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先到达的长征

2016-12-21 09:54钟法权
延河 2016年11期
关键词:徐海东红二十五军敌人

钟法权

编者按

2016年10月21日,纪念红军长征胜利80周年大会在北京人民大会堂举行,中共中央总书记、国家主席、中央军委主席习近平发表了重要讲话。习总书记在讲话中开宗明义地讲到:“面对生死存亡的严峻考验,从1934年10月至1936年10月,红军第一、第二、第四方面军和第二十五军进行了伟大的长征。”

作者写《最先到达的长征》,所表现的不是第一、第二和第四方面军的长征故事,而是围绕红二十五军气壮山河的长征而展开。作者为什么要写红二十五军的长征呢?主要原因有以下几点:一是作者身处西安,每次回老家路过漫川关,听到了很多关于红二十五军可歌可泣的英雄故事。闲暇之时,到西安附近的蓝田葛牌镇、柞水县和镇安县,欣赏秦岭无限风光的时候,有意无意接触到了红二十五军曾经战斗过的遗址,触景生情写下了很多关于红二十五军的文学作品。二是在研究红二十五军长征史的过程中,作者逐渐得知,红二十五军在所有的长征队伍中,是一支经中央批准最早开始长征的队伍(1934年11月),也是一支最早到达陕北根据地的队伍(1935年9月),人员由出发前长征到达陕北根据地后非但没有减少而有所增加壮大的一支队伍。三是红二十五军与陕北红军会师后合编成为红军十五军团,打了劳山和榆林桥等一系列大胜仗,为中央红军落脚陕北起到了奠基性的作用;军长徐海东更是被毛主席称之为“对革命有大功的人”。

《最先到达的长征》是一篇红二十五军官兵信仰与忠诚的践行史,是一篇压倒一切敌人而不被任何敌人所压倒、征服一切困难而不被任何困难所征服的奋斗史,是一篇为实现革命理想目标而不惧流血牺牲的英雄史。

引言

那是1934年11月16日一个晚霞满天的傍晚,河南光山县净居寺红旗漫卷,一队队红军战士迈着整齐的步伐、唱着嘹亮的军歌从宿营地朝着净居寺门前的广场走来;三千多名红军战士精神抖擞地面向净居寺大门而立,他们无不经过了严格挑选,不少红军指战员还是鄂豫皖苏区多年战斗考验的骨干,不少人身经百战,在他们中间,即使是从事后勤、医院等保障单位的人员在出征前也都实行了战斗化,便于部队急速行军;依山傍水的净居寺格外庄严肃穆,政治部宣传科的秀才们在朱红色的墙壁上,用石灰粉刷上了北上抗日的标语,红底白字在霞光的照射下分外夺目;大门两边的山墙上贴着红二十五军长征出发前印刷的《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先遣队出发宣言》,发出了“全国同胞,不分政治倾向,团结起来,一致抗日,国民党军队与红军订立协定,共同抗日”的主张,宣言开宗明义,目的、意义、作用和决心一目了然。

早在五天前(11月11日)的花山寨会议上,鄂豫皖省委遵照程子华从中央苏区带来的中央指示,做出了红二十五军撤离苏区、挥师北上抗日长征、向桐柏山、伏牛山转移的战略决策。红二十五军之所以选择在净居寺举行抗日长征动员大会,原因在于净居寺地理条件独特,位于大小苏山腹地,离光山县城不近不远,能进能退;寺庙四面环山,依山傍水,林木清秀,可攻可守;寺内房屋众多,便于部队集结居住;寺前有广场,便于人多集会。

在出征之前,鄂豫皖省委对红二十五军领导班子进行了调整。徐海东主动让出军长位置,提议从中央苏区前来传达中央精神、具有革命斗争经验并担任过中央红军师长的程子华担任军长,他的提议得到了鄂豫皖省委同意,程子华被任命为红二十五军军长;被战士们称誉为“军神”的吴焕先继续担任政委,让敌人闻风丧胆的“徐老虎”徐海东任副军长。为了减少环节,便于指挥,红二十五军将先前的三个师改编成四个团。

火红的晚霞映照着净居寺白墙黑瓦这座千年古寺,映照着寺门前整齐雄壮的红军队伍;那闪耀的红星、鲜红的红领章和那迎风招展的红旗,在霞光的辉映下宛如一片火红的海洋。程子华、吴焕先、徐海东三位军领导站立于寺门前的台阶上,程子华宣读完北上抗日长征决定后,徐海东接着宣读了编队命令,最后吴焕先作了长征动员讲话。

吴焕先身躯伟岸,五官端庄,眉宇清秀有武将之气,可统十万雄兵,如果不穿一身军装,活脱脱一个秀才模样。他双手叉腰站在庙门前台阶的中央,头戴八角帽,红五星在晚霞的映照下分外的鲜亮。他泰然自若地往前迈了一步,高亢激昂地为全军官兵作北上抗日长征动员。对于吴焕先政委告别根据地的动员讲话,多少年后,幸存下来的老红军无不记忆犹新。

奇怪与奇妙总是相伴而生。红二十五军长征出发动员的那天上午,天空还弥漫着一层层淡淡的薄雾,雾霭像面纱一样笼罩着苏区的天空,让人如梦如幻;到了下午,天空放晴,日落时霞光万丈,无不让人豪情顿生。吴焕先政委的动员讲话,句式短促,铿锵有力,语言生动,极富鼓动力。在短短的半个小时动员讲话中,他言简意赅地把战略转移的意义及其作用,讲得宛如九龙河河水澎湃激动人心;把前行的目标和未来讲得如北斗星一样明亮。在“徐老虎”徐海东的响应带领下,吴焕先的讲话一连几次被官兵们吼声如雷的口号声打断,最后三千多人一齐张圆嘴巴,跟着吴焕先高声吟唱屈原的诗句: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我们北上,我们北上!胜利属于我们!胜利永远属于我们。

夜幕之中,红二十五军秘密离开了根据地,离开了他们所熟悉的山山水水,离开了他们鱼水情深的根据地人民。他们高举“中国工农红军北上抗日第二先遣队”的旗帜,从信阳罗山何家冲出发,开始了红二十五军波澜壮阔的西进征程,成为中国工农红军第一支高举抗日大旗长征的红军队伍。

第一章:西进路上

徐海东带领特务连,走在队伍的最前面,作为红二十五军的尖刀,为全军侦察敌情、开辟道路。在朱堂店,敌人布兵堵截,红二十五军以势如破竹的锐气,成功冲破敌人的阻挡。他们灵活机动,穿越敌军信阳东双河与柳林河之间的布防空档,越过平汉铁路,经青石桥、金桥等地,顺利进入桐柏山区。

红二十五军的神速,让蒋介石既惊奇又惊恐。在得知红二十五军从根据地成功转移到外线的消息后,蒋介石急令“豫鄂皖三省追剿队”五个支队共十六个团和东北军一一五师跟踪追击;令驻河南南阳、沁阳、方城等地的四十军庞炳勋部、驻湖北老河口第四十四师肖之楚部,迎头实施堵截。蒋介石企图以三十多个团的绝对优势兵力,趁红二十五军孤军西进之际,在桐柏山一举歼灭、扑灭这股不可小视的熊熊烈火。

刘华清在《长征史上辉煌的一页》一文中说:“我军进入桐柏山区后,发现这里紧靠平汉铁路和汉水较近,回旋范围狭小,敌人又大兵压境,难以立足发展。”

面对严峻形势,原定在桐柏山区建立新苏区的计划一时无法实现,省委召开紧急会议研究对策。在会上,爽直爽朗的徐海东开门见山开宗明义地说:“我们这些山大王,总是离不开山的哟,桐柏山不行就去伏牛山。”

程子华听了,当即表示赞同,他说:“敌变我变,去伏牛山虽然远点,可事到如今,我们也只能舍近求远了。”

吴焕先政委当即决断,大手一挥说:“情况紧急,迟疑不得,马上向伏牛山转移。”

为扰乱敌军视线,打乱敌军的判断,红二十五军采取了声东击西的战术,派一部人马佯攻枣阳,摆出西进姿态,给敌人造成西进错觉。在各路敌军向枣阳汇聚时,主力部队突然掉头向东,绕道沁阳城东,乘虚北上。

1.突围独树镇

方城的天空像一张存放多年灰黄发暗的老照片,死沉沉地笼罩在独树镇的上空;狂劲而又寒冷的西北风也前来凑热闹,打着卷,呼啸着,横扫着树上枯黄的叶子和地上尘灰黄土,一时之间,南阳盆地飞沙走石;独树镇的街道上,因恶劣的天气,越发显得寂静,大大小小的店铺,早早关门歇业。也就是小半天的功夫,风停了,雨伴随着雪,怀着急促的样子,成群成队朝着它们热爱的大地蜂拥而来。

还不到12月就下雪,而且是雨夹雪,在南阳方城的历史上实属罕见。也就半天的时间,路上落满了积雪,脚踩下去却一片泥泞。

雨雪天是男人们喝酒吃肉的好日子,是那些懒人们睡觉的好天气,可对于红二十五军官兵来说,是天公作美便于休整的好时机。

好久没有吃上猪肉了,没有吃上一顿热乎乎的饭菜了,没有睡上一个囫囵觉了。望着飞扬的雨雪,红二十五军的官兵们脸上都挂着喜庆的笑容。这天中午,红军指战员主食吃的是玉米糊,菜是猪肉炖粉条。能够吃上这道菜,还得从昨天夜里讲起,尖刀连奉命先行开道侦察敌情,在离独树镇不远的李家沟与一伙打家劫舍的土匪相遇。当时,尖刀连连长韩先楚正带了一个班奉命前往李家沟最富有的地主李天富家购买粮食。韩先楚虽身材不高大,却十分彪悍善战,长相英气,长脸长眉长眼,仅就外表而言,就是一员猛将,在红二十五军,被称为“黑旋风”。

韩先楚来到李天富大门外,见大门半掩,听屋内有吵骂声。韩先楚心生警觉,没有急着进屋,他悄悄靠近大门一侧细心观察,耳朵里传来一个在挑头怒骂的声音,并伴随着一帮人的吆喝声;门缝中只见一个手持王八盒子的男人,正用枪口对准一个人,嘶叫着尽快交出银子来。韩先楚从门缝里看得真切,心里也就明白了八九分,他果断地朝后一挥手,带着队伍就冲了进去。韩先楚冲在最前头,几步窜到那土匪头子的跟前,用手枪顶在那个土匪头子的太阳穴上,高声命令说:“把枪放下,小心老子要了你的狗命。”

红军战士们很有经验地将土匪们围了个半圆,一齐用枪指着那些土匪。土匪头子老老实实将枪扔在了地上,一名红军战士迅速将那王八盒子从地上捡起了起来。土匪们一共七人,只有一把枪,其余人都手持一把大刀。韩先楚带的是手枪队,一个班9个人,个个手持短枪,身背大刀,在武器装备上,明显占着优势。土匪头子缴了枪,土匪们老老实实将大刀扔到了地上。韩先楚了解情况后,见眼前这几个土匪并没有杀人霸女,也就没有处罚他们,只是狠狠地对他们进行了一番训斥。土匪头子过去也是穷苦人出身,只是受不了地主的剥削和压榨,上山做了绿林之王。当他得知,韩先楚是红军,代表的是穷苦大众,表示回到山上后,将二十几个兄弟,全部带到独树镇,参加红军队伍。韩先楚当即表示欢迎,并约好了见面的时间和地点。

土匪们离开后,不等韩先楚开口,李天富马上打躬作揖,主动表示愿意送红军一百块大洋、三千斤苞谷和一头肥猪。韩先楚见李天富这个老地主开明,非但没有动武,还发自内心地表示了感谢。李天富说到做到,不一会儿从卧室里拿出了一个黑布口袋,里面装着的是当当直响的银圆,并表示赠送的苞谷和肥猪明天一早送到镇上。

第二天中午,红军官兵就像过年一样,一头大肥猪被他们连肉带汤吃了个精光。李财主送来的大肥猪足有三百多斤,炊事班赵矮子当兵前就是屠夫,他杀猪很有一套,用了不到一个小时,就将一头肥猪分类分解到了四口大锅里。大锅是从独树镇四个大户人家家里借来的,一口锅里排骨炖萝卜,一口锅猪内脏炖土豆,其余两口锅猪肉炖粉条。一头猪,一百多斤萝卜,一箩筐土豆,几十斤粉条,炖了满满四大锅。连日的征战,战士们肚子里没有一点油水,别说吃肉,能有杂粮撑饱肚子就是上等的好生活。这天,红军指导员们狼吞虎咽地喝着排骨汤,吃着肉片炖粉条,仿佛过上了神仙的生活。吃饱了饭,都回到了自己临时休整的房间,他们要抓紧一切时间,在最短的时间里把觉补够睡足。一路突围的经验告诉他们,在没有建立巩固的根据地之前,随时都有可能发生战斗,随时都有可能转移行军。

铺天盖地的雨雪,让疲惫不堪的红军哨兵丧失了警惕,因为在他们习惯思维中,国民党军队是不会冒着大雪前来围剿的。

就在红军战士幸福地喝着萝卜炖排骨汤、吃着猪肉炖粉条的时候,驻守在南阳的庞炳勋开始了他的阴谋行动。庞炳勋在桐柏山合围红军计划落空后,立即掉头北返,抢先回到了方城。他命令部队不顾漫天的雨雪,不顾天寒地冻的寒潮,率领他的四十军沿独树镇一线布防。庞炳勋穿着军呢绒大衣,戴着皮帽,骑在他的高头枣红马上,一路威风凛凛地催促部队。他下定决心,这次定要抢个头功,以便到蒋介石那儿邀功领赏。庞炳勋是一个没有多少文化、没有自己政治主张的瘸腿将军,一个典型的兵油子。在蒋介石之前,他靠过好几个山头,最初是冯玉祥,接下来是吴佩孚,几经换主最后才是蒋介石。

当吴焕先政委和徐海东军长率部突围到达独树镇后,他就起了邀功之心,觉得红二十五军是一块送上门的肥肉,他认为只要将吴焕先、徐海东率领的红军在独树镇一网打尽,蒋介石就会重重嘉奖他,不仅可以官升一级,还可以得到丰厚的物质奖赏。想到这里,庞炳勋的脸上露出了快意的微笑,他激动地甩了一鞭子,高头枣红马由懒洋洋的碎步变成了小跑,这样一来,跟随在他身后的队伍也就加快了脚步。

庞炳勋率部赶到方城的时候,已是下午三点,在白茫茫的大雪中,独树镇既像大海中的一片树叶,又像大海中的一片孤岛。庞炳勋望着漫天的雨雪,无不满意地对参谋长说:“天助我庞炳勋,老子今天要吃块肥肉。按照部署,各部就位,我要让吴焕先、徐海东插翅难逃。”

独树镇在历史上没有什么名气,也没有出什么大人物。它位于南阳盆地东北边缘,伏牛山南麓,离方城县十六公里,是进入豫西南、豫西北的交通要塞。早在战国时期,楚文王为了与中原诸侯争锋,就在独树镇大关口黄家门修筑城墙要塞,作为进退之据。

为了防止红军遭受重大损失,自突围之日起,红二十五军的三位领导人,没有重要会议,一般不驻扎同一个地方。吴焕先和徐海东率红二十五军机关到达独树镇后,在临时召开的鄂豫皖省委会议上,因为肃反问题,徐海东与省委一个领导发生争执,他怒气冲冲地说:“大敌当前,你们还有心思抓人,你们抓吧,我可不想当敌人的俘虏。”于是,徐海东率一个团先前到了李家寨,这样的好处是既可防止敌人一网打尽,又能确保一旦有紧急情况可以相互支援。

庞炳勋在方城停了下来,他将“围剿纵队”指挥所设在了方城县县党部。命令所属一一五旅和驻叶县骑兵团朝独树镇七里冈发起围剿。敌人借助纷飞的雨雪,以独树镇七里冈为中心展开以逸待劳的围攻。当时,红二十五军先头部队经过中午的短暂休整后,正欲通过七里冈公路,却与迎面而来的骑兵团相遇交火,一场遭遇战和反围剿战随之展开。

当时,红军官兵衣着单薄,不少人没有来得及换上棉衣。因为当时风大雨雪大,大部队原打算在独树镇宿营一夜,第二天再向桐柏山转移,谁也没想到敌人会在雨雪天展开围剿。其实,作为军政委的吴焕先,一直保持着高度警觉。他在吃过午饭后,他潜意识地感到敌人在向独树镇逼近,敌人骑兵的马蹄声仿佛在耳边响起,他高度警觉地命令先头部队先行开进探路。

面对弥漫的雨雪,不少红军官兵都不肯相信敌人会在雨雪之中前来围剿,有的甚至冷言冷语嘲笑他们的政委被敌人打怕了,神经过敏;但更多的人则完全相信吴焕先政委的先知先觉。自长征以来,几次的成功突围,无不归功于吴焕先对时局做出的准确判断,郭家河突围至今令红军指战员难忘。

那天,天刚蒙蒙亮,吴焕先政委突然命令跟随在他身后的小号手,吹响了紧急集合的号令。当红军官兵们持枪冲出他们宿营的屋子时,吴焕先就下达了紧急转移的命令。当他们全部渡过郭家河时,敌人的先头部队刚好赶到了河对面,面对滔滔的河水,敌军只能望着他们的背影而叹息。

独树镇四周平坦,狂劲的西北风搅乱了整个天空,几米之外不见人影,一会儿的时间,红军官兵们的手冻僵了,嘴也冻麻了,他们踩着齐膝的大雪,一步一步艰难地朝七里冈前行。就在就时,一串串急促的枪声,穿越天幕般的雪帐,当红军官兵将背着的枪换成持枪的姿势时,敌人的骑兵就近在眼前了。危急关头,偏偏出现了意外情况,一个绰号叫金大牙的红军参谋主任,不知是贪生怕死,还是已经叛变敌人,成为敌人安插在红军中的暗线。他骑在一头大黑骡子身上仓皇奔逃,并不断地高声叫喊:“兄弟们啊!我们被敌人包围了。公路是过不去了,各自逃命吧!”

听到“金大牙”的惊叫,已经就地展开阻击敌人的红军官兵,顿时惊得六神无主,惊慌失措地开始向后撤退。面对敌人的骑兵,两条腿是跑不过马的,在没有遮挡的平原上,无序抵抗后撤,更是兵之大忌。只要骑兵追了上来,他们的战刀,就会对着后退的红军脑袋如削地瓜一般,让你来不及躲闪,也来不及开枪还击,这就是骑兵对步兵的绝对优势。

形势太危急了,在千钧一发的时刻,只见暴风雪中,一匹栗色的高头大马,卷着一股旋风,冲了过来。骑在马上的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吴焕先政委,他跃马扬鞭,一边飞奔,一边高呼:“同志们,不要害怕,就地卧倒,坚决顶住,不能后退。”红军官兵太熟悉这个声音了,后退的队伍一下子稳了下来,就地卧倒,向冲过来的敌军展开了反击。为后续部队抢占有利地形,赢得了决定性的几分钟时间。

吴焕先被红二十五军称之为军神。只要有他在,无论形势多么危急,他都会成为红军官兵的主心骨。情急之中,吴焕先命令二二五团,就地展开阻击。红军官兵利用平地中的田埂、水沟和坟堆作为依托,朝敌人开火。

向后逃窜的参谋主任“金大牙”,被吴焕先的警卫班拦了下来。他在关键时刻蛊惑人心叛敌的行为,让红军官兵异常气愤。当他在枪口的威逼下,从马上跳下来的一瞬间,几个身手敏捷的红军战士一齐用力将他按在了地上,并掏出绳子,将他五花大绑地捆了起来,由两名交通队员押送交给军政治部保卫队临时看管。

雨雪中,在急战的枪声中,吴焕先心里却平静如水,他没有慌乱,他在飞行的子弹中穿梭,井然有序地指挥战斗。他想到了白天看到过的一处地形,那是平地中的一座砖瓦窑,那窑接近七里冈公路,在平原是一个难得的高地,抢占了它,就能做到让敌人难以接近半步。

吴焕先对卧在地上砰砰地不断举枪射击的一个人叫道:“张海文。”

张海文一连几个翻滚来到政委的身边,说:“政委,你下命令吧!”

吴焕先用马鞭朝右前方一指,命令道:“你赶紧给我把前面右侧那个砖瓦窑给我抢占下来,利用砖瓦窑的有利地形,挡住敌人骑兵的攻击,无论敌人多么疯狂,哪怕是打到最后一个人,都必须给守住了。”

张海文有个外号叫“肉牙”,先前给吴焕先当过警卫员,机智勇敢不怕死。自当上连长后,打起仗来更像小老虎,关键之时,吴焕先首先想到的是他。他官不大,但很有特点,无论是行军途中,还是在战场上,他身边不离两员小将,一个是司号员,一个是旗手,两员小将形影不离就在他的身边。

“政委您放心,完不成任务,我就不是张海文。”张海文说完,命令说:“打旗兵,跟我上;司号兵,吹冲锋号,全连的人都给我跟上了。”

风雪中黑压压的人群在张海文的带领下,像一股巨浪朝前卷去,雪花飞溅,不时有人倒下,但洪流的势头迅猛,向着那砖瓦窑奔卷而去。一杆红旗在砖窑顶端迎着风雪招展,三挺机枪哒哒哒地叫了起来,敌人骑兵队的疯狂攻势得到压制。

一杆红旗树起来,千万杆红旗飘起来。在红二十五军,每一个连队都有一杆鲜红的连旗,旗帜上绣着五星和镰刀与斧头交差的图案,中间还绣有“英勇上前线杀敌”用以鼓舞斗志的七个大字。紧靠旗杆的边用白布做成,上面标着红二十五军某团某连的番号。

张海文站在红二十五军二二五团二连的旗帜下,一边向敌骑兵射击,一边高呼:“旗帜在,阵地在,谁也不许后退,顶住敌人就是胜利。”

红旗是生命存在的象征,是红军战士坚守高地克服一切艰难险阻的力量,红旗是激励红军战士永远向前的召唤。一个战士倒下,十个战士倒下,成百上千的战士倒下,他们都会前赴后继不让红旗倒下。即使敌人有千军万马,只要红旗在,阵地就会在,这是红二十五军的顽强战斗作风和钢铁意志。

危急时刻,徐海东带着韩先楚的尖刀连前来增援。韩先楚出生于湖北省红安县一个贫苦农民家庭,当过放牛娃,学过篾匠,在武汉做过短工,拉过黄包车。1930年10月,他参加了孝感地方游击队,并加入中国共产党。1931年起,历任独立营长,在黄陂、孝感、罗山地区进行游击斗争,跟随红二十五军长征后,成为吴焕先和徐海东尖刀连的一员猛将。在韩先楚的率领下,战士们跟着徐海东迎着雨雪奔跑,他们的手冻僵了,但他们还是发疯了一般地向前奔跑。在红二十五军的生死关头,徐海东总是以钢铁般的意志和不怕牺牲的英雄气概力挽狂澜,救红军于险境,甚至是绝境。别看徐海东窑工出身,要论打仗他却很有自己的独创。那是他在血与火的一次次战斗中尝试、总结出来的,他的一些战法都经历了生与死的检验。在危急关头,他使出了最为有效的撒手锏,在潮水般的敌人面前,他没有带着部队实施正面阻击,他知道那样做是螳臂当车,无法起到四两拨千斤的作用。因而,他带着部队从敌人右后侧斜插过去,直插敌人的心窝,打乱敌人的中枢神经,迫使敌人自乱阵脚。这种战法用徐海东的话说:“从肋骨下去抓敌人的心。”这一掏心战术是徐海东在百战之中的发明创造,每次在敌众我寡的形态下,徐海东常常采取声东击西的战法,以小股兵力调动敌人,主要兵力隐藏在侧翼实施突然袭击,达到一招制胜的效果。

