可能遺世孤立,當他開始有自我意識並發現自我的時候,他已經跟自己所存在的“物理世界”和“社會世界”産生着各式各樣的關聯。見黄光國《社會科學的理路》,第335~337頁。做有意義的連結。
對時代深思後,以批注莊子為行動者,其意識先經由投向某一特定目的,如《炮莊》以求其《莊子》一書“實踐的可能”*市川弘(Ichikawa Hiroshi)認為: 個人的意識投向某一特定目的,稱為“意向的結構”(intentional structure);儲存由個人生活經驗學得的各種“習性”,它提供給個人各種“實踐的可能性”(possibility of practice),稱為“取向的結構”(orientation structure)。見黄光國《社會科學的理路》,第468~488頁。,當詮釋莊子者,向原來的社會資源索取時,如儒家科考的地位、學術資源的訊息、生活資産的金錢來源、或生活的服務等*見圖2。,發現明清時代,外在世界是障礙與困頓的,他勢必要改變原有的認知模式,另外採取其他行動取向*當他發現: 他從文化中習得的知識,不足以克服外在世界中的障礙時,他就必須進一步作“行動取向”(action-oriented)的反思,思考採取什麽樣的行動,可以恢復行動主體和外在世間之間的平衡。當他自我認同於某種社會角色時,他一方面必須思考: 自我應當如何行動,才配稱是一個社會性的“人”;一方面又因為自己同時是生物性的“個體”,而受到各種欲望的拉扯。見黄光國《社會科學的理路》,第371~377頁。,藉由他自己熟悉的方式,或以儒解,或以佛解,在詮釋《莊子》以求解惑之特定目標下,而在心理場域中形成解莊的“意圖結構”*行動主體經由文化學得的某些信念、道德或法律,會成為其“規範性的認知基圖”(normative schemata),而成為其規約系統(regulatory system),引導其反思的方向。“賽場”或“場域”,一方面可以用物理空間的概念來加以理解: 人們可以在這個物理空間中從事各種不同形式的鬥争,以争取某些特定的社會資源;另一方面它同時是指一種“心理場”(psychological field)(Lewin,1951): 行動者是因為想要獲至某些可欲的特定目標,心理場中所存在的各個不同成分,才會組成某種型態“意圖結構”。見黄光國《社會科學的理路》,第468~488頁。,如圖2。
社會交易之資源在特殊性及具體性二向度上之位
這些詮解莊子的行動者,他擁有不同的資源,如以儒解莊、以佛解莊、以禪解莊*就行動者所要遂行的社會實踐而言,心理場中的位置和距離不能用尺寸之類的物理概念來加以描述,而必須用諸如角色和關係的概念來加以理解(Orum,1979)。Bourdieu(1986)認為個人擁有的資源稱之為資本(capital)。他將人們在場域裏面所擁有的資本分為三種: 文化的、經濟的、社會的。行動者意圖要獲取某種特定的資源,而必須承認場域内各種資源分配的合法性,其心理場内所意識到的個人或群體所佔據的社會位置,因而形成了一種結構化的體系。見黄光國《社會科學的理路》,第468~488頁。,以自己的認知基本模式與行動能力,做世界取向的反思,以表達他個人對此社會文化的個人關懷*用《自我的曼陀羅模型》來看,個人在成長的過程中,會針對自己所處的外在世界,學到各種不同的“知識”内容,它包含邏輯性、技術性以及工具性的認知基圖(schemata)及行動能力(action competence),也包含社會行動的能力(social competence)。行動主體在其生活世界中,作“世界取向的反思”(world-oriented self reflection)時,可以基於其個人的偏好,從其知識庫(stock of knowledge)中,選取他認為合宜的目標與方法,並付諸行動。其最後決定因素,為其“社會認知”中的“個人關懷”(personal concerns in social cognition)(Eckensberger,2012)的結構。。
