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屏：把一生的爱奉献给航空事业

文/ 丁建洪

石屏：把一生的爱奉献给航空事业

文/ 丁建洪

他的一生，有烽烟，有奋斗，有理想，神奇天空，有他的血肉灵魂，有他的风采和传奇。

石 屏 | 1934.03-2016.05 |

江西鄱阳人，

中国工程院院士，

K8／教8飞机总设计师。

2016年5月10日凌晨1时55分，一颗为航空事业奋斗了60年的心脏停止了跳动，我们敬爱的中国工程院院士、K8/教8飞机总设计师石屏，还惦念着雄鹰与蓝天，却悄然走完了83年的人生旅程。消息传来，赣鄱含悲，万众掩泣。

↑ 2011年9月5日，石屏院士给小学生讲飞机的故事

↑ k8E飞机编队飞行在埃及沙漠上空

2008年石屏院士获航空航天月桂奖“终身奉献奖”颁奖词

“月桂奖是奖给那些把一生的爱都奉献给了航空事业，历经艰苦卓绝的磨难，无声无息默默奉献的人们。他们是行业灵魂，像蜡烛一样，点燃了自己，照亮了行业的明天。”

<一>

献身航空事业来自石屏童年的梦想，并成了他一生的追求。

1934年3月，石屏出生在江西鄱阳一个贫苦的农民家庭，3岁时，父亲就离开了人世。因为家境贫寒，石屏一边放牛，一边跑到村里私塾读书。日寇的狂轰乱炸让他经历过失学，解放后党和国家给了他读书的机会，怀着满腔热情，风华正茂的他留下了青春闪光的足迹：16岁加入共青团，18岁成为学校团支部书记，当选为县政府常委、选送到中南团校学习，20岁加入中国共产党。

高中时朝鲜战争爆发，志愿军因为没有飞机，初期蒙受了很大损失。消息传来，更加坚定了石屏投身祖国航空事业的决心。2年后，石屏考入南京航空学院。从此，他把全部的人生投入到新中国的航空事业中，从未动摇，一往无前，矢志不渝。

1956年7月，石屏毕业来到了新中国第一架飞机诞生的地方——320厂（现中航工业洪都）。与新中国航空工业同时诞生的洪都公司，新中国成立前是国民党的一个旧飞机修理厂。就在这片废墟上，洪都的创业者们边生产、边建家，风餐露宿，艰苦创业，把新中国的第一架飞机送上了祖国的蓝天。洪都人众志成城、拼搏奉献的热火朝天场面，深深激励着年轻的石屏。

为了能够早日设计飞机，不服输的石屏一边工作，一边刻苦学习俄语、数学、力学等知识，加强基本功训练。强度计算是一项非常枯燥和繁杂的工作，整天坐着埋头计算，算了几公斤纸，有用的却只有几页，还不能有丝毫差错。个性沉稳的石屏没有烦躁，十分耐心。他坚信，科学来不得半点虚假，只有严谨务实，不放过任何一个环节，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

岁月悠悠，一晃20多年过去了。勤奋者的脚步，追赶着蓝天的梦想。从设计员、设计组长、室主任到设计所副所长，石屏先后参与和主持了安-2、初教6、东风103、强5系列改型机等多种型号飞机的仿制与研制，积累了丰富的实践经验，锻炼了出色的组织协调能力，为初教6飞机获国家质量金奖、强5飞机获国家科技进步特等奖作出了突出贡献。

<二>

1990年11月21日下午，K8首飞现场。随着一声令下，K8飞机矫健轻盈的身影腾空而起，直上蓝天，带着面世的欢欣，在云中翻腾出没，尽情舒展。当K8平稳地落下地面，试飞现场响起了一片欢呼，人们拥抱着，庆贺着。面对欢乐的人群，目光始终跟随着K8的石屏百感交集，心情久久难以平静。首飞成功了！经过多少艰辛与努力，多少荆棘与坎坷，终于等到了收获的这一天。

教练机向来被称为培养高水平战斗机飞行员的“摇篮”。自20世纪70年代以来，美、英、法、德、意、捷克等国都相继发展了新一代教练机，引发世界各国教练机的更新换代，形成了容量巨大的国际市场。

