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照花开(外一篇)

2016-12-20 22:29:23白李东
延安文学 2016年6期
关键词:凉水日照金黄

白李东,陕西延长人。延安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延安文学》。

向日葵,在我们老家叫日照花。

反复品摸,日——照——花,这个土气却不失温暖的小名真是比他堂皇的大名要强许多呢。

早年的乡下日照花不成体系,鲜有大面积成片种植的。三棵,五棵,七八棵就那么直杆杆地立在地头,立在人家门前菜园的篱笆旁,自信而又倔强。

乡民们不会知道梵高,更不懂得印象派是什么,可是他们却在大地上书写着各种艺术流派,比如,随意撒下的葵花籽似乎不经意间就蹿起了杆子,就绽开了黄亮灿然的花盘,昂扬,自信,情绪饱满,傲然向日,在夏日的大地上派生出欣欣向荣的景象。

这是乡下绽放的最大的花,大得简直没有道理,最大的日照花花盘足有脸盆那么大。

日照花开了!就像一个金黄的秘密“刷”地一下在你面前打开。就是那么坦坦荡荡地打开,那么光明磊落地打开——金黄的羽箭围簇着圆硕黄亮的花盘,散发着逼人眼球的光芒。

向日,逐日,日照花开。

突然联想到那逐日的夸父,那汉民族的普罗米修斯,难道是他在逐日未竟的路上转化托生成这傲然向日的物种,并将这追寻火热、追寻光明的理想年年岁岁地进行下去?

四月清和雨乍晴,南山当户转分明。

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

宋神宗熙宁三年(1070年),竭力反对王安石变法的司马光被迫离开汴京。昔日诤友成为政敌,处江湖之远却忧国思君的司马光在退隐洛阳的光景里写下了这首《客中初夏》。

主编过《资治通鉴》的大手笔用简简单单的语言,勾勒出明丽清新的色彩。“乍”“转”“起”“倾”,使这些景物鲜活生动起来,尤其是“更无柳絮因风起,惟有葵花向日倾”两句直接就攻占了读诗人的心。耿直不阿的司马光犹如葵花向日,任雨打风吹,初心不改。世事无常,宦海沉浮,坦荡荡君子自磊落。

立秋这天,我们在延安万花山后的佛道坪看葵花。这是集中连片的葵花产业园,于是有着“满山尽带黄金甲”的大场面。汽车在爬坡,就有大块的金黄扑面而来,满山满坡的日照花形成了铺天盖地的耀眼金黄。

这是一万个梵高挥动一万支画笔泼洒出来的金黄明亮的大写意;这是一万个兵士举着一万支铜号奏响的金黄嘹亮的主旋律;这是一万个金发碧裙的克丽泰手挽手组合成的阵容痴情地等候一万个披挂黄金甲的阿波罗从天而降;这是一万颗日头滚落在这山洼间激起的一万个金黄热烈的赞叹;这是一万面金黄明丽的旗帜徐徐降落,向着夏日的最后时光一万次的深情道别。

置身这金黄的花海中,人成了蜜蜂般的小不点,闹嚷嚷地拍照,说话,指指戳戳,却只是嘤嘤嗡嗡的蜜蜂般的小不点。

向日,逐日,日照花开。

这炫丽的金黄背后隐藏着巨大的秘密。日照花应该是最能担负起“春华秋实”这个词语的物种吧。

那密匝匝的葵花籽正蓄势待发,等待着与金秋的一场约定。

黄河流过凉水岸

凉水岸很安静,安静到手机都没有信号。

这是延长县距离黄河最近的一个村落,十几户人家随意散落在河西岸的土坡上。在陆路运输大行其道之前,黄河水运曾一度热闹。后来,随着黄河水运的衰落,凉水岸也和其它古渡口边的村庄一样日渐凋敝,可那往日面河而居的优越和排场还依稀可见。家户大都是土窑、土院、土围墙,龙门却都高高盖起,画栋雕梁、五脊六兽毫不含糊,于端庄、肃穆中隐隐透出黄河人家深厚的文化底蕴。

厚重的原木门板并不紧闭,看到有人,院中就走出来拄杖的老者,精神矍铄,满脸祥和,笑盈盈地问候:几时来的?回窑里喝些水?

村周围的高坡上,有柏树自然地簇在一起,形成黑幽幽的几处柏林。那是凉水岸已故先人们的坟茔所在。

村中央有方正高大的古戏台,几经风雨剥蚀,颇显老态。死寂的戏台上靠后隔一堵土墙,分出台前幕后,可以想象当年台上曾有过的出将入相和提袍甩袖的生动。几只麻雀“忽”地飞来落在戏台顶的瓦楞上,小脑袋左探右探,稍作停留又“忽”地飞走。

古庙旁,一棵老态龙钟的古槐根部裸露出地面,枝干粗疏,碎叶繁茂,有风吹过,叶子沙沙作响。古槐下,坐几个村民,带着古往今来的散淡和从容,手中拿着的播放器里有秦腔婉转,便愈发衬出村庄的安静。

