防御指挥视域下松亭关故址考

2017-01-03 08:50
军事历史 2017年5期
关键词:大宁谷地

松亭关是辽代在卢龙塞一带依北对南防御的重要关隘,历金代、元代,至明代早期依南对北采取攻势防御时仍在发挥重要作用,并与居庸关、古北口、喜峰口齐名。靖难之役后封赏畀地弃守大宁,松亭关亦随之废弛。再历清代、民国、日占等时期至现代,松亭关的确切故址竟已成为当代学界公认的悬案。目前的几种定位主张都能援引某些史料作为依据,但却又都分别与其他史料在地理、事理上存在排斥性矛盾。而从防御指挥的角度考量,这些定位点在古代平面战场的防御体系中也无法起到提挈全域的作用。

一、松亭关故址考证的研究现状和问题

目前学界关于松亭关故址的考证研究很多,但众说纷纭且疑点重重。概括起来归结为三类矛盾。

(一)重要历史地位与故址失考现状的矛盾。历史上的著名关隘,时移境迁的废弛常有,其遗迹经年日久的湮灭也多见,但不能为后人所准确定位的情况却很少,这是由名关选址的自然地理条件和社会经济条件所客观决定的。从自然地理条件上看,古人筑关设防多是依托山川河流的有利地形,辨识度高,不易混淆,而像卢龙塞周边这种丘陵地区的关隘尤其如此。这类地域内的诸多历史名关,即便在上千年里屡经朝代更迭和周边居民族属的重大变化,也会留有遗迹为后人凭吊,而几百年前还在发挥实际作用的松亭关,今人居然不知其所在,这一状况实属罕见。从社会经济条件上看,古代关隘在肩负军事防御功能的同时,往往兼具经济流通作用,有时还客串缴税收费职能,所以历来名关都并非兵家束之高阁的机密,而是民间众所周知的地标。特别是平州(治卢龙县,今河北卢龙)、蓟州(治渔阳县,今天津蓟县)这种经济繁荣、人口密集、文化延续的京畿地区,即便很多村寨的小地名在当地都能口口相传延续至今,与史料丝丝契合,而作为沟通塞外捷径的松亭关,其故址定点问题居然莫衷一是,这种局面确属异常。

(二)现有各种定位主张与史料之间的地理、事理矛盾。关于松亭关的定位,目前最具代表性的四种观点各有依据,但却在地理、事理上都分别与很多史料存在明显矛盾。

第一种,滦河东岸喜峰口说。此说影响较广*《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六册“宋辽金时期”,11页,上海,中华地图学社,1975。该书将松亭关的位置标定于喜峰口。,但追溯此说之源,却皆为明清文人随笔*洪武二十年(1387年),江南才子浙江绍兴人唐之淳随军出征时作《松亭关》诗,其题注“即喜峰口”。,又与明代兵志地志不符*《明史·兵志三·边防海防》载,洪武九年“勅燕山前后等十一卫分兵守古北口、居庸关、喜峰口、松亭关”。据此可知,松亭关与喜峰口并不在一处。,所以学界多持异议*康熙二十年(1681年),著名学者高士奇所著《松亭行纪》指喜峰口为古松亭山,《四库全书》总纂官纪昀等在加以收录时还特意指正“松亭关在喜峰口外八十里,士奇合而一之,未详考也”。 另,《宋史·刘敞传》载,“自松亭趋柳河,甚径且易,不数日可抵中京”,辽代中京大定府,元代为大宁路治,明代为大宁都司治,即今内蒙古宁城县西大明镇;柳河指柳河馆,即今河北滦平县红旗村。而从喜峰口去中京若趋西北三百多里的柳河馆方向,既不径又不易。。