1982年，洪都公司将目光瞄准了新一代教练机，为及早填补国内空白，专门成立了教练机方案组，石屏挑起了方案组组长的重任。已经潜心进行了10多年教练机研究的石屏，深知新型教练机对于我国空军、对于洪都长远发展的重要性。新一代教练机是什么样子？他把眼光瞄向了国际航空科技的最前沿。通过研究比较，结合我国具体情况，石屏提出了“提高训练效率、降低训练费用”的研制思路、基本性能要求和适应不同国家需要的两种训练体制，得到了广泛认同。

1986年，我国决定与巴基斯坦合作研制新一代喷气式教练机。这在我国飞机研制史上还是第一次。

刚到巴基斯坦，对方就通知第二天召开国防部听证会。还未从旅途劳顿中恢复过来，石屏就开始连夜工作，一直到凌晨五点，迎着异国的黎明，石屏对报告仔细推敲。他知道，这份报告关系着洪都的前途和命运，答辩成功了就意味着协议成功了一大半。

听证会开了整整一天。巴方对答辩报告十分赞赏，认为方案新颖独特，性能分析透彻，具有很强的可行性，当场就拍板，确定合作研制。一个星期就签订了投资与我方合作研制新一代教练机的协议，揭开了教练机立项研制的序幕。中巴两国交界于喀喇昆仑山脉，飞机于是取名“K8”——喀喇昆仑之鹰。

1986年10月，石屏被任命为K8飞机总设计师。1987年5月，中巴双方又签订了K8飞机的战术技术要求，提出要保证K8飞机在国际市场上有竞争能力，6月1日为工程零点，3年飞机要上天。

从事飞机设计几十年，石屏很清楚，飞机研制是一项巨大的系统工程，不亚于一场战役。K8飞机没有原准机，资金与时间有限，战技性能要求高，风险大，但石屏坚信：“路是人走出来的，我们一定能成功！”

<三>

办公室的灯光彻夜不眠。石屏时而伏案疾书，时而踱步沉思。K8飞机必须全面覆盖和模拟战斗机各项飞行特性，要想在国际市场上占有一席之地，没有独到之处，是无法实现的。他的目光追寻着灵感，脑海里一遍遍地斟酌着每一个环节。

总体设计方案拿出来了，人们争相传看。“高低速兼顾；良好的机动性能和失速；良好的视野和舒适的座舱环境……”十大特点令人拍案叫绝。凡是国外先进教练机有的性能，它都有，别人没有的，它也涉及了，这足以和世界一流教练机一拼高低。

有了作战方案，一场战役全面打响了。经过深思熟虑，他列出了十项技术关键，近百项试验，排出了工作计划，组建起精干的总设计班子，集合着各专业、各系统、各部门的力量，朝着总的目标，发起冲锋。

1989年，飞机做第一次全机静强度试验遇到了失败。沉闷的空气笼罩着人们，大家议论纷纷，认为这是一次质量事故，这对飞机研制工作的影响可就大了。石屏也惊呆了，看着一双双期望的眼睛望向自己，他很快就镇静下来。作为总设计师，碰到挫折，重要的是鼓励大家振奋精神。

原因找到了，是一个加强肋失稳，造成了机翼破坏。经过缜密的分析，石屏向大家宣布，这属于科学试验中的正常偏离，不是事故，大家要冷静，实事求是，拿出加强方案，作局部加强就可以了。经过改进，飞机进行了第二次试验。那天，不少人心里仍然忐忑不安，特别是当飞机又加载到95%时，主管技术人员都不敢抬头看飞机，上一次的那声轰隆巨响给他们的印象实在是太深刻了。当加载到100%的命令发出后，全场一片寂静，时间仿佛凝固了，人们的心跳声都能听见。等卸载命令发出来，人们才回过神来，不知谁喊了一句“试验成功了”，现场顿时沸腾起来了，中巴两方参研人员兴奋地互相拥抱与祝贺。刚才还鼓励大家不要紧张的石屏，此时，却感到全身的衣服都快湿透了。

