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卫·林奇在好莱坞制造的一场著名车祸

韩青

近来最值得关注的电影是什么？正当影院电影被吐槽多数不好看之时，突然掉下一项大福利，影迷们都被一份从天而降的“21世纪100部最伟大电影”排行榜激荡起来。

也许是在这些年全球范围内的人类事业发展中，最具表演性和表现力影响的，要算电影行业了，所以，虽然世界风云变幻的21世纪才刚过去了15年半多一点儿，英国BBC文化频道就迫不及待地抛出一个举世瞩目的大噱头——邀来36个国家的177位著名影评人，用艺术性与商业化优质元素兼顾的标准，投票选出了百部佳片。而占据榜单头名的，是美国导演大卫·林奇的悬疑惊悚片《穆赫兰道》。

在此顺带安利一下华语电影的榜单成绩。榜上有名的有5部：王家卫的招牌之作《花样年华》位列第2；排在第8位的是杨昌德的经典旧作《一一》；另有李安奥斯卡得奖的中西双璧《卧虎藏龙》和《断背山》；还有去年上映的侯孝贤的《刺客聂隐娘》。哦，大陆导演这十五六年间的电影，无一上榜？！回想一下刚刚过去的“国产电影保护月”，不免有点好奇：对此，那些受保护的导演们做何感想？

且说榜单头名《穆赫兰道》，拍摄于2000年，上映于2001年，当年及次年即横扫世界各大电影节奖项，包括奥斯卡奖的多项提名。这部147分钟的剧情长片，两个年轻女子偶尔相识，围绕在她们四周的梦想与现实，杂芜、荒诞、支离破碎，场景不断跳转，光影摇曳混乱，一言以蔽之：就是讲这两个年轻女子在好莱坞做的事、做的梦、做的爱……作的死，果真“烧脑神片”，全程高能的重口味哦。也因此，网上有人说，看懂《盗梦空间》不算本事，能看懂《穆赫兰道》的，才是真牛掰！

都在讲梦里梦外的浮生逐利，又都有男男女女的欲念纠葛，与其说《穆赫兰道》像是《盗梦空间》的升级，不如说它是电影业造梦故事逻辑的颠覆。其实，比《穆赫兰道》晚出十年的《盗梦空间》，同样入列“本世纪100部最伟大电影”，但是它的更大亮点是电影特效，代表着近些年电影工业科技的突飞猛进。《盗梦空间》故事结构再怎么复杂，也保持有一个人物关系与事件发展的因果逻辑，时时刻刻撑在故事中轴线上。听说，有人瞅出有四重空间，还有人窥得有六重空间，总之是让眉头紧皱的小李子扮演的中年丧妻男，在镜中镜似重重叠叠的空间维度里，搬演示范了弗洛伊德《梦的解析》某些章节。

相比之下，同样像是弗洛伊德式的噩梦，《穆赫兰道》的厉害之处，则是全然无视电影讲故事的传统结构方法和情节推进逻辑，画面跳跃唐突却主题明晰如镜：在世界最大的造梦厂好莱坞，所有的美梦与噩梦，都不过幻生幻灭，如电光石火，惟在转瞬之间。

现实中位于好莱坞的穆赫兰道，颇具历史，因其特殊地理位置和文化氛围，曾经出现在许多好莱坞著名影片中。

《穆赫兰道》开片，是好莱坞历史上最扑朔迷离的一场车祸。丽塔即在此莫名其妙地遭此一劫，虽然死里逃生，但是完全失忆，好像还受到追杀，失魂落魄地藏身于一座公寓，邂逅贝蒂，两人互生好感，开始试图寻找因车祸丧失的记忆。结果寻见一个女人的名字“戴安”，追索到戴安住所，惊现一具腐尸，惊恐之极的两人就此开启恋爱模式。

同时进行的另有一条情节线索，是青年导演亚当的倒霉经历。他的新片女主角被电影投资大佬敲定，他努力抗拒的结果是自己下岗失业，回到家发现老婆不仅公然与清洁工同床共枕，更张狂粗暴地把他逐出家门，一无所有只得屈身妥协。

另外同步展开的七头八绪有：一对西装革履的警局侦探，一个被自己幻想出来的墙壁魔鬼吓昏的男人，一个极其笨拙的雇佣杀手，一笔神龙见首不见尾的现金巨款，一位口吻怪异的房东老太婆，一对举止疯狂的老夫妇，午夜出租车，深夜歌剧院，西班牙梦呓……

所有的线索并不聚拢，直到电影演过三分之一处，一个奇异的蓝色小盒子被失忆者打开，银幕一片幽暗，整个故事陡然转向华丽诡谲，混乱的性情和深重的欲望，像花朵般绚丽绽放。

原来，丽塔并非那个戴安，贝蒂才是。美丽善良乐于助人的贝蒂，根本是一个幻象，是戴安对她自己的梦幻投射。戴安和丽塔是恋人，也是一起闯荡好莱坞的战友。但是戴安始终寂寂无名，丽塔已经迅速走红，并与导演亚当恋爱宣布定婚，还有另一个女演员当着戴安的面去热吻丽塔，这意味着戴安作为同性恋人的位置也被人取代。

万分失落又倍受打击的戴安，一边雇凶杀死丽塔，另一边却在梦中设计出丽塔车祸失忆，依赖自己的救助，因此两人永远在一起。

最后，戴安眼前幻象丛生，内心彻底崩溃，举枪自戕身亡，她倒卧在床的身影，就是贝蒂和丽塔前面看到的那具腐尸。她生前的梦境里，竟然呈现出身后的寂廖？如此吊诡的影像，令观众悬疑与惊悚的，不是故事离奇，而是人心叵测。剧终的镜头，是戴安和丽塔在一起，两女子春光明媚的笑靥。

进入21世纪，取材女人之间爱恨情仇的故事，常常登临世界各大电影节，比如法国的《阿黛尔的生活》、英国的《卡罗尔》、韩国的《小姐》，《穆赫兰道》亦属其中之一。

只是，如此概括实在太过粗略，网上对它的剧情介绍、分析、讨论、研究，如同探案游戏和智力竞赛一般气氛热烈；在不同机构组织推选的高智商电影排行榜上，《穆赫兰道》多赫然榜首。

这电影到底想说什么？深具意味的是导演大卫·林奇本尊的表态。在电影宣发策略上，这位电影大师也像太极高手。在所有接受的访谈中，他一面明确认可《穆赫兰道》是最有“大卫·林奇式电影风格”的代表作，一面断然拒绝任何对片中人物角色与情节逻辑的诠释证实，只翻来覆去地劝告痴迷不解的粉丝们：“看电影，要相信自己的感觉，不要追求标准答案。”

艺术本质上就是反标准的。或许，正因为不设定标准答案，才使大卫·林奇电影具有了更多角度的解读，也引来更多的补脑洞游戏吧。

在好莱坞，大卫·林奇被当作非主流电影的代表人物，而在BBC的这份“伟大电影”的百部榜单上，还有他的两部杰作：一部是根据上世纪60年代旧金山连环杀人案真实事件改编的惊悚片《十二宫杀手》，另一部是改编扎克伯格创办Facebook真实经历的传记片《社交网络》。前一部连环杀手，有猫鼠游戏般的快意，后一部互联网超级大富豪创业史，竟缘起校园泡妞记。

银幕的光影底面，总有人性的沉渣泛起，看大卫·林奇电影，都多多少少地开脑洞、提智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