今天,吴焕先政委率领的部队从正面吸引了敌人,徐海东采取侧后攻心的战法立马见效,径直打到了敌军前线指挥所,雨雪中突然出现的红军,让正在组织攻击的敌军前线指挥官分外紧张,因害怕被包围,害怕被红军掏心擒王,只得赶紧收缩部队向方城撤退。战场的局势瞬间被扭转,刚才敌人如潮水的攻势,顿时没了后援和后劲,溃退也就成为庞炳勋部唯一的选择。

敌人的冲击被打退后,吴焕先立即组织两个团的兵力,向敌人发起了反冲锋。敌人的阵脚被打乱,吴焕先从警卫员的后背抽出一把大刀,一边往前冲,一边高声呼叫:“同志们啊!现在到了生死存亡的关头,往后退就是死,往前冲才会生。共产党员们,共青团员们,都跟我来,冲啊!”吴焕先的呼叫,像晴天霹雳,震撼了每一个红军战士的心,他们不顾一切地从地上跃起,以排山倒海之势,向着敌人压了过去。

子弹在他们耳边发出刺耳的尖叫,像飞沙走石;呼啸的北风,像一把锋利无比的刀子,割在红军官兵的脸上、身上。冲在最前头的吴焕先,一会儿摔倒,一会儿又站了起来,跟在他身后的战士,受他的鼓舞,忘记了寒冷,忘记了要命的子弹,忘记了面前的死亡,他们跟着自己的“军神”奋勇向前。刚才还不可一世的敌人,被红军的勇猛气势所吓倒,他们一个个胆怯了,他们争先恐后退到了公路的另一侧,盲目地开着枪,那些受伤了的马在嘶叫,那些倒在雪地上的伤兵在嚎叫,整个大地都在颤抖和哭泣。

红二十五军独树镇突围战,让“瘸腿将军”庞炳勋脸面尽失,他的升官发财梦也随之化为泡影。在雨雪纷飞的冬天,他只能像冬眠的乌龟那样缩在南阳,烤着炭火,听着河南梆子,唱着豫剧,喝着小酒,搂着大小老婆,过着朱门酒肉臭的生活。

2.血染庾家河

1934年的12月,秦岭腹地丹风庾家河冰封雪盖。

鹅毛大雪还在疯狂地下着,地面上的积雪越来越厚,好多小树苗都压弯了腰,雪没人膝,人只要往地上一趴,就能躺出一个雪坑来。雪昏天黑地下了两天,接着是一场少见的寒流,将满山的白雪冻成了冰粒,庾家河的溪流也被凝冻成了晶亮的冰场。

12月10日这天,云开,雪停,阳光洒满洁白的大地。

被阳光拥抱的庾家河镇顿时显出生机,午后的人们,在填饱肚子后,都搬了椅子凳子,三五一群躲在避风的墙根下晒着太阳。

庾家河镇地处是商洛丹凤县一个深山沟里。商洛在战国的早期还属于楚国的地盘,在楚怀王时与齐国形成联盟,让秦王很忧心,于是张仪奉命出使楚国,张仪凭三寸不烂之舌以赠送六百里土地为诱饵,楚怀王天真地按照张仪的要求,与齐国断交,就在楚与齐断交之后,秦国并没有兑现六百里土地的诺言。楚怀王恼羞成怒,于是伐兵攻秦,在蓝田大战,楚国因后方遭受齐国的攻击,首尾不能相顾,而兵败,商州从此落入秦国人之手。

在秦岭山区,有阳光的室外比室内暖和。汉子们悠闲地抽着旱烟,女人们一边纳着鞋底一边拉着家常,孩子们则忙着堆雪人打着雪仗。

一个高个的汉子说:“狗日的,这雪下的,老子长这么大,就没见下这么大的雪,大雪把我家的鸡笼都压垮了。”

黑脸汉子猛吸一口烟说:“你瓜人,有瓜福,笼子压塌了,有鸡肉吃。”

高个子将烟锅对着自己的鞋底,猛敲了几下说:“没了母鸡,来年找你母鸡给我下蛋孵小鸡。”

黑脸汉子一脸坏笑地说:“你老婆长得人高马大,孵个鸡算个球事情。”

“乌鸦又在叫,只怕没好事,镇上驻满了红军,只怕要死人。”高个汉子话未说完,从东山头突然传来一连串的枪声。

枪声打碎了小镇的宁静。

在庾家河街心,有一个叫“春茂永”的药店,老板叫杨春荣,只因为乐善好施,被当地乡亲称为“杨善人”。“春茂永”药铺地处街心,店铺分前店后院,房子大,地理位置好,被红二十五军选作临时军部。

红二十五军机关在“春茂永”临时驻扎后,中共鄂豫皖省委领导感到庾家河不仅地理位置好,而且远离敌人防守区域,相对比较安全,为此决定在条件尚好的“春茂永”药铺召开鄂豫皖省委第十八次常委会议,讨论建立鄂豫陕根据地的方针、政策等问题。近一个月的辗转,不停地被动突围,让红二十五军大量减员,官兵身心疲惫至极。原打算从桐柏山转战伏牛山创建根据地的设想落空,主要原因是到了伏牛山后,才发现伏牛山的敌情社情更为险恶,国民党将领刘镇华、樊钟秀等人就是从伏牛山拉杆子起家的。最为不利的是,伏牛山一带人烟稀少,地域狭窄,粮食和其他物资都很匮乏,而且土匪众多,不宜创建根据地,先前的计划只能放弃,红二十五军领导人经过商量,决定继续西进,向陕南进军。

鄂豫皖领导人和红二十五军领导人程子华、吴焕先、徐海东等领导围坐在一盆炭火的四周,重点对陕南是否适合建立根据地进行讨论。吴焕先搓着他那一双大手说:“没有自己的根据地,就如人没有屁股坐不住一样,让人心里不安稳啊。”

程子华听了马上应道:“红二十五军自长征以来就像飘在水上的浮萍,没个着落,创建一块自己的根据地太有必要了。”

徐海东斩钉截铁地说:“陕南地处鄂豫陕三省交界,背靠秦岭,山高林密,民风淳朴,我看这里就是打游击的好地方。”

徐海东话音还未落地,就得到了省委书记徐宝姗地点头赞同。当时,徐海东虽然只是红二十五军的副军长,但他在红二十五军有着与吴焕先政委一样高的威信,其原因在于,他骁勇善战,危局之时,善出奇招,让部队绝处逢生。同时他关爱士兵,做人做事光明磊落,干革命不为做官,而且把当官看得很淡。早在1931年,在鄂豫皖苏区第二次反“围剿”斗争中,身为团长的徐海东身负重伤,一个月伤愈后,找师长陈赓报到,他所在的三十八团配备了新团长,他主动提出当副团长。徐海东是个虎将,被称为“徐老虎”。1934年,红二十五军与红二十八军会合,整编为红二十五军,徐海东任军长,吴焕先任政治委员。在红二十五军北上抗日长征之初,程子华从中央苏区来到鄂豫皖根据地,宣布了中共中央关于红二十五军北上抗日的决定。在挥师长征的前夕,军领导班子进行重新调整,徐海东向省委领导提出,请中央来的程子华当军长。徐海东的任职命令宣布后,跟着他一起出生入死的部下都为他打抱不平。其中,韩先楚最想不通,要找军领导评理,被徐海东劝阻。徐海东心甘情愿让军长,职务虽然降低了,可他在红二十五军的威信却更高了,可以说一呼百应。

炭火发出红彤彤的火焰,照亮了昏暗的屋子,照亮了红二十五军官兵前行的路。鄂豫陕省委根据时局、条件和地理环境的变化,一致通过了将中共鄂豫皖省委改名为中共鄂豫陕省委的决定,正当会议准备进行省委常委改选的时候,一名哨兵不顾一切地推门而入,十万火急地报告说:敌人打过来了,正向东山坳口发起攻击。

庾家河镇建在高山峡谷的庾家河两岸,石板路,木板房,古色古香。小镇呈东西走向,南面可通商县的龙驹寨、湖北的郧阳、郧西,北面直通潼关、华阴、西安。全镇人口虽然不多,只有三十多户人家,但在秦岭深山一个镇能有三十多户居民就算一个大镇了,只因为地理位置好,所以商贾云集,十分繁华。东山坳口在庾家河镇的东面,是进出小镇的必经之地,老百姓称它东山头,是临近庾家河镇的制高点,离镇子也就一里的路程,一旦东山头被敌人占领,临时驻扎在庾家河镇的鄂豫皖省委机关和红二十五军就将面临灭顶之灾。徐海东嚯的一声站起来,说:“我去东山头看看……”

对于东山头的重要性,徐海东比谁都清楚。部队驻扎庾家河镇的当天,为防敌人偷袭,他分别在东山头和西山头两个进出口各设置了一个排的兵力守卫,可见他早有预见和防备。

红二十五军自离开根据地后,连续行军一个多月,行程千余里,大小战斗三十余次,官兵们疲惫得连走路都可以睡着。为此,每当部队宿营的时候,他都要求双人双岗,并相应设置暗哨,即使这样,还是三次发生了哨兵站岗打瞌睡,被敌人偷袭暗算,部队险遭围困的事件。

敌六十师从“鸡头关”袭来时,当时正值晌午,在东山头有一个排担任警戒任务,在坳口的一块巨石之上,一名战士立巨石居高执勤站哨,其他人员就地休息。山上的积雪厚如棉被,从沟里吹来的寒风让人直打哆嗦。为避风寒,穿着单薄的战士们选了向阳避风的坡地晒太阳。那天,午后的阳光很有劲头,晒得战士们全身暖洋洋的。因为连日不断的突围,战士们极度的疲劳、极度的困乏,在不知不觉中,一个个不由自主地进入了久别的梦乡。一时之间响亮而沉重的鼾声,与山林里的鸟叫声、风声一同发出欢快的乐章。

一场血战在阳光下的寒风中即将展开。

朝东山头发起攻击的是国军六十师的先头部队,师长为陈沛,广东茂名袂花坡仔村人,1897年出生,黄埔一期毕业生,参加过北伐、平定闽变等战役,算得上国军一位老牌战将。按照上级部署,六十师在朱阳关、五里川一带堵截红军。可当陈沛得知红二十五军绕过自己在朱阳关一带精心构筑的防御阵地,从小道入陕,让自己白花了功夫,临时落脚庾家河镇的消息后,成为摆设的阵地让陈沛大为恼火,于是不顾一切,下令部队跟踪追击。按照国军作战习惯,进入陕西地界后的红军就不再是他围剿的对象,属于杨虎城的势力范围,从规则上讲,未经杨虎城同意,河南国民党军未经通报,原则上是不能入陕作战的。陈沛一向自恃清高,再加上邀功心切,红二十五军巧妙避过他的设防区,他一声令下,部队越过地界,一路踩着洁白的积雪,朝红二十五军扑了过来。

敌军的前锋神不知鬼不觉地摸上了东山头,那寒光闪闪的刺刀,发出逼人的寒气;那急促的脚步,惊动了东山头树上的几只乌鸦,乌鸦们发出糁人的惊叫;一只野鸡张开翅膀腾地飞了起来,蹲在大树下晒太阳的野兔也嗖嗖地钻进了树洞;可负责站岗的哨兵却进入到了深沉的梦境之中,他哪里会想到敌人会在大白天里偷袭岗哨。

当徐海东率领手枪排和机枪班冲上东山头时,敌人的先头部队已经冲到了东山头。东山头上有一块比半个篮球场稍大的一块平地,要是谁占领了小山头,谁就掌握了主动权。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在东山头展开,因为两军交战距离太近,一场遭遇战、肉搏战、刺刀战打了起来。

当时,六十师师长陈沛率所属部队在河南朱阳关和五里川一带设防堵截红军,他没想到红军在一个小商贩的帮助下,从卢氏城南直插豫陕交界的铁锁关,击溃守关民团,顺利进入陕南。陈沛得知红军宿营丹凤庾家河镇的消息后,十分恼火,他在朱阳关和五里川苦心经营的工事一时成了摆设,深感自己被狡猾的红军所戏弄,好胜心与邀功请赏的迫切心,驱使他做出了扳回一局的决定,他打破常规,不顾天寒地冻,山高路险,在纷飞的大雪天,要给红军来个突然袭击,将红军一网打尽在庾家河的深山沟里。

哪里有枪声,指挥员就应该到哪里去。徐海东打仗总是冲在最前头,无论是当连长还是当营长,无论是当团长还是当师长,即使是当了军长,在战场上他总是身先士卒,尤其是在红军身陷绝境、生死攸关的时刻,他常常一马当先冲在前头。

雪后的阳光分外的耀眼,一道道金光在东山头上空闪耀。徐海东提着手枪,踩着没膝盖的积雪,朝东山头飞奔而去。紧跟着他身后的是与他身影相随的手枪排和一个机枪班。手枪排的战士个个身手不凡,都能做到百步穿杨;而机枪班由三挺轻重机枪组成,只要扣动扳机,就能组成一道坚不可摧的防线。在长征路上一系列突围过程中,他正是依靠手枪排和机枪班一次次化腐朽为神奇。

徐海东像往常一样,如一头发怒的狮子,冲在最前头一边呼叫,一边朝东山头冲去。

六十师先头部队的一个班以突袭方式抢占了先机,只可惜坳口被大雪覆盖,冰天雪地无法修筑工事,在徐海东勇猛的攻击下,暂时拿下坳口的敌人非但没有立足,还被一举歼灭,红军官兵第一次夺回东山头。

后续跟进的敌军从激烈的枪声中判断,攻上山头的人凶多吉少,一个团长马上调整攻山策略,由刚才的班进攻,改成了以排为作战单元的连续进攻。

庾家河的东山头,注定是红二十五军与国民党六十师生死争夺的较量地。红二十五军韩先楚率领的尖刀连,刚刚冲上山头,红旗还没插稳,阵地还没有稳固,国军六十师很快就发起了连续猛烈的攻击,那块失而复得的东山头又被敌人重新占领。

拉锯战在血腥中进行。徐海东深知一旦东山头的小平地被敌军占领,后果不堪设想。敌人凭借东山头居高临下的有利地形,对近在咫尺的庾家河小镇进行炮击和火力封锁,那样红军轻则遭受重大损失,重则全军覆没。血流成河的后果,使徐海东下定了拼死也要拿下并牢牢占领东山头的决心。于是,他带领一个团,向东山头发起了猛烈攻击。好在红二十五军处在坳口的北面,上山的路相对宽阔,坡面也比较平缓;而敌六十师进攻的路不仅狭窄,而且坡度很陡,不利以连为单位展开冲锋。如此,有利的地形缓解了红军的压力。即使这样,敌六十师还是凭借武器装备好、人多的优势,对东山头展开了一拨又一拨的猛烈攻势。敌我双方的鲜血像盛开的梅花,一簇一簇、一片一片在洁白的雪地上绽放。

一个下午,红二十五军在徐海东的指挥下,牢牢坚守东山头的那块高地。敌军师长陈沛也被红二十五军打红了眼,他没想到如此一个小高地竟然拿不下来,他站在远离东山头的一座山上,一边用望远镜观察,一边怒吼,不要后退,传令往上冲。在他的咆哮下,营连一级军官只好亲自督战,在短暂的两个多小时时间里,敌军发动了二十多次连续不断的冲锋。

敌我消耗太大了。在战斗最激烈的时刻,为红军送饭的炊事员也都参加了战斗。战斗一时陷入白热化,不少红军战士的刺刀都拼弯了,太阳落山前,红军始终坚如磐石地坚守在东山头上。

陈沛简直疯了。他要在天黑之前,发起最猛烈的攻击,下最后一次赌注,不惜一切代价夺取东山头。如果不是那样,一旦进入黑夜,国军的优势就将丧失,一个下午的激烈战斗所付出的代价也将付之东流。一阵猛烈的小山炮轰击之后,敌人开始以连为单位向东山头发起密集的冲锋。打红了眼的徐海东干脆从雪地上站了起来,朝近在眼前的敌人射击。

残阳以最后的深情,用那玫瑰色的霞光浸染这片战火纷飞的东山头高地。也许徐海东个子太高大了,一颗子弹硬生生地朝他飞了过来;也许东山头就是他一生都无法抹去的记忆,那颗子弹在接近他头部的时候,山谷里陡然刮起一股旋风,风过之地,树上的冰凌被吹得当当直响,其中一块冰凌正好砸中了那颗飞翔而来的子弹头上,弹头向下跳了跳,最终依然顽固地飞向了端着机枪正向敌人猛烈扫射的徐海东。夕阳下鲜血飞溅,他只觉得眼前一片血的海洋,便沉沉地倒在了地上,在他倒下的一瞬间,他还依然喊了一声:“守住了,不能让敌人冲上来。”

冬天的太阳有气无力地从东山头落了下去,两边的厮杀声逐渐减弱。寒气更加逼人了,落日余晖之中,战士们看到的是一片血色的世界。

徐海东倒在了阵地上,这是徐海东自参加革命以来的第九次负伤。在他的负伤记录中,有的是子弹轻微的擦伤,有的是弹片无意地刮伤,只有在他当团长的时候,他带领一个团坚守进入苏区七里坪的一座高地,在与敌人争夺与反争夺的激烈战斗中,他被敌人的机枪射伤,身中两弹,当场昏迷,一天一夜之后,才清醒过来,住院一个月才康复出院。那一次受伤,同样差点要了他的命。但这一次受伤,远比他当团长那一次受伤更要严重,他被一颗子弹生生地击中了面颊下部。非常邪门的是,那颗高速旋转的子弹并没有在他的大脑里停留,竟然从他的面颊下部打进,从左耳下方穿出。

鲜红的血液喷射而出,染红了地上冻硬的雪粒。致命的贯穿伤,让徐海东很快失去了知觉,陷入了不省人事的昏迷状态。韩先楚一边射击,一边高叫卫生员。一个卫生员正蹲在一棵大树后面包扎伤员,听了韩先楚的叫声,不顾一切地跑了过来,一看倒在雪地上的徐海东,赶忙与警卫员一道,抬着徐海东到了那棵大树后面。经过一番简单包扎,徐海东被交通队员抬上了用门板制成的简易担架。万幸的是在徐海东倒下的时候,敌人的疯狂攻势已处于强弩之末,战士们在韩先楚的率领下,疯了一般从雪地上跃了起来,不顾一切地向敌人射击。吴焕先政委一听说军长、副军长都受了重伤,于是带着交通队的一百多人冲上东山头,这一次六十师终于被打退,他们溃退到了东山头的山脚下。

太阳的余晖像女人的脸,那青春般的红晕转眼消失殆尽。面对黑夜的来临,一批批从东山头上抬下的伤员,让心气高傲的陈沛,身感自己碰到了一块难啃的硬骨头,要是一根筋地打下去,东山头就有可能成为埋葬六十师的坟墓,到那时,即便得到了蒋委员长的褒奖,自己手中没了实力,还有什么资本呢?正当他犹豫不决、骑虎难下的时候,他的参谋长李志前说话了:“师座,这仗不能再打了,东山头简直就是一个屠宰场,我军已经伤亡五百多人。”

陈沛两眼充着血丝,抬头望了一眼天色,哀叹一声说:“天不助我,那就停止攻击吧。”

残阳如血,血染的东山头被映照得火红一片,老远望去,就如一片燃烧的森林。在国军停止攻击东山头不长时间里,天很快就黑了,而且漆黑得伸手不见五指。夜晚的寒风像一把把锋利的刀子,一刀刀刺向大地。东山头不时传来受伤人员疼痛的哀叫声,那撕心裂肺的哀号声,随着北风的呼啸,使寂静的庾家河镇充满了鬼魂游走的恐惧。小镇的街民们早早关了大门,吹灭了油灯,生怕惹上不吉利的麻烦,沾上可怕的血光之灾。

庾家河镇中心的“春茂永”的药店一片繁忙,一个个伤员正从东山头抬下来,送到“春茂永”药店包扎救治,然后再分送到原来班排所住的地方。“春茂永”药店一时成了红二十五军的临时医疗救护所。

在东山头战斗结束前,军长程子华和副军长徐海东被一前一后抬进了“春茂永”药店,程子华的左手和右手臂都被打断,血流不止;徐海东伤势更加严重,那颗要命的子弹从他的左眼下的面颊打进,从左耳后根穿出,鲜血流了他满脸满头满身。最要命的是,他的喉咙被瘀血和痰堵塞,呼吸极为困难,生命危在旦夕。

面对命悬一线的徐海东,医术高超的钱信忠院长一时也没了办法,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在危急关头,在一旁配合医生抢救徐海东的年轻女护士周少兰,见徐海东生命垂危,不顾一切地冲了上去,说:“我有办法,让我来试试。”

周少兰心怀感恩之情,像走上战场的勇士,用她那少女的嘴唇,嘴对嘴地一口一口地将堵在徐海东喉咙里的血和痰都吸了出来。很快,徐海东的呼吸畅通均匀了,虽然暂时脱离了鬼门关,可他依然不能开口讲话,眼睛紧闭,气脉虚弱,不省人事。

因为一路征战,军医院救治战创伤药品十分短缺,面对两位军首长流血不止的严重伤情,钱信忠院长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

好在“春茂永”药店的掌柜杨春荣有治枪伤止血的绝活,在战士的陪同下,冒险上山采回一剂中药,用土方配了一服止血药,程子华和徐海东两人内服外敷后,血被止住,暂时脱离生命危险。

东山头争夺战对于国共双方来说损失都十分巨大。国军六十师伤亡惨重,死伤八百余人;红二十五军伤亡也不小,正副军长受重伤,一个团长和一百多名红军战士牺牲,可想战斗是多么的激烈,活脱脱的一个你死我活的较量。

庾家河战斗,是红二十五军长征途中,继独树镇之后的又一次殊死战斗。最终,红二十五军以不怕死的战斗作风,战胜了前堵后追的敌人。至此,红二十五军粉碎了二十余倍于己之敌的围追堵截,长驱一千八百余里,胜利完成了第一次战略转移。

3.闯出鬼门关

庾家河一战,鲜血染红了比马尿还要细小的庾家河水。

庾家河遭遇战是红二十五军自长征以来又一次恶战。庾家河东山头阻击战结束后,红二十五军三个团因减员严重,不得由三个团调整为两个团。好在关键时刻,又是徐海东率领部队拼死抵抗,誓死守住了东山头,使得红军再一次绝处逢生。

在以后连续转战的日子里,只要闲下来,每当有人谈起庾家河阻击战的往事,他们都会说那是最惊险中的一次。军长徐海东的警卫员小秦每每与人说起庾家河,都会情不自禁绘声绘色讲军长如何英勇,讲战场形势如何严峻,人们听了无不胆战心惊。他说,那天没有徐海东的流血拼命,红二十五军就有可能遭受灭顶之灾。那天的阻击与反攻击像拉锯一样的异常激烈,在日落西山的时候,徐东海见敌人疯了一般的发起攻击,眼看阻击阵地就要失守,徐海东情急之下急了眼,干脆站起身,从倒在地上的机枪手手里一把抓过那把歪把子机关枪,端起来挺起身,扣动扳机,朝着近在咫尺的敌人连连射击。眼前的敌人一时像割韭菜一般倒下,凌厉的攻势再一次被瓦解的时候,一颗子弹朝着他飞了过来,一束火星在眼前跳跃,他本能地抬了一下头,又迅速地偏了一下头,这一抬一偏也没能躲过那颗要命的子弹。徐海东军长中弹的那一刻,我就在他的身边,他当时就倒在了他所倚靠的大树下,喷涌的鲜血将地上的雪染了个鲜红。

徐海东身负重伤后,不知是他命大,还是上帝垂青,在流了那么多的血后,脉搏却没有停止跳动。他命悬一线的状态让二十五军的官兵都为他揪心,他像一个木偶人,躺在床上没有感知,不知疼痛,只有极其细弱的呼吸,如果不将手心靠近他的鼻子,谁都没有信心说他还能活下去。用钱院长的话说,我们的徐军长正与勾命的阎王进行殊死的搏斗。

徐海东的伤太重了,那颗要命的子弹虽然没有留在大脑里,可那穿透伤更要人的命。那颗汉阳造的子弹在一进一出之后,留下的伤口跟成年人的大拇指一般粗,如果靠自己修复愈合,既需要时间,还容易伤口感染,一旦伤口感染,仅凭军医院备用的药品根本无法救治。钱院长对吴焕先政委说:“手术得抓紧,越快越好。”

吴焕先政委一听就急了眼,说:“你是院长,还是医生,早做晚做应该是你说了算。”

钱信忠早在青年时期就投身革命,在上海同济大学附属宝隆医院学过医,在宝隆医院治疗的陈赓等都得到过钱信忠的秘密治疗。东北沦陷后,由钱信忠做过手术的国民党十四军第十师师长李默庵邀请而从军,任师卫生队队长。1932年李默庵师在围剿鄂豫皖苏区时,钱信忠脱离李默庵师,经农民引路,找到河口县苏维埃政府,分配到陂孝北红军医院,投奔红军。当时,陂孝北红军医院有四百多名伤病员,经过钱信忠组织的正规治疗,大部分伤病员治愈出院。10月,钱信忠从陂孝北红军医院调到鄂豫皖苏区总医院,当时总医院只有四名医生,他负责重伤治疗组的工作。11月,总医院分编成几个所,他负责郭家河、戴家岗两个所的医疗工作。红二十五军医院成立后,钱信忠任院长,医院共有三十多名医护人员。钱信忠还对红二十五军下属的七十四师和七十五师的医护人员进行调整、补充,组建了师医院,团、营也建立了卫生队、医务所。

钱信忠也是犟脾气,马上反驳说:“病人是军长,你们不批准,哪个敢做手术。再说了,前两天还渗血,马上做手术,人就没了命。”

吴焕先政委咬着牙说:“你什么时候做手术我不管,但你必须保住徐军长的命,要不然我拿你是问。”

钱信忠看了一眼吴焕先政委说:“你们一个是军神,一个是战神,失去一个神红二十五军都不行,哪个不晓得。”

吴焕先政委拉着钱信忠院长的手真诚地说:“你要知道,少了我可以,红二十五军不能没有徐军长这个战神。你知道,哪一次不是他徐老虎力挽狂澜救我红二十五军于绝境?没有他徐老虎我们就过不了那么多险滩。没有他徐老虎我们以后怎样打胜仗?”