创新常常需要风险决策，风险决策更需要胆识。1986年秋天，第一设计方案风洞试验没有成功。公司决定设计3个方案，进行吹风选型。高低速风洞试验在北京和哈尔滨进行，按当时的条件，如果从低速到高速逐步做下来要花大半年，会影响总体研制进度。经过分析，石屏打破常规，决定3个方案同时进行低、高速吹风试验。听到这个决定，试验单位的同志都为他捏了把冷汗，那可是从来没有人做过的。

没有先进的通信手段，也没有专用的计算工具，参研人员就靠着一部长途电话，传递和处理数据。两边的同志24小时盯着试验过程，一个一个地通报、记录试验数据，进行手工计算，分析修改，处理着数以万计的数据，到后来，大家连做梦的时候都会报起数字来。试验顺利地提前完成了，石屏却整整瘦掉了一圈。

根据风洞试验结果，石屏提出了一个可以满足飞机性能需要的创新机翼方案，但是有较大的风险。相当多的同志倾向于选择流行的后掠机翼方案，一位老专家出于关心，特地提醒石屏：“你这个方案有很大的风险，也许你会因此而失败。”沉重的压力，坠在石屏的心头。坚持照科学办事的石屏，坚决地选择了创新方案。要设计出具有国际先进水平的教练机，走老路哪里会有突破！飞机试飞的良好技术性能，打消了人们的顾虑，原来有不同意见、表示担心的专家非常高兴，特意向石屏祝贺。

飞机的可靠性设计在我国还是刚刚起步的新鲜事物，石屏敏锐地意识到，可靠性和维修性将会与飞机性能一样，决定着飞机的竞争力。他要让K8成为我国第一架进行全机可靠性设计的飞机。这就意味着更多的困难在前面等着他。石屏不怕，只要他看准的事情，不管遇到多大的困难，他都不会停止，不会回头。

国内的大部分飞机都是在后机身装发动机，装拆时要脱开后机身，花费好几个小时。为了提高维修性，石屏创造性地采用腹部顶装发动机的设计，在后机身开了一个大口盖，使装卸发动机的时间缩短到56分钟。像这样的快卸式口盖在全机的134个口盖中就占了77个，使所有的故障都可以在机身的任何地方找到维修的途径，大大提高维护效率。

↑ 教8飞机进行飞行表演

成件的引进、复合材料的应用、穿盖弹射的设计……一项项创新构成了K8独特的优势。1992年12月，填补了我国基础教练机空白的K8飞机通过了设计鉴定。英、美、俄等20多个国家的飞行员在飞过K8之后，一致反映说，它的性能优良，机动性能好，横向操纵品质尤为突出。俄罗斯特技飞行员在驾驶K8作完尾旋和一系列特技飞行动作后说：“这是我所驾驶过的世界上最好的教练机之一。” K8落户巴基斯坦后，表现出众，巴方一位将军大为感叹：“我们终于找到了理想的教练机。”

<四>

1992年以来，K8飞机先后参加了8次国内外航展，引起世界瞩目。1999年，K8飞机与西方几个公司的教练机在埃及进行了一次评估飞行。胜出的一方，将获得埃及空军的订单。对K8飞机来说，这是一次严峻的考验。结果，K8不负众望，竞标成功。当年年底，埃及与中国签订了合作生产80架K8飞机、输出K8生产线的合同，总金额3.45亿美元，开创了向国外输出整机生产线和设计技术的先河，改写了50多年来一直由我们引进国外飞机和生产线的历史。

如今，K8飞机已经销售到10多个国家， K8系列飞机累计交付超过同类机型市场的三分之二，在国际市场上独领风骚，一批批的客人前来洽谈。雄鹰，找到了属于它的广阔天空。

1992年，石屏又担任了空军急需的国产化新型教练机教8的总设计师。苦战3年，教8的研制取得了成功。它继承了K8的特点，全部成品按要求选用了国产件，性能全面达到并超过战技指标，创造了航空史上当年发图、当年制造、当年上天的奇迹。1998年首批交付以来，教8由于训练效率高、使用维护方便，广受欢迎。

沉浸在飞机研制中的石屏，就像回到了20多岁，浑身精力充沛，却又容不下一丝杂念。孩子工作、结婚，他拿不出时间去管，搬家装修，他没有心思去想，家里的事全靠妻子张雪佩操持。碰上妻子出差，泡几包方便面、啃几个馒头就对付过去了。

