臧静：“为死者言，为生者权”

陆洋

法医这个职业，很难让人将它与女性联系到一起。法医凭借专业的技术与缜密的思维，破解一个个生死疑团。他们守护着社会正义和公道人心，解死者未尽之话语，慰生者难言之伤痛。济南市公安局槐荫区分局刑警大队技术中队里，就有着这样一位女法医——臧静。

法医的职责主要是承担尸体检验及活体损伤检验工作。在从警7年的时间里，臧静始终践行“为死者言，为生者权”，出勘各种案件现场300余次，出具法医尸体鉴定书300余份，伤情鉴定书1500余份，直接、间接帮助侦破众多刑事案件，为槐荫刑事科学技术事业做出了突出的贡献，并被授予“山东省优秀人民警察称号”。

从医学世家走出的女法医

刚满30岁的臧静，眼睛大大、马尾辫清爽、身材纤瘦，依然是一个小姑娘模样，很难将她与法医这个职业联系起来。

“实际上，我以前胆小得不得了，上大学之前也没有想到自己会成为一名法医。”2005年，臧静在填报志愿时选择了法医专业。臧静家族世代从医，到臧静爸爸已经是第11代医生。但法医专业，她是头一个。

刚上解剖课时，臧静也害怕，甚至不敢一个人去学校的医学楼。大学老师教导她：要成为“刀枪不入”的人。“法医的工作环境，随案发现场而定，荒郊野外、阴沟暗洞，多恶劣的情况都有。”臧静渐渐把尸体当成是自己的“老师”，从每一具解剖的尸体中汲取新的知识，渐渐克服了对尸体的恐惧。解剖课开了一个月，臧静就进入了状态。

2009年，臧静从苏州大学医学院法医专业毕业。同年，她考入了济南市公安局槐荫分局刑警大队，成为了一名法医师，负责全区的伤情鉴定及尸体检验工作。臧静是江苏扬州人，尽管济南与家乡相隔500公里，臧静还是选择了只身赴济，成为30多个同学中唯一的一名基层女法医。

法医显然是一份神秘且极具挑战的职业，天天面对的不是复杂的人体损伤，就是一具具冰冷的尸体。要么24小时待命，要么随时奔赴事发现场。臧静坦言生活中的自己跟普通女孩一样，比较胆小，别人害怕的东西她也害怕。当她进入职业模式后，她不允许自己因性别原因逃避复杂的损伤、恶心的分尸现场、恶臭的腐尸骨骸。

2005年暑假，读大二的臧静在公安机关见习。见习报到的第一天，臧静经历了人生中第一个“现场”。

周一例会之后，警方就接到一个报警电话。郊区的一处平房内，一具死亡时间较长的尸体被邻居发现。臧静强烈要求跟随法医一起前往现场。“还没下车，就传来阵阵恶臭，几百米外都很强烈。”打开屋门，死者就躺在地上，尸体已经高度腐败，呈巨人观状，整个尸体肿得像气球一样，通体绿油油的。满屋无从下脚，桌子上、床上、地上，甚至连墙上都覆盖满了蛆虫。

“那个场景对我冲击很大。我第一次面对高度腐败的尸体和凄惨的现场，之前在学校面对的尸体都是福尔马林泡过的，没有腐臭味，保存也相对完整。”臧静硬着头皮跟随法医对死者进行了尸表检验，由于死者身上无外伤，验血验尿之后也无中毒迹象，现场无打斗痕迹，家中还有死者生前吃剩的药物，再结合刑警的调查情况，警方得出死者符合疾病死亡的结论。

这次经历让臧静真正认识到法医这个职业所要面对的环境，至于逃避，是臧静从未想过的一件事，“既然选择了这一行，就要对自己的选择负责。”

“坚持出现场是责无旁贷”

今年是臧静从事法医的第7个年头。作为“坚持出现场的女法医”，她在济南刑警圈赫赫有名。各种非正常死亡的现场惨象横生、又臭又脏，出于人性化的考虑，一般不安排女法医出现场。但臧静是个例外。从2009年参加工作至今，她一直坚持出现场。在臧静看来，既然选择了这个工作，出现场就是责无旁贷。