钱信忠院长推了下眼镜说:“政委你讲的这些我们都知道,你们尽管放一百个心,我一定把徐军长从阎王手里抢回来,马上为徐军长做手术。”

当天深夜,天公作美,下了一场大雪,大雪将整个山川河谷都遮盖了起来。夜深人静,“春茂永”药店一片繁忙,钱信忠望着室外的大雪,感慨地说:“老天有眼啊!这么大的雪,敌人就进不了山,我就可以放心地做手术了。”

护士周少兰自徐军长受重伤后,她就寸步不离地守护在徐军长的身边。在徐军长手术前,她万分虔诚地跪在佛像前,为徐军长祈祷,祈求上天保佑。山里没有电,钱信忠院长只能借助微弱的灯光为徐军长做伤口清除血垢和创伤消毒处理。室外天寒地冻滴水成冰,室内也是凉气逼人。因为要做手术,温度不能太低,太冷了病人受不了,钱信忠的手也容易冻僵。生明火是不行的,因为房间本来就小,有烟更无法进行手术。大家正为难的时候,徐军长的警卫小秦端着一个燃烧着炭火的火盆走了进来,炭火烧得正旺,烤得小秦的脸红扑扑的。

周少兰接过炭盆放在离手术台不远的墙角,对小秦说:“太好了,你从哪里弄来的,要是再弄一盆炭火,给军长脱光了做手术都不会冷。”

小秦骄傲地说:“从街头陈铁匠家里借来的。”

周少兰马上说:“你再到街上找一找,铁匠家里有,开米店的、盐店的也会有,再弄盆炭火来,就冻不着军长了。”

小秦二话不说,转身就往外走。小秦是红安县七里坪人,参加革命时只有十六岁,只因机灵、勇敢、不怕死,被徐海东看中,长征路上,做了徐海东的警卫员。

室内有了炭火,温度一下子升高了不少。钱信忠院长将装满水的消毒锅放到了炭火上,从布包里取出手术刀、钳子、镊子等手术用具放进消毒锅里,不一会的工夫,水开始鼓泡开花。忙完了术前准备工作的钱信忠院长这时才坐到炭火跟前,伸出那细长的手指,一会儿手心,一会儿手背,一会儿两手并拢,相互搓搓,直到血管里的血澎湃起来,他才拿起手术针,为徐海东一针一线缝右脸颊下外侧比大拇指还粗的弹眼。缝毕,他又走到炭火前,重新烤手。室内温度太低了,不一会手指就会冻得麻木不听使唤,无法灵活使用针线。钱信忠院长一边烤着手,一边搓着手,他希望自己的手指尽快活泛起来。护士长谢婉君见钱信忠院长站起身来,知道马上继续做手术,于是很有眼色地将消毒锅端到一旁,田英则从锅里捞出手术工具,一一摆在消过毒的盘子里。按照钱信忠院长的要求,几名护士很小心地将徐海东身子翻转过来,为的是便于缝合右耳后脑下部的弹孔。

随着绷布的打开,徐海东右耳后脑根部的弹孔比大人的大脚拇趾还粗,那窟窿眼随着神经的跳动,还在往外渗血。周少兰惊讶地说:“妈呀,军长真是神人,要是一般人,血早就流光了。”

“别一惊一乍的,专心做事。”钱信忠院长两眼一瞪,说完后先是麻利地用棉球把血沾干,然后就开始缝合。周少兰擦了一把眼泪,在一旁嘀咕,说:“血还没止住,缝上了血往哪里流呢。”钱信忠院长没有接话,只是用凶巴巴的眼睛再瞪了她一眼。站在一旁打下手的护士长谢婉君简单有力地说:“不缝上,让军长的血流干吗?”

北风在山谷里呼啸,瓦缝里不时洒下细碎的雪花。房间里虽然寒冷,可是因为过度的担心和紧张,每一个人的内衣都被汗水浸透了。躺在手术床上的徐海东因弹伤临近脑区,大脑中枢受到了异外干扰,让他对疼痛感一时丧失了感知,人就如死了一般,要不是鼻孔里微弱的进气出气,他们真的以为徐海东军长牺牲在了手术台上。如果是那样,后果是不堪想象的,站在门外的院子里守候的战士,会毫不留情地剥了他们的皮。

为徐海东做完手术,余下的事情就由护士们负责完成,周少兰第一个站出来挑起了护理徐海东的重担。钱信忠院长对周少兰说:“军长的伤很重很特殊,伤着脑子了,一天两天很难醒过来,能不能很快醒过来,就看你护理的好不好了。”

周少兰一直想报徐军长的恩情,她常常对姐妹们说,没有军长,就没有我们的今天,在根据地我们有可能早就各奔东西了。钱院长提完要求,周少兰马上立正表态说:“钱院长你尽管放一百个心,只要我活着,军长就不会死。”

钱信忠院长看了一眼站在面前个小而瘦弱的周少兰说:“军长失血过多,抵抗力差,最怕感冒,还怕咳嗽,更怕痰堵塞气管。”

周少兰一边为军长加盖被子一边说:“放心吧,我现在就搬到这里来,陪军长睡一块,夜里给他焐脚暖身子。”

庚家河镇显然不能久留,为了摆脱陈沛六十师的追击围剿。红二十五军在吴焕先政委的率领下,第二天从竹林关南下陨西。

身受重伤躺在担架上的徐海东,虽然暂时脱离了生命危险,但他却陷入了深度昏迷之中。他的伤危险至极,如果弹头再抬高半公分,就有可能危及生命,即使如此,也非常的可怕,弹头从眼眶下的面颊而入,从耳后根下部而出,子弹在大脑下部穿行伤及任何一根中枢神经、任何一根动脉血管,其结果,要么瘫痪,要么死亡。徐海东就像有神灵保佑一样,他在担架上昏睡四天之后,又死里逃生地苏醒过来。在这生与死的四天四夜时间里,有一个人始终不离左右,那就是从内心里仰慕他、深深爱着他的周少兰。秦岭山区,天寒地冻,只要行军停下来,她就用自己的一双手给他送去温暖,捂手、暖脚;只要她发现他嘴唇干了,她就用棉球给他湿润嘴唇;只要他饿了,她就会拿出装在军用水壶提前熬好的米汤和战士们为他打的野鸡汤喂他喝。

躺在担架上的徐海东,基本上处于昏迷状态。有时候他会眉头紧锁,有时候他的嘴角会露出微笑,他脑海里一定是波澜壮阔的,自北上抗日长征以来,经历的一次次生死攸关的战斗,那短兵相接的血腥场面像电影一样在他的大脑里闪现。

一连下了几天的雪骤然停了,太阳像新媳妇一样羞羞答答地从洞房里走了出来。从山外线人传来情报,敌人正在云集,只待雪停雪化,就对藏在山里的红军展开清剿。部队开始做转移准备,只因徐海东身体极度虚弱,钱信忠提出了将徐海东暂时留在陨西一个地下党员的家里养伤的想法,以防天冷在担架上行军感染伤寒。谁也没有想到周少兰第一个跳出来反对,她说:“我们怎么能扔下军长呢?军长的伤一天天在好转,他的手指头会动了,脚趾头会动了,眼珠子也骨碌碌地能转了,要不了几天,他就能说话了,就能指挥打仗了。”

钱信忠院长很是反感周少兰不知天高地厚地插嘴,于是说:“你莫瞎说,脚趾头会动,那是神经在跳,再说了你怎么知道军长脚趾头会动?”

胆大的周少兰,并不像田英和赵兰她们那样惧怕钱信忠院长,她只要认为自己是对的,就会理直气壮地反驳,再加上她没心眼,说话向来直来直去不拐弯,于是说道:“我当然知道了,这几天,我哪天不是白天黑夜地把军长的脚抱在心窝上暖和,他脚趾头每动一下我都是知道的。”

钱信忠院长深知红二十五军离不开徐海东,将徐军长留下也不是万全之策,万一有一个三长两短,他将成为红二十五军不可饶恕的罪人。为此,他马上收回了把徐军长留下的想法,自找台阶而下说:“周少兰讲得对,军长是我们红二十五军离不开的主心骨、引路人,他不跟随机关走,是万万不可以的。”

钱信忠院长话说完,周少兰自告奋勇与警卫员小秦,还有田英和赵兰几个人承担起了抬担架的任务。

钱信忠院长为弥补刚才的过失,下死命令说:“眼下,军长的伤情每时每刻都在好转,路上你们要万分的小心,要是把军长碰着了、摔在地上了,护理不周出现异常,我拿你们几个人是问。”

周少兰与警卫员小秦为徐军长的担架做了精心准备,她在担架上放了两层棉被,把徐海东抬到担架上后,他们先是在徐海东身上盖了一层棉被,然后再盖上两张狗皮,一张盖在胸上,一张盖在脚头,最后用绑腿将棉被和狗皮绑好,如此一来,担架的重量虽然增加了,可十分的防寒;抬的人虽然费力,可她们的心却放了下来,不用担心冻着军长,摔坏了军长。

大雪停后的第三天,敌人就开始了对红二十五军的围剿。好在周少兰心细,准备充分,无论红军宿营野外洞穴,还是寺庙、农家,徐海东也没被寒风吹着冻着。面对敌人的步步紧逼,红二十五军只得采取“飘忽的游击战略”,在敌人围追堵截中,展开运动战。一连十几天,部队持续在鄂豫陕交界地带的崇山峻岭不停转战,警卫员小秦与几名女护士抬着徐海东紧跟军部机关的步伐,不曾掉队半步。一天晚上,红二十五军在湖北与陕西交界一个叫漫川关地方正准备宿营休息,不想开路先锋在漫川关与敌人遭遇。突然爆发的枪弹声,将一直处于昏迷状态的徐海东震醒过来,他从担架上猛地抬起头问:“这里是什么地方?”

警卫员小秦一时不知所措,反应过来后立马回答说:“军长你醒了,我们在漫川关沟底。”

徐海东转动脸,左右看了一眼四周的山谷,果断地说:“传我命令,往西南的镇安方向撤。”

站在一旁的周少兰从警卫员手里接过担架,激动地说:“军长你终于醒了,醒的真是时候啊!小秦你赶快去传达军长的命令。”

徐海东见戴季英有点担心,于是马上命令说:“不要犹豫,听我指挥,快往沟西南走。”

从湖北郧西赶过来的国军正以密集的炮火朝漫川山头攻击,红二十五军在政委吴焕先的指挥下,快速有序沿着山沟向镇安方向转移,按照约定,负责阻击的部队只要天一黑就撤出阵地,尾随大部队而去。

天黑了,秦岭深山漆黑得如墨泼一般,鄂军不敢贸然追击,再说了越界追击也容易引起两省军界纠纷。

这一日天黑如漆,秦岭的深山沟壑,像一张张虎口,敌人在虎口面前停止了追击。红军官兵借机逃出虎口。徐海东关键时刻的苏醒,让红二十五军再一次转危为安。

第二章:转战陕南

红二十五军进入陕南,善于在山地打游击的红二十五军如鱼得水。因此,鄂豫皖省委在庾家河会议上做出了《关于创建新苏区、新的革命根据地的决议草案》,不失时机地解决了新区选择和当前方针任务等重大问题,同时提出了“立即建立鄂豫陕省委,为创建鄂豫陕苏区而斗争!”

红二十五军在陕南的活动,尤其是庾家河战斗的胜利,让蒋介石又恼又气,他下定决心扑灭这股熊熊烈火。于是,调集四十军一一五旅两个团,四十四师一三○旅三个团,配合陕军一二六、警二旅、警卫团等部,对红二十五军发动第一次围剿,企图在红二十五军立足未稳之时加以歼灭。

徐海东在红二十五军连续转战开局还不太顺利的时候醒了过来,看着眼前官兵们衣衫褴褛的着装,看着官兵们疲惫不堪的样子,看着眼前重峦叠嶂的秦岭,他深知红二十五军必须利用好眼前有利的地形,打几个胜仗,才能摆脱前一个时期没有根据地被动突围的困局。于是他开始在心里算计,如何主动出击,如何克敌制胜,灭敌人的威风,以振士气。他知道躺在担架上是无法实现心中的愿望的,他需要尽快地恢复身体,虽然还不能长时间下地行军走路,但他以顽强的毅力尽量多走路,以使自己能够马上投入新的战斗。

1.巧取大坡寨

1935年1月,正是秦岭天寒地冻的季节。善打硬仗、巧仗和游击战的徐海东率领红军官兵出郧西过漫川关,向镇安挺进。县保安大队和民团头子得知消息,望风而逃。

镇安县地处秦岭深处,东接山阳县和湖北省郧西县,南与安康的旬阳、汉阴县交界,西邻安康的宁陕县,北与柞水毗连,是陕西与湖北的天然屏障,素有“扼兴汉之咽喉,据秦楚之门户”之称。整个县境山大沟多,层峦叠嶂,地形构造复杂,森林草丛茂盛,耕地缺少,是秦岭山中“九山半水半分田”的贫困县。只因山深地少,百姓生活寒苦,多以茅草、石板为屋,垒石夯土为墙,刀耕火种,广种薄收。县城里无工业,只有一些手工作坊。全县交通处于蛮荒时代,乡村道路均为羊肠小道,全凭脚力行走,既无铁路,也无公路。因为地处深山,偏僻、贫穷、落后,所以没有部队驻扎,县里为了维护治安,自建了保安大队和民团。红二十五军发起攻打镇安县城的战役前,保安大队和民团的人全部跑到了县城南面的大坡寨,凭借易守难攻的险要地势与红军对抗。

大坡寨风景秀丽,一年四季景色分明,春天百花齐放鸟语花香,夏天云雾缭绕气候宜人,秋天百鸟齐鸣果实飘香,冬天黄叶满山白雪皑皑,是难得的人间仙境。

大坡寨里有庙堂,香火旺盛,平常就是县官、豪绅们的休闲之地,一旦遇有危急情况,山寨又成了他们避难的天堂。天下没有绝对的攻无不破的城堡,一切都是相对而言。县志上记载,明代李自成、清代白莲教及太平军就曾攻下过大坡寨。

徐海东与吴焕先率领的红二十五军,凭借双脚在秦岭高山密林纵横驰骋,早晨在商洛,中午就到了湖北的郧西,晚上就到山阳吃晚饭,行踪飘忽,如此快速的穿插,让敌人闻风丧胆。与山阳相邻的镇安县官员和豪绅们很是紧张,得知红军入陕的消息后,便早早做了准备,在徐海东率领红军攻打镇安之前,他们闻风而动,携带家眷和金银财宝上了大坡寨。

徐海东不费一枪一弹占领县城后,发现不见县官和豪绅,找来穷苦百姓一打听,原来是他们就近上了县城一旁的大坡寨,负责警卫的保安团和民团也都跟着撤到了大坡寨。

站在身旁的参谋问徐军长,这一仗怎么打,是强攻,还是智取。徐军长拿出望远镜,对着大坡寨仔细观察过后说:“我们一没有炮,二没有多少人,硬打是要吃亏的,还是像上次一样,智取。”

时值寒冬,镇安地界前两天刚下了一场大雪,满山满川的白雪,河水冰封,树上挂着冰凌。徐海东不急不躁不慌不忙地骑着他那头赤白大马,绕着大坡寨山脚转了半圈便有了主意。

他没有马上下令攻打大坡寨,只是派出一个连守住了大坡寨的出山之路,政工人员按照他的要求,在镇安县城的主要路口,张贴布告宣传党的政策,各营连则抓紧休整操练,炊事班想尽办法改善伙食,补充官兵连日来不停奔袭作战,造成的身体亏空。

大坡寨一时成为孤岛,不通信息,也不见红军攻寨。一日两日,保安大队的兵丁们也就放松了警惕。白天也敢眯眼打盹,晚上都脱光了衣服躺在被窝里睡觉,他们坚信大雪封山,山高路险,红军不敢攻打寨子。只要坚守十天半月,国军主力部队一来,红军就会逃之夭夭,到那时,毛发不损,安全下山。

那是一个北风呼啸,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徐海东将早就挑选出来的一百多个身体强壮的战士悄悄集合到了城外的集贤庙,每个排配一挺机枪,每个攻寨战士持长枪一支、身背大片刀,营连以上干部,则配短枪、长枪。

夜深,小小山镇,一片寂静。徐海东身为军长,每次打仗无不身先士卒。这一次他腰别两只手枪,带着精干的队伍走在前面。攻山前,在独树镇战役中表现突出的韩先楚,劝受伤刚好的徐海东在山下静候佳音。徐海东深知韩先楚是一片好意,他笑着说,我要上寨子看一看,究竟是个啥样子。再说,我的伤早好了,出发。

走在最前面的是大坡寨庙里的静心和尚。保安大队撤到寨子后,将他们赶下了山,嫌他们占地方、吃粮食。静心和尚多年往返于山寨与县城,熟悉脚下的每一块石头、每一道险关、每一棵崖壁松树。他借助一根拐杖,缓缓地走在队伍的前面,雪地上踏出的脚印,成为红军官兵前行的路标。

山路蜿蜒,九曲八回。在极其险要的地方,走在静心和尚前面的两个小和尚,根据师傅的要求,他们在陡峭的山路系上粗实的麻绳,那样,在黑夜里行走的红军官兵,只要抓牢粗麻绳,就不会掉到悬崖峭壁之下。特殊的气候和险要的地形,给攻城拔寨的队伍增添了困难,相反对守寨的兵丁来说,也极易麻痹大意。正是因为天寒地冻,设在绝壁崖的第一道哨所并不见哨兵把守,原因是这里山高风大,在天寒地冻的三更,别说在洞外站两个小时,就是站一个小时,人都有可能冻成冰棍。因而哨兵躲进了山洞,以避风寒。第二道哨所叫仙人亭,在通往寨子的半山腰,那北风吹得如鬼一样哀号,稍不留神,人就可能被风卷到万丈深渊。第三道岗叫望月亭,建在进寨门的山咀上,当红军官兵随着静心和尚小心翼翼攀到望月亭时,正好遇上哨兵交接岗。那刚接岗的哨兵,吆喝几声后,开始满肚子怨气地骂道,下刀子的天,还让俺们当兵的站岗,县老爷和长官们却一个个搂着老婆睡大觉,说完就钻进了避风的亭子里。

当这个保安团兵丁敏感地听到脚步的响声后,赶忙从避风的亭子里钻了出来,正准备吆喝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尖刀连连长韩先楚,一个箭步窜上前,一刀封喉,结果了那兵丁的小命。

大坡寨的山顶上,主要建筑就是大坡庙,庙建得很有气势,分前殿、中殿、后殿,殿的左右建有连廊,中殿两侧,建有僧人的起居室和用餐的厨房,庙四周的高墙用石头砌成。大坡寨庙离县城近,常年香火旺,庙里的和尚多达十余人。按照保安团长王豪的指令,在红军进入商州地界后,提前进驻寨子里的一个小队长,将庙里僧人一个不留地赶下了山。他们没有想到,僧人下了山,倒是节省了粮食、空出了睡觉的床榻,却给攻山拔寨的红军提供了有利条件。

时至三更,寨子里寂静的只有树枝被北风吹响的沙沙声。依据静心和尚画的地形草图,按照预先制定的作战计划,徐海东率一个排攻打庙的大门,还有一路人马,在韩先楚的率领下,向庙宇的侧门发起攻击。红军战士们,按照徐海东上山提出的偷袭策略,重在偷偷而入,巧在防不胜防。所以尖刀连的战士依照预先编组,心领神会地对敌人展开了攻击。

大坡寨庙大门紧闭,走在最前头的一名红军战士,身手敏捷地来到庙门前,先是用耳听了一会,发现除了风声,没有任何异样,于是用手稍稍用力一推大门,像有神灵相助,门竟然开了。战士们鱼贯而入,红军战士们神不知鬼不觉地进了大门。

寺庙院墙的东面和西面各修了一道门,东面是用来担水的,而西面主要用于担屎担尿,因为那边有一块很大的菜地。东西两个门,都上了门闩,因为年久,门闩腐朽,红军战士稍稍用力一撞,门吱的一声开了。

徐海东冲进寺庙大门后,马上命令战士将大门门闩全部插上,并留下两个战士看守大门。他要瓮中捉鳖,不让一个人从庙里逃走。

院子里一片漆黑,战士们借助雪的反光,按照由外及里的顺序向里搜查。保安队住在前殿,大门关着,红军战士破门而入,一名哨兵背靠殿门睡觉,被推了个人仰马翻,还没待他醒悟过来,早被红军战士按在了地上。后续跟进的战士点亮手中的松油火把,将屋子里照了个通亮。保安团的兵丁们顺着墙根和佛像打了一圈的地铺,一个个正做着美梦,被不许动的吼叫声惊醒后,又被一束束燃烧的火把所惊吓,老老实实举起手做了俘虏。