第二种,滦河西岸潘家口及附近说。此说以宋代《武经总要》的权威记载“松亭关,关东北五里至滦河关城”为据*仅此半句即可基本判定松亭关不应在滦河以东。另,建文元年“大宁兵号十万,出松亭关驻沙河进攻遵化”,时为“秋七月庚寅”的涨水季节,如果松亭关在滦河以东,则十万大军的首要难题是如何渡滦河,而非直接驻沙河(今撒河)。,但在道里和方位上却无法解释后面半句“幽州东北四百八十里,北趋泽州路,至中京四百五十里,西至平州、蓟州,有柜安、燕氐二山口,通车马”。此说还有明确指向潘家口附近大沟村的具体主张*关真全、陈力、韩怀诚:《松亭关定位新考》,载《明代蓟镇文化学术研讨会论文集》,2010。,更是受到广泛质疑*首先是质疑其依据的《契丹地理之图》和《晋献契丹全燕之图》并未达到可辨识的粒度,后者甚至还把居庸关标在了古北口以东;其次是质疑其不应把宋代文献中的滦河关城理解为明代长城沿线的关口;再次是质疑其在宏观的道里方位上与《武经总要》相悖,以至于宁肯取义赘述前一节待家口“幽州正东三百四十里”,也要断章略去松亭关本节“幽州东北四百八十里”的记述;更次是质疑其在微观上与所据的“关东北五里至滦河关城”亦相悖,大沟村距被指为滦河关城的关场直线距离就已近6公里,且有三十二壳楞大山阻隔,即便从村口即今游客服务中心处算起,到关场也需若干个五里才能到达。而从军事地形的角度看,该村作为谷侧半山腰里的一处盲肠路段,更是无甚通关价值可言。。

第三种,宽城县九虎岭梁下南天门村西南说*陈烈:《松亭关考》,载《北方文物》,1988(3)。。此说援引清代著名史地学家顾祖禹“喜峰口北六十里为椴木谷砦,又六十里至富民城,松亭关在焉,其相近者曰宽河”*陈烈:《松亭关考》,载《北方文物》,1988(3)。为据,并欲以土城子遗址*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北直九》,卷十八,八四〇页,北京,中华书局,2005。为证,但道里相差过于悬殊*该说认定为椴木谷砦的今椴木峪村在喜峰口北仅十三里,就连认定为松亭关的古城遗址距喜峰口也仅有18.5公里,远远不到史料所记的两个六十里。本文测算里程都以古代道路为准,并排除现代交通设施的干扰。经实测,喜峰口经菜子沟门到今椴木峪村路段6.0公里,为潘家口水库淹没区,又经桲罗台村过孟子岭平墁到南天门古城遗址12.5公里。。顾祖禹对“地名相同而方域绝异,地名本异而里道正同”*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凡例》,卷一,十五页。之类问题有专门阐述,这种情况理当以道里为准*比如同一段中“又李家口,喜峰口东第三口也。其北四十里,曰天津峪。又北十里,曰九估岭”,李家口即今李家峪村,地名虽已变化,但李家峪村-炮岭川旧路(炮岭隧道西侧山梁上)-安家峪村-圪垯地村18.5公里,圪垯地村-九虎岭梁4.7公里,道里却相符;而向南31.7公里处的今李家口村,地名虽然相同,但道里相差悬殊,就明显不是所指。。依此原则,椴木谷砦应为喜峰口东北26.7公里*今测算喜峰口关水下遗址-水库岸边-新甸子村-永存村-桲罗台-孟子岭-九虎岭梁-下道-九虎岭村-小岭-蒋仗子村-椴树沟北口26.7公里,按现里制除以0.89系数折合宋代至清代早期里制,记六十里。的今椴树沟北口*即张杖子村与唐仗子村中间的隘口,此处扼控的宽河城川是通往宽河的门户。从喜峰口到此隘口的路线在《永平府志·大宁考》中明确记为“大喜峰口关西北川宽三里至营盘里,凡兵马出口烧荒皆此札营,东通莺窝崖沟,二百步北至庙儿岭,又至梦子岭平墁,先年有石碑记梦故名,亦名浓济岭。西北至腰站川里,东北至九姑岭,又至黄崖里东沟,十余步过小岭,狭沟单马通聂门,又东北至宽河城川,三里即原宽河所”。据宽城县博物馆原馆长张廷凯先生指点,小岭,在今蒋仗子村西南侧,岭上踏痕豁口仍保持着从黄崖里东沟去椴树沟北口的西南-东北走向;聂门,即今崖门子,当地人至今仍把“崖”读作“聂”。但是椴木谷砦怎样又六十里到富民城和松亭关,史料中没有继续详述。。

