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东 郑艳玲
[摘要]贾樟柯的电影《山河故人》是一部展现小人物的作品。影片以饱含深情的热爱叙述着时代激流中迷茫、脆弱、孤独又执著的普通人性,映射出现代人的生存状态。影片以山西普通老百姓的生活为中心,表现小人物的生活以及他们在时代变革中的命运。在大时代之中,这些小人物在变革的波涛中呈现出不同的人生,有的执著,有的无奈。无论怎样,这些小人物通过自己的选择,表现了一种个性的存在。影片在冷静的叙述中,描述这些个体,也从他们各自的命运中探讨今天的意义和价值。
[关键词]《山河故人》;小人物;命运
《山河故人》以饱含深情的热爱叙述着时代激流中迷茫、脆弱、孤独又执著的普通人性,映射出现代人的生存状态。深刻的认识和极具现实主义的关怀使这部影片在2015年戛纳电影节、台湾金马奖上备受好评,并获得了第63届圣塞巴斯蒂安国际电影节公众大奖。
一、直面小人物的视角
《山河故人》延续了贾樟柯一贯的风格,以普通人物的命运去展现时代的意义。每个个体都是非常渺小的,然而他们具体的追求和表现成为影片中一个个具体的个性存在。
“长期以来,贾樟柯一直致力于记录当代中国的社会变迁,用一个个凝重而静穆的镜头,敦厚而伤怀的故事,见证着剧烈转型下中国那些被大历史叙述碾压和遮蔽的人们所难以言说的创伤。”[1]从《小武》《站台》到《二十四城记》《天注定》,时代的宏大,往往成为人物命运的决定性一面,无论个人进行怎样的抗争,终究在时代的控制下走向一个个无法回头的结局。《山河故人》表现的是从1999年到2014年,再到2025年这个阶段。此时,中国的改革正在进入深水区,各方局势进行重新分配。在大时代的动荡中,个人显得极为渺小,有的人在开始就成了出局者,如梁子在爱情的角逐中很快败落下来,他逃离汾阳,然而却在生命面前成了彻头彻尾的失败者。命运对于梁子,没有眷恋,只有剥夺:爱情、友情,乃至生命,在他的无限追求中都化为泡影。有的人就算获取一时的胜利,但终究无力成为永久的弄潮儿,如晋生在改革初期动荡的格局中抓住机遇发家致富,并以金钱为代价,赶走了情敌,也收获了涛的爱情。但是追逐金钱和局势变化使他最终选择逃离,成为一个永远没有归宿的漂泊者。有的人虽然能够冷静地面对时代的潮起潮落,却仍然无法摆脱命运的悲剧,如涛坚守着家园,一刻都不曾离开,但却逃不开时代的捉弄,最终换来的只是孤独一生。无论如何选择,梁子、晋生、涛,都成为无可奈何的一个个过客,他们在看不到希望的生活中坚守着,有时麻木,有时绝望,更有对生活之痛的彻骨体味。影片就是在这种体味中,一层层揭开他们那满是创伤的生命,让观众看到了这貌似平静的生活表面之下,波涛汹涌的人生激流和血雨腥风的残酷肆虐。
好的艺术,是在时代和历史中始终能够看到人的存在。贾樟柯的电影关注个人,《山河故人》的核心也是人物的命运和个性。贾樟柯在一次采访中也提到拍摄《山河故人》的初衷:“我只想单纯地讲述一个情感故事。”影片始终在讲述人物的悲欢离合。年轻的涛在晋生的火热追求中乱了方寸,然而结婚并没有使她幸福:晋生最终抛弃了她,又移民海外,最终使她和儿子永远分离。面对这个悲剧性的命运,涛始终没有被打垮,她坚守着家园,尽管未来已经无法想象,但她却始终不向命运低头,如野草一般顽强地生存,永远保持着对生活的热情,从而为天涯海角的家人建立了一个永远的栖息之地。就算生命已到暮年,就算世人都已离去,涛却从未有过改变,就算儿子永远不会回来,她也会给他钥匙,让他能够找到回家的路。涛就是漂泊和孤独的终点。梁子的命运令人唏嘘,但他义无反顾地离开汾阳,那种决绝和勇气也是非常值得敬佩的,也是人性中非常珍贵的部分。晋生从头到尾的地方语言,也是执著的一种表现。虽然身处海外,但是他仍然保留着最初的乡音,用这种方式,证明自己的力量。这些人物,虽然命运各异,但是他们身上的执著和勇气是非常美好的。正如贾樟柯所说:“即使我们永远处在一种无法摆脱的处境下,也要活下去、爱下去。”[2]