这一晚,火光映红了大坡寨庙,零零星星的枪声打破寂静的夜空,天亮的时候,国民党县长和县府的大小官爷们以及保安团的大小长官们,一一被押到前殿的屋檐下进行指认。

初升太阳的霞光,照在庙宇的屋脊上,照在挂满晶莹剔透的冰凌上,照在积雪压松的树枝上,昔日耀武扬威欺压老百姓的官爷乡丁们,一个个都像泄了气的皮球,更像阳痿了的男人,脑袋低垂着,背弯塌着,双腿颤抖着。保安大队副大队长马光斗最为狼狈,当红军战士踹开他的房门时,他正在与二房光着身子忙活着,红军战士的破门而入,吓得他心惊胆战,只因房间里黑灯瞎火,再加上慌乱,马光斗穿错了衣服,将二房的花棉袄,大裆黑绸裤子穿在了自己的身上。一个大男人穿着花花绿绿的衣服,站在第一排十分的抢眼。尖刀连连长韩先楚有意将马光斗拉出来,戏谑地说,你是男人,还是女人。马光斗开始并没有意识到自己穿错了衣服,很不解地回答说,我是男人,你看我下巴上长着胡须呢?韩先楚也不笑,一本正经地说,是男人,咋穿女人的衣服,你是想逃吗?要不,把裤子脱了检查检查。刚开始,马光斗油嘴滑舌很不在乎,一个年轻的红军班长见马光斗不知羞耻,很是生气,便下命令说,你出列,站到墙根前,把裤子脱了,让我好好检查。那马光斗年轻时混迹绿林做了土匪,后来县政府招安,他自愿加入到了县保安团,因为脸皮厚,又心狠手辣,后来当上了保安大队副大队长。韩先楚让一名战士,用枪押着马光斗走到墙根下,命令马光斗脱了裤子检查。清晨的大坡寨,寒气逼人,滴水成冰,风像针尖一样扎人。马光斗也不怕羞,当场就脱了裤子,用手摇着他那软塌塌的家伙,问身后的战士说,你说我是不是男人。那战士也不答话,马光斗知趣地想把裤子提上来,却被战士给喝住了,说,你还没玩够呢?多玩一会。一会儿的工夫,马光斗就不再说话了,冻得嘴唇发乌,上牙与下牙直打架。

能说会讲的刘华清,在徐海东的授意下,站在高高的石凳上开始他的攻心讲话,你们以为龟缩到大坡寨山上,我们就攻不上来了吗?你们现在活命的路只有一条,老老实实听话,回到自己住的屋子里,把剥削人民的金银财宝统统都给我交出来,如想隐藏拒不服从的,血债将用血来还。讲完道理,说完狠话,他要求一家只允许一人回到房间,其余人继续在屋檐下等候。

其实保安大队人数并不多,满打满算,不到一百人。

大坡寨的攻破,红军不仅获取了大量的财物和粮食,诸如成捆的土纺棉布,一万多斤腊肉,一万多斤玉米、小米和高粱,金、银首饰装了几箱子,银圆上千,国民党在镇安的政权也随之土崩瓦解。红二十五军将缴获的财物和粮食,除一部分留下自用,剩余全部分给了镇安县城和周边的贫苦大众。

红军的举动让镇安的百姓对这支部队是刮目相看,他们祖祖辈辈所讲的旧军队、亲眼所见的兵与土匪都差别不大,唯一的区别是土匪不着制式军装,而兵们都穿制式军服;土匪是偷着抢,而旧军队是打着旗号明火执仗地抢。然而,红军与旧军队却有着天壤之别,眼前的红军不仅不扰民、不欺民、不祸民,而且视百姓如父母,体恤民众,为百姓挑水打扫院子,分给老百姓冬天过冬的食物,简直就是义军。于是苦大仇深的镇安民众,满怀深情地欢迎红军,不少人家主动将自己的儿子送到红军队伍里。

打下镇安后,基于镇安的有利地形和环境,徐海东建议把镇安作为红二十五军的根据地。豫鄂陕省委听取他的建议后,做出了在镇安建立临时根据地的决定。吴焕先与徐海东并没有将红军的主力部队留在镇安城里,而是把部队撤到了镇安县与山阳县的交界地,米粮镇树平村。

徐海东虽然是一个窑工,读书不多,但他悟性极高,指挥打仗有着极高的天赋。他之所以将红军主力很快撤出镇安县城,主要基于以下几个方面考虑:从军事地形上讲,镇安县城虽然四面环山,但没有形成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有利地势,县城一旁高约一千七百米的大坡寨虽然地势险要,易守难攻,但易遭围困,山势陡峭不易撤退。从后勤保障上讲,镇安县城不大,地域狭窄,人口不多,再加之民众多贫困,供几千人的红军队伍吃饭的粮食无法保障。从培养部队作风上讲,徐海东自领兵以来,他始终不主张红军驻扎于城镇,他认为官兵一旦在城里住久了,受城里奢侈之风的影响,官兵们会在无形中丢掉吃苦耐劳的好作风,养成骄奢老爷兵的坏习气。基于以上考虑,他将红二十五军主力撤到了远离镇安,与三阳交界的米粮镇树平村。

米粮镇在镇安县的东部,与山阳蓝田两县相邻。在镇子的南边,有一个黑龙潭,离潭不足百米的山咀上建有一个庙,红二十五军进驻米粮镇后,黑龙潭庙地理位置优越,曾临时作为军部。从黑龙潭往东走,就到了树平村。树平村与山阳相邻,素有鸡鸣两县之说。虽然同样地处秦岭深山,但村子所处位置地势相对开阔平坦,村民们在向阳的山坡上开垦了一片片梯田,村子里的百姓居住相对集中,在村旁的东龙山山顶上还建有一个寨叫李家寨,站在李家寨的城墙上,可一览众山,无论是西面、南面,还是北面、东面山阳的情况可尽收眼底,一旦有敌情,可守可退。

徐海东率大部队来到米粮镇后,他没有放弃镇安县城,而是以县城为根据地,进行革命鼓动。为此他留下了红二十五军政治部能说会道的宣传科长刘华清,带领机关干部组织发动群众,建立苏维埃革命政权。

一直处于奔袭状态中的红二十五军,终于暂时在镇安的土地上落下脚来。树平村的土地虽然贫瘠,可那用石头砌出来的梯田里长出的玉米糊糊等杂粮,吃起来却是那样的香甜可口;还有那烟熏的腊猪肉、野猪肉,吃起来是嘴巴流油,与在鄂豫皖根据地的生活习性相差不大;山里的木板房虽然破旧,但官兵们不再风餐露宿,不再担心蛇咬狼袭;村民们虽然贫穷,但他们都有一颗善良的心,腾出最好的房子给红军官兵居住,拿出最好的食物给红军官兵吃,不少山民还把从高山上、悬崖边冒生命危险采的中药送到红军医院,为受伤的红军官兵疗伤。

红军是宣传队,红军是播种机。红色的浪潮在偏僻的米粮镇山乡像浪潮一样潮起,封闭落后的山村,仿佛一夜之间醒来,米粮镇率先在镇安建立了第一个苏维埃革命政权。至此,一个以米粮镇为中心的革命根据地就此建立。

2.闪战蔡玉窑

根据地不能只是一个米粮镇,也不能只是一个镇安县城,应该是红遍整个秦岭。为扩大根据地范围,红二十五军官兵经过半个月的休整,徐海东与吴焕先在精密筹划之后,于1935年元月31日发起了攻打柞水的战斗。

柞水是镇安通向西安的西大门。两县山水相连,相距不到30公里,看似不远,但因为山高谷深,走起路来却十分的艰难,即使脚快,也得一整天的时间。

柞水县城与镇安一样建在深山沟里,一条河从两山中间穿过,柞水县城靠山依河而建,只因地域狭小,城镇居民稀少,两三条陋巷,灰头土脸的衙门,几十个兵卒,如此而已。在红军率兵攻打柞水时,县长和富绅早闻风而逃,有钱的逃向西南的汉中,政府官员则逃往西安,小绅们逃到乡下,穷苦百姓称命不值钱不需逃命,一时成了城里的主人。

红二十五军不费吹灰之力占领了柞水,从军事意义上来讲,等于切断了西安进入西南的通道,守住了进入镇安的西北大门。

杨虎城得知柞水失守后,急令“围剿”军主力第一二六旅一团前去收复柞水县城。一团长马上行动,立即派出侦察人员,在得知占领柞水的红军只是二十五军小股部队后,团长自恃兵强马壮,马上下令部队向柞水挺进,打算吃一顿独食。

一个团,几百号人,摆成长龙,沿崎岖的羊肠小道,浩浩荡荡向柞水挺进。几百人放在一个操场上,还稍有气势,可是当你把几百人撒进山高沟深树茂的大山里,从山顶往下俯瞰,几百人的队伍也就像爬行在绿树丛中的蚂蚁。因为山高路陡,天寒地滑,队伍行进得很慢,在临近中午的时候,先头部队才行至蔡玉窑。

蔡玉窑位于柞水中北部,古代名为蔡御窑,因一蔡姓人为朝廷御史而得名。蔡玉窑与柞水县城还相距38公里。

徐海东在拿下柞水后,两眼一直盯着西北军的动向,看他们做出如何反应。果不然第二天,派出的侦察人员回来报告,西北军主力第一二六旅第一团开始向柞水攻击前进。徐海东深知机会来了,他牢牢抓住其中第一营行动迟缓、与第二营失去联络、侧翼疏于戒备的大好时机,在蔡玉窑深山沟里,埋下伏兵,待敌人进入伏击地域后,突然发起正面攻击。

按照陕军第一团团长的固有想法,红军在占领柞水县城后,一定会分享攻城后的胜利果实,大吃大喝几天以补欠没有油水的胃囊,泡个澡堂子搓去一身的污垢,躺到热乎乎的热炕上睡个囫囵美觉。其实,他们一条也没估摸准,红军不仅与他们不一样,而且与一切的旧军队都不一样。红军有着一切旧军队所不具有的崇高追求,有着一切旧军队所没有的严明纪律,有着一切旧军队所没有的吃苦耐劳的顽强作风,有着一切旧军队所没有的牺牲精神。正是基于这些不同,他们在攻下城镇后,才不会像旧军队那样,留在城里,贪图享乐,而是马上转移,开辟新的战场,取得更大的胜利。

当天已是下午三点多钟,天空一片蜡黄,零零星星地飘着雪花,白皑皑的山野寂静得听不到一声鸟叫。因为天寒,山道上结了冰,所有的人都走的万分小心,生怕摔倒,跌进路旁的深沟里。就在他们埋怨鬼天气、埋怨贪功的长官、埋怨爱惹事捣乱的红军时,红军如神兵天降,在那不起眼的雪丛中,突然跳出无数个红军战士,在一片怒吼声中,顿时枪声大作,密集的子弹像利箭一样射向了他们。

在实战中,红军总是在不停地创新战法。这一次红军打得更大胆,他们采取的不是拦腰截断,也不是拍头截尾,而是从正面迎头实施短促突击。这一战法在特殊的地域有着极佳的效果,走在队伍前面的敌人一时像割葱被打倒,吓破了胆的敌军,一个个转身向后逃命,人哪里跑得过子弹,连锁效应顿时显现。在高山峡谷里,根本无有利地形可占,即使能找一块可以倚靠的石头趴在后面向前射击,也是枉费心机,因为后退逃命的人不仅挡住了射击路线,搞不好还会把你踩在脚下。前面的敌人倒下了,后面的又变成前面,前面的又被清除,如此反复,走在后面的不敢举枪向前射击,一层一层疯了一般向后溃退。再加之道险路窄,争相逃命,拼命挤踩,整个队伍乱成了一锅粥,不愿举手投降的敌军,一时成为红军官兵攻击的活靶子。酣畅淋漓的围猎瞬间形成,射出的是子弹,是仇恨,是你死我活的较量。白雪皑皑的山谷,血液飞溅着,染红了山谷,染红了道路两旁的雪地。

尾随跟进的敌一团三营在得知一营挨打的消息后,也不敢上前营救,害怕侧背受到攻击,害怕重蹈覆辙,害怕做山林的孤魂野鬼,害怕做红军的俘虏。他们隔着山垭,闻其哀号,却无动于衷;听着枪声,却放缓了前进的脚步。他们心里清楚,过去相救也是飞蛾扑火、自取灭亡。

天阴沉得厉害,山谷里一时成为屠宰场,飞溅的鲜血染红了洁白的山沟,那凌空落下的彩带,是红军让敌人用血来还的胜利花朵。当天的战斗一直打到天黑前结束。夜幕降临时,老天又飘起了大朵的雪花,就像凌空送魂的白纸花。敌团长见尸横满沟,伤亡惨重,只好主动放弃了反击。徐海东也是见好就收,在来不及打扫战场的情况下,他果断下达了后撤的命令。

徐海东之所以屡战屡胜,最重要的是,他有自己灵活的战法,他从不被眼前的胜利冲昏头脑,他从不贪一时之利一时之快一时之功,在攻击与撤退的火候把握上头脑清醒,分寸拿捏得分毫不差。这些潜在的因素,也许是他百战百胜、化险为夷的重要内因。当晚,为避开敌军的报复,战斗结束后,徐海东果断下达了向葛牌镇转移的命令。

3.枪响分房沟

人走在雪夜中的秦岭深山,就像在大海里划小舢板一样,忽高忽低,不见前行的终点。红二十五军在徐海东的带领下,迎着零零洒洒的雪花,神不知鬼不觉地从蔡玉窑向蓝田境内的葛牌镇转移。

队伍像一条长龙,一会儿游行于沟底,一会儿行走于山脊,一会儿攀越山岭,每个人都小心翼翼地踩着前面人的脚窝赶着路。

葛牌镇属蓝田县,与关中平原距离仅四十公里,从数字上看,似乎不远,可当你实地走一趟,才发现那隐藏于崇山峻岭中的山路,是九曲十八弯,翻山越岭是多么的不易,清早从蓝田出发,日落西山走到葛牌镇就算是会走山路的了。

天还没亮,红二十五军经过一夜的行军抵达了葛牌镇。这一天,十分巧合的是这一年的大年初一。

葛牌镇的居民还沉睡着。也不怪葛牌镇人起得晚,当时正值三九寒冬,正值大年初一,深山沟里更是寒气袭人,哈气成霜,滴水成冰。一夜的行军,红二十五军官兵是又饿又困又冷,好在尖刀连提前抵达,打开了一个寺庙、一个祠堂和一家客栈,因为房子面积有限,只够安排军部机关和伤员,其余部队只得自找临街背风的屋檐下暂时休息。

葛牌镇的房屋多为土墙茅草房,只有住在街心的富裕商户,住砖墙瓦房,或者土木结构的房子。因为地处深山,很多人家就地取材,临街为木板商铺,商铺后为居家住院。

红二十五军又神秘地消失于群山之中。

杨虎城的部队在蔡玉窑损失了一个营,团长很是恼火,第二天重新组织兵力,以此雪洗心中的仇恨。到了第二天,当那团长命令侦察排前去搜索时,却一时找不到红二十五军的影子。柞水县城里也没了一个红军,只有红军在砖墙上、土墙上用石灰粉写下的“打土豪分田地,红军是人民的子弟兵”等标语,在国民党柞水县政府大门的八字门墙上贴着一张《中国工农红二十五军为占领柞水县告群众书》。杨虎城在接到那团长的急报后,马上做出了加紧西安周边县防卫的决定。

处于群山之中的葛牌镇,让红军战士高度紧张的心情放松了下来,他们有重点的在从蓝田进入葛牌的羊肠小道上的分房沟的山岭设了岗哨。

天越来越冷,大雪也一连下了好几场,天寒地冻的天气,敌人是不会进山的,因为路太险了,别说骡马进不了山,就是善于山地作战的部队面对崇山峻岭也只能望而却步。

徐海东军长与吴焕先政委商量决定召开军事扩大会议,对下一步军事行动做出明确的安排。1935年1月20日这天,会议在葛牌镇南街的庙里正式举行,各师团干部从一条条山沟云集到南街的寺庙里。

为了防范不测,军部警卫连在分房沟的山岭加设了一道岗哨。分房沟是通往蓝田、进入葛牌的必经之道,地势十分险要,有很多路段只能容一人侧身而过,叫猪嘴的地段更是险中有险,人经过之时必须攀壁而行。警卫连长在猪嘴设了一道岗,在山头视野较为开阔的地段设了第二道岗。

就在这一天,镇东头的老猎民王大嘴家住进了二二五团团长刘道厚。王大嘴家穷,人口又多,常常吃了上顿无下顿,让儿子入红参军目的很单纯,就是为了让儿子不饿肚子有饭吃。刘道厚团长也一眼看中了王大嘴的儿子王大山,因这王大山不仅力气过人,还会些武功、会使枪打猎,所以答应王大山参军到部队。为了感谢刘团长,王大嘴决定弄两个菜,请刘团长吃顿酒。家里没有陈货,找邻居也借不来猪肉,因为小镇的人都穷。于是,王大嘴背上土铳,进山弄点野货。

山上雪很厚,每走一步都十分艰难。太阳升到中天的时候,王大嘴才爬到小寨子山山腰上。小寨子山是葛牌最大最高的一座山,王大嘴爬到望夫崖时停了下来,这里地势相对平坦开阔,是兔子、野猪常常出没的地方,也是他打猎最多的地方。靠打猎为生的王大嘴很有经验地开始在地上寻找野兽的踪迹。

此时,一支部队经过五个多小时的艰难跋涉,已悄悄走进了分房沟,民团的尖刀班为了打红军个措手不及,于是悄悄摸到了哨兵的身后,一只白晃晃的匕首割开了红军战士的咽喉。就在敌民团向分房沟靠近的时候,猎人王大嘴此时正好发现了一只野猪,憨厚的野猪正蹲在一棵粗壮的松树下晒太阳,王大嘴兴奋地扣动了扳机,一声沉闷的枪响,让守在分房沟山岭上的红军战士发现了近在咫尺的敌人,机灵的哨兵,马上蹲下身,躲在岩石后面,向山下的敌人射击。

一时枪声像炒豆子一般在山谷里响了起来。警卫连在连长的带领下,马上抢占猴头峰,这是通向葛牌的最后一道屏障。

敌人很快占领了分房沟的山岭,凭借强大的火力,向猴头峰射击。警卫连多是步枪和手枪,在火力上处于劣势,夺取分房沟山岭的敌军开始向猴头峰发起攻击,就在警卫连快顶不住的时候,徐海东军长带着机枪队赶了上来。

敌人后续部队源源不断地攀上分房沟山岭。

葛牌镇的山是一山连着一山,分房沟的山岭岭峰与小寨子山离得最近,徐海东马上命令机枪队的赵连长迅速占领小寨子山,用火力压制住分房沟岭上疯狂的敌人。

赵连长为了以最快速度占领小寨子山,抄近道攀岩而上。在快要攀上小寨子山时,一块巨石挡住了去路,在他们急得无计可施准备调头下山时,王大嘴从岩上抛下了绳子,赵连长带着一干人马攀上小寨子山后,立即以密集的火力向分房沟山岭上的敌人发起突袭,由于两山离得近,小寨子山又在高处,分房沟山岭上的敌人顿时被打得无还手之力。躲在分房沟下的民团团长无计可施,只好下达撤退的命令,丢下一百多具尸体落荒而逃。红二十五军已经为他们布下了天罗地网,逃命已经为时过晚,他们成了红军的瓮中之鳖。

这是红二十五军长征以来,打得最惊险,却又最顺畅、最省力、收获最大的一场战斗。缴获轻机枪三架,步枪一百多条,还有大量子弹和不少的军需品。

军事会议变成了表彰会,五十岁的王大嘴成为英雄,与他儿子王大山一起参军当了红军,成为葛牌镇参加红军的第一对父子兵。

4.设伏文公岭

葛牌镇分房沟一仗打得极其轻松,不费吹灰之力,就得到了一百多条枪,三千多发子弹。枪虽不是好枪,但也是汉阳造,比不少红军战士手里拿的枪要好得多。这一仗打得太轻松,一个冲锋就将民团的兵们吓得魂飞天外,绝大部分民团成了红军的俘虏,只有走在队伍后面的一个民团小队长得以逃脱。一夜的逃命,第二天早晨才回到蓝田。

杨虎城在得到红二十五军驻守葛牌镇的情报后,立即命令一二六旅两个团从柞水向葛牌镇压了过来,务必将红军赶出葛牌镇,最好是赶出山区,赶到平原一举歼灭。

敌一二六旅倚仗人多势众,兵强马壮,武器装备强于红军的优势,气势汹汹地朝葛牌镇扑来。

此时,临时驻扎在葛牌镇的红二十五军士气正盛,再加上有镇安、柞水两个胜仗垫底,枪弹充足。吴焕先和徐海东这两位身经百战的红军将领,决定以文公岭为主阵地,设下伏兵,全歼来犯之敌。

在葛牌镇四周的群山中,有一座叫文公岭的山最为有名。它矗立于葛牌镇的南面,是蓝田县与柞水的分界线,是葛牌镇通往柞水的咽喉。文公岭的山势陡峭,立于山岭,可一览众山之小,是巧设伏兵的最佳战场。

分房沟一战打退了从蓝田而来的北犯民团,可从南面来的敌人不是民团,而是杨虎城西北军一二六旅,旅长姓赵,黄埔第三期毕业,此次亲奉杨虎城之命,决意将红二十五军要么就地消灭,要么逐出葛牌镇,赶到关中平原,一举歼灭。故而,来势汹涌,大有踏平葛牌之势。

徐海东与吴焕先深感不可小觑,决定利用红军连打胜仗的气势,充分利用文公岭便于设伏兵的好地形,一鼓作气再打一个大胜仗。为此,两人对文公岭的地形进行了仔细勘察,决定将三千多名红军置于缓坡的山道两侧,以大雪做掩护,在文公岭主峰构筑工事,一旦敌人发起疯狂反击,参与伏击的红军官兵主动向文公岭主峰撤退,让出文公岭正面阻击阵地。从地形上看,只要守住了文公岭,敌人即使有移山的决心和天大的能耐,也是无可奈何的。

临近晌午,大雪骤降。敌人的先头部队在进入文公岭后,只见视野开阔,白茫茫的山谷原野,别说见到红军,就连一只野兔、山鸡也未曾出现,国军官兵也就放松了警惕,大摇大摆朝文公岭进发。看似平安没有险象,可灾难无不都在平静之中发生。

敌人沿着羊肠小道大摇大摆地进入到了红军战士的伏击圈里,就在他们庆幸的时候,只见大雪之中,冰天雪地里,几千名红军官兵突然冒出。随着指挥员一声令下,战士们扣动扳机,一齐向走在山沟里的敌人开火。刚才还寂静的山谷顿时枪声大作,手榴弹也被战士们居高临下的鱼贯投出,一时爆炸声响彻云霄。敌一二六旅士兵和长官们,毕竟不是一群乌合之众的民团,他们在被动挨打之后,很快清醒过来。有经验的老兵纷纷卧倒于巨石后、大树旁、沟坎边,伺机反击。赵旅长躲在一块巨石后,经过一番观察,决定夺取文公岭制高点,以掌握主动权。

激烈的战斗正按照徐海东和吴焕先预先的设计推进,在敌人发起反击之前,埋伏道路两旁的红军正有序开始向两侧后退,让出文公岭正面阵地。敌军终于彻底陷入了徐海东设下的圈套。他们哪里想到,红军在文公岭早做了准备,在主阵地上,挖了战壕,设置了两挺马克沁重机枪,那是红二十五军最厉害的家当。

敌人开始向文公岭发起攻击。待第一波敌人进入有效射程后,马克沁机枪手随着徐海东的一声令下,便按下了扳机,随着嗒嗒的声音响起,冲在最前面的敌人应声倒地。两挺马克沁机枪吐着火焰,在山顶上织成一道密集的火网,在洁白的雪地上,敌军的尸体很快倒下了一片。

敌人疯狂了,在第一波冲锋失败后,第二波又冲了上来,一个个活蹦乱跳的生命在瞬间倒下,山坡上的尸体七横八竖由稀变密,那飞溅的鲜血,洒在洁白的雪地上,溅在那挂满冰凌的树枝上。老远望去,就像夕阳落在退潮的海滩上一片血红。

有去无回的现实,让后面的敌军开始慌乱,贪生怕死的纷纷开始向后龟缩。

赵旅长面对赌博式的几轮生死血战,望着山坡上成片的尸体,深感大事不妙,断定如果继续硬拼,文公岭一战将全旅覆灭。在丧失二个多营的兵力后,他心如刀割地下达了向南后撤的命令。

战斗停了,雪花又开始了飘零。在天寒地冻的雪野里,衣着单薄的红军官兵,快速打扫战场后,从文公岭撤回到了葛牌镇。红二十五军负责后勤的人员早就做好了庆功准备,在战斗结束前,组织炊事班分别借下了客栈、酒馆和庙里的大锅煮起了玉米糊糊,炖上了牛肉和羊肉。