此時無論儒釋道三教合一,或以易經解莊,都成為他對當代的一種深層且創造性的行動脈絡,形成他個人或是與這類型共同的“規範”系統*在“世界取向”的行動中,個人會以直覺對外在世界中的障礙作客觀解釋。在“行動取向”的反思中,個人會在自己“行動的脈絡”中(action context)反思障礙的意義,並尋思: 用何種方式來克服障礙較為合適。這時候,行動主體經由文化而得的某些信念、道德或法律,會成為其“規範性的認知基圖”(normative schemata),而成為其規約系統(regulatory system),引導其反思的方向。見黄光國《社會科學的理路》,第468~488頁。。
這群詮釋者,他們面對時代的艱困而採取不同的行動,有人默默無聞,有人成就卓越,揚名於世。在比較這些歷史上默默詮釋的超凡人物特徵下,如覺浪道聖、方以智、王船山、宣穎、林雲銘等,可以歸納出三種共同經驗,一是認真反省,二是找出自己力量,三是勇於接受挑戰,化危機為轉機*[美] Howard Gardner賈德納著、蕭富元譯《超凡心智——大師如何成為大師》,臺北天下遠見出版2000年版。。明清時代的莊學詮釋者,就是如此對時代的認真反思,藉由自己所擅長之處,找出詮釋莊子的策略,提出自己在當時的學術定位與自我對生命定位的療愈。
宣穎《南華經解》以經視莊,以儒解莊,以孟子心學等來解莊,明代孫應鼇《莊義要删·序》云:
故齊桓輪扁之喻、老聃迹履之喻,正示人當自信自證,勿徒附會緣飾於是書也。故泥六經以讀莊,則莊無稽;執六經以讀莊,則莊無用;外六經以讀莊,則莊無據;融六經以讀莊,則莊無忤。
以五經看莊,又如林雲銘以文字、文學、八股的角度視野解莊,都證明他們在《莊子》中,推敲出自己要的答案,王船山在危機中歸隱山林,參萬歲而純一的精神來推究追溯道術為天下一,自我應完成實踐到達純一之宗。
圖3 心智四種典型模式
由於每個人内在都有超凡心智,在轉化的過程中,他們這些詮釋的學者,就各自有了不同的風貌(圖3),在明清時代《莊子》詮釋中,在受鉗制的壓抑與本身道教或佛教的熏陶下,宗教與哲學融合接受現象的學者討論現象是一群宗教哲學的開創者(The Maker),以行動、思維實證(Action)莊子可以融合詮釋,由三教合一或與易學交會而重新産出;企圖結合宋明理學、心性之學、三教合一等,在注解莊子中處處呈現。如方以智《藥地炮莊》曾言:“莊是易之變。”覺浪道盛認為莊子:“實儒者之宗門,猶教外之别傳也。”《莊子提正·序》心性與道的體現與應用,常常在明代莊學注疏中提出討論。陳治安《南華真經本義》《則陽》卷首就言:“莊子每篇多一意為終始,獨此自則陽幹進,至靈公得諡,天人性命、刑罰兵争、小大精粗、無所不有。”就以天人性命,説明莊子内文有呈顯心性之學。
為求繼承中國文化道統,將莊子的思想源流與儒家經典結合,是大多明清莊子學者所關注的重要問題。人們往往把老莊並稱,以莊子為道家學派的創始人,但明時的莊學家對此多有自己的看法。有認為莊以老為源頭的,如明代釋性通認為莊子之書是對老子《道德經》的闡釋,《莊子》内七篇只是“發揮道之一字”,外篇的十五篇則只是“發揮德之一字”。更特别的是,强調莊子來源於孔門,“莊子為孔門别傳之孤,故神其迹托孤於老子耳”(方以智《象環寤記》)。於是,莊子與儒、釋、道的討論,受到宋明理學的影響,常在莊學内容中加以思辨而論證。宋明心性之學在清代“莊學”詮釋中,時時見到以心性佛老解莊,儒釋道三教合一,如錢澄之《莊子詁》在解“成心”時言:“成心即《大易》所謂成性也,本來現成,不假擬議,一涉擬議,便非本心,即為未成乎心。”心性之學,宋明理學甚為重視,此處《莊子》之“成心”,就以《易·説卦》:“昔者聖人之作《易》也,將以順性命之理。”以順其理者為成其性、成其心,是本然不假修飾造作的本心,“成心”也就與“成性”相通,心性的完成,是《易》的窮理盡性。