法医鉴定要求高度准确，需要严谨的工作态度和坚强的心理素质，容不得半点虚假和怯弱。这就要求法医有胆有识、技术扎实，能从细微之处发现线索和证据，让死人开口“说话”，为活人伸冤。

报到第一天，有热心同事帮她在桌前摆好“臧静法医师”的办公牌，说“我们这个行当，终于有女的了”。成为槐荫分局刑警大队第一位女法医没几天，辖区内就出了一桩命案。

2009年9月底，槐荫区一处农田中发现了一具无名尸。由于尸体已经严重腐败，体表特征都没有了。只有通过头骨和耻骨联合的特征来判断死者的信息。而要显现头骨和耻骨联合的特征第一步就是处理检材，说白了就是煮，把死者的头骨和耻骨联合高温煮过才能去除软组织。

实验室在单位的二楼，臧静将死者的头骨和耻骨放入锅内，整整煮了一天。为了掩盖味道，臧静在锅中加入了很多香料，但还是无济于事，整个楼上都是味道。虽然这是法医的常用技术，但当同事们得知味道是“实验室煮人头”发出的，还是不免有些别扭。据说当日食堂的排骨没有一个人动。

去年初的一个傍晚，警方接到报警，说辖区内某精神病院一老人被用马桶水箱盖砸伤头部致死。臧静赶到现场，发现死者年龄很大，与病友发生争执打架中致死。死者的头部有水箱盖致伤的明显痕迹，血淋淋的，大家几乎一致断定老人是因颅脑损伤致死。臧静发现死者身上还有多处其他伤害，为了进一步明确死因，她取得家属同意进行解剖。

天色已晚，刚满两岁的孩子还在家中生病，臧静顾不上给家里打一个电话，立即赶往殡仪馆。对尸体进行详细检验后，臧静发现虽然死者头部创口较多，但颅内仅有少量蛛网膜下腔出血，不足以致死。打开胸腔后，她发现其肋骨多处骨折，真正的死因是心脏破裂、心包填塞，与案情介绍不相符，臧静立即给领导汇报解剖检验情况，把结论反馈给侦查人员，为侦查指明了方向。经过进一步调查警方得知，嫌疑人曾骑坐在死者胸部，暴力袭击死者。

去年5月，槐荫区一男子与人发生纠纷，并被打伤身体多处。该男子于两日后在家中突然死亡，家属报案称其死亡是前两日被打所致，而打人方坚称只是轻微暴力，不足以致人死亡。双方争执不下，要求法医对尸体进行检验，并出具公平公正的鉴定结论。臧静对尸体进行检验发现，死者全身确有多处外伤，但均为轻微皮肤擦挫伤；死者头皮下有出血，但头皮下出血也不足以导致死亡。为了得到最科学的结果，经过家属同意后，臧静对尸体进行了解剖，并送病理检验，最终证实：该男子的直接死因是其本身的畸形脑血管发生了破裂出血，从而为打人方洗清了嫌疑。

恶劣的环境就是工作的日常

有的案发现场会有一氧化碳等毒气，有的会有遗留的炸药等危险品；有的尸体高度腐烂滋生大量细菌，有的尸体还会携带肝炎、艾滋病病毒等等。在种种恶劣现场研究尸体，找出死亡时间、原因、致死工具等等，危险如影随形。

2010年8月一个闷热的下午，槐荫区腊山北坡近山顶的台阶上发现一具男尸。去现场的路上，已是乌云密布、雷声滚滚。她和同事以最快的速度爬山，力争在暴雨前勘查现场、检验尸体。可刚爬到半山腰，暴雨就倾盆而下。臧静和同事们冒着暴雨、巨雷和闪电，手提着沉重的勘查器械，一刻不停地赶到案发现场。现场勘查完了，尸体检验完了，她才感到后怕，且不说那雷电，就是脚下一滑后果也不堪设想。这是臧静第一次在雷电交加的暴雨中勘查山上的现场。

去年夏天，也是一个狂风暴雨的深夜。刑警大队接指挥中心转警：张庄路某仓库突然起火，高压电线被烧断，现场有人死亡。丈夫加班未归，臧静将不满2岁的女儿托付给老人，冒着暴雨立即赶往现场。由于现场地势较低，积水很深，车过不去，臧静只能穿着雨靴，徒步走到现场。因雨势较大，现场条件极为不利，仓库的火灭了又复燃。冒着有可能被高压电漏电电击的危险，臧静和同事一起认真细致进行了长达5个小时的尸体检验和现场勘查，排除他杀。确定死因后，天已蒙蒙亮了。