那天傍晚,葛牌镇虽然寒气袭人,却异常的热闹而温暖,小镇的上空炊烟袅袅,红军的口号声响彻云霄,葛牌小镇的年味更浓了,庆祝战斗胜利的歌声此起彼落。

红二十五军在不到二个星期的时间里捷报频传,军政治部的秀才们将连日的胜仗编成了顺口溜:红二十五军了不得,秦岭深山出奇兵。巧夺大坡寨,红旗插满镇安城。唾手获得柞水县,蔡玉窑吃掉敌军一个营,蓝田民团成饺子,文公岭上摆战场,以逸待劳出奇招,敌军横尸满山野,偷米不成蚀得大,屁滚尿流落荒逃,报仇雪恨长士气,红军安住葛牌镇。

连续的突击战、闪电战、游击战和伏击战,共消灭一二六旅三个营的兵力,等于说陕军一个团的兵力没有了,一二六旅元气大伤,一时无力组织新的进攻。红二十五军打出了威风,打出了士气,打出了秦岭一片新天地。至长征以来,一直处于频繁战斗、频繁游击状态下的红二十五军官兵终于可以依托秦岭的有利地形,获得短暂的休整。

很快,鄂豫陕省委在葛牌镇建立起了第一个苏维埃政府,一个叫李金斗的地下党员被任命苏维埃政府。葛牌镇穷苦百姓翻身得解放,一首《妹送郎》的民歌,可以印证当时根据地人民送子参军热情:一双草鞋一杆枪,妹妹送郎上战场。穿上草鞋追白匪,紧握枪炮打豺狼。

第三章:壮大根据地

在吴焕先和徐海东的率领下,红二十五军连续在镇安、柞水、葛牌打了几个大胜仗,有效的打压了敌军的嚣张势头,大大鼓舞提升了红二十五军官兵的士气,武器装备得到大大的改善,兵员也得到及时补充。更难能可贵的是,红二十五军的官兵通过几次成功的战役,对秦岭地形地貌也越来越熟悉,再加之通过打土豪分田地,极大融洽了红军与秦岭山区人民群众的关系,红二十五军在秦岭山区的群众基础得以奠定。为此,徐海东向鄂豫陕省委提出了借助良好形势,壮大鄂豫陕根据地的建议。

1.诱敌白塔河

在艰苦的岁月里,好日子总是十分的有限而短暂。

1935年春节过后,鄂豫陕根据地闹上了春荒,刚刚建立起来的根据地面临严重的经济物质困难。2月19日,中共鄂豫陕省委随主力转战郧西,在郧西一个姓陈的大财主宗祠里,省委召开了入陕两个月来的斗争情况分析会。省委领导,重点围绕“红二十五军能否立足鄂豫陕边区独立创建苏区”进行讨论。对于这个问题,鄂豫陕省委在严酷的战争空隙,前后进行了不下十次的研究。在当天的会上,有的领导认为,红二十五军势单力薄,边区经济落后,百姓寒苦,不具备创建苏区的成熟条件,应主动向入川红军靠拢;有的领导认为,入陕以来,我红二十五军虽然扭转了被动挨打的局面,基本上掌握了战争的主动权,打了几个大胜仗,可是因为我红军力量不够壮大,无法固守根据地,苏区建设受到影响;还有同志认为,当前鄂豫陕苏区建立刚刚起步,基础薄弱,屋漏偏逢连阴雨,面临前所未有的饥荒,不少穷苦百姓卖儿卖女,别说没钱,即使有钱,也很难买到粮食,如此环境红军很难扎根立足。徐海东认为,鄂豫陕边区虽然面临很多困难,但有着优越的地理优势,边区人民朴实,具备革命的客观条件,只要我们善于发动群众,依靠群众,树立创建边区的信心,就能扩大斗争区域。吴焕先非常赞同徐海东的意见,主张红二十五军就地坚守,边建边看。基于以上两种观点,最后省委形成临时决定,一边创建苏区,一边做好“打到富足地方去”的准备。

会后第二天,徐海东从派出的内线获得两条消息:一是毛泽东、朱德率领的中央红军正经贵州向金沙江方向前进;二是红四方面军正准备实施陕南战役。

基于以上情报,为配合红四方面军的战役行动,改变红二十五军孤军作战的不利形势,吴焕先和徐海东经过商量,由徐海东率领红二十五军主力向安康和汉中方向主动发起攻击,向入川红四方面军靠拢,鄂豫陕省委和军机关尾随跟进。战斗命令下达后,红二十五军主力在徐海东的率领下,从郧西出发,以势不可挡的锋芒,连克宁陕、佛坪两座县城。于3月8日继续西进,至洋县的华阳镇。

华阳镇是一座有着几千年历史的古镇,始于秦晋,繁荣于汉唐,是历史上有名的古驿站,古军事要塞。古镇历史悠久,镇上商铺、客栈应有尽有,十分繁华。红二十五军抵达华阳镇的第二天,敌警备二旅尾随追击至华阳镇的外围。跟在身后的敌人就像是一条恶狗,当时机成熟,当你一不小心的时候,它就会防不胜防地伺机扑上来咬你一口。徐海东下定决心在华阳镇找一个适宜歼灭敌人的战场。

当天下午,徐海东与吴焕先率领尖刀连来到华阳镇外,一座白塔吸引了他们的目光,询问当地百姓得知,那座塔叫白塔寺,离白塔寺不远有一条河叫白塔河,向南走就是板凳垭。两位军事将领,对特殊的地形顿时产生了兴趣,在看了白塔寺后,他们又沿着白塔河进了板凳垭。垭口高耸,垭口内是一个布袋状深谷,两边是高山,一条九曲十八弯的山路随山势而犬牙交错,山道两边是一道呈六十多度的缓坡,二百余米的缓坡直抵山脚,山高林密,山势陡峭,直插云霄,是一个伏击敌人的天然好战场。

徐海东与吴焕先在实地勘察了白塔沟地形后,当即做出决定,实施诱敌入瓮计划,歼敌警备二旅于白塔沟。为此,红二十五军主动示弱,于当天下午,立即撤离华阳镇,将司令部搬到了离华阳镇较远的红石窑村的余家大院。余家大院是红石窑村一位姓余的大地主的庄园,占地十余亩,大小房屋有四十多间,不仅生活设施一应俱全,而且与华阳古镇相隔一段距离,符合红二十五军应急撤离条件。

徐海东站立于白塔寺石头砌的大门前,望着眼前天然的伏击战场,心里暗下决心,要想方设法引诱西北军警备二旅到白塔沟来,在这里将他们一网打尽,解除华阳根据地的威胁,不枉费这个杀敌的好战场。

3月8日上午,艳阳浅照,满山露春色。徐海东带着部队朝白塔山寨开进,路边的小草已露出嫩绿的尖牙,桃树上的枝条含苞待放,白塔寺古渡河边的杨柳已泛出翠绿的光芒,春天的芳香悄无声息地浸润着大地。红二十五军官兵按照作战计划,迈着矫健的步伐开往杀敌的战场。进入白塔山寨后,部队原地待命,徐海东则带着警卫员小秦,走出寨子,他站立于寨门下,居高临下凝视着眼前的战场,一时之间,雄兵千万、红旗漫卷的图景在他脑海里交织闪现。

此时,在那蜿蜒的山道上,从华阳古镇完成侦察任务的尖刀连连长韩先楚,健步如飞地来到徐海东跟前,敬完礼,报告说:“军长,敌西北警备第二旅,于今天上午全部开进了华阳镇,旅长张鸿远正与他的几个营长坐在华阳客栈喝酒吃肉呢。”

时值正午,阳光将石条砌的山门照满,没有留下一点阴影。两只金丝鸟在洒满阳光的青石板上蹦蹦跳跳地展示着自己美丽的羽毛和优美的舞姿。徐海东看着地上的两只小鸟对警卫员小秦说:“你快去把戴参谋长给我叫到这儿来。”

警卫员小秦听了转身就往寨子里跑。徐海东对韩先楚说:“你先到寨子里喝口水,休息一会后把尖刀连的人全部带到这里来,随我到镇上走一趟。”

韩先楚吃惊不小地说:“军长,我走一趟可以,你去可不行,敌人正张贴布告抓你呢,悬赏金额一万大洋。”

徐海东说:“国民党也真笨,贴了那么多悬赏布告也没抓到我。”

韩先楚说:“军长,你个子那么高,走在街上太显眼,万一被认出来了怎么办?警备二旅人多势众,听说一个连配有两挺机枪,战士用的都是汉阳造,我们躲还来不及呢,你还主动去招惹他们?”

徐海东笑着说:“人多你就害怕了,一个连几挺机关枪就把你吓着了,看你那点出息,还想当营长。”

韩先楚一挺胸脯向前一步立正说:“我怕他们吗?刚才我还在华阳镇从头到尾大摇大摆地走了一趟,要不我怎么知道那个张旅长在华阳镇客栈喝酒呢。”

戴季英参谋长刚走到徐海东身边,就听韩先楚讲喝酒的事,于是忍不住地问:“韩旋风,谁喝酒了,怎么不叫上我?”

“韩旋风”是战友们送给韩先楚的绰号,只因为他作战勇敢,行事迅猛,常常神出鬼没打入敌占区搞侦察,而且每次都毫发不损,有着来无踪去无影的神功。徐海东对戴季英说:“一说喝酒,戴参谋长就来精神。韩连长是在给我讲敌西北警备第二旅旅长张鸿远,他正在华阳客栈与几个营长喝酒。”

戴季英是湖北黄安人,为人豪爽,嗜喝酒,酒量大,打仗狠;执行政策刻板,红军内部肃反极其苛刻。刘志丹和高岗都差点死于他的刀下,是毛主席“刀下留人”,刘志丹与高岗才幸免于难。新中国成立后,在1955年10月11日中国共产党第七届中央委员会扩大的第六次全体会议上,毛泽东在做结论时说道:“谁不犯一点错误呢?无论是谁,总要犯一些错误的,有大有小。不可救药的人总是很少的,比如陈独秀、张国焘、饶漱石,还有陈光、戴季英。除了这样极少数人之外,其他的人都是能够挽救的,都是能够经过同志们的帮助去改正错误的。”此话一讲,从此决定了戴季英的政治前途,新中国成立后在河南任职不曾挪窝。

戴季英一听说张鸿远带着一帮人在镇上喝酒,很认真地对徐海东说:“军长,要不我们趁其不备,搅了狗日们的酒局。”

徐海东身材高大,比站在一旁的戴季英高出小半个头来,他用手拍了一下戴季英的肩膀说:“看来参谋长馋酒了,待我们拿下了警备二旅,让你喝个够。”

戴季英一拍胸脯说:“军长,你下命令吧,你说怎么打,我马上去布置。”

徐海东一脸严肃地说:“叫你来就是为打仗。你注意了没有,眼前的白塔沟是个杀敌的好战场,昨天我和政委到这里来看过了,决定在这里摆下战场收拾警备二旅。现在警备二旅跟到了华阳镇,我们不能让这个尾巴老跟着,今天下午就在这里消灭了他。”徐海东指着眼前的白塔沟,一边用手比画,一边给戴季英讲布兵要求。一切计划妥当,徐海东让小秦去牵战马,命令韩先楚带上全连,随他攻击华阳镇。

白塔寺离华阳镇有十多公里,当他们来到华阳镇的沟口时,敌人的哨兵正站一块巨石之上对着崖下的山谷尿尿,韩先楚掏枪就打,枪响过后,只见那哨兵身子向前一倾,从巨石上跌了下来。不一会儿,另一个兵也来到了巨石上,一边往巨石下看一边骂骂咧咧地说:“枪走火了吧,不死算你命大。”

韩先楚又是一枪打了过去,巨石上的兵又是摇摇晃晃两下后,一头栽到了巨石下。第二声枪响过后,十几个兵从山后冲了出来,他们端着枪,朝那巨石奔了过来。徐海东带着人居高临下朝那十几个兵开了火。随着十几个兵应声倒地,后面的援兵很快朝沟口奔来。尖刀连在徐海东的率领下边战边退,退至板凳垭时,敌人面对高耸的山峰停止了追击。

徐海东站在垭口,望着后退的敌军,他让韩先楚带了一个排的兵又返回身去吸引敌人,没想到敌人早已快速退回到了原地。徐海东对返回来的韩先楚说:“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啊!这次我们再返回去,你带领部队朝华阳镇里使劲打,造成攻镇的假象,差不多的时候,快速抽身朝沟里撤,一定要把敌人引入白塔沟的口袋里,为了达到引诱敌人的目的,你们要不怕牺牲。”

尖刀连近百人,在徐海东的率领下,又重新返回,为防止遭到敌人的埋伏,他们派了一个尖刀班在前面开路,后面排与排之间梯次跟进。

敌警备二旅果然没有把刚才的袭扰当一回事情,只是在进入镇子的沟口设了重兵把守。当尖刀连的尖刀班刚一接近沟口时,敌人就一齐开了火,徐海东命令机枪班占领有利地形,朝那沟口的敌人发起了猛烈的攻击,很快攻击见效,敌人开始朝镇子里后撤。不一会,警备二旅旅长率主力赶到街口,一听说红二十五军要攻城,顿时火冒三丈,决定好好教训自不量力的红二十五军。张鸿远倚仗人多枪好,马上组织反击,敌人很快占了上风,徐海东手一挥,骑上大白马就开始往后撤,这一次敌人看得真切,发现飞奔的战马后,才发现眼前的红军不是小股部队,张鸿远便下令追击,决心吃下送到嘴前的肥肉,以弥补连日来徒劳无功的围剿追击。

尖刀连在韩先楚的指挥下,遵从徐海东的一边撤退一边阻击的策略,使敌人在“鸡肋”面前欲罢不能,一步一步陷入红军设下的伏击圈。敌警备二旅,见红军并没有传说的那样勇猛善战,一遇阻击,他们就下力猛攻,如此来来回回,敌二旅的追击部队在不知不觉中全部进入了板凳垭,进入了白塔沟伏击圈。在垭口,按照徐海东的事先安排,戴季英亲自率一个连负责收紧口袋。戴季英见敌人先头部队接近白塔寨,主力部队都过了垭口,枪一挥,“口袋”就扎了起来。埋在山边的两千多名红军,在一声令后,一齐向走在山道里的敌军开火。复杂的地形,敌军被分割成十几截,一时首尾不能相顾,前后不能照应,被埋伏在暗处的红军打得晕头转向、鬼哭狼嚎。

战斗进入白热化阶段。张鸿远指挥身边人员开枪还击,结果一个个被丛林中飞来的子弹打死,他的手臂也被子弹打穿,惨烈的现实告诉他,纵有天大的本事,也别想杀出红军布下的铁桶阵。张旅长见无法脱身,他只得采取佯死的办法来迷惑红军,以躲过被红军打死或者俘获的可耻下场。他将膀子上渗出的鲜血用手一抹擦到自己的脸上,然后与一个死了的战士躺在了一起。

日落西山的时候,战斗基本结束。打扫战场时,一个粗心的红军战士对身体肥胖的张鸿远只是踢了一脚,见人并不动弹,以为脚下的死人是个军需官,也就没做细致的检查,张鸿远幸运地得以躲过一劫。

天黑了,白塔沟万籁俱静,唯有河水在潺潺地流淌。早春三月,深山沟里依然出奇的寒冷,张鸿远冻得实在无法坚持了,才抖着胆从地上爬起来,只身一人狼狈地逃出了板凳垭。

在通往华阳镇的路上,张鸿远陆续遇上了十几个残兵,相互搀扶着回到了华阳镇。他们在追击红二十五军时,镇上只留下了少量的兵力,而且大多是一些打不得仗的老爷兵、后勤兵、炊事兵和马夫。

华阳镇是不宜久留了,万一红军夜袭,就只能束手就擒。想到下午血的教训,张鸿远虽然又饥饿又懊恼,望着可口的饭菜,但他没敢耽误片刻,饭也没敢吃,抓了几个馒头和土豆,连夜带着不足百人的残余部队狼狈逃离了华阳镇。

战果是可想而知的。这一次伏击战,是继蔡玉窑、葛牌镇文公岭之后,又一次大胜仗。歼灭敌军200多人,俘虏敌军400多人,几乎将敌西北警备二旅全部消灭,缴获的机枪、步枪等武器弹药堆成了小山,战场打扫结束后,不少红军战士都换上了好使的汉阳造,每个连又增添了一挺机关枪。

当晚红二十五军并没有开到华阳镇,原因是徐海东担心敌军报复。红二十五军主力留宿于白塔寺山寨。戴季英在收缴战利品时,从俘虏身上搜到了太白酒和牛羊肉干。晚上,他让炊事班在白塔寺的山墙边上架上铁锅,用土豆做了红烧牛肉,用干萝卜烧了羊肉,戴季英喝着酒兴高采烈地对徐海东说:“军长,以后要是隔三岔五都像今天这样打胜仗,何愁根据地建不成,何愁没有白酒喝。”

第二天,日上中梢,红二十五军官兵,迈着整齐的步伐,唱着嘹亮的军歌,再次回到华阳镇。热闹的街道两旁,早已站满了欢迎的人群,国军与红军的现实比较,红军才是一支纪律严明、爱护百姓的革命队伍。

2.九间房烟云

红二十五军在进入陕南不到半年的时间里,先后在镇安、蔡玉窑、葛牌镇、白塔寺等地,给予陕军警备第一旅和第二旅以沉重打击。让时任第十七路军总指挥兼西安绥靖公署主任的杨虎城颜面扫地,他对红军勇猛的战斗作风无不心生畏惧,同时也对红军毫不留情的做法,一直耿耿于怀,念念不忘他的两个警备旅……

1935年3月下旬,正是秦岭深山野桃花、野杏花初开的季节。徐海东与吴焕先又率领红二十五军从华阳镇东返商洛,经柞水、蔡玉窑、曹家坪等地不停转战,在运动战中伺机消灭敌人。4月7日,再次抵达蓝田葛牌镇。

在红二十五军转战途中,陕警备第三旅在旅长张汉民的率领下,先后在镇安、柞水堵击,尔后紧紧跟踪尾追红军。

敌疲我打,是我军的基本战术。徐海东与吴焕先商量决定,在游击战中,伺机伏击警备三旅。4月9日,红二十五军在九间房摆下伏兵,将尾随身后的警备三旅两个团一举打垮,俘虏官兵千余名。其中,旅长张汉民也被一同俘获。一个月后,张汉民在龙驹寨被处决。

说起张汉民被杀,不仅让杨虎城既恼火又百思不得其解,也让不少了解当时情况的共产党人为之惋惜。杨虎城之所以不得其解,原因在于张汉民既是他的心腹、旅长,还是中共党员,红军怎么能杀了他?与张汉民一道参加革命的共产党人,觉得红二十五军处决张汉民实在过于草率。

张汉民,山西省稷山县人,生于1903年,曾就读于新绛县中学。1924年投笔从戎,西渡黄河后,入杨虎城部基层军官教导队学习军事,毕业后历任排长、副营长。1925年冬加入中国共产党。大革命失败后,曾一度被解除军职,以乡村教员作掩护从事革命活动。1930年,再回杨虎城部。杨虎城就任陕西省政府主席后,张汉民受到重用,被任命为省政府卫士营营长。1931年该营扩编为警卫团,张汉民升任团长。1932年冬,红四方面军经由关中转入四川时,警卫团奉命“尾追”红军到达汉中地区,驻防长达两年之久。

当时的警卫团拥有三个步兵营和四个直属连,全团官兵达两千余人。这种编制在杨虎城警备旅中,算是比较大的。难能可贵的是,在警卫团里,共产党员约二百余人,多数连队建有党的组织,营长、连长、排长大都由共产党员担任。警卫团这支武装力量,牢牢地掌握在党的领导之下。1935年春节期间,红二十五军进入山阳、镇安一带,张汉民主动派出地下党负责人张明远、马宗仁与红二十五军接头联系。双方订立了互不侵犯的秘密协定。那时,红二十五军是孤军作战,没有电台,无法与党中央取得联系,医药器材和军用地图都十分缺乏。张汉民派人主动与红二十五军取得联系后,吴焕先既出于部队对医药器材等军需品的紧迫所需,又出于考验张汉民是不是真正共产党员的鉴别需要,因此向张汉民提出了供应清单。当时正率部尾随红二十五军的张汉民,为了向党组织表达忠心,马上派人为红二十五军送去了军用地图,并答应派人到上海、西安等地购买电台、药品和医疗器械。

张汉民从团长升为旅长任职时间并不长,满打满算不足两个月,就被红军俘虏而被处死。

1935年初,杨虎城借围剿红二十五军之名,于2月27日将警卫团扩编为西北警备第三旅,下辖七、八、九团,张汉民由团长升任旅长。红二十五军在东返商洛的途中,警备三旅奉杨虎城之命在镇安、柞水进行堵截。按照约定,如果与红军遭遇,警备三旅里的共产党员的枪支朝天打空弹。4月初,红二十五军抵达营盘街时,张汉民马上派出两名党员与红军接头联系,送交西安绥署有关堵截红军的军事情报。他亲率第七、九团由镇安、柞水石嘴子出发,“尾随”红二十五军。4月6日“尾随”到财神庙,7日到蔡玉窑,8日到曹家坪,9日到九间房。当部队到达蔡玉窑时,曾有地下党员同志提出:派往红二十五军联系的两名同志至今未归,这事很值得注意,并建议等待派出同志归来后再行“尾随”。然而,张汉民却认为已和红二十五军有过联系,双方订有互不侵犯条约,“尾随”并非一日,亦未违约开火,不会有什么问题,于是,仍按计划“尾随”前进。9日到达九间房附近时,第九团团长阎揆要报告:红军已坚壁清野,沟内似有埋伏,部队可在九间房以西村庄宿营,以免发生误会。只因张汉民对红二十五军深信不疑,再加性格上的固执己见,也就毫无戒备,仍命令部队向九间房开进。

与此同时,在红二十五军方面,因为当时敌情错综复杂,张汉民第一次主动派张明远联系时,中共鄂豫陕省委和红二十五军领导就对张汉民的举动持怀疑态度,认为是刺探红军情报的计谋。为考验张汉民,提出让张汉民为红二十五军提供无线电台、医药器械和军用地图。

无独有偶,在张汉民与红军接触并未取得完全信任的期间,又发生了一件事。有一天,红二十五军审查出一名“来当红军”的人,此人名叫崔正山,曾在张汉民警卫团当过传令兵。在审讯中,不知是保卫局有意严刑逼供,还是被审者别有用心,有意施行离间之计等。那个叫崔正山的人居然供认“系法西斯党及法西斯党首领张汉民所派”,打入到红二十五军内部。由此种下了红二十五军领导对张汉民越发不可信任的根苗。

巧合的事情还在发生。在实施九间房战斗之前,红二十五军由华阳东返路过营盘街时,恰与张汉民第二次派来的联络人员相遇,问到电台和西药怎么没有送来,回答说派人外出采购了还没有回来。军领导认为时间已近两个月,所提条件兑现不多,便对张汉民的举动产生了更大的怀疑。于是,将张汉民派出的两名联络人员扣押起来,进一步进行审讯。其中一人供称张汉民在红四方面军入川时,曾在王曲、子午镇打过红军,这次也曾表示要赶走红二十五军,赶不走就打掉等等。由于偏听偏信,加之信息来源单一,对张汉民是不是真正的共产党员无法印证,于是张汉民在省委成员中造成了这样一种错觉:认为“张汉民是以叛徒来冒充党的关系的名义,同红军订立互不侵犯的协定,企图保存他的实力,又想乘红军不备而袭击之”。

为确保红二十五军的绝对安全,鄂豫陕省委与红二十五军领导共商之后做出决定,在九间房对张汉民部设下埋伏,一举围歼。4月9日,在那个春暖花开、春风和煦的上午,按照预先设计,红二十五军打响了九间房战斗。因为是设伏,因为张汉民与红二十五军有约定,又因为张汉民麻痹大意没有一点准备,所以红二十五军这一仗打得特别轻松。张汉民率领的两个团、一千多人几乎被全歼。鄂豫陕省委在1935年7月17日写给中共中央的报告中是这样记载的:“东回商洛时,……张汉民部在柞水、镇安堵击,因他狡猾异常,红军采取急退、远走的办法,诱敌急进至蓝田之九间房,红军由葛牌镇回头四十里埋伏着,将敌全部打垮,消灭了四个营,活捉张汉民及叛徒参谋长魏书林,连级以上官佐在逃者数人,战场上死伤狼藉,俘虏一千多人。”

张汉民被俘后,为使党的地下组织免遭损失,他急火攻心地向徐海东表白说:“徐海东同志,我是中共地下党员张汉民……”

徐海东哪里肯信一个国军旅长是中共地下党员的话,哪里肯容一个国军旅长大白天说瞎话,顿时勃然大怒,“啪啪”给了张汉民两个耳光,训斥说:“日妈的,谁是你的同志?你不是要拿一万大洋提我的人头吗?叛徒!”

