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王亦晴
韩少功:我的海南文艺因缘
文|本刊记者 王亦晴
海南文艺界的关键是人才。海南人才队伍偏小,有些专业的“断档”现象相当紧迫。人才工程是需要一针一线一砖一瓦来做的,短期内不一定见效,不一定能拿牌得奖,但决定了整个文艺事业的潜能、后劲、大势和核心竞争力。
韩少功
著名作家韩少功1953年出生于湖南,1988年移居海南,曾担任海南省作协主席、海南省文联主席。自1974年开始发表作品《月兰》《西望茅草地》至今,韩少功陆续创作了《爸爸爸》《女女女》《归去来》《暗示》等作品,翻译并出版《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昆德拉著)、《惶然录》(佩索阿著)等,产生广泛的影响。
近年继《山南水北》《日夜书》等作品问世之后,韩少功又创作了长篇随笔《革命后记》,出版作品集《夜深人静》《孤独中有无尽繁华》,大随笔《守住秘密的舞蹈》由《新华文摘》等多家刊物转载,小说《西江月》不久前由韩国村景剧团搬上舞台,在首尔市政厅上演。他在文学创作方面有什么感悟,对于文坛现象及海南文艺界的发展前景有什么看法?近日,韩少功接受了本刊记者的专访。
《革命后记》问世后,李泽厚、王蒙先生等对这本书给予支持,获得很多党史专家点赞,也引起一些争议。对此,韩少功说这都在预料之内。“处理‘文革’这样敏感和复杂的题材,引起争议毫不意外。你如果把自己往难题上推,往思想前沿推,就得准备接受争议。反过来说,如果你一次次避开争议,那你的安全也可能是一种平庸。”他说,“我会虚心听取不同的意见,不会在意一些情绪性的泡沫。我倒是希望出现更多有分量的反对声音,让争议变成一种争议各方的共同成长。”
韩少功有句关于写作的话广为流传:“想得清楚的事写成随笔,想不清楚的事就写成小说。”他很久以来就赞成并且实行这种做法,小说、散文、随笔穿插着来。“长短交替,一张一弛,比较有利于精力的调整和恢复。”
然而,他的作品多为农村题材、知青题材、革命题材,以后的作品会不会尝试些新的领域?“城市题材我也写过一些,但好的不多。”他说,“我一直对商场、酒楼、街市、办公室等找不到多少感觉,不像一看到植物和动物,一看到大山大河,就容易动心、来情绪。”
谈到今后的创作计划,韩少功感慨:“到了这把年纪,主要任务是养老了。就像下棋过了中盘,进入收官阶段,作品数量已没多少意义。我只是在考虑还有哪些自己该做的和能做的,把最后几步走得不那么失水准。手上还有一些线索,一些半成品,能不能做成,还要看因缘聚合。”
2016年诺贝尔文学奖揭晓,美国民谣歌手鲍勃·迪伦击败村上春树、北岛等“热门人选”得奖,各界一片哗然。对此,韩少功认为,这次颁奖能否达到积极效果,可能还得再看看。“有些人对此不以为然,甚至觉得很受伤,其实也似无必要。瑞典那几个老人也许是想因时顺变,展示一种新姿态和新眼光。对他们的创新,不妨宽容一点。”他说,“不过文学奖能颁给歌手,那么音乐奖是否可以颁给画家?美术奖是否可以颁给舞蹈演员?尽管大家在专业上确有一些交叉。”
韩少功认为,文学上见仁见智,是很正常的事。托尔斯泰、卡夫卡、鲁迅、博尔赫斯……都是领袖级的作家,也没得过诺贝尔奖。但大家不必为此愤愤不已,更不必把某个评委会看成文学界的终审法官。评奖不过是评出一种看法,不过是自由争鸣的方式之一。