又如宣穎認為莊子處世以心即化,莊子非佛非仙,莊子應是總結宋明心學者,以莊子為醇然真儒,借由孔子的毋意、毋必、毋固、毋我,顔子簞食瓢飲心不違仁,孟子浩然正養、存養赤子之心,與莊子逍遥無己之意結合,在孔門心學中體見莊子之意。
關於莊子的思想源流,由老莊並稱,進而如清代屈複的解釋莊子是“以孔孟程朱之理通之”,他認為《齊物論》的“春秋經世,先王之志,聖人議而不辨”之説,就來源於孔孟。《大宗師》中的南伯子葵與女偊的問答,他認為與《中庸》的思想相合。此外郭階《莊子識小》、胡方《莊子辨正》、陳壽昌《莊子正義》等都有對莊子思想源流的討論,各家的討論有新的創見。
如此重義理,自宋代褚伯秀《南華真經義海纂微》“主義理不主音訓”即開始,以義理解莊者,如以佛或以禪解莊者如: 明代陸西星《南華經副墨》“欲合老釋為一家”、明代方以智《藥地炮莊》“詮以佛理,借洸洋恣肆之談”、明代釋德清《觀老莊影響論》“其書多引佛經以證老莊,大都欲援道入釋”、清代張世犖《南華摸象記》“其學以禪為宗,因以禪解莊子”。附之以儒家解莊,如清代吴世尚《莊子解》則謂其“附之儒家,且發撥文字之妙觀”。這些可以看出莊學多元詮釋以開創新義的莊學觀的時代已經來臨。
明王朝崩解後,許多文人士大夫做了遺民,對遺民派而言,他們對時代失望,産生障礙,於是以托孤論做儒家文化的衍生關係,建立莊學仍為正統儒學的分支。民國初孫静庵所編《明遺民録》四十八卷,上面説“所載雖八百餘人,而其所遺漏者,尚汗漫而不可紀極也。”(卷首《民史氏與諸同志書》)
逃禪者是不得已的,歸莊説:“二十餘年來,天下奇偉磊落之才,節義感慨之士,往往托於空門,亦有居家而髡緇者,豈真樂從異教哉,不得已也!”(《送筇在禪師之餘姚序》)雖然他們選擇宗教,但在内心深處,則時時没有忘卻這“天崩地解”、“王綱解紐”的痛楚,也一刻也没有忘懷故君故國。
即使是覺浪道盛禪師,也因目睹國勢日益衰頽,便於崇禎間到麻城、金陵等地,登壇為國説法,以期鼓舞民心士氣。亡國後,他還先後接納了不少遺民作為弟子,儼然成了一位重要的遺民領袖人物。在理論上,他更是通過撰寫《莊子提正》一書,以文化道統的衍生論點,用心地提出了“莊為堯孔真孤”之説,從而委婉地表達了他的愛國思想。他的説法受到弟子的普遍贊同,並在方以智《藥地炮莊》的闡揚後,産生廣泛而深遠的影響。
以上人物以原有心學、理學、易學、佛學等經驗實證,轉换《莊子》意涵,是所謂莊子實證融合論,在明清莊學詮釋中,這一系統最多,也最具特色。
明清時代在《莊子》詮釋中,創發承先與啓後的聖王接受歷史現象的討論(The Master)巨匠型人物,以“全人”(Person)的觀點,變化重構内聖外王之學而自立一宗者,應屬王夫之,是為自我實踐莊子論者。
每一個時代,每一位解莊者,在面對時代的痛楚時,他總有一生命的經驗,在内在心靈中反復思索,最後所欲説明與表現,試圖讓人在其文字中理解《莊子》,其實吾人所見的詮釋,就是詮釋者的理解,我們可以將這種理解,當做為普遍把握者的心,也就是我們的鏡式的本質,在經院學者他們以“理智的靈魂”稱呼,也就是英國培根所説的“人之心”,借助心的靈魂去理解,詮釋者所述的,遠遠看來,已經不是一面明淨平匀的鏡子,吾人可以在其中事物的光線,按其實際的入射角來反射,還原成原來的樣貌。
19世紀有位哲學家和文學史家威爾海姆·狄爾泰(Wilhelm Dithey)(1833—1911)認為詮釋的公式是由“經驗”至“表現”再到“理解”,我們從莊學詮釋的現象,可以看出: 莊學詮釋其真實顯現的,是詮釋者的内心與創見的新思想,我們無論在憨山的以佛解莊,方以智的以《易》解莊,我們都可以看到每一個時代的人,在不斷地面對時代的問題與心中的困頓中,他在詮釋中看見了什麽,他做了些什麽,更重要的是他如何做的,後人在如鏡中月的虚擬鏡像的環境中,就可以看見了真實的内在,這是莊學詮釋中内在意義所在。
