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卡佛短篇小说《羽毛》中的视觉想象

2016-12-26 13:15钱奂
牡丹 2016年15期
关键词:巴德错位孔雀

钱奂

美国著名短篇小说家雷蒙德·卡佛以极简主义的写作风格享誉文坛,甚至被认为是继海明威之后美国最具有影响力的作家。他以普通人的视角展现了美国中下层人民的生活细节,其文字简洁精准,苏童称其小说“是文字锻造的一把匕首”。

《羽毛》收入在卡佛短篇小说集《大教堂》中,讲述了“我”(杰克)和爱人弗兰应邀去拜访工友巴德家的故事。细读文本便可发现,在这一日常的小故事中,故事里的每一个人都处在“看”与“被看”之中,由于人物间发生的种种叙事的错位,使得人物之间的沟通是断裂的,目光的注视是单向的。

一、人物间的错位叙事

小说的开头意在说明这次两个家庭聚会的起因,但却在一开始就给读者呈现出生冷的距离感。“我的这个工友巴德,请我和弗兰吃晚饭。我不认识他老婆,他不认识弗兰,这倒是让我俩谁也不欠谁的。但巴德和我是朋友。”从“我”的表述“谁也不欠谁的”可以看出,我和巴德的关系并不亲密,甚至疏离,而我和巴德是朋友大概只因为“我”知道他有一个八个月大的孩子,这还是由于巴德在他孩子出生之后,给所有工友分了裹着红标签、写着“是个男孩”的雪茄烟。而对于弗兰来说,“我跟她谈过巴德的事,但她不认识他,也不大想认识他。……她似乎是在说,别人家的事,咱操什么心呀?你惦记点儿我、我想着点儿你就行啦。”可见,弗兰参加聚会只是为了丈夫的面子,维系夫妻关系。

而到了巴德家后,令人讨厌的孔雀、恐怖的牙模、奇丑无比的婴儿等一系列印象,让“我”不禁感到“我对我生活中的一切都感到满意,恨不得马上就能和弗兰单独呆着,告诉她我的感受”。两家人既不热切又不熟悉的关系以及物质和审美上的差异,直接造成两个家庭的沟通空白,使小说呈现出大量的错位叙事。在错位叙事上,一方面,小说在人物的内心想法与外在言行上表现了不同程度的错位:弗兰对郊区完全没有好感,对巴德说:“你们住的地方真不错”;“我”因为出于礼貌而没有拒绝自己并不喜欢的蛋黄派;奇丑无比的婴儿让弗兰惊愕到没收住表情,甚至让她撒谎说看到蝙蝠,之后却恳求厄拉给她抱抱等。另一方面,叙事上的错位还表现在人物之间对话上的失败所产生的错位感:“我”和厄拉的第一次电话对话的失败,以及小说中两个家庭在巴德家出现了多次令人尴尬的沉默。值得注意的是,杰克和弗兰在好奇心(或者说是无意的窥探)的驱使下获取了厄拉的生活信息后,也未留下任何关于自己的陈述,好似他们认为,巴德夫妻作为邀请方更有义务要暖场,自己作为受邀请的一方,压根不需要透露自己的生活信息。所以,在聊完了厄拉的牙模、孩子、孔雀和父亲之后,出现了以下对话:“‘杰克,想什么呢?巴德问我。‘随便想想,我说,冲他笑了笑。‘发呆呢?厄拉说。我又笑了笑,摇了摇头。”而这些错位暗含着小说人物之间沟通上的潜在冲突。因此,看似平静的一次聚餐,却成为弗兰眼中“我”和她生活发生变化的起因。卡佛似乎在叙事上努力表明人与人之间,除非真正心灵上能产生沟通,否则仅仅依靠拉近距离而获得彼此的理解是难以成功的。

二、看与被看

《羽毛》中人物之间交流上的空白,也使小说不自觉地构成了全文叙事上“看”与“被看”的关系。对这次聚会,所有的参与者都明白自己将处于他人的眼光之内,因此弗兰本能地对这次聚会有抵触情绪;“我”因为明白在主动介入对方生活的同时也被审视着,因此特意不同于平时,穿着“休闲裤和短袖运动衫,外加一双高级的路夫鞋”;厄拉与我们说话出现的几次脸红;巴德因我们在场而不让孔雀进房间,等等。其中,最重要的“看”与“被看”的体现聚焦于我们对厄拉的凝视,以及孔雀对作为客人的“我”和弗兰的打量上。