在他看来,评奖不宜太多、太频密,否则容易造成无谓的紧张和仓促,助长浮躁之气。最符合艺术规律的评奖,其实是作品产生十年、二十年、三十年后再参评,让时间来检验和沉淀。“孔子、孙子、陶渊明、曹雪芹等,都是靠这种时间的检验和沉淀,才得以最终浮出水面,赢得人们大体的共识。但很多人急着要论功行赏,怕文艺界劲头儿不足,不接受我这个意见,那我也没办法。”他说,“有人迷信‘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其实重赏之下也必有莽夫,必有盲动和投机,必有扭曲和钻营,有时候甚至弊大于利。事实上,粗枝大叶胡皮潦草的评奖还不如不奖。鲁迅那个时代哪有什么奖?但那时的新文艺运动不照样人才辈出繁荣昌盛?什么也没耽误吧?因此,奖什么、怎么奖、如何评都得谨慎谋划,用心组织,至少得保证评奖过程的公开、公平、公正,让评奖的负效应最小化,正效应最大化。”
《夜深人静》《孤独中有无尽繁华》是旧作新编,基于出版社的建议,以导读本、浓缩本的形式呈现,帮助读者节省时间。他觉得也不妨一试。
网络的迅速蔓延、移动端阅读的兴起,使得当下人们的阅读变得短平快,阅读传统书籍的数量和深度较以往减少,不少专家曾对此表示忧虑。对此,韩少功认为,移动互联网进一步加速了信息爆炸,形成了不可逆转的趋势,对人类的生活影响深远。这可能仅仅是开始。“每一次技术进步,如果对其盲目失控,人类就可能未得其利而先受其害,比如我们还没用上核电时,先挨了两颗原子弹。”他说,“我觉得新技术并不可怕,重要的是人们得有趋利避害的智慧。一些八卦新闻就那么重要吗?哪个影星出轨了,哪个球星打架了,哪个官司赢没赢……其实都与你毫无关系,与你的学业、事业、家庭毫无关系,不值得一个劲儿地埋头刷屏。这种八卦瘾也是毒瘾,差不多是一种网络‘吸毒’。屏蔽和过滤大量泡沫信息,其实是享受信息福利的前提。要知道,很多运营商和内容提供商是没心没肺的,不过是挖空心思博眼球,牟谋取流量暴利。可惜人类对这个新生事物还缺少成熟的认识和管理,不论中国还是外国,还得有一个过程。我们最好不要成为这一过程中的牺牲品。”
韩国村景剧团将《西江月》搬上舞台,在首尔市政厅上演。
韩少功至今仍然保持夏季回湖南、冬季在海南居住的生活习惯。在湖南乡下时,他就融入乡村生活,与村民打成一片——但并不是与世隔绝,他与外界尤其是海南文艺界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2011年3月卸任海南省文联主席后,他仍担任海南省文联名誉主席。“我的方针是‘业务上多出力,行政上零干预’,严守本分,尽量配合与协助同行。”他说,“我仍有很多机会与本地的和旅居的文艺家见面,喝喝茶,聊聊天,讨论一些有关创作的问题。他们也不一定接受我的看法,那没关系。我有时应邀去省外、国外讲学,也会尽量介绍海南的文化成果。”
对海南文艺界的现状及前景,韩少功认为,事都是人做的,关键是人才。他在职的那些年,最费心的事其实就是识别人才、寻找人才,团结、使用、扶植、管理人才。“省委宣传部和省文联规划和资助过那么多个展、个演,就是给他们提供成长平台。”他说,“说实话,海南人才队伍偏小,有些专业的‘断档’现象相当紧迫。为什么经常请‘外援’?就是自己的队伍扛不住、顶不上。在这里,对专业人才一要帮,二要压。所谓‘压’就是立高标准,压重担子,防止小胜即骄,浅尝辄止,满足于在微信上拉个朋友圈专听奉承话,更不能拉拉扯扯去‘跑奖’,染上‘人情评论’‘有偿评论’的恶习。这个人才工程是需要一针一线一砖一瓦来做的,短期内不一定见效,不一定能拿牌得奖,但决定了整个文艺事业的潜能、后劲、大势和核心竞争力。”
本文责编/王亦晴 邮箱/jrhnwyq@163.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