黄河,就从凉水岸人家的硷畔底下静静流过。上游是久负盛名的乾坤湾,下游是有声有势的壶口瀑布,处于中游的这段黄河便平缓,沉郁,静水深流,波澜不惊。是成就了乾坤大湾后的平静暂憩还是在为下游壶口即将上演的华彩乐章做着铺垫?造物主的安排太过奥妙,我们愚笨的头脑不好揣摩。

凉水岸,亦称两水岸,是因为延河在这里汇入了黄河。两条文化的大河,两条精神的大河,两条人类文明史上声名显赫的大河选择在这里交汇,这是上苍对这个小小村落的恩赐和眷顾。

天地有大美而不言。

身处延河与黄河交汇地的河滩上,身处豁然的秦晋大峡谷,一种莫可名状的敬畏感油然而生。一滩碎石大如斗,不,岂止是大如斗?好多硕大无朋的巨石像房窑般大得没道理,让人无法猜测它的由来。

隔着黄河,凉水岸的对面是山西省的平渡关。

乡人传说,平渡关原称温水泉。那一年,揭竿而起的米脂人李自成被官兵追杀至凉水岸的黄河畔,时值初冬,黄河水尚未结冰。前有天堑,后有追兵,一筹莫展的李闯王不禁仰天长叹。不料,方才还波涛汹涌的黄河水就在闯王的啸天长叹中咔嚓嚓瞬间冰封。待闯王率众弟兄平安渡河后,黄河复又解冻,从此温水泉便改称了平渡关。不难看出,这是黄河畔历代百姓对起义军的美好演绎。虽然,那个跨过黄河,杀到北京且夺了江山的“大顺帝”其昙花一现的所谓胜利并不盡人意。

古老的黄河裹挟着历史的洪流进入了新的时代。

凉水岸作为黄河边的重要渡口,曾有过樯帆林立、商贾云集的景象,也曾有过枪林弹雨、硝烟弥漫的悲壮。侵华日军的铁蹄踏入中国时,国共放下芥蒂第二次合作,形成抗日统一战线,双方依靠母亲河的水上运输互有交集,陕北的食盐、石油运往山西,山西的布匹、面粉和小米运回陕北,形成了陕北与山西的互贸关系,从而大大缓解了陕北物资供给短缺的紧张状况。

抗战时期,对岸的日军隔河炮击,使凉水岸百姓备受其害。河岸上的半山腰上至今尚存战争时期开挖的工事,几个相互串联的山洞,人可躬身通过,间隔数米开一个帽子大的小方口,可供瞭望与架枪扫射。工事居高临下,易守难攻,身处其中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豪迈。

凭着黄河天堑的阻隔,凭着“军民团结如一人”的铜墙壁垒,大河上下,秦晋两岸,抗日军民同仇敌忾,众志成城,谱写了一曲河防保卫的壮丽凯歌。

让人扼腕叹息的是,鬼子赶跑了,阎锡山的部队却开始隔河放冷枪,枪伤人畜的事情时有发生。舌头解决不了的问题,只好动用牙齿。同胞反目,兵戎相见,母亲河上又几度枪林弹雨,血雨腥风。

守着母亲河,凉水岸的百姓经见了太多的风云变幻,经见了太多的世事无常。

俱往矣。

站在村头四望,凉水岸周边的坡洼上遍植着郁郁葱葱的花椒树。靠着花椒产业的规模化发展,靠着汗珠子里滚太阳的苦累,凉水岸百姓的腰包也一天天鼓了起来。

上个世纪末村中通了电,本世纪初柏油路通到了凉水岸。开始有城里人呼朋引伴纷至沓来,看黄河,拣奇石,坐木船、住窑洞;有大胡子、长头发的艺术家在黄河滩支起帐篷,十天半月地住下来摄影、画画;有古玩贩子惦记着村里的石头狮子和雕花门窗,三一回五一回地讨价还价。这一切撩拨得凉水岸人反复琢磨着“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的老话,心思就活泛起来。

于是,满山可洼的花椒收了以后不再随便给人贱卖,而是设计了精美的礼盒包装出售。土窑、土院也整修一番,拾掇干净随时准备迎宾待客。家里有传下来的砚台、铜锁也不再因为“不好意思”就送了人,口里说是老先人留下来的念想不能卖,心里却盘算着收藏好说不定哪天就升值了呢。

新当选的村主任王继明,是凉水岸公认的能人。他一手笔走龙蛇的“空心连笔字”曾上过央视,挑战过吉尼斯世界纪录,是“全国乡村青年文化名人”。他能写会画,能言善辩,撂下优越的城市生活,撂下娇妻幼儿,撵领导,跑项目,找投资,煽腾着保护古村落,开发黄河旅游,打造影视基地。

某天,王继明神采奕奕地刚从省上跑项目回来,见到我满脸的笑容,笑容里带着自信。

“嗨!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我准备在凉水岸黄河滩搞实景演出!”

“好啊!咋搞啊?”

“弄几十匹战马在河滩里跑啊,弄十几条木船在黄河上摆啊,两岸山上修几个炮楼,男女老少全动员,游客、村民齐参战打‘鬼子!你说,这事情能弄成不?”

“能弄成,肯定能弄成!“

“为什么?”

“一是因為你有这本事,二是凉水岸具备这条件,三一个你这是为母亲河尽孝啊!”

“哈呀,这话我爱听!”

啪!王主任一巴掌拍在了我的肩膀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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