原来在此之前,徐海东看到过一张报纸,那上面有一条“剿赤”的消息:“……我张团长汉民督率所部业已到九家湾,并与各路剿截部队切实联络,力谋聚歼……昨特又印刷‘剿赤’标语数条,简练捷当,措辞森严,谓能活捉匪首徐海东、程子华之一者,或杀死首长提头来降者,均赏洋一万。”从个人情感上讲,也许就是因为这个缘故,徐海东才动手打了张汉民两个耳光。

万般无奈的情况下,张汉民为证明他的共产党员身份,当即从被俘的官兵中点出二十几名党员同志,以企图通过他们证实自己的组织关系。不幸的是,省委和军领导已认定“张汉民之警备三旅干部都是法西斯分子”,当然也不会轻信那些证人的口供。

4月中旬,在秦岭野桃花、杏花开得正艳的时候,红二十五军再次撤离葛牌镇,被张汉民指认为自己作证的二十几名党员同志被处决。二十条汉子倒在了自己人的枪口下,他们临死都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人不相信自己人?为什么自己人对自己人毫不手软?有什么办法,在那个特定的历史条件下,孤军奋战的红二十五军为了保存自己,只能对无法信任的所谓“同志”毫不留情地痛下杀手。二十多名地下党员(包括张汉民)就这样做了冤死秦岭山谷的野鬼。

在葛牌镇,当时并没有处决张汉民,原因是“案情”起了变化。九间房战斗后,一位不速之客忽然来到红二十五军驻地。此人名叫王烈君〔即汪锋,时为中共上海中央局交通员〕,自称中央军委特派员,其使命是寻找与联络张汉民部传达上海中央局的有关指示。来者不惧,惧者不来。这个陌生人不只是很有来头,而且“主要是找张汉民部”,并有肩负证实和营救张汉民的明确目的。在红二十五军军部,汪锋见到了吴焕先、戴季英等领导人。汪峰急切地一再解释,证明张汉民是共产党员、是自己人、是同志,要求马上放人。随后又向红军传达了中央文件,当时文件是记在脑子里、凭嘴说出来的。文件的内容,特别是对革命对象的政策,与红军离开根据地和中央失去联系之前的内容已经发生了较大的变化。比如,从杀地主到要给地主生活出路等等,这话听起来好像是叛变革命的言论。汪峰只管滔滔不绝地讲,并没有顾及气氛的变化,没有注意到有人拍桌子离席而去,直到几个红军战士提着枪冲进来,对他怒吼“反动派”并要揍死他时,他才知道自己无法说服戴季英等人,已经无法完成任务了。当时红二十五军领导人没有杀他就是一个奇迹,是万分之一的侥幸。事后汪锋回忆说:为什么没有杀我?归纳起来可能有四点原因。第一,我的身份是中央特派员,有缝在袍子内并写在蚕丝织品的介绍信。第二,在看押的过程中有空我就教战士学文化和教唱陕甘苏区的红军歌曲,因此逐渐地获得一些人缘。第三,有次夜里部队转移,而看押的战士却睡着了,我完全可以逃走,但我却返转身叫醒战士一起追赶部队。第四,当时正好中共河南信阳根据地地下党正好也派人来联络,证实了我的身份。因此江锋才能与红二十五军一起长征到陕北。

因为时局复杂,信息闭塞,红二十五军当时无法与党中央直接取得联系,最终张汉民在被关押一个月后,还是被当作“叛徒”、“法西斯分子”,于5月10日在龙驹寨被处决。在中共第七次代表大会期间,张汉民获得平反昭雪,承认其全部革命历史。

也就在处决张汉民的前一天的5月9日,鄂豫陕边区省委书记徐宝珊在龙驹寨因肺结核病逝。徐宝珊1903年生于湖北汉川人。受过中等教育,1926年加入中国共产党。1927年夏投入国民革命军叶挺部第二十四师教导大队。大革命失败后,参加南昌起义。是鄂豫皖革命根据地后期的主要领导人之一。他领导重建红二十五军、红二十八军等主力红军,同徐海东、吴焕先等采取游击方式坚持鄂豫皖根据地残酷的反“围剿”斗争,发展保存了一批优秀的革命力量,锻炼了红二十五军。1935年春,领导建立鄂豫陕革命根据地。4月中旬中共鄂豫陕省委成立,担任书记。

龙驹寨归丹凤县管辖,在历史上素有“陕南屏障”、“三秦要津”之称。就在这个具有悠久历史的镇寨,鄂豫陕的领导人徐宝珊因病去世,张汉民被自己人错误的枪杀了。徐宝珊病逝的让人心痛惋惜。张汉民的死包涵了冤枉冤屈,是他人生的不幸,也是组织的不幸,同时也是陕北红军领导人对红二十五军领导人产生偏见的原因。

吴焕先被鄂豫陕省委推选为代理书记。在敌人展开疯狂围剿前夕,吴焕先组织召开了省委军事会议,研究制定了反《围剿》的作战方针,决定采纳徐海东提出的“先疲后打”的灵活战法。

3.袁家沟口

红二十五军在重创敌警备二旅、警备三旅之后,陕军警备第一旅旅长唐嗣桐非但没有胆怯害怕,还自不量力、牛气冲天地要剿灭红军。疯人必有疯狂的举动,他像一条疯狗,紧紧咬住红二十五军不放。

唐嗣桐为陕西蒲城县兴市镇人,毕业于四川讲武堂,在于右任介绍下进入黄埔军校。此人心性高傲,在警二、警三旅先后遭受失败后,仍想冒险“立功”。他曾在一次军事会议上立过军令状:“我是蒋委员长的忠实信徒,与共产主义势不两立,愿为三民主义献身牺牲。我是不畏强敌的,此次征剿赤匪,不成功,则成仁。你们不敢摸徐海东,我摸!你们不追红二十五军,我追!”

1935年4月,蒋介石为消灭红二十五军,清剿鄂豫陕革命根据地,集中原鄂豫皖边区的东北军六个师和陕军一部,共三十多个团的兵力,由杨虎城统一指挥,向鄂豫陕革命根据地发动了第二次“围剿”,并扬言要在五、六、七三个月内,把红二十五军全部消灭。面对十倍于我的敌人,徐海东采取“先疲后打”的战术。在完成九间房战斗后,首先袭击了荆紫关,歼敌一个多连,活捉敌四十四师军需处处长,并缴获了大批军用物资。荆紫关战斗后,杨虎城并没有接受教训,而是继续命令各路敌军紧紧前阻后追,妄想聚歼红军。

为粉碎敌人的阴谋,徐海东与吴焕先政委决定诱敌于袁家沟口,分而歼灭。

袁家沟口到桃园岭是一条长十多里的山沟。西侧山高林密,杂草丛生,便于部队隐蔽,沟底一条小路是行人必经之路。红二十五军将部队埋伏于丛林之中,将两头沟口一扎,敌人是插翅难逃。

按照徐海东的设想,6月29日,红军与警备一旅稍做接触后,佯装胆怯,边打边退。唐嗣桐哪容到嘴边的肥肉掉在地上,骄横万状地开始紧追不放,唐嗣桐毕业于黄埔军校,红二十五军入陕后,他一心想与徐海东比试比试,抢个多少人都奈何不了徐海东的头功,也就忘乎所以,紧追红军不放。

7月1日下午,红二十五军二二三团先行抵达到袁家沟口西三十多里的地方。第二天凌晨三点多钟,部队吃罢早饭,立即返回袁家沟口,在天大亮之前,占领了袁家沟口北面大山岭。七、八点钟的时候,营部通讯员来传达了敌人已出发,正向袁家沟口伏击地前进的敌情通报。不一会儿,敌人长蛇一般的队伍从战士们眼前慢慢经过。他们哪里知道,一只只黑洞洞的枪口正瞄准他们,只待战斗命令下达。突然桃园岭垭口一声枪响,这是敌人全部进入我伏击圈的信号。一时之间,从袁家沟口到桃园岭十几里长的山沟里,红军以猛烈的火力向敌人扫射。随着冲锋号声,连、营、团的打旗兵扛着大旗冲向敌群。红旗挥到哪里,部队立即冲到哪里。一位姓庞的老战士在回忆录中写道:我们二营从袁家沟口北边山坡上直冲下去,下边恰好是敌旅部,我们如猛虎下山,敌旅部立即被我们冲垮了。敌人在失去指挥后,部队就像一群无头苍蝇乱碰乱撞着,只有少数部队向南突围,我们立即向南追击。敌溃不成军。在下山坡时,我突然看到山沟的草丛里有一个穿军装和穿便衣的人神色惊慌地走着,就一个箭步冲下山岗,刚跑到山腰,敌人便飞快地跑了,我举枪射击,一枪就把穿军装的敌人打死了。随即我立即冲上前高喊“缴枪不杀”。穿便衣的家伙马上钻进草丛。我用脚踢了他的脊梁背:“干什么的?”穿便衣的回答:“我是旅部秘书。”秘书也是个官啊。过去我们常听徐海东首长讲:捉到一百个大兵,不如捉个旅长。当时我想旅部秘书虽然不是旅长,但这官也不小。我命令他站起来,只见他矮矮的个子、胖胖的,上身穿咖啡色便衣。我回头一看,战友们已经向南追击敌人去了。在这深山密林里,只身一人要带一个国民党旅部秘书,而且四周还有不少躲在草丛中的敌散兵,万一被他们劫去怎么办?向前追赶部队已来不及了,不知部队还要追多远,向回走说不定会碰到我们的同志。想到这里,我命令敌秘书前边走,不许向后望。这个胖胖的秘书还很老实,很听话地迈着步在前面慢慢地走着。我怕草丛中的散兵搭救“秘书”,便举枪向左右草丛中射击,并不时地对后面下着“跟上来”的命令。走出沟口,见沟口外有几个人在那里。我举目一望,程子华、吴焕先、徐海东等军首长正围着地图研究着。我立即命令“秘书”向前快走,自己边跑边喊“徐军长、徐军长,我捉到敌人的一个秘书。”徐海东副军长听到我的喊声,走到敌秘书面前仔细看了看,对我说:“他不是秘书,是个旅长。”当时,唐嗣桐听到徐海东说他是旅长,双腿颤抖起来,面如土色,低下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我把俘虏交给首长后说:“报告军长,我回去了。请给一个收条。”徐海东副军长问:“你是哪个团的?”我回答是二二三团二营五连的。徐海东副军长说:“你回去,向你们团长、政委说,我不给收条了。”

袁家沟口一役,全歼敌警备一旅,毙伤敌三百余人,俘敌旅长唐嗣桐以下一千四百余人,缴各种枪支千余支,还有大量军用品。警备一旅被歼,唐嗣桐被俘震动了关中,震惊了东北军和西北军。坐镇西安指挥这次“围剿”的总指挥杨虎城,曾一再发电报命令进山阳县城以南洞峪口的一一○师继续追击,这个一一○师距红军只有四十华里,不敢前进了。至此,敌人的第二次“围剿”破产了。

袁家沟口战斗结束后,红二十五军乘胜北出终南山,威逼省城西安。在引驾回、子午镇等地,红军宣传队员押着“陕军旅长唐嗣桐”一路上游乡示众,呼喊口号,大造声势。两天后,红军将敌旅长唐嗣桐首级斩下,悬挂在子午镇西门外面,给西安绥署以嘴脸相看,以震慑嚣张的敌军。此举动,的确骇人听闻,消息轰动整个省城。

红军走后,杨虎城为阵亡将士举行了收殓和悼念仪式。杨虎城将军为唐嗣桐碑文题字。在悼亡会上,杨虎城不无感慨地说:“不成功,则成仁,你可真的成仁了!”

在国民党众多将领中,杨虎城算得上是一位进步人士。他对自己的部属惨败虽然痛心疾首,但也对红军的一些做法感到无法理解,尤其是红军把陕军一个高级战俘游街斩首示众的做法,感到不可思议。他认为:两军交战,竟做出这等事来……这也叫打仗吗?由此,他从内心里对红军产生一些很不理解的恼恨。

可杨虎城没有想到,国民党军杀害红军将士的手段更为残酷,中央红军三十四师师长陈树湘在完成掩护主力部队强渡湘江的任务后,因无法渡江跟随主力,遭敌人围困,突围时腹部负伤,被敌人抓获,在担架上将手伸进受伤的腹中扯出肠子而壮烈牺牲。敌人将他的头部割下,在道县示众三天,然后送到长沙,湖南省主席何健命令将陈树湘的头挂在长沙的城门上。

这一血腥事件发生在1934年的冬天,他们没有想到,血债自然要用血来还。一年后,红二十五军将唐嗣桐的头颅挂在子午镇的西门头上,以祭无数的革命先烈。杨虎城对这一做法虽然无法接受,只要他反躬自问,就会明白,将“敌人”的头颅悬门示众,是他们国民党对共产党人最血腥、最常用的做法,红二十五也只是对他们以牙还牙罢了。

第四章:奠基陕北

1935年7月16日凌晨,天还没亮,红二十五军官兵踩着一地的月光,离开了刚刚建立并不断扩大的鄂豫陕根据地,从沣峪口踏上了西进的征程。

这一次,红二十五军不再是盲目寻找出路和生存之地,他们有着明确的意图和目的。他们与红一方面军、红四方面军遥相呼应,齐指陕北。让一心想将红军各个消灭的蒋介石万分沮丧,他没有想到,挖空心思不择手段地剿来剿去,还是将红军剿到了一起。红二十五军挥师北进战无不胜所向披靡的行动,仿佛一支利箭直刺国民党的腹部,让蒋介石顾前不能顾后、顾左不能顾右。为防川陕红军会师,为此,蒋介石急忙电令陕甘各追剿军跟踪追剿,并沿汉中南郑经留坝至宝鸡和西安一线构筑碉线。

1.首战马家军

八月盛夏,正是夏季最炎热的时候,红二十五军在打下隆德县城后,突然调头向北,翻越六盘山,经崆峒山一侧,过安国镇,此时红二十五军距离平凉城只有二十多华里。

六盘山只因为它处于农耕区和游牧区的交界处,所以,自古以来就为兵家必争之地,这里发生了无数次战争,留下了不少英雄的足迹。秦始皇统一天下后第一次出巡,来的就是这里;汉武帝曾六次驻跸六盘山,指挥对匈奴的战争;汉光武帝刘秀也曾两次亲征高平(今固原),平定河西走廊的割据势力……

在红二十五军翻越六盘山的两个月后,1935年10月,毛泽东率领中央红军经同一条道路翻越了六盘山。毛泽东虽然只在六盘山住了两个晚上,这个名字也随着他那豪迈的诗词在中国变得家喻户晓。10月7日,毛泽东率部离开了张易铺,途经固原青石嘴时,在一个小山头上,毛泽东直接指挥一纵的三个大队(相当于团级建制),歼灭了国民党军何柱国骑兵军两个连,缴获战马百余匹。并以这批马为基础,建立起红军的第一支骑兵部:红军骑兵连。后来在抗美援朝战场上,被彭德怀誉为“万岁军”军长的梁兴初任骑兵连连长。歼灭这股敌人之后,红军翻越了六盘山,据毛泽东的警卫员昌奉回忆:小胜之后的毛泽东兴致非常好,边走边向身边的工作人介绍说六盘山地区自古以来发生的战争。中途歇脚的时候,毛泽东看着天空南飞的雁阵,诗兴大发,说:“这里真是个好地方呀,以后可以好好写一写,你们看,天高云淡,红旗漫卷,大雁南飞,六盘山的景色多好啊。”那首著名的《清平乐·六盘山》,就是在这时打下腹稿的。

红二十五军自西进北上以来,已经翻越了麦积山、六盘山,向北不远就是崆峒山。这一次他们目标明确,没有去主动攻打马鸿宾率部驻守的平凉城,而是从崆峒山一侧,绕过平凉城,继续一路向北。

平凉,位于甘肃省东部,六盘山东麓,泾河上游,为陕甘宁交汇中心,横跨陇山(关山),东邻陕西咸阳,西连甘肃定西、白银,南接陕西宝鸡和甘肃天水,北与宁夏固原、甘肃庆阳毗邻。平凉素有“陇上旱码头”之称,是古“丝绸之路”必经重镇,史称“西出长安第一城”。平凉自古为屏障三秦、控驭五原的重镇,是“兵家必争之地”和陇东传统的商品集散地,中原通往西域和古丝绸之路北线东端的交通和军事要冲,不仅是西北地区的公路枢纽,而且是欧亚大陆桥第二通道的重要中转站。

平凉属于甘肃“三马”马鸿宾的防区,马鸿宾为第三十五师师长。马鸿宾、马鸿逵、马步芳并称西北“三马”。马鸿宾与马鸿逵是堂兄弟。他们都是甘肃临夏县人,回族。“三马”的祖父辈起家于清同治年间,民国家族进入鼎盛时期,父子兄弟相传,延续主政掌军,左右西北大局达数十年之久。是西北军阀当中最为响亮的家族和响当当的人物。

马家军以骑兵为主,具有胡人骑马善战的特性。后来红四方面军奉命西征,虽然马家军的“铁骑”得益于天时地利,打败了英勇善战的西路军,但是马家军却没能战胜徐海东率领的红二十五军,在多次交锋中,马家军均为徐海东的手下败将。

国军三十五师,本属马鸿逵,在郭家河战斗中,被徐海东消灭了两个团。俗话说,破落的“老虎”不如狗。三十五师惨败后,被调到开封整补,而后被刘峙吞并。后来又被以人情相赠,送给了马鸿宾。

人世间的事,往往是冤家路窄。红二十五军在翻越六盘山后,进入平凉地界就与三十五师一○五旅打了一场遭遇战。红二十五军歼敌一个营后,立马撤出战斗,绕平凉县城从颉河子上了北塬。当晚,军部就驻扎于平凉的北塬之上,一个团分驻于泾河北岸的杜家沟、郭家园子村。

当夜,红军交通队在泾河滩巡逻时,抓住了平凉的大商号文茂祥掌柜白老五。白老五是杜家沟的大地主兼工商业者,他不仅在平凉城有商号,还在固原、兴隆镇等地有小商号。红军交通队员没收了他带的几板白土布,缴收了他带的白银和银圆,以充军饷。但白老五很不情愿,红军交通队就将他押在了杜家沟军营

当时,马鸿宾正坐镇平凉城。其实马鸿宾并没有多少兵可用。为了将红二十五军逐出自己的地盘,他一方面命令部队加紧修筑工事,做好备战准备;一方面从平凉四周急调部队,企图将红军围而歼之。为了尽快实现北上目标,实现与中央红军会合的目的,徐海东也不想在平凉与马鸿宾部队纠缠。他巧妙利用平凉多山的特点,绕过平凉城,向泾川前进。

在部队绕过平凉城后,徐海东释放了一名被俘的士兵,让他给马鸿宾捎信:“井水不犯河水,你守你的城,我走我的路。”

马鸿宾见到信后,以为红二十五军惧怕与他马家军作战,以一封书信不战而退。马鸿宾骄横而得意的心性骤生,于是下令骑兵部队出城追击。马鸿宾趾高气扬地坐上他的“万国牌”大汽车,在二十多名随从的保护下随军督战。马鸿宾心性高傲,他没有把红军放在眼里,认为红二十五军娃娃兵多,连续转战,身体疲惫,没有什么战斗力,一群叫花子兵,根本不可能与他兵强马壮的“铁骑”较量。

一场“杀回马枪”给敌人一个“当头棒”的战斗,于1935年8月盛夏,在一个叫打虎沟的地方上演。

徐海东不仅作战勇猛,而且十分讲究战法和谋略。为了消灭尾追之敌,徐海东抓住马鸿宾部队“轻敌”的心理,他与吴焕先一合计,决定给马家军来个“回马枪”。

八月的平凉一派生机盎然,成片的苞谷高粱在黄土地上疯狂的生长,成群的牛羊像天上的白云在塬上飘荡。红二十五军官兵经过一天一夜的急行军,来到了一个叫四十里铺的地方。部队稍做休整,按照预先计划,红二十五军不再向前行走,而是突然调头回返。红二十五军不少官兵对此大惑不解,明明是向北才能尽快甩掉马家军的追击,往回走,难道是要与敌人迎面相撞吗?