二、小人物的命运
《山河故人》的小人物命运是紧紧围绕着漂泊、孤独这两个词而展现的,也就是“我们怎么离开故乡,怎么走的那么远”[3]。《山河故人》中,山西汾阳的三个年轻人——涛、晋生和梁子,在人生之路上,他们茫然、徘徊,却又义无反顾地走向漂泊和孤独。
漂泊是小人物命运的直接表象。梁子的外地谋生、晋生的避祸海外、到乐的寻爱之旅都是漂泊的直接表现。梁子离开了汾阳,到外地求生,他的职业并没有因地域发生变化,只不过是从一个煤矿转移到了另一个煤矿。梁子是当今背井离乡的农民工群体的一个缩影:这个群体从事着非常艰苦的劳动,却无法获得更多的财富,只能凭借健康的身躯换取生存的条件;这个群体在轰轰烈烈的国家变革中付出了很多,却永远屈居底层。梁子最终因病结束了颠沛流离的生活,然而迎接他的是残存不多的时日。与梁子相比,晋生的漂泊更具有深刻意义。晋生是借助改革开放富起来的,他聪明执著,善于钻营、善于筹谋,对目标有明确的认识,也精于在时代的变革中投机取巧,因此他始终能够在改革的一波波浪潮中取得最大的利益。然而,当国家的变革逐步深入时,他的一切优势都变为劣势,于是他不得不选择逃离。晋生来到了澳大利亚,后半生不得不忍受着精神上颠沛流离的折磨。晋生之子到乐,从小受到西式的教育,甚至连汉语也不会说。他渴望爱,渴望与父亲融洽相处,渴望回到母亲的怀抱,但却在一段惊世骇俗的爱情面前偃旗息鼓。割裂的爱和人格让他始终找不到未来的方向,也落败在爱的追寻中。梁子、晋生、到乐,他们都是漂泊的人,不管是远离还是回归,他们的身体、精神和爱从来都是没有根的,像浮萍一样,随水流转,只能在时代的裹挟中忍受漂泊的煎熬。
孤独是小人物生命的本质特点。现代社会的极速发展,使人之间的联系变得越来越淡漠,不论是爱情、亲情,还是友情,在瞬息变化中都变得脆弱不堪,只留给人们长久的孤独。涛、晋生、到乐无论他们如何挣扎,始终无法摆脱这孤独的魔咒。贾樟柯充分发现了这种时代裂变中个体的“孤独境况”。[4]主人公涛是个善良又重情重义的人物,她对故乡汾阳有着天然的热爱,也爱着这片土地上的一切:父亲、梁子、晋生、到乐,以及年轻时的舞蹈、伴随她的狗。可惜的是,她所热爱的一切,并没有因为她的固守而稍作停留,而是慢慢地消逝了:晋生抛弃了她,她尽心照顾着那条他送的狗,却等不来任何回音;梁子负气出走,她始终保留着他的房门钥匙,却等来了友人身患绝症的噩耗;慈爱的父亲,默默地疼爱着女儿,却突然离世;心爱的儿子,在遥远的澳大利亚想念着她,却终究没有回来。在汾阳的冬色中,沈涛从一个青春年少的姑娘,被时光雕刻成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除了脚下的大地、头顶上的蓝天,她一无所有。影片结束时,涛带着狗来到郊外,笨拙地跳起青春的舞蹈,夕阳下她那舞动的身影,掩盖不了难言的寂寞,更无法遮蔽这深镌于内心的孤独。晋生为了逃离制裁,来到澳大利亚。除了金钱和儿子,他失去了一切。在异国他乡,没有了往日的风光,晋生显得格外憔悴,然而他唯一的儿子却不懂中文,甚至要借助翻译才可以和他沟通。这一对貌合神离的父子,各有各的孤独,即便是在同一所房子里面对着至亲的人,也始终被孤独吞噬着。至于背大刀的少年、痛失丈夫的女人,这些人潮涌动中无数的个体,曾经也有过生活中感人的瞬间,然而在时代的发展中,他们被完全边缘化,成为旁人眼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他们的生死爱恋,也都伴随着这剧烈的变革,化为秋风中的一枚落叶,落入永远的孤独。
三、多样手法下的小人物展现
贾樟柯的很多电影都是“全景化地表现小人物物质世界和精神世界”[5]。《山河故人》也不例外。影片为了更好地展现小人物命运,采取了首尾呼应的结构,同时通过多种方式来强化小人物的个性特征。