厄拉无疑是在整场聚会中集中被关注的对象。能说明“我”和弗兰真正意义上参与巴德家庭聚会的唯一理由,就是:至少杰克夫妻俩了解到关于厄拉的各方面的隐私。“我”和弗兰第一次见到厄拉,目之所及,是“一个头发盘在头顶、矮小丰满的妇人”,而厄拉第一次看弗兰,脸上不停地泛着红光。之后进到巴德家,由于无聊,弗兰先注意到放在台布上的由石膏做成的牙齿。“其歪七扭八、参差不齐的程度,可以说是举世无双。那上面既没有嘴唇,也没有下巴,只有些旧的石膏牙齿,埋在那个类似牙床的又厚又黄的东西里面。”之后借巴德之口对牙模进行了解释。问起留着牙模的原因,厄拉说了两次才让弗兰明白,留着它是为了提醒自己欠巴德的。而那个牙模看起来实在太恐怖了,弗兰不得不说,“那个整牙医生肯定是个高手”。此外,家中的孔雀又一次引出有关孔雀的来历。这是巴德给厄拉买的天堂鸟,尽管巴德之后认为它连一分都不值,但当时他却是花了一百元,因为厄拉喜欢。除此之外,厄拉的孩子被“我”认为是丑得绝无仅有,但巴德和厄拉都不以为意。同时,我们还知道了厄拉父亲因生活而不得不放弃学习,之后不幸被树砸死,而巴德会定期给自己的母亲寄钱。

孔雀在小说中出现了五次,与我们直接接触的有三次,第一次我们刚到巴德家门口,“一只兀鹫一般大小的东西,从一棵树上重重地飞了下来,正好落在车子的前方。它抖了抖身子,转过长长的脖子,抬起头,打量着我们”。第二次是它想往房间钻,结果被关在了门外。第三次厄拉请求把孔雀放进屋里,进屋后,“它的头昂着,但有个角度,红色的眼睛盯着我们。它的冠,也就是几根翘着的毛,在它头上方几寸的地方立着,羽毛从尾部张开。它在离桌子不远的地方站定,打量着我们。”但小说是基于“我”的视角,与其说是孔雀打量我们,不如说是我们打量孔雀。孔雀在这里明显是一个隐喻。孩子是巴德和厄拉爱情的结晶,而孔雀则是巴德和厄拉爱情的见证。孔雀的打量带着野性,似乎把杰克和弗兰当作它的目标,要把他们生吞活剥,因此两人对此感到厌恶和反感,甚至孔雀的嚎叫被认为是刺耳的怪叫。孔雀被称为天堂鸟,在这似乎作者把它隐喻为理想的爱情。而最终孔雀飞进树林里不见了,这同时隐喻着弗兰爱情尝试的失败,生活最终会被现实吞没。

三、人物间的视觉秩序

法国学者拉康认为,我们在他者的凝视之下注意到了自己的存在,“凝视是一种欲望的投射,是一种于想象中获得欲望满足的过程。但凝视本身所印证的只是欲望对象的缺席与匮乏。……凝视所诱发、携带的幻想,是欲望的投射,观看主体希望沿着缺席(欲望对象的匮乏)抵达在场(欲望的满足,但我们所能达到的只是欲望自身——那个掏空了的现实的填充物”。他者是建立主体的第一步,我们在看他人的同时,也在建构自己。巴德和厄拉的生活从叙述者“我”的眼光来看其实完全不值得羡慕,厄拉有一副奇丑的牙模提醒她欠着丈夫,即使她现如今牙已经整好,但也是她不可抹去的一个弱点,不然,她的牙不会在文中反反复复被在场的所有人注视,“厄拉看着巴德,巴德冲她眨眨眼。她开口笑了笑,随后垂下眼来”,“但她还是和我们一起笑了起来,让我们再次欣赏到她的牙齿”,“厄拉笑了,又一次露出了她的牙齿”。厄拉还有一个在“我”和弗兰看来奇丑无比的孩子,还养有一只在“我”和弗兰看来如“兀鹫”般的孔雀。

对弗兰来说,在对巴德一家的注视中,能让她感觉到自身一丝优越感:不同于厄拉,她有一副漂亮的牙齿,还有一头漂亮的金色头发,住在城区,还是两人世界,夫妻俩的共同心愿是希望有辆新车,能去加拿大度两周假。但她也同时从厄拉的生活看到了自己的生活,她完全明白自己和杰克在夫妻生活中没有什么共同语言,杰克曾对弗兰说,他太爱她金色的长发,如果不是有它,他甚至可能不会爱她。弗兰对此是介意的,这也是她明明那么厌恶厄拉的孩子,还想要去抱抱他的原因。她想从巴德一家找到真正爱情的影子,同时她依恋着杰克,在这次聚会归程之时,弗兰把手搭在了杰克的腿上,试图找到一种安全感。之后,尽管她再也没见过巴德和厄拉,但还是时不时就提到“你该死的朋友和他家的丑八怪”,“还有那只臭鸟”,“老天,谁会养那样的东西”。她一边厌恶厄拉一家的生活,一边又模仿厄拉一家,用孩子填充她和杰克的生活,她瞧不上作为巴德夫妻爱情依托的孔雀,但她也剪掉了作为她和杰克爱情依托的金色长发。

综上,在《羽毛》一文中,人物间的交流是断裂的,目光的注视是单向的、躲避的,文本内没有建立一套双向有效的视觉秩序。

(四川大学文学与新闻学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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