马家军虽说装备赶不上国军的中央军,但他们善于马上作战,纵马驰骋是他们的拿手强项。红二十五军官兵虽然身经百战,但他们还没有与骑兵作战的经验,有人担心是以短搏长,占不到便宜。

平凉以西是崆峒山和六盘山之类的高山组成,而平凉以北,却是西北黄土高原地貌。四十里铺一带因为沟壑纵横,以沟取名的地方较多,那里有大沟湾、小沟岔和后沟等,红二十五军在一个叫老虎沟的地方停了下来。徐海东在看了地形地貌后,马上命令部队快速占领制高点,构筑简易防御工事。

因为红军快速向后走了一段,不一会儿敌人进入了窄长的打虎沟。红二十五军就这样与马家军发生了激烈的遭遇战。一开始,马家军自恃兵强马壮,先是正面佯攻,见红军阻击顽强,而后采取两翼包抄,红军阵地岿然不动。在马家军开始急躁又无计可施的时候。徐海东利用占领的有利地形,连续对马家军实施攻击,打得马家军狼狈逃窜。

打虎沟战斗激战一天,红二十五军不仅将尾追之敌全部打垮,而且前来督战的马鸿宾也险些被擒,他那辆“万国牌”汽车也被打成了一堆废铁。

骄横的马鸿宾第一次知道了“徐老虎”的厉害。在撤退的惊慌之中,几次对部下感叹说:“徐老虎”真是名不虚传。

2.汭河绝唱

红二十五军在平凉打虎沟狠狠地教训了马鸿宾一顿之后,全军官兵在吴焕先和徐海东的率领下,于当晚进驻了白水镇,进行必要的休整,以尽快恢复体力,确保来日再战。

战士们在吃饱肚子后,一个个酣畅淋漓地进入了梦乡。徐海东却没有一觉睡到大天亮,他每时每刻都保持着高度警觉,他深知马鸿宾不会善罢甘休,一定会卷土重来,找回他失去的损失和脸面。因而,在鸡叫三更时,他就醒了过来。起床后,他先是检查了岗哨,以防哨兵瞌睡,遭敌人偷袭。天还未亮,他就吩咐部属叫醒了熟睡的战士,当东边霞光初显的时候,他率领部队,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白水镇。四十分钟的急行军,部队来到了泾川的泾河畔。

泾河是甘肃境内的一条大河,是渭河的主干支流。它发源于宁夏六盘山东麓,南源出于泾源县老龙潭,北源出于固原大湾镇,至平凉八里桥汇合,经平凉、泾川于杨家坪进入陕西长武县,再经政平、亭口、彬县、泾阳等,于高陵县陈家滩注入渭河。泾河全长455.1公里,流域面积45421平方公里。泾河干流河谷开阔,一般在一公里以上,平凉至泾川间,谷宽二至三公里。泾河平时水量并不大,徒步涉水就可以过河,然而,天公不作美,当红二十五军行至泾河边时,陇东上游突降暴雨,河水暴涨,徒步过河已经不可能。在危急的形势面前,如何摆脱前堵后追的险恶局面,吴焕先与徐海东两人一番商量之后,决定尽快翻越王母宫的中塬,抢渡汭水,向南挺进,摆出一副佯攻灵台的架势,给敌造成“夺路入陕”的错觉。然后,转而向西威逼崇信、华亭县城,向陕北插进,迎接中央红军北上。

如此一来,就需要找到新的能够安全渡河的地点。他们不约而同把目光定格在了中塬。中塬位于泾川县城西侧约十公里的泾河与汭河的夹角之间,地势突兀,东西延伸。红二十五军官兵沿西王母宫一侧的土路攀上中塬。西王母因建有北魏时期的一座王母宫石窟而闻名,是陇东高原最有名的石雕圣地之一。站立于中塬四坡村,北面就是滔滔的泾河,南面就是暴涨的汭河。

吴焕先率军部机关和直属队在四坡村羊圈洼停了下来。羊圈洼是个小村庄,几十户人家,大部分住的是窑洞,只有少量的土房。军部临时设在羊圈洼的一个叫张锁的院子里。吴焕先之所以把军部临时指挥所设在张家,原因是张家住的不是窑洞,而是平房,而且建有一栋二层的土楼,站在土楼上可一览几里之外。

时近中午,大雨滂沱。红军官兵的衣服都被雨水浇湿,大半天的急行军,官兵们是又冷又饿。为确保体力,军领导下达了在四坡村进行短暂休整的命令。吃过午饭后,部队开始按照命令分头行动。为保障大部队安全渡过汭河,徐海东率领担任后卫的二二三团,以四坡村的羊圈洼、掌曲等村庄为防御核心,并向西兰公路方向警戒。吴焕先率领红军前卫部队二二五团、手枪团以及军直属队等,沿着陡峭的山路下到汭河边,立即组织部队从河北岸的东王家村前渡汭河。此时,大雨下个不停,红军指战员的衣服全被淋透。抢先渡河的二二五团和手枪团,已经按照要求占领了汭河南岸的高地和汭河川郑家沟一带,并向泾川县城和崇信方向警戒。

吴焕先在先前部队完成部署后,他不放心地又回到了塬上。他披着蓑衣像一尊雕像立于汭河北岸的塬头,面对纷纷扬扬下个不停的细雨,望着不断上涨的汭河水,听着从远处传来的轰鸣声响,看眼前正在徒步过河的红军官兵,心里的担忧越发强烈,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天上的乌云在他心中越积越厚。

吴焕先对站在自己面前,由尖刀连变为后卫的韩先楚说:“这鬼天气,我们渡河,你下个什么雨。没船只怕不行,你能不能找几条船来?万一河水突然暴涨了怎么办?”

韩先楚用袖口擦了擦额头上的雨水说,渡河之前,徐军长派人找遍了附近的村庄,奇怪的是一条船也没有找到。后来找到了一个摆渡的艄公,艄公说,仅有的一条船在两天前就被保安团搜走了。对于战士们的担心,那艄公很不屑地说,泾河的洪水是小娃子拉尿,来得快去得也快。汭河的水就更不用担心了。

吴焕先政委望着乌云翻滚的天空说:“不知道你计算过没有,三千多人全部渡过汭河需要多长时间。”对此韩先楚早就做了计算,心里很有数地说:”要是枯水季节,徒步过河,一小时即可;现在遇上了涨水,徒步过河的河面太宽,天黑之前我军才能全部通过。”吴焕先担心地说:“你听到了吗,敌人的骑兵离我们很近了,如果是那样,我们只能背水一战了。”

韩先楚听了不免惊愕,他向西头的塬上看了又看,说:“政委你真神,敌人马蹄声离我们那么远你也听得见?不过,我们已经做好了迎敌的战斗准备。”

吴焕先警醒地说:“先楚你打仗勇敢,可你知道不,今天这仗不好打,我们没有后退半步的条件。只要敌人占领了四坡村,就会对我们正在渡河的红军造成灭顶之灾。”

韩先楚一拍胸脯说:“政委你就放心吧,只要有我在,四坡村就不会落到敌人的手里。”

吴焕先伸出手,用力拍了一下韩先楚的肩膀说:“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

吴焕先踩着泥泞,边走边看怀表说:“看北边的天气,汭河上游雨下得不小,如果形成洪水,眼前的汭河就是横在我们面前的天堑,只怕一时半会儿难以过河。”他大声地对跟在身后的传令兵命令道:“传我命令,通知军直属队加速过河。”

韩先楚跑步上前回答道:“刚才,我从河边回来,军医院正在组织伤员过河。”

在节骨眼上,军情紧急不容耽误。狭路相逢勇者才能打胜仗,置之死地而后生。韩先楚再一次对吴焕先说:“政委你现在就走,我们保证完成阻击任务。”

吴焕先政委坚决地摇了摇头,并示意韩先楚不要再费口舌。他心里非常明白,韩先楚的苦心好意,留在这里阻击敌人,又将是一场你死我活的血战,生死也就在一瞬之间。正因为生死关头,他不能将如此重担交给徐海东一人来担当,他当政委的应留下来,他相信只要有他和徐海东在,阻击阵地就不会失守,正在过河的官兵才不会有生命的危险。他自参加革命以来,沙场征战无数,生死关头他总是挥枪在前,枪林弹雨之中,多少次与死神擦肩而过。望着滚滚向前的汭河水,看那正在徒步过河的千军万马,他不免百感交集思绪万千,征战的往事又在他大脑里闪现,那时而密、时而疏的雨点,宛如戏台的大幕在他眼前时聚时开……

1927年的4月12日,是一个充满血腥的日子,蒋介石叛变革命,陈独秀犯右倾错误,大批的革命党人遭受屠杀。深受地方豪强和地主武装欺压的吴焕先带领他所领导的党组织,却牢牢抓住枪杆子不放手,一支枪不交,也不让敌人来缴。5月间,光山县柴山保大土豪陈日辉带着一万多人的反动红枪会,气势汹汹地向吴焕先领导的农民武装扑来。那是吴焕先以少搏多、以弱胜强的一次战斗。那场战斗在木城寨整整血战了七昼夜,最终革命的武装打败了反革命武装。

吴焕先的担心不无道理,如果雨水下个不停,平常水并不大的汭河有可能暴涨,受地理因素影响,还可能形成短暂的洪峰,正在徒步过河的红军不得不中断过河。最可怕的是敌人的骑兵赶到,对余下没能过河的红军形成生命威胁。

吴焕先政委站在土楼的二层,他一会儿观察河里红军官兵渡河情况;一会儿观察先头部队,在占领汭河对面的山岭,做迎敌准备的情况;一会儿朝西观望,担心马家军骑兵偷袭。此时,他心里矛盾而焦虑,他希望雨下得再猛一点,那样就能迟滞马家军骑兵追赶的速度,可他望着河里过河的红军官兵,他又害怕雨大了,形成洪峰,阻碍部队渡河。

韩先楚到阻击阵地转了一圈来到土楼外,见政委还站在楼上观望,用手抺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大声对警卫班战士说:“你们还守在这里干什么,赶紧劝政委下塬过河。”

吴焕先的判断一点也没有错。到了下午,甘肃境内的泾河洪水开始泛滥。汭河的水虽然没有泾河大,但也鼓起了浪花,起了涛声。当军供给部和军医院的指战员、伤病员过汭河时,山洪暴发,河水猛涨,有几名正在渡河的红军战士当即被汹涌的洪水打翻冲走。吴焕先接到报告后,他又从塬上赶到了河边,当即下达了暂停过河的命令,并组织营救落水战士。随后,他接受了学兵营指挥员张体学的建议,用供给部现有的土布结成绳索扯过河去,将两头紧紧拴在河两边的大树上,让指战员牵着绳索过河。

据吴焕先的警卫员廖辉回忆,吴焕先在洪峰到来前,他已经被几名警卫战士强拉硬拖淌过了河的中央,再往前走上三十米就到了河的北岸。此时,从塬上突然传来激烈的枪声,他回头望一眼塬上的官兵,断然挣脱两名战士的手,转身回到北岸,率领等待渡河的交通队和学兵营向塬上冲去。

红军老战士关盛志在“四坡反击战”一文中回忆说:四坡村坐落在一个塬上,是个不大的庄子,有几十户人家,大部分是窑洞,也有少量土房。部队经过八个多小时的冒雨行军,又冷、又累、又饿,个个淋得像落汤鸡似的,衣服全部湿透了。进了村,做饭的做饭,搭地铺的搭地铺,烤衣服的烤衣服,因为承担后卫阻击任务,准备在这里好好休息一下。我们几个通讯员跟团首长察看完地形,安排好警戒后,在房子里生起了火,大家脱下身上的湿衣服,围在火堆旁烤着。一会儿,屋里热乎乎的,有的同志开始打起了瞌睡……

“砰!砰!砰!……”,一阵激烈的枪声在村子东边响起。“有情况!”大家立即穿上没完全烤干,还冒着热气的衣服,连扣子也顾不上扣,就提着枪,跑出了门。

风雨中,只见敌骑兵,挥舞着马刀,喊着“冲啊!”“杀啊!”蜂拥似的向我驻地冲来。位于村东北角的三营首先与敌接火,他们凭着房屋土墙与敌人展开近战。

一阵军号响过,一、二营迅速投入战斗。重机枪连架起了四挺重机枪在围墙上,不停地向敌人扫射。在西北地区作战,最凶狠的对手不是马家的步兵,而是马家军剽悍的骑兵,如果不能远距离将冲锋的骑兵消灭,一旦接近了,你再实施反击,一不小心战马就飞到了你的面前。到那时,你再操枪射击,已是为时过晚,如果躲闪不及就有可能人头落地。消灭铁骑,唯有利用轻重机枪组成火力网,在远距离给予敌骑兵有效杀伤,那样才是克敌制胜最有效的战法。

洪水汹涌地翻滚着,一浪高过一浪地从上游向红二十五军渡河地点卷了过来。看那血盆大口的阵势,吴焕先政委果断下达了停止渡河的命令。一时之间,电闪雷鸣,乌云低垂的天空暴雨如注,马家军的骑兵踩着飞溅的泥浆朝红军的防御阵地展开了攻击,一场生与死的较量开始了。

前来攻击的敌军是马鸿宾领导下的敌三十五师一○四旅二○八团,团长为马开基。马家军以强大的优势兵力向四坡村发起一轮又一轮攻势。红二十五军预先在四坡、掌曲、羊圈洼以土墙窑洞设置了阻击阵地。一开始,敌骑兵并没有把红军放在眼里,企图以快速的攻击攻克红军的阻击点,将红军后卫部队赶到河边,让红军处于背水作战的不利境地。

老红军朱德良在《鏖战陇东威震敌胆》一文中回忆说:敌人一千多人,在骑兵的配合下,借着蒙蒙雨雾窜出泾川县城,由王母宫西侧的纸房湾上塬,欲向四坡村发起偷袭。敌人的美梦变成噩梦。驻在掌曲塬头负责掩护的红军二二三团三营率先与敌军交火。他们凭借房屋、土墙和窑洞,与凶猛的敌军展开了激战。重机枪连连长戴德归冒着敌军弹雨,将一挺重机枪迅速架上窑洞顶,迎着蜂拥而来的敌军猛烈扫射。其他指战员迅速抢占有利地形,向扑来的敌军开火(《永远的丰碑》第230页)。

危急时刻,情急之下,吴焕先政委挥着枪,带领交通队和学兵营一百五十多人,从汭河北岸边的掌曲东坡、沈家坪两条羊肠小道,一鼓作气冲上塬头,从敌左侧后发起猛烈攻击,切断敌人的退路。只顾向四坡村方向进攻的敌军,万万没有想到红军会从侧后杀出奇兵,阵脚顿时大乱。受到沉重打击的敌军为夺回退路,急调一部兵力拼命向交通队发起攻击。吴焕先伏在山头冢子圪垯高地,一边指挥,一边高声向战士们呼喊:“同志们,压住敌人就是胜利!决不能让敌人逼近河边,一定要坚决打。”而后,他从地上猛地跃起,带领战士们不顾一切,迅速向敌阵地发起反冲击。战士们看到吴政委冲在前头,士气大振,不顾敌众我寡,不顾泥泞路滑,一鼓作气向敌人冲去,将敌人侧后截成两段。

生死关头,徐海东穿梭于塬上的阻击战场。关盛志在文中这样写道:“一个战士惊喜地喊道:‘徐副军长来了!’一听说徐海东副军长亲自来我们团指挥战斗,干部战士心里都像燃起了一堆火。徐副军长英勇善战闻名全军,指挥我们打了很多胜仗。一九三三年,在他当师长的时候,一次攻打山头,山上守敌凭着险要地形,用猛烈的火力,阻止我军冲锋,白天攻了六个多小时没攻上去。傍晚,发起总攻时,徐海东同志把手一挥喊道:‘跟我来!’亲自提着大刀、手榴弹,带领同志们往上冲,他一边冲,一边用手榴弹炸,用大刀砍,大家见师长带头冲锋,个个勇猛如虎,很快攻上了山头,消灭守敌一个团。徐副军长总是这样,哪里战斗最激烈、最危险,他就出现在哪里,凡是他指挥的战斗,很少有失利的。多年来,他和其他军首长一起,指挥我们多次粉碎了蒋介石对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的‘围剿’,打破了敌人对我围追堵截的计划,因此,每次战斗,只要徐副军长在场,我们就有了主心骨。这次,在遭到敌人突然袭击的时候,徐海东副军长的到来,使我们对取得反击战的胜利更加充满了信心。”

我们团部设在村中间的一个院子里。四周是不到一人高的土墙。徐副军长手里拿着马鞭,湿透了的衣服上溅了许多泥浆。大概是道路泥泞难走的缘故,来到团部时,还气喘吁吁。他问团长:“敌人多少兵力?”

“一千余人。”

“从什么方向来?”

“泾川。”

徐海东副军长拿起望远镜观察敌情。子弹从他头顶上飞过,打在身后的墙壁上,土坯纷纷脱落下来。徐海东仍然站在那里,仔细地观察着。

敌人又组织冲锋了。在机枪的掩护下,一个个如亡命之徒,杀气腾腾地狂叫着,手上的马刀闪着寒光。敌人像潮水一样向我军阵地压了过来,我军的处境相当危险。徐海东看到了情况的严重性,放下望远镜,沉着地对团里领导说,一定要顶住。敌人越冲越近,当他们冲到我军轻重火器的有效射程以内的时候,徐海东断然地喊了一声:“打!”我们集中所有的重机枪、轻机枪、步枪、手枪一齐向敌人射击。

子弹像雨点一样落在敌群里,冲在前面的骑兵一个个被打倒了。后面的敌人又拥上来,但是立刻又被打回去。敌人的督战队举着明晃晃的马刀,逼着匪兵们往前冲。

四坡村被淹没在一片叫骂声、冲杀声之中。

突然,一阵激烈的枪声在敌侧后响起,给了正向我们阵地扑来的敌人以很大杀伤。与此同时,又传来一阵熟悉的号音。

“是吴政委他们!”大家非常激动地说。

吴焕先带领部队在敌侧后打响的消息,给了战士们以极大的鼓舞,激励着大家更顽强的战斗着。前面的人倒下了,后面的人又迅速补上来。有的同志受了伤,担架队要抬他们下去,可谁也不愿离开火线。

狡猾的敌人急忙调整了兵力,除一部分火力对付侧后外,集中了全部力量,从正面向我们发起了更疯狂的进攻。面对穷凶极恶的敌人,徐海东两眼射出愤怒的光芒,他沉思了片刻,和团里领导同志商量了一下,转过身来对通讯员命令说:“命令一营从右翼反击!”

“命令二营从左翼反击!”

“特务连集合,跟我上。”

“是!”通讯员行了个军礼,踏着泥泞的小路,向一、二营的阵地跑去。

我军形成了对敌夹攻之势,三营和重机枪连在正面打,一、二营从两侧打,大家无不佩服徐副军长的指挥艺术。密集的子弹从几个不同方向飞向敌群。他们一看骑在马上目标太大,一个个从马上跳下来,伏在地上向我军射击,敌我双方互相对峙着。

吴焕先率领交通队员也是越战越勇。警卫员廖辉跟着吴焕先冲在前面。廖辉突然发现沟那边一百多米处就是敌人。廖辉赶紧喊道:“吴政委卧倒,前边有敌人。”吴焕先并没有理会廖辉的呼喊,反而加速向一个土堆跃进,并连连举枪射击。此时,一颗罪恶的子弹飞了过来,子弹击中了他的胸部,鲜红的血液顿时喷涌而出,他赶紧用手按住受伤的地方,手指很快被染红了,他那被雨水湿透了的灰布军衣颜色迅速加深,一番坚持之后,他仰身倒下,像一座山倒在了一片稀泥的战壕里。

乌云翻滚的天空拉开黑色的幕布,雨渐渐小了,敌人的进攻却更加疯狂,在敌我力量对峙的关键时刻,徐海东带领特务连像一把尖刀从敌人侧后发起了攻击。这一肋骨掏心的战法再一次生效,敌人被打了个措手不及。再加之塬上到处是水洼和泥淖不便战马快速进攻,马家军的骑兵凌厉攻势被打了下去,由进攻改为防守撤退。

就在徐海东指挥部队打得正起劲的时候,突然一个通讯员上气不接下气地跑到徐海东跟前,喊了声“报告!”。

“什么事?”徐海东问。

“吴政委负伤了”。

“啊!……”徐海东不大相信自己的耳朵,焦急而又关切地问:“伤势怎么样?”

“很重。”通讯员怀着十分沉痛的心情回答。

一名红军战士在《四坡阻击战》中回忆说:政委吴焕先听见枪声后,马上做出决定,受伤未愈的程子华留在北岸指挥部队伺机渡河,自己率领交通队前去支援。吴焕先带领交通队和学兵营一百余名同志,不顾泥泞难行,快速冲回到四坡村塬上,绕到敌侧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烈开火。凶残的敌人做梦也没想到会在自己的背后出现一支部队。敌人受到了沉重打击,急忙抽调一部分兵力对付军交通队。子弹呼啸着落到阵地上。吴政委伏在机枪旁,拿着望远镜观察,亲自指挥两挺机枪向敌人射击。敌人一次又一次的冲锋都被打退了。忽然,一颗子弹飞来,吴政委的胸部中弹负伤。

徐海东焦急而痛苦地问:“伤究竟有多重?”

通讯员的脸上不知是雨水还流着泪,说:“伤势非常严重,医生正在抢救……”

徐海东和吴焕先一九二七年秋一起参加黄安暴动,尔后,又一块坚持斗争好多年,转战万里。在长期的革命斗争中,他们互相支持,肝胆相照,患难与共,是最亲密的战友。现在,徐海东真想马上去看看老战友的伤势,但战斗还在激烈地进行着。全体同志多么需要他继续指挥打退敌人的突然袭击啊!他只好含着眼泪说:“告诉医生,一定要全力抢救!”

在通讯员正准备转身的时候,他又详细地询问了交通队的战斗情况,通讯员一一做了汇报,他语重心长地说:“告诉同志们,坚决配合二二三团把敌人消灭掉,为吴政委报仇。”

通讯员说:“是!”于是,便消失在风雨中。

聚集在徐海东身旁的干部战士听到吴焕先政委负重伤的消息,心里像刀绞一样难受。

此时此刻,徐海东把满腔悲痛和仇恨都集中到对敌人的歼灭上,他对战士们高喊:“我们要以牙还牙,彻底消灭这股敌人。”

他的话音刚落,“坚决消灭敌人,为吴政委报仇!”的口号声响在阵地上空,愤怒的火焰在每个人心中炽热地燃烧着。泪水模糊了视线,大家擦干眼泪,向敌人射出了一颗颗仇恨的子弹。

徐海东见敌人战马优势已经丧失,只有招架之功,无还手之力,部队全线出击的时机已到,便命令司号员吹起了冲锋号。

顿时,口号声、冲杀声响成一片。干部战士手中的各式轻重武器愤怒地吼叫起来。敌人死的死,伤的伤,人仰马翻。敌团长马开基见势不妙,慌忙从地上爬起来,想骑马逃跑,可是他刚上马,就被手疾眼快的红军通讯班长周世忠举枪击中,只听“叭!”的一声,他从马上一头倒栽下来,一命呜呼了。周世忠原名周诗忠,1918年出生于湖北省红安县二程区周家院子一个佃农家庭。在大革命时期,在他三叔的介绍下,周世忠参加童子团,1930年10月他三叔又把他送到队伍中,那年周世忠刚满12岁,三叔给他改名为“世忠”,期望他对党对革命,一生一世都要忠贞不贰。周世忠当红军后,参加了鄂豫皖革命根据地第二至五次反“围剿”,曾任红二十五军军部交通队通信班班长。1933年11月,他跟随红二十五军开始了长征,参加了开创鄂豫陕革命根据地的斗争。新中国成立后,1955年他被授予少将军衔。1959年以后,任福州军区参谋长、副司令员,1982年任武汉军区司令员。1988年获一级红星功勋荣誉章,他是中国共产党第十二届中央委员,中央顾问委员会委员。周世忠迅速果断的出手,让蒋介石和马家军的这个忠实反共走狗马开基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国民党兵见团长马开基被击毙,都纷纷抢马逃命,有的马失去控制,张开蹄子四处奔跑,于是人马互相拥挤、相互践踏。红军官兵乘机一边追、一边打。四挺重机枪又发挥了威力,敌人逃到哪,机枪子弹就像炒豆似的“噼噼啪啪”跟到哪。在我军猛烈的火力的扫射下,敌人慌不择路地逃进了一条深沟。这条沟三十多米深,约六十米宽,几公里长,一头通往塬上,一头通到汭河边。敌人妄图顺着沟避开我军火力,从汭河方向逃跑。可是,进了沟,就陷入了灭顶之灾:沟里积了水,马蹄陷在泥里拔不出来,敌人想弃马逃跑,但跑不动,他们连滚带爬,弄得浑身上下都是泥浆,狼狈之极。顷刻间,敌人的骑兵成了泥兵,活马成了死马。红二十五军的官兵一下冲到沟沿上,用机枪封锁住两头,敌人真是插翅也难逃了。但是,他们并不甘心失败。有的还躲在马肚子底下负隅顽抗。这时,徐海东赶了过来,他把牙一咬说:“狠狠打!一个也不能让他们跑了。”战士们立于沟坎边,有的端着枪朝沟里扫射,有的狠劲朝沟里扔手榴弹。有的同志一边往下扔手榴弹,还一边恨恨地叫着:“叫你们尝尝红军的厉害!”硝烟弥漫了整个战场,枪声和手榴弹声响彻云霄,弹片在沟底四周飞迸,炸得敌人血肉横飞,鬼哭狼嚎。一时之间,爆炸声、惨叫声交织在一起,组成了敌骑兵团覆灭的哀乐。

经过两个多小时的激战,马家军的骑兵团全部被歼,敌团长马开基被当场击毙。

西北的夏天,大雨下得急,去得也快,只要雨停,洪水就难以持久。月光下,刚才还狰狞无比的汭河水,涛浪不在翻滚,一下子变得温顺多了。随着徐海东一声令下,余下阻击敌军的红二十五军官兵们重新开始渡河,月光下的河水漩涡连着漩涡。