1993年4月，妻子出差。常年坚持锻炼的石屏那几天一直觉得不舒服，发着低烧。他以为扛一扛也就过去了，仍早出晚归，上班工作。有一天，儿子石晓宁下班回家，发现父亲躺在床上，盖着两床被子，正在发烧，极其虚弱，边上一摊铁锈色的血迹。儿子着急地问爸爸：“您怎么啦？”石总微弱地说道：“我动不了，没想到这么严重。咳出了血，估计是急性肺炎。”这时，外面正下着倾盆大雨，雷电交加，家门口连一辆的士都找不到。晓宁向父亲建议，“让所里派一辆车来吧”，石屏一口回绝。于是父子两个披上雨衣，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到医院。打完点滴，已经到了凌晨1点多了。第二天高烧未退，只好住院。石屏向儿子再三叮嘱，不要让单位知道，免得影响工作。

妻子最了解石屏，清楚飞机在石屏心里的份量。从南京航空学院毕业后，张雪佩在洪都的飞机设计所，在飞机研制一线，一干也是几十年。40多年来，他们相濡以沫，生活上是夫妻，事业上是战友，情深意笃。2001年，张雪佩因重症肝炎突然离开了石屏。弥留之际，她还挂念着丈夫和丈夫的事业。

事业上双飞的鸟儿如今形单影只，石屏悲痛欲绝。多少次他们彼此勉励，要一辈子做航空事业上的比翼鸟，要亲手让更多的雄鹰飞上祖国的蓝天，可老伴却早早地离开了。言犹在耳，石屏心如刀割。不愿意在痛苦中消沉的石屏选择了立即上班，那里有他追求的事业和老伴未竟的心愿，只有工作，才是对自己和老伴最大的安慰，只有飞机，才会让自己不再寂寞……

K8飞机离不开石屏，石屏更离不开飞机。石屏先后荣获了国家科技进步一等奖、全国劳动模范、全国杰出专业技术人才、全国优秀科技工作者、“爱岗敬业、无私奉献”全国公民道德建设先进典型、第四届航空航天月桂奖终身奉献奖、航空工业有突出贡献专家、航空金奖、航空工业总公司劳动模范、江西省科学技术特别贡献奖、江西省劳动模范等多项荣誉和奖励，荣立航空工业一等功4次。

崇高的荣誉，是对奋斗者的最高奖赏。石屏却始终认为，自己只是一名普通的设计人员，虽然在总设计师岗位上做出了一点成绩，但个人的能力毕竟是有限的，是因为有了航空工业战线广大专业技术人员的团结拼搏，有了人才的兴盛，才有了祖国国防事业的辉煌成就。

多年来，这位有着60多年党龄的老科技工作者，为了祖国的航空事业后继有人，一刻也没有放松过自己的责任。在教练机研制生产的头十多年里，石屏有意识地把年轻人推向科技攻关的主战场，给他们压担子，下任务，带领他们到生产一线，到车间直接配合生产，和工人交朋友，汲取营养，想方设法培养后起之秀。飞机研制成功了，一大批年轻人接过了他的事业，并且向着更高的领域推进，先后有6人走上了厂级领导岗位，产生了2位副总设计师、10多位所、室主任、学科带头人，有10名同志先后加入了中国共产党。这些，让石屏感到十分欣慰。他说，“我最为骄傲和自豪的是，在K8成功的同时，成长了一批‘初生犊不怕虎’的后生们，他们才是中国航空事业未来的，希望所在！”

如今，洪都正在以飞行训练效能体系为核心，打造中国教练机基地。在猎鹰等新一代教练机的研制者心中，都把标杆定向了敬爱的石总，决心要让高教机成为走向世界的又一型名机，让洪都的事业代代相承。

人们归纳过石屏身上体现的五大精神核心：热爱航空、爱岗敬业的高尚品德，严谨务实、精益求精的科学态度，百折不挠、顽强拼搏的坚强斗志，敢于创新、勇攀高峰的进取精神，不计名利、忘我工作的献身精神。对此，石屏归结为一句话，“我的一生是忙忙碌碌、平平淡淡的一生，普通的一生，一代人的一生，无怨无悔的一生。

（作者单位：中航工业洪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