第四种,辽代在潘家口明代改为喜峰口说。此说强调“松亭关是长城沿线上的重要关口,应该在长城线上寻”*潘秀华:《松亭关定位新说》,载《中国长城博物馆》,2013(1)。,并以此否定顾祖禹喜峰口北一百二十里、纪昀喜峰口北八十里等记述。但其实权威史料中并无松亭关在长城沿线之说*进一步讲,松亭关如果不是离开了长城沿线孤悬塞外,反而很难解释明代为何弃守,也无法理解后来为何失考。另外,即便明代喜峰口接替了松亭关的部分功能,是否就可以说松亭关改到了喜峰口,也值得商榷。《永平府志》记完松亭关史实随即笔锋一转,记大宁都指挥使司徙于直隶保定府,三卫岁贡时“驼马并由喜峰口置把总提督之,即松亭关也”,明显可以看出这里的“即”不是“即是”“就是”的意思,而是“若”的意思,详见张玉书等编、张元济节选:《节本康熙字典》,三七页,北京,商务印书馆,1949。正是因为明代永乐后失去对松亭关的有效管控,才以喜峰口作为贡路门户取而代之。而如前述,直到清代乾隆朝,喜峰口和松亭关仍然没有混为一谈。。

(三)史料之间以及史料与实际情况之间的矛盾。不但各种定位主张与史料之间存在明显矛盾,而且各种史料相互之间、史料与实际情况之间也有很多看似矛盾之处。

纪昀说喜峰口北八十里,顾祖禹说喜峰口北一百二十里,此矛盾一;《武经总要》说二百里到泽州(治神山县,用以防南,与明代防北的会州城即今河北平泉县西南会州城村相距至多不过十余里),《读史方舆纪要》说一百二十里到会州,近了将近一半的路程,此矛盾二;喜峰口到松亭关一百二十里加上松亭关到大宁三百六十里,总计四百八十里,但今测算喜峰口到大明镇步行175.4公里*今测算喜峰口-椴树沟北口-宽河-龙须门-党坝-会州城-大明镇175.4公里。,按现里制除以0.89系数折合宋代至清代早期里制,记三百九十里,排除线路优化因素,也至多不过四百里,此矛盾三;《武经总要》说幽州到松亭关四百八十里,可《明一统志》说顺天府到蓟州二百里、再到遵化县又一百二十里*《明一统志·顺天府》,卷一,《景印文渊阁四库全书》,第472册,史部二三〇,第10页,台北,台湾商务印书馆。,考虑到幽州比顺天府略西南十里,则从遵化县到松亭关还要再东北趋一百五十里,此距离与目前所有定位主张都不符,此矛盾四;《武经总要》说松亭关“西至平州蓟州”,可平州即今卢龙,在冷口更东,居然西出才能至,那松亭关岂不是要在刘家口以东,实在令人费解,以至于传世版本多误为“西至平川蓟州”,由于松亭关、女真人所在的《武经总要》前集二十二北蕃地理卷在清代遭禁毁,现经查对明代善本*曾公亮、丁度:《武经总要》,前集[明代善本]第廿二卷,国家图书馆善本室16737号。该善本的目录亦只列到第二十卷,但所幸内容中仍保留有第廿一卷、第廿二卷。,又确为“西至平州、蓟州”,此矛盾五。

二、在防御指挥视域下对松亭关故址的考证

松亭关的位置,在地理上应体现其作为辽代由北对南防御关口的功能特点;在事理上应该能够解释古代将领在该地域内指挥的军事行动;在逻辑上应该能够消除不同史料之间、史料与实际情况之间的矛盾。如果在古代战争防御指挥的视域下考察古北口与喜峰口之间的地形条件,可以发现在今承德县和兴隆县交界处,吕家梁南山和卡杈山北麓夹峙的滦河峡谷不但全面符合各种史料关于松亭关的记述,而且可以满足上述全部要求。方便起见,本文且名之为“吕卡谷地”。