在2011年“9.15故意杀人案”侦破中，臧静细致入微的工作为案件指明了侦查方向。当时在黄河大坝下发现了一具身份不明的尸体。死者身上具有多处外伤，因为正处于黄河大坝的下方，如果说死者是从黄河大坝坠落致死，也说得通。臧静在细致的检查中，发现死者双足有广泛擦伤，趾骨暴露，创面有大量泥沙异物，而这个伤痕应是死后所致。这说明了死者是被死后移尸。民警由此对案件的性质产生怀疑，在找到尸源之后，最终通过侦查找到了杀害死者的嫌疑人。当日死者与嫌疑人喝酒，因矛盾产生了争执，受害人遇害后嫌疑人用面包车移尸到黄河大坝上，欲造成意外坠落死亡现场。臧静的细致让其阴谋挫败。

和所有的女孩一样，臧静爱美爱干净。但在臧静接触的非正常死亡现场中，有些尸体血肉模糊，甚至只剩下躯干，惨不忍睹。但和高度腐烂的尸体相比，这样的现场不算恶劣。细菌的传播是一方面，更难以忍受的是10米之外尸臭味就往鼻子里钻、苍蝇成群地往脸上扑。2012年9月，黄河大坝高铁桥东路南侧废弃小屋内发现一具高度腐败的尸体，恶臭让在场的人一个个眼歪嘴斜，不得不捂着鼻子远远地走开。而臧静却无路可退：“因为这是我们的工作，别人所恶正是我们要面对的。”

“法医不是男人的专利”

有人问臧静：“你天天和尸体打交道，最怕的是什么？”臧静不假思索地回答：“怕爱人出差或加班，孩子没人照顾。” 臧静的丈夫也是警察，在基层派出所工作，加班、出差、连轴转都是常事儿。

今年除夕，臧静的丈夫值班，陪孩子守岁的臧静突然接到电话。辖区内有人坠楼死亡，臧静需去勘查现场。臧静立即把孩子交给老人赶赴现场。伴随着阵阵鞭炮声，她对尸体进行了检验，确定死者自己坠楼，排除他杀。

这样的除夕之夜，臧静过了很多。工作第一年的跨年夜，臧静是在殡仪馆度过的。殡仪馆的看门人喝起了酒，窗外烟花爆竹好不热闹，她却在窗内守着尸体工作。

2009年12月31日，济南西郊一个小商店的女店主突然死亡。臧静立即前往现场。死者离婚后和另一名男性同居，在店主死亡的前一晚，两个人还一起喝酒。“由于女店主的头上有一个包，所以她的家人认定和这个男的有关系。”但是现场却没有任何打斗痕迹。臧静告诉记者，犯罪现场采集到物理方面的证据越来越难，更多案件需要法医验尸来判定死因。

经过近10个小时的现场勘查及尸表检验，技术员仍难以确定死因，警方只好对尸体进行解剖以明确死因。尸体运到殡仪馆解剖室时，已是22：00。臧静和同事一起，经过3小时的解剖检验，终于确定死者是醉酒后食物反流导致窒息死亡，排除了他杀的可能。工作结束，已是新年的第一天。

除了处理各种非正常死亡的尸体检验，伤情鉴定、现场勘查等等都是法医工作的一部分。“鉴定结果是处理案情的重要依据，必须公正准确。”工作量最大的是伤情鉴定。受害人及家属往往情绪激动、沟通困难，甚至会对法医或侦查人员发泄，口出恶语、动手打人都很常见。受害人及家属情绪激动时，臧静都会沉着冷静，耐心解释，用女性特有的沟通技巧，晓之以理，动之以情，平复受害人及家属的情绪，将难题解决。

有人说，选择了一种职业，就是选择了一种生活方式。臧静深有同感。当别人带着惊讶与不解，一再探寻臧静为何要选这样一个职业时，臧静说：“任何职业都无所谓男女，有所谓的是你对这份职业的态度和责任心”。 臧静有所谓的是： To speak for the dead，To protect the Liv-ing（ 为死者言，为生者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