王夫之於1681年完成《莊子通》之後,即開始解説《莊子》,他自述説:“時為先開訂《相宗[絡索]》*《相宗絡索》乃船山晚年六十三歲時之作。,並與諸子論莊。”《莊子解》自立一宗,他以《莊子》在先秦典籍中獨樹一幟,既不依附於儒道觀點,亦不以老子為宗,與老子之學、儒家之學的迴異,以呈現莊子思想在儒、道二家之外的獨特性,有自己之獨見獨聞,以其特殊之言,呈現“自立一宗”,因此王夫之《莊子解》中申言:
莊子之學,初亦沿於老子,而“朝徹”、“見獨”以後,寂寞變化,皆通於一,而兩行無礙。其妙可懷也,而不可與衆論論是非也;畢羅萬物,而無不可逍遥;故又自立一宗,而與老子有異焉。
莊子之超高獨見,乃是假若以莊子自己之口道出,自然説服力較弱,因此借寓言以譬喻,借重言以為代言,避開自己特立獨行、自立一宗的突兀,也是莊子運用寓言之最高境界,所以夫之《寓言》解語:
夫見獨者古今無耦,而不能以喻人。乃我所言者,亦重述古人,而非己知自立一宗,則雖不喻者,無可相譴矣。
如此解讀《莊子》,可以説是王夫之在學問遍及各經典之後,自己學養的呈現所提出公允客觀的論證。吾人在解讀經典時,亦可學習其匯通之法,以不偏費一家之言的客觀入手,讀出《莊子》與其他文類互相融攝之處,也應讀出《莊子》展現其内涵的特殊性,亦能尊重原典的獨立性。
王夫之看待自我與世界,是還原《天下》篇中“道體將為天下裂”那至純唯一的“道”,是絶對純一的,“若夫參萬歲而一成純者,大常而不可執,豈言論之所能及哉?”既不可執,那麽以真知忘言、忘知,回歸聖人所藴。夫之在《莊子解·齊物》中,特地提出“參萬歲而一成純”,足為佐證其内聖外王道體的實踐性:
然則古之所賤,今之所貴;今之所是,後之所非。厲風變其南北,而籟亦異響。若夫參萬歲而一成純者,大常而不可執,豈言論之所能及哉?忘言、忘知,以天為府,則真知之所徹,藴之而已,無可以示人者。聖人之愚芚,恰與萬歲之滑湣相為吻合,而物論奚為足以存!*王夫之《莊子解》,據清同治四年(1865)金陵節署湘鄉曾氏刊《船山遺書》本卷二。
自立一宗不僅言莊子,更是王夫之的朝徹見獨的真知卓見,他在《莊子解》中,有意義地實踐聖人參萬歲的道,成為巨匠的大師(The Master),以“全人”(Person),更精確説是“聖人”的觀點,以自我實踐,變化重構内聖外王之學而自立一宗,是為自我實踐莊子論者。
本文藉由“曼陀羅自我模式”内在理論的建構,開展討論明清莊子學者,在面對新世代的巨變時,自我如何找到轉换之路,怎樣的超凡心智,讓他們在遇見困境後,如何思維,重新詮釋與轉識成智;他們如何在艱困與孤獨中,與逆境共處,打破生命的坎陷,面對與接受,轉識成智。
社會環境的刺激,正是造就與成就超凡卓越的基本元素,猶如明清莊子學的變化現象,足以提供學者更深層的反思,由接受時代的變化而轉求出路,由轉化而建立多重詮釋,進一步創發與自立一格,除了做為自我療愈外,更是成為全人類提升與轉化的典範,除了將典範轉移外,在詮釋的方法上,由文學評點、心學、理學、佛學、易學融合創發,他們採取了幾種轉换的策略,藉不同路徑的切入與視角的轉换,讓“大師成為大師”。
以上藉由莊子學是語言表層的轉變,還是歷史哲學的接受?是實證融合行動的完成,抑或是建構自我道統的實踐?經由歷時與共時的討論,最終是觀照與呼應今日“新子學”的建構,從中可習得者,除内在理路的變化外,還有行動建構的完成,更是在自我療愈過程中,有經驗法則的傳承,以激勵後學自我學習與改變。
[作者簡介]錢奕華(1959— ),女,生於臺灣,祖籍山東歷城。中國文學博士、中國古代史專業歷史博士,現為臺灣聯合大學華語文學系副教授。主要研究方向為明清莊學詮釋、儒道思想研究、華語文與漢字教學。代表著作有《宣穎〈南華經解〉之研究》《林雲銘莊子因“以文解莊”研究》《莊子學接受歷史之研究——明清之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