(一)从由北对南防御的视角看,吕卡谷地是一个重要支撑点。从由北对南防御的视角看,卢龙塞到七老图山脉一带的破碎山地作为天然屏障,虽然限定出很多具有约束性的行军通道,但却并没有形成居庸关、古北口那样的总阀式关口。这种情况下,防御指挥者为解决分兵则势弱、合兵则有失的矛盾,就会扬长避短的利用地形条件,在相对独立的各个通道的远端(即防御前沿)设立警戒,在各路通道的近端汇总处(即防御纵深)布置重兵。哪个方向发现来犯敌军,后方重兵就集中前出到那个方向,沿途依托有利地形组织梯次防御,这样做的本质是用纵向的防御空间换取横向的调兵时间。对于辽代中京而言,潘家口、喜峰口、李家口、铁门关、冷口关等处就是各个通道的远端,而泽州神山县就是多路通道在防御纵深的汇总处。据史料记,辽代广济军驻于泽州神山县*《辽地理志图》,北一卷,翟清福、刘政江:《中国边境史料通编》三编,四四,二〇二二九页,香港,蝠池出版有限公司,2012。,的确是置重兵于各路通道的汇总处,这是符合防御指挥规律的。而重兵防守的松亭关若是位于某一个通道的远端,如潘家口、喜峰口等位置,则不符合防御指挥规律。

各个通道之间越是相对独立,上述防御指导就越是有效。防御指挥者非常忌讳的一种情况,是在抵近防御纵深的地域内存在枢纽性节点,可沿两条乃至两条以上的进攻路径直抵防御纵深。进攻方一旦占据这种枢纽,防御指挥者可用于换取横向调兵时间的纵深空间已经很小,等于又陷入分合两难的局面。因此,防御指挥者应分出相当兵力前出到这种抵近纵深的枢纽,建立防御支撑点。对于辽代泽州而言,其西南方向的确存在一个这样的枢纽,那就是傍牌川与滦河川交汇处的吕卡谷地。滦河在此从北急转向西折入吕家梁南山和卡杈山北麓夹峙的峡谷,因奇特地形所限,此处的兴隆县界今在滦河北岸有3公里余的狭长地带向东北凸入承德县境。吕卡谷地距泽州直线距离仅百里,但却有史料和实地皆可考的至少四条进军路线可通泽州:傍牌川路一百二十里*《永平府志·大宁考》,十一卷,第二十八页,《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213册,济南,齐鲁书社,1996。载“傍牌川,东北通会州”。今测算彭杖子村-料北沟村-西沟村-雅图沟村-会州城村52.8公里。、丫头沟路一百六十里*《永平府志·大宁考》,十一卷,第二十八页。载“又北顺滦河至恼奴河川口”,然后“倶川二里东至丫头沟,又北通会州”。 今测算虎头沟-山咀村-黄杖子村-上谷镇-雅图沟村-会州城村70.5公里。、小子沟路二百里*《永平府志·大宁考》,十一卷,第二十九页。载恼奴河川“又东北,由小子沟迤北亦通会州”。今测算虎头沟-山咀村-六沟-祥云岭旧路-七沟-三义庙-干沟门-会州城村85.9公里,记一百九十二里。、宽河城路一百八十里*《永平府志·大宁考》,十一卷,第二十八页。载“又自黄崖西北至冰窖川,半里又至虔婆岭川,里许北即傍牌川”(虔婆岭,今当地居民雅称为“前山”),即今黄崖-冰窖-塌山-庙梁-岔沟一线,直至现代,在三北隧道修通前,宽城至承德仍走此线。今测算彭杖子村-椴树沟北口-宽城-龙须门-党坝-黑山口-会州城80.0公里。。按照古代平面战争的防御指挥规律,由北对南防御的辽军,吕卡谷地必守,但是在已查到的传世史料中,此处却无名无志,这在军事上是说不通的。

(二)从自南向北进攻的视角看,吕卡谷地是一个重要控制点。对于自南向北进攻的指挥者而言,即便是在兵力和态势上占据了绝对优势而不需借助吕卡谷地这种笼罩纵深的地利优势,也必须确保对这个枢纽的控制,以维护自身安全。因为南方进攻军队的主力一经向恼奴河口方向前出,北方守军只要包抄控制吕卡谷地,就可将南方军队阻截在恼奴河口到暖儿河口之间的滦河谷地内加以围歼。就像唐开元二年,“幽州帅薛讷出檀州击契丹,至滦河山峡中,契丹伏兵遮其前后,从山上击之,讷大败。”为避免这种局面,南方军队应在4公里长的吕卡谷地确保一个控制点,并建立保障营地。