红军老战士在《强渡汭河》中回忆说:为确保安全,徐海东采纳学兵营指挥员张体学的建议。张体学1915年出生于河南省光山县(今属新县),原名张体照,1932年加入中国共产党,8月参加红军。参加了艰苦卓绝的抗日战争和解放战争。新中国成立后历任湖北省省长、省委、常务书记、代理第一书记、武汉军区党委副书记,省军区党委书记兼政委等职。1973年9月3日在北京病逝,年仅58岁。张体学带着学兵营几名身强力壮的战士很快将白布结成绳索,从北岸扯到南岸,并系在大树上。渡河的红军官兵们一个挨着一个,抓住白布,向对岸走去。站在岸上朝河里望去,滚滚的河水中就像筑起了两道人墙。因为人多水急,渐渐白布被洪水冲成了弓形。不一刻,白布断了,断头处几个人没有抓住,立刻被急流卷走。抓住了布的人,被水冲走像开了两扇大门,南半截顺水而下,逐渐靠了南岸,渡过了河;而北半截又被冲回北岸来。

时间不等人。来不及再扯白布,团首长命令没有渡过河的人互相搀扶着过河。大家以班为单位,互相拉着手或扯着腰带,一步步向对岸移动。王大个子身大力壮,站得稳,成了渡河的骨干。全班人员都围在他的周围,有的抓住他的手,有的抓他的胳膊,有的抓他的腰带。小吴个子小,走在河里只露出个脑袋,一不小心,水就灌进嘴里,每逢遇到水深的地方,王大个子就用手把他一提,他的身体就腾了空,头不顶天,脚不着地,就这样胜利渡过了汭河。

尚处于深度昏迷的吴焕先政委躺在担架上,由几名身强力壮的战士高高地举过头顶,抬着担架渡过了汭河。

清冷的月色下,浑浊的汭河水闪着银光,吴焕先艰难地睁开了双眼。跟随在一旁的卫生员惊喜地大声叫道:“军长,政委醒了。”

徐海东大步上前,一把握住吴焕先的手说:“你可醒了,我们已经渡过汭河,到了前面的村庄,钱院长马上给你做手术,你一定要坚持住。”

月光映衬着吴焕先那苍白的脸,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说:“过了河部队就安全了,我只怕过不了这个鬼门关。”

徐海东扶着担架边走边说:“你看我去年伤成那样,在担架上躺了半个月,不是也活过来了。”

吴焕先用那微弱的声音说:“你命大,我只怕不行了,如今眼看就要到达目的地,我却倒下了。我死后,你一定与程军长带着队伍往前走,与中央红军会合。”

徐东海流着泪说:“政委你不会死的,我们在一起闯了多少难关,再挺一会儿,前面就是村庄,到了就做手术。你放心,省委制定的目标至死也不变。”

徐海东话还没说完,只见吴焕先闭上了眼睛,手也松软开来。

徐海东面对自己生死与共的战友突然离去,他忍不住号啕大哭。那哭声顿时在塬上连成一片,如雨中的声声炸雷,震撼着陇东高原。

老红军关盛志,1916年出生于安徽省六安市,1932年参加了中国工农红军,随红二十五军参加了长征,并参加了长征途中所有战斗。新中国成立后,历任师政治委员,东北军区空军干部部部长,兰州军区空军政治委员。1968年任济南军区空军政委,后又担任济南军区空军顾问。2011年9月13日,因病医治无效,在山东济南逝世,享年95岁。他在《四坡村反击战》一文中回忆说:对于吴焕先的牺牲,徐海东这个使敌人闻风丧胆、刚强无比的军事指挥员,在鄂豫皖革命根据地游击战争最困难时期,在长征路上,全军被困、战斗最激烈的时候,他都从没掉过一滴泪;而今自己最亲爱的同志牺牲了,他的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一颗颗滚落下来。

洪水过后的汭河水像一曲揪人心肺的哀曲,与红军官兵的哭泣声交相连成一片。

雨后云散风停,天空格外的辽阔深邃,北斗星闪着耀眼的光,月光星光交相辉映,将黑夜里的大地照得分外明亮。干渴的西北大地将雨水全吸进了肚子里,路上不显一丝的泥泞,空气格外的清新怡人。

吴焕先政委无声无息地躺在担架上。从此,他与他的红二十五军指战员阴阳两隔。徐海东沉痛地说:政委活着的时候,为了共产主义理想,吃尽了千辛万苦,如今他在战斗中不幸牺牲了,我要给他找一个每天能看到东方日出的好地方,一个听得见汭河水声的好地方,一个看得见塬上“红军楼”的好地方,待将来革命胜利了便于后人祭奠的好地方。长龙般的队伍里还有人在哭泣,他们想不明白四坡村一战,会让他们失去了最爱戴的英明引路人,一位英姿勃勃、年仅二十八岁的政委吴焕先。

夜幕降临,徐海东扶着担架在汭河南岸汭丰乡郑家沟村宝盒子山停了下来,部队在郑家沟就地宿营。经交涉协商,郑家沟农民郑克昌同意英雄吴焕先的遗体摆在窑洞一侧的土院里。徐海东头缠白纱,身披麻布,亲自为吴焕先守灵。面对生死与共的战友离去,他心痛不已、落泪不止。他回想起长征一路上,在军长身负重伤至今未愈的情况下,吴政委总是从军事战略、政治策略到行军路线、休整宿营等各个方面,鞍前马后,亲自操劳。现在千斤重担落在了自己一人肩上,他下定决心,无论有天大的难题,再苦再累,也要把政委留下的重任担当起来,完成政委的心愿,让政委得以安息。他亲手为吴焕先擦洗了身上一路征战的污渍和血迹,整理好军装,将吴焕先生前喜爱的一件呢子大氅轻轻盖在遗体身上。

东边的天际露出淡淡的曙光,黑暗中的黎明即将到来。在队伍宿营的陇东上空,一颗耀眼的星星,拖着长长的尾巴朝着汭河坠落下来,郑家村一位稍懂天象的老先生说,那是一颗将星地陨落。

黎明时分,军政治部的同志按照徐海东的指示,从村子里买来了一口上好的柏木棺材。天亮时,吴焕先的遗体殡殓完毕,战士们抬着棺材缓缓走向了宝盒子山边,那是徐海东为吴焕先选下的安息之地。

按照军首长要求,军机关、军直属队的同志和全军营以上干部,都集合到了吴焕先下葬之地,沉痛悼念在反突袭战斗中牺牲的军政治委员吴焕先。程子华、徐海东先后在会上讲了话。他们号召全军同志,继承吴政委的遗志,化悲痛为力量,团结一致,多打胜仗,以实际行动迎接中央红军和红一、四方面军,踏着先烈的血迹前进,将革命进行到底。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吴焕先这位九死一生的红军将领,在快要到达陕北的前夜,在即将与中央红军会合的前夜,却壮烈牺牲在了汭河边的四坡村羊圈洼。这个被红二十五军官兵称之为“军神”的领导人,从此长眠于异处他乡。

都说残阳如血,清晨的霞光同样如血地染红了宝盒子山,染红了英雄的坟墓,染红了奔腾的汭河。汭河在哭泣,声声刺人的心。参加追悼会的指战员,他们都忍不住的放声大哭,哭声震天,山川为之动容,汭河、泾河也齐声哀鸣。听那从脏腑里发出的怒吼咆哮,躲在平凉城的马鸿宾也为之胆怯,马开基一个整团的被歼,让马鸿宾再次尝到了红军的厉害,他不再把红军称作中原的绵羊之师,三天之内他没敢让部队出城,害怕红军上门复仇。

部队要出发了,官兵们踩着血色阳光,不时地回过头来,默默地向北岸眺望,再看一看永生不能忘怀的四坡村,再看一看那高高的“小土楼”,再看一眼那一堆新墓,他们一齐举起右手,向他们的“军神”吴政委敬礼!他们在内心里说:我们反突袭战斗胜利了,敌骑兵团消灭了,我们为您报了仇,请安息吧!

3.血战板桥镇

在板桥这个陇东古镇,红二十五军与马家军注定有一场血腥的战斗,一场你死我活的较量。

4日凌晨,东边的天际刚刚露出一丝微光,红二十五军先头部队和机关直属队,按照预定计划,踏上了北进的征程。

黎明时分,古镇的人们还沉浸在睡梦之中。整个街道上,只有一家卖羊杂和烧饼店开了门。小镇是那样的平静,除了部队行进的脚步声,几乎再也听不到其他声音。安静的小镇,看似一切正常,可却隐藏着杀机与血光。就在红军主力部队走出小镇不远,离板桥不远的敌军骑兵团也开始蠢蠢欲动。敌骑兵团长马培清,率领他的铁骑,借着微亮的天光,早早上了路,一路飞奔,气势汹汹朝板桥扑来。

马培清以邀功领赏之求、报仇雪恨之意、一比高低之心,对红军实施了蓄谋已久的偷袭。自从四坡村战役之后,马培清奉命一路跟踪尾随,总因时间、地点和红军的高度警惕,没有实现偷袭的图谋。红军到达板桥镇后,马培清深感机不可失,于是下定决心在板桥镇这个较为开阔的地段咬红军一口。按照他的设想,这场清晨的偷袭战,不咬下红军半个屁股,也要把红军的小腿肚子咬伤,一来为红军全歼二○八团报仇雪恨,二来也不枉费十多天的追击之苦。

马蹄在黄土高坡踏出的黄色尘土在塬上翻滚,并随着马队快速向前移动。马蹄敲打着大地,发出隆隆的响声。徐海东的大白马几次直立身子,发出尖叫嘶鸣。不一会的工夫,那滚滚的尘土,飘移到了板桥镇街口,紧接着密集的枪声在镇上响起。

徐海东敏锐地大叫一声:“不好。”他深知,仅靠二二五团后卫营是无法抵挡豺狼之师的,于是下令:二二三团二营从前卫转为后卫,回师板桥增援后卫营。下完命令便急调马头,带领交通队员朝板桥镇赶去。

也就是昨天的9月3日,红二十五军安全渡过马莲河,于当晚抵达合水县板桥镇宿营。板桥乡位于合水县北部,因出土黄河古象而闻名世界,明清时期马莲河上架木板桥曰:“马过木桥蹄打鼓,鸡食铜盘嘴叨锣”而得名。在这么一个古镇,红军与马家军注定有一场血腥的战斗。第二天早晨,敌骑兵团又紧追而来。也许是因为疏忽,也许是哨兵太困乏,当敌人冲进了板桥镇。当时,二二三团后卫营的官兵正在做撤离准备,一个对着高粱地拉尿的战士首先发现了近在眼前的骑兵,好在这名战士沉着冷静,他一闪身进了高粱地,取下枪,对冲在最前面的一个骑兵打了一枪。那骑兵从马上栽倒在了地上,马还在向前奔跑。

突然的枪声,让敌人不知子弹从何处而来。隐藏在高粱地里的那名战士,在敌人慌乱之时,又打了第二枪,随着第二个骑兵从马上坠落。敌人很快判断出枪响何处。马培清枪一挥,像雨点一样的子弹落在了高粱地里。

那名战士弯着腰,早已跳到了另一块高粱地里,并趴在了田埂下的排水沟里。两声枪响,像警报在板桥镇上空拉响,后卫营指战员,就地在窑洞前展开了阻击。

当天晚上,红军夜宿板桥镇清凉寺窑洞一带。

板桥遭遇战,如果后卫二二五团能够执照预先的计划按时起程,敌军的偷袭就会扑空;如果他们加强警戒,敌军的偷袭也不会那么顺当。可是,世界上没有那么多的如果,红军注定要在板桥与马家军再斗最后一个回合,红军注定要在这个千年古镇付出鲜血和代价。当敌骑兵一路狂奔吆喝进入镇子时,二二五团后卫营还在忙着做上路的准备,敌军的突然袭击,打的后卫营指战员有点措手不及。好在,那名拉尿的战士发现及时、反应敏捷,打破了敌人偷袭红军的美梦;好在红军指战员个个身经百战,具有丰富的反偷袭作战经验,迅速投入反击战。他们纷纷就地凭借窑洞和民房进行还击,一时板桥镇枪声大作。

徐海东旋风一般地率领交通队员和二二三团二营从前卫转为后卫,回师板桥镇增援后卫营。回到板桥镇后,他在镇中央的一个窑洞前,指挥机枪排,快速架起三挺重机枪,给敌人以猛烈还击。敌骑兵一时蜂拥而止,一刻不停地发起攻击,最终因为敌众我寡,徐海东率领的二营也陷入了敌军包围之中。在无法摆脱敌军骑兵围攻的紧急时刻,警卫员詹大南数次催促徐海东上马撤离。恰恰徐海东是一个打起仗来不要命的人,在如此危局下,他怎么会放下自己的部队而先行突围呢!他死死坚守在阵地上。

情况万分危急,警卫员詹大南心里急得不成,情急之中,他与马夫一合计,强行将徐海东推上马,马夫对准白马狠抽几鞭,让白马首先冲出敌群。徐海东将整个身子贴在马背上,青纱帐里只见那大白马像一条白色的帆船,在绿色的大海中犁波斩浪向前。

敌骑兵团长马培清看得真切,他马上断定骑在大白马身上的就是让无数国军官兵闻风丧胆的“徐老虎”。如今,徐海东身陷重围,到嘴的肥肉无论如何不能让他跑了。于是带着马队朝着那若隐若现的大白马追去,嘴里高喊:活捉徐海东,活捉徐海东……

马培清这一喊,国军的注意力,一下子都集中到了追赶徐海东身上,受围攻的后卫营和前来营救的二营压力顿时减轻。不少指战员才得以乘机突围。

当时,紧跟在徐海东身边的钱信忠,镇定自若地指挥两个班的交通队,就地阻击敌人,掩护徐海东先行突围。徐海东骑着大白马,一路飞奔,飞也似的钻进高粱地向北突围。敌骑兵团团长马培清,仗着自己的马膘肥体壮,率领部下策马紧追不舍。徐海东的大白马一时将敌军主力吸引了过去,板桥镇反突袭战的压力顿时减轻。

徐海东左手挽着马缰,右手提着手枪,伏在马背上,一边举枪还击,一边用手拍打马背,朝北面的一座山梁狂奔。形势是那样的危急,前面就是山坳口,眼看敌兵将近,就在徐海东即将冲过前面山坳口时,忽然从侧旁的山梁上冲出一支红军队伍,迎头拦住尾追而来的敌人,掩护徐海东过了坳口。原来,斜刺儿杀出来的部队,正是二二五团一营营长韩先楚和营政委刘震带领的两个连。板桥后卫部队遭敌人偷袭之后,根据团长的命令,他们率先抢占了高地上的山坳口,以防敌人拿下板桥后,再一鼓作气地追赶红军。当时,刘震从望远镜里率先看到了从板桥突围出来骑在大白马上的徐海东,也看到了在后头紧紧追赶的疯狂敌人。在徐海东接近山坳口时,他们用机枪对追在前头的敌骑兵一阵猛烈扫射,冲在前面的几个敌骑很快被打下马来。待敌团长马培清率大队人马追到山坳时,韩先楚率领的部队已经做好迎敌准备,十多挺机关枪一齐向山坳口扫射,强大的火力网,一时成为敌人无法逾越的火山。敌人被堵在坳口南面,一场你死我活的阻击战地山梁上展开。

徐海东冲过坳口后,从后面绕到了山梁上。刘震最先发现了他,赶忙跑过去对徐海东说:“军长,你赶快走,我们一营在这儿阻击敌人,保证完成掩护任务……”

徐海东铁青着脸,一句话也没言语,卧倒在山梁上朝敌人射击。居高临下的地形,强有力的火力,使敌人骑兵难以发挥优势。经过一番较量,终于将敌骑兵的又一次冲锋打退。此时,徐海东才将手枪插入腰里的枪套,万分担心地说:“钱信忠、詹大南他们,一个也没有出来。他们的情况很不妙,在他们的背后是一道断崖深沟,无路可退……”

这时,韩先楚也从山梁上奔了过来,督促徐海东赶快走。徐海东并没有马上离开,而是又与他们商量合计了一番,定下阻敌任务完成后的撤退时间。在韩先楚和刘震的再三保证下,徐海东才放心地跳上马背。马正要起步时,他又忽然调过马头叮嘱说:“你们不仅要坚决完成好阻敌任务,还要想方设法注意收容跑散的同志。对钱信忠和詹大南你们要派出便衣侦察,一定要想法把他们给我找回来。”

韩先楚和刘震从来没有见过自己雷厉风行的军长,今天是如此的婆婆妈妈。他们两人耐着性子对徐海东焦急地说:“军长,你放心走吧。前面的机关、部队,都在等着你呢!”

徐海东这才策马向前奔去。

4.会师陕北

板桥战斗对于红二十五军来说是自长征以来,又一场损失较大的战斗。二二五团三营遭受严重损失,全营伤亡失散二百余人,团长方炳仁壮烈牺牲。这次损失不亚于独树镇突围战,更不亚于庾家河东坳口阻击战。他们在西征陇东途中,红二十五军一路高歌猛进,创下了接连攻克三座县城的佳绩;他们展开大小战斗十多次,从不曾吃过一次败仗,四坡村一战,虽然吴焕先政委壮烈牺牲,但他们全歼了马开基团,算得上大获全胜,陇东一路征战,还从未遭受如此重大伤亡。

苦难还在后头,部队沿着子午岭西侧的崇山峻岭,一步不停地向北挺进。连绵不断的荒山秃岭,望不断,天涯路;走不尽,山崖石;天苍茫,无人烟,何处是陕北。部队在子午岭行军三天后,饥荒接踵而至,大多数连队均已断粮,战士们更是疲惫不堪,步步艰难。沿途满目荒凉,人烟稀少,所到之处均无粮可筹,部队处在严重的饥饿威胁之中。但是,指战员们还是忍着饥饿,以草根野菜充饥,一步步向北走去。

为了使每个人跟上部队,顺利到达陕北,军政治部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提出:“决不能让一个同志掉队!”各连广泛开展了互助活动:体弱的、患病的、负伤的同志,分给体力强壮的同志负责,年轻的搀扶体力弱的,重的用担架抬。

夜晚宿营的时候,担任后卫掩护和收容的部队,在山头上燃起篝火,吹着军号,召唤那些被敌人冲散的同志及时赶回归队。许多在板桥战斗失散了的指战员都陆续追上了队伍。最让人欣喜的是,钱信忠、詹大南等交通队十几名同志也都归了队。在突围时,他们的衣服都被扯得稀烂,随身带的枪支也被碰摔得残缺不全。钱信忠白胖的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程子华一见钱信忠,就拉着他的手说:“你呀,可把同志们急坏啦!军医院都准备为你开追悼会呢!”

“我命大,死不了。”乐观的钱信忠笑着说:“待到了陕北,我得给你动第二次手术,事没办完,怎么能死?”他的话逗得大家哄堂大笑。

营政委刘震打发通讯员送来几块煮熟的马肉,请军首长收下,不要责怪。一问情况,原来是把自己的乘马宰了,为全营战士做了一顿晚餐。有什么可责怪的,这几天全军营以上领导干部,大都把自己的乘马宰杀了,为战士们充饥。

第二天行军途中,碰巧遇到两个赶着三四百只羊的商贩,经过一番交涉,军供给部将羊全部买了下来,分配到每一个单位。这才解除了严重的饥饿威胁。红二十五军经东华池、太白镇之间渡过葫芦河,沿陕甘边界的子午岭崇山峻岭继续向北前进。

9月7日,红二十五军到达陕甘边界的豹子川(今属甘肃省庆阳市华池县)。中共鄂豫陕省委在此召开会议。会议决定由程子华代理中共鄂豫陕省委书记兼军政治委员,徐海东任军长,戴季英任参谋长,郭述申任政治部主任。同时,还对部队作了关于进入陕甘革命根据地同陕甘红军会师的政治动员。部队在豹子川休整了一天。许多同志洗了军装,缀上了崭新的红布五星,随身所带的各类武器擦拭得干干净净,乌黑锃亮,尤其是每个连队的打旗兵和司号兵,浑身上下都焕然一新,英姿勃勃。经过一天的整顿,红二十五军三千四百余人,迈着雄壮的步伐,唱着昂扬的战歌,向着永宁进发。

9月9日,红二十五军抵达陕西省保安县(今志丹县)的永宁山。永宁山位于志丹县永宁镇,洛河东侧,崾子川口对岸,海拔1312米,东西走向,全为红砂石质,山梁向洛河突起一山嘴,洛水环绕东、西、南三面,山嘴巍然独立,峭崖绝壁,一面设有吊桥,地势十分险要。山顶上树木茂盛,风光秀丽,层层相叠的古庙亭阁、大小窑洞、石阶路径,别有一番景致,俨然是一座天造地设的石壁城堡!据说,刘志丹少年时代,曾在这儿上学读书。刘志丹几起几落闹革命的故事在永宁一带广为流传。

红二十五军到达永宁后,一直随红二十五军长征的汪峰,在关键时刻发挥了作用,在他的协助下,红二十五军很快同陕甘革命根据地党组织取得了联系。中共陕甘边特委书记兼工农民主政府主席习仲勋、陕甘边军委主席刘景范得知消息后,一面报告西北工委,一面动员和组织地方群众沿途欢迎红二十五军。西北工委组织部当即印发了《为欢迎红二十五军北上给各级党部的紧急通知》,通知指出:“这一胜利的红二十五军、二十六军、二十七军的会合,是争取陕甘、川陕的联系及联系全国各苏区,在苏维埃中央政府与中央革命军事委员会统一指挥下的一致行动……欢迎红二十五军上陕甘同陕北红军会合,庆祝红二十五军北上的伟大胜利。”习仲勋、刘景范亲自前往永宁山,迎接远征而来的红二十五军。红二十五军在永宁山稍作休息后,即在陕甘党组织、红军和人民群众的热烈欢迎声中,向延川永坪镇开进。一路上,虽然大雾弥漫,但所到之处可见欢迎红二十五军的标语,听到热烈欢迎的口号。所到之地,不仅受到党政军的热烈欢迎,人民群众不仅杀猪宰羊,还酿酒蒸糕,犹如接待久别重逢的亲人。

一蓝蓝的大红枣儿,又鲜又甜,表达了陕北人民的深情厚谊。同时,在高高的山崖上,在弯弯的洛河边,传来粗犷悠扬的“信天游”:“一杆杆红旗空中飘,红二十五军上来了。千里的雷声万里闪,一朵朵红云飘得远。来到陕甘洛河川,劳动百姓好喜欢。”

9月15日,红二十五军胜利到达延川永坪镇,至此,胜利地完成了长征。这时全军总共有三千四百多人。在长征途中,红二十五军三位军首长一死两伤。成为最先到达的陕北的一支长征队伍,成为人员非但没有减少还略有增加的一支队伍。后来毛泽东评价红二十五军和徐海东“对革命有大功”。

永坪会师尽开颜。1935年9月16日,徐海东率领的红二十五军与刘志丹率领红二十六、红二十七军,在延川县永坪镇的广场上,举行了盛大空前的胜利会师大会。

9月17日,中共西北工作委员会与中共鄂豫陕省委在永坪镇召开联席会议。为了统一党的领导和集中兵力,统一指挥作战,会议决定:成立中共陕甘晋省委员会,撤销西北工委和鄂豫陕省委。组成中国工农红军第十五军团,撤销红二十五、红二十六、红二十七军。会议还号召军民行动起来,准备粉碎敌人的“围剿”。

会后,红二十五、红二十六、红二十七军在中共中央西北代表团和陕甘晋省委的主持下,合编为红十五军团,军团长徐海东,政治委员程子华,副军团长兼参谋长刘志丹,政治部主任高岗、副主任郭述申。下辖第七十五、第七十八、第八十一师(由红二十五、红二十六、红二十七军依次编成)。军团机关和直属队编有司令部、政治部、供给部(部长査国桢)、卫生部(部长钱信忠)、手枪团(团长傅春早、政治委员夏云亭)、交通队等,全军团共7000余人。

在此欢庆的气氛中,三十五岁的徐海东与军医院女护士周东屏(周少兰在徐海东授意下改的名字,意为:徐海东的屏障),在程子华的主持下,举行了正式的婚礼。钱信忠为程子华做了第二次手术。不久,他们就率军南下,投入到陕甘边的第三次反“围剿”斗争中。

责任编辑:阎 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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