《山河故人》以三段故事展开,一是涛与晋生、梁子的爱情纠葛;二是涛婚变之后帮助梁子治病,以及面对父亲猝死的变故;三是涛之子到乐在澳大利亚和女教师的忘年之恋。这三段故事,从时间上看,分别表现1999年、2014年、2025年三个时间段,按照过去、今天、未来的线性叙述,呈现了人生的主要过程。从内容上来看,第一个故事表现了年轻人的爱情追求与矛盾,第二个故事表现了人生的悲苦和磨难,第三个故事表现了异乡人内心的苦闷与徘徊。三个故事分别以青春、命运、情怀为着眼点,层层渲染,表现人生的多维追求。从内在联系上看,第一个故事是后两个故事的前提和基础,第二、三个故事是随后发生的不可逆转的结局。三个故事前后呈因果关系。从主题的表现来看,第一个故事是漂泊和孤独产生的背景,第二、三个故事是漂泊和孤独的深刻体现。总体来说,《山河故人》中的三段故事,不是随意的组合,而是饱含着导演对时代和人生综合思考的一种具象体现。
《山河故人》在整体结构上前后呼应,影片在主人公的舞蹈中开篇,又在舞蹈中结束,完成了回到起点的追述,形成整体性的圆形叙述。在内部的情节、道具展现的过程中,影片也常常采用反复、对比的手法完成一次次回到起点的叙述。离开是这部电影中反复出现的戏剧动作:梁子离开汾阳,晋生离开沈涛,父亲离开涛,到乐离开母亲,晋生离开中国。反复出现的离开动作,表现了当代国人的生存状态:短暂的相聚、长久的分离;梦在远方,人们永远在追逐的路上。父亲在乘坐火车去给战友过生日的过程中猝然去世,后来沈涛带着儿子再次乘坐火车,来到父亲临终时的沙河火车站,坐在父亲曾经坐过的椅子上。反复出现的情节把父女情、母子爱表现得极为深刻。影片也较多地使用了对比手法,例如,梁子离开汾阳时的决绝和他因病回归时的无奈构成鲜明的对比,把人生的落魄和痛苦表现出来。父亲生前对女儿的关爱和父亲死后女儿的痛哭最为感人:从幸福的生活到失去了婚姻、失去了儿子,甚至失去唯一的至亲,涛的崩溃大哭触及了人性最柔软的地方。此外,同一道具的反复出现,在这部影片中出现的比较多,且道具在不同场景的出现又构成一种对比,起到很好的点染作用。涛送给梁子的结婚请柬,在梁子返家时又被妻子拿在手里,从而使故人联系在一起。梁子离开汾阳时,把带有绿色金鱼吊坠的钥匙扔掉了,后来又被涛找到归还给他。年轻时的涛穿着一件条纹毛衣,经过世事沧桑,这件毛衣成为小狗冬天的衣服。涛送走儿子时,给了他一把钥匙,儿子长大后抚摸着钥匙哭着诉说。结婚请柬、钥匙、毛衣等道具的不断反复出现,把细小的情节联系起来,表现出人物丰富复杂的内心世界,也渲染出一股浓浓的故乡情怀。
音乐的反复出现使小人物的命运充满温情的感伤和浓郁的怀旧色彩。影片开头和结尾的舞蹈音乐来自《向西》,使整部影片融为一体。影片中还多次出现叶倩文的歌曲《珍重》,成为贯穿始终的线索。这首歌曲多次出现,如沈涛给客人试音响时,沈涛高兴地抱起小狗,沈涛送别儿子时给他听《珍重》,儿子长大后在汉语课上听音乐。四次出现的歌曲成为联系沈涛和儿子生命的线索,保证了故事叙述的连续性,也让人们在这个熟悉的旋律中找到共鸣。
《山河故人》是一首忧伤的老歌,故事里有你我的影子,也有大家共同的未来。
[基金项目] 本文系河北省教育厅高等学校人文社会科学重点项目(编号:SD161088)。
[参考文献]
[1] 李九如.《山河故人》:创伤、怀旧与乡愁[J].电影艺术,2016(01).
[2] 贾文佳.贾樟柯:每部电影都是一把剑[J].齐鲁周刊,2015(42).
[3] 王珍一,田惠东.心在何处安放对话贾樟柯[J].时代人物,2016(01).
[4] 顾峥.贾樟柯的钥匙——评影片《山河故人》[J].艺术评论,2015(12).
[5] 洪严.现实主义视域下贾樟柯电影的艺术维度[J].电影文学,2015(24).
[作者简介] 王东(1970—),男,江苏赣榆人,硕士,燕山大学实验室与资产管理处助理研究员。主要研究方向:文化与法律。郑艳玲(1974—),女,山东济南人,博士,燕山大学文法学院教授。主要研究方向:元明清文学与文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