从现地来看,控制点的最佳选址非常明确,必是吕卡谷地内虎头沟和色树底下两岸悬崖夹峙的最窄处,方便起见,本文且名之为“虎树点”*本文测算与虎树点相关里程时,以虎头沟以东500米即滦河北岸最窄处为定位点,此处河道中有若干磨盘状大石,枯水季可见,岸边有一杵头状大石,除洪水期外常年可见。。但在东北-西南走向的吕卡谷地内,适合建立保障营地的平坦开阔地域(东西长近2公里、南北宽近1公里)却是位于虎树点外侧的东北方向,不便于南方军队利用,不过若是由北对南防御的北方军队在吕卡谷地建关设防,该见方地域则是修筑关城的天然之选*日占热河“无人区”时期,此地建有彭杖子“人圈”部落,后被彻底拆除。但今在彭杖子村小影壁山东崖经大影壁山后至西庄小山一线有古代砖石土墙遗存,墙下矮崖还沿暖儿河故道笔直向东朝鸡冠山南侧延伸,暖儿河河道至今仍在鸡冠山南侧有两个呈城壕状的精确直角转弯。。更为引人注意的是,从峡谷最窄处的色树底下到古墙遗迹西端的西庄小山处,步行恰好五里*今测算色树底下-西庄小山2.3公里。,由此自然联想到《武经总要》所载“松亭关,关东北五里至滦河关城。”而在吕卡谷地去泽州的第四条路线上,彭杖子村到椴树沟北口恰好六十里余*今测算彭杖子村-黄岔沟-小庙梁-小东山-大坡上-石井沟-三家村-菜园子-黄崖-椴树沟北口29.2公里。,由此也自然联想到《读史方舆纪要》所载椴木谷砦“又六十里至富民城,松亭关在焉”。

(三)从史料记述的地理特征看,吕卡谷地与松亭关高度一致。进一步比对地形方位和道里数据,可发现此处与各种史料关于松亭关和富民城的记述全面符合。吕卡谷地的虎树点不但在东北五里有滦河关城的充分条件,而且位于“幽州东北四百八十里”*《明一统志》载,顺天府到蓟州二百里,再到遵化县又一百二十里,今测算遵化东关-头道城子-二道城子-栗树湾子35.8公里记八十里。《天下郡国利弊书》载,栗树湾经夹儿庵即今贾家安村到九道流河口即今柳河口村六十五里(该路段已因潘家口水库而废弃),今测算柳河口村-虎树点2.2公里记五里,而幽州又在顺天府城西南约十里,共计四百八十里。,甚至还满足“西至平州、蓟州,有柜安、燕氐二山口”*因地形所限,此处无论是去蓟州还是去平州,的确都要先西出谷口,经滦河谷(流河口-夹儿痷-栗树湾)或乔木梁(桥木梁顶-孟大地-小分水岭-蓝旗营-小石门)这两个山口南下到半壁山-栗树湾一线,再南下到遵化-接官厅一线,然后向东去平州、向西去蓟州。,与《武经总要》的记述完全符合。整体呈西北-东南走势的滦河自北急折入吕卡谷地变成东西走向,于是在此处看,滦河的确是恰“由松亭北”而来,与《元史》*《元史·河渠》载,“滦河,源出金莲川中,由松亭北,经迁安东、平州西,濒滦州入海。”相符。北趋泽州的丫头沟路和小子沟路在恼奴河口前的路段的确趋柳河“甚径且易”,与《宋史》相符,也的确只有“二百余里”*周辉《清波杂志》卷十载,“闻有直路,自松亭关往中京,才十余程,自柳河才二百余里”。今测算色树底下-滴水崖-老牛河口-红旗村,约96.7公里。乘以1.12系数,约二百一十六里。。但是,最能赋松亭关以神韵的“直路”“歧路”*沈括《熙宁使虏图抄》载,今西坝岔路口附近的路口村“有歧路,西南出幽州,自幽州由歧路出松亭关,走中京五百里”。如幽州界是从辽代景州东北的南京道与中京道交界处算,此路到中京确为五百里。却是指傍牌川路。

傍牌川路的地形至今保持原始状态,全程只在八家乡东北有一处低矮山梁,其余路段都是山谷间平路,通行便利。即便在交通路网非常发达的现代,从遵化徒步去平泉的最优路线仍然是取道虎树点走傍牌川谷地。当年必是辽军防御的重中之重。虎树点东北五里滦河关城的选址,主要着眼就是要完全封堵傍牌川西南口,而对滦河上游川口则只是侧翼兼顾。傍牌川向东北与丫头沟汇合后,在今雅图沟(丫头沟)村抵于黑山(辽代神山)西北麓山口,便被泽州神山县再次封控。滦河关城至泽州神山直线距离一百里,傍牌川路山间穿行一百一十里即到,确是难得的“直路”。宋人出使辽国,皆出古北口,经柳河馆向东,于泽州以北的路口村折而向北,趋中京。由于山势遮挡,在西坝岔路口的山梁上即折向北行的宋使刚好无法通视南面仅三四十里处的神山县,只是“闻有直路”,所谓“旷原开碛口”,看到的并非黑山口而是红山嘴。辽国安排“驿回屈几千里,不欲使人出夷路”,其间,固然有宋使所理解的“以示疆域之险远”的面子因素,但更务实的考虑却是为了不暴露军事防御上的软肋。从古北口绕行至西坝岔路口,兜这么大的圈子,绕开的恰好只是从松亭关经傍牌川“歧路”至泽州神山县的防御要地,此后路线并无任何故意绕行。

(四)从史料记述的相互差异看,将松亭关定位于吕卡谷地可解释各种矛盾。关于矛盾一:纪昀说喜峰口北八十里,是不绕路到椴木谷砦径直去松亭关的路线,即向西走滦河川的傍水路线或向北翻大岭梁的穿山路线;而顾祖禹说喜峰口北一百二十里,则是途经椴木谷砦去松亭关的路线。矛盾一不矛盾。关于矛盾二:《武经总要》之二百里到泽州,是趋柳河走小子沟路;而《读史方舆纪要》之一百二十里到会州,是走傍牌川路。矛盾二不矛盾。辽人听宋使刘敞似懂非懂地问及松亭趋柳河时,应该是又惊又喜的,惊的是宋人知道松亭关路线的存在,喜的是宋人并不知道松亭关对于中京防御的真正意义在于更可取道傍牌川的歧路直抵泽州,根本无需再趋柳河。关于矛盾三:因为松亭关并不在今喜峰口到大明镇的径直路线上,所以大宁卫“西南至喜峰口边四百八十里”*顾祖禹:《读史方舆纪要·北直九》,卷十八,三九八页。,正是经由松亭关的路线里程。矛盾三不矛盾。关于矛盾四:如前所述,松亭关的确位于“幽州东北四百八十里”,并不矛盾。关于矛盾五:如前所述,的确是平州、蓟州都需“西至”,且确有二山口,并不矛盾。另外,大宁兵于此处出关的确无需再渡滦河,可以直接“驻沙河”虚张声势、隔河而望地“进攻遵化”,符合大宁当时既不想抗命南京,又不想得罪北平的中立观望心态;而大宁兵退守此处后,确实已远离遵化去永平的路线,燕王的确可以毫无后顾之忧地向东驰援永平,进而诈取大宁、纳兀良哈三卫于麾下,地理、事理都不矛盾。

三、基于吕卡谷地看松亭关的历史演变及失考原因

如把松亭关故址设定于吕卡谷地,则可发现其历史演变全程遵循着作用决定地位的客观规律。而其在明清时期扮演的某些特殊角色还有助于解释其淡出和失考的原因。

(一)汉唐卢龙塞道近旁的配角。汉唐时期,卢龙塞道的主要功能是通行,如果松亭关位于吕卡谷地,单就道路里程和通行条件而言,松亭关路线与林兰陉、青陉相比的确没有优势。况且这个时期以南攻北的目标并不是七老图山脉附近的泽州、中京,而是更东、更北超出燕山山脉的地域,曹操北征乌桓、李世民东征高丽都是如此,在这种情况下取松亭关路线就更无必要。所以成书于北魏晚期的《水经注》说卢龙塞道“向林兰陉,东至青陉”是非常合理的,松亭关路线在汉唐时期即便已经存在,也的确只能是卢龙塞道近旁的配角,没有名气是应该的。

(二)辽代中京对南防御的命门。辽代以北防南的防御重心位于泽州-黑城-中京一线,而吕卡谷地扼守四条进军路线的交汇要冲,其中傍牌川歧路更是直抵泽州,一旦失守,辽军将极其被动。如果松亭关位于吕卡谷地,在辽代自当被看作中京的命门,如此特殊的军事价值足以确立其在辽代的历史地位。如果进一步考虑到从松亭关还可沿滦河谷地向北迂回到北安州乃至上京道的饶州*《辽地理志图》,北一卷,二〇二二一页。,而中京到上京之间燕山东北麓和大兴安岭东南麓的开阔平原也几乎无险可守,就会发现松亭关的军事地位在辽金时期具有战略全局性。这样一看,南宋诗人陆游“三更抚枕忽大叫,梦中夺得松亭关”也就不难理解了。

(三)明初对北攻势防御的支点。明初采取内边和外边相互配合的对北攻势防御,“太祖高皇帝驱胡元乃即古会州地,设大宁都司营屯等卫,外山联络与辽东宣府东西并列为外边,命魏国公徐达于内西自古北口东至山海关增修关隘一道为内边。”*魏焕:《皇明九边考·蓟州镇》,卷三,国立北平图书馆明嘉靖刻本,《四库全书存目丛书·史部》,226册,42页,济南,齐鲁书社,1996。但是卢龙塞以北的破碎山地并没有形成古北口、山海关那样的总阀式关口,内边和外边之间四百多里宽的松散地域实际上处于南北内外不接、东西两边透风的状态。如果松亭关位于吕卡谷地,则恰好可以在该地域内起到承接东西的作用,再辅以会州、宽河两城,所控制的三角地带又刚好堵住内边和外边南北之间的巨大间隙。这里在粮草补给上又有滦河漕运可资利用,洪武二十年松亭关贮粮粟“五十八万石”*《明太祖实录》,卷一八三,洪武二十年秋七月乙巳条。载“所筑大宁、松亭关两城,见贮粮粟。大宁三十一万石,松亭关五十八万石,会州二十五万石,足供数年边用”。,比大宁还多出近一倍,是明初对北攻势防御的重要支点。

(四)靖难掩饰耍诈企图的隐晦。燕王耍诈胁迫宁王、巧取大宁的史实很明确,但《太宗实录》却为尊者讳的极力掩饰,记为“上引数骑循绕其城,适至西南隅而城崩,上麾勇士先登,众蚁附而上,遂克之”,把阴谋下的胁迫巧取,描述成天意中的英勇攻占。在刘家口“诸将欲攻破关门而入”,朱棣却改命“卷旆登山断其归路,而从后攻之,悉擒守关者”,如此刻意隐蔽前出,耍诈企图实在太明显,便以“攻之则彼弃关走报大宁,得豫为计”作为掩饰,似乎搞特种作战并不是蓄意为了耍诈,而只是为了不让宁王提前布防。可是,如果松亭关位于吕卡谷地,四面通达的特点使其具有诊断性:堂堂之战攻取者必道,特种作战诈取者必绕。朱棣若不想向天下人承认是为了蓄意向宁王耍诈,就必须另给出一个绕路的理由,所以才画蛇添足地解释“松亭关,关门险塞,恐难猝下”,以作为搪塞。但若深究起来,仅仅解释松亭关是远远不够的,因为就算松亭关险塞难下,可为何不走李家口、不走铁门关、不走冷口关,而是一直向东绕到刘家口?只要打开地图就一目了然:朱棣真正绕开的并不是松亭关的险塞,甚至也不是李家口、铁门关、冷口关的前哨,朱棣真正想要绕开的是黄崖、青龙、会州的驻兵,因为他本来就不是去打仗的,而是去耍诈的,为此至少要绕到刘家口才满足条件,由此还可以解释为何先援永平,这也是耍诈计划的必要一环。如果松亭关不是位于具有诊断性的吕卡谷地,朱棣大可不必挂一漏万地单单描此一笔。

(五)永乐畀地退守内边的鸡肋。对于明军而言,松亭关的意义是在内边和外边两线之间起到支撑和衔接作用,而在放弃外边后,守御松亭关就不但没有必要,而且也无可能,因为在退守内边的情况下,如果再在松亭关驻兵屯粮,就犹如用长竹竿挑了一块肥肉伸到墙外很远的地方。另外,如果松亭关位于吕卡谷地,则也不适合作为入贡的通道。理想的入贡通道,应该像喜峰口那样,在距离近边还有一段里程时,就开始形成通路约束,以防生变。而吕卡谷地却是关外四通八达,关内沿途漏风。所以无论松亭关独特的军事地理优势弃之多么可惜,彼时也只能是食之无味的鸡肋。明永乐弃守大宁后,作为外边防御支点的松亭关淡出历史,作为内边入贡通道的喜峰口开始扬名。

(六)清代警戒陵寝行宫的暗堡。兴隆县在日占热河设无人区之前,还有过一段时间更长、管控更严的无人区时期,即清东陵2500平方公里的后龙风水禁地时期。如果松亭关位于吕卡谷地,则向西南经半壁山下到清东陵所在的马兰峪不到二百里,向西北沿滦河谷地经恼奴河口到热河行宫不到一百五十里。所谓“自松亭关至大宁废卫,凡三百六十里,为控御之要”,就清代而言,是以热河行宫为圆心,遮断南方来敌的九十度弧形防线,即便在今天已极大改善的交通条件下,只要控守这条不到200公里的防线,仍可有效控制西起兴隆-平谷、东至凌源-卢龙广大地域内对承德的地面威胁。而在此控域要线上,防守态势最薄弱、距离南方最接近、攻击热河最便捷的位置,就是吕卡谷地。流经此地的滦河又可在乐亭实现河海联运,对漕运而言自是极大便利,对兵防而言却是莫大顾忌。

(七)清初煞费苦心的刻意隐匿。对于文化极不自信、政治尚未稳定的清代早期统治者而言,这里在战术上,是警戒前哨;在战略上,是退守通道。鉴于康熙二年所修《永平府志》是地志类史料误导喜峰口“即松亭关也”的始作俑者,再联系清代早期的文化管制和禁书狂潮,还有孝陵恰好开始兴建的时机,刻意禁毁详述松亭关的史料书籍并导致其失考是有动机也有能力的。最有力的一个明证,是康熙年修《永平府志》中的大宁图*《永平府志·大宁考》,十一卷,第四十四页。,竟然恰从虎树点起,把吕卡谷地及通往热河行宫的滦河上游完全隐去,注为“起塔兀兔”,并把车河标注为流河,而把流河南岸标注为滦河西岸,如此仍不放心,还额外注释“滦东岸有河数道不具,而具西岸者,为其源远,及流河有数道而别之”,极力误导读者把东面折来的滦河主道当做一个“不具”的支流,这样一来,若有叛军想从吕卡谷地溯滦河进犯至热河,就会沿着被标注为滦河的流河即今柳河误向西北方向行进。而在这条误导路线上,不远处的八卦岭沟门到大营子乡一带便是适合设伏和屯兵的天然地域。鉴于康熙年间去热河行宫和木兰围场还多次借助滦河漕运,故可断定此误绝非出于不知。

清代统治阶层的心态,从入关伊始的草木皆兵到康雍乾后期的睥睨天下,有一个演化过程。乾隆时期的纪昀嗔怪康熙时期的高士奇未详考,但是高士奇作为清初汉臣,即便确切知道松亭关的所在,也有足够的理由不表现出来,能在清初文化极不自信的时期长期担任最高统治者的文化侍臣,也佐证着他的确可能有这样的城府。若从高士奇所记喜峰口和团亭寨之间的松亭山沿滦河东岸绵延向北,从宋代王曾所记柳河馆和打造馆之间的松亭岭沿滦河西岸迤逦向南,两道山势恰在泽州西南境交汇对峙于滦河南北,那便是卡杈山北麓和吕家梁南山夹峙的吕卡谷地,而其间最狭窄的山口处,即本文认为应是松亭关故址的虎树点*在防御指挥视域下,吕卡谷地虎树点的重要性非常突出。若有学界专家不认同其为松亭关故址,不妨另行考证此地到底曾为何处,亦可能会有收获。若有考古学者认同其可能为松亭关故址,不妨在以下方面进一步求证:1、从大、小影壁山到西庄小山的古墙到底始建于何年代;2、暖儿河河道在彭杖子村-北湾子-冰沟一线城壕状的两个直角转弯是否有人工改造遗迹;3、影壁山古墙是否沿暖儿河河道向东抵于直角转弯处,从而与鸡冠山配合实现了对傍牌川口的完全封堵;4、色树底下河道中带刻槽的巨石“娘娘石”、虎头沟河道中磨盘状大石、岸边杵头状大石是否曾为栈道基石或河道关障。文中论证过程中可能存在的纰漏,恳请各方指正;历史沿革上的诸多细节,更是有待学界详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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