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城市吞蚀的女人

蒋新磊，山东青州人。潍坊市作家协会会员。作品散见于《山东文学》《文学界》《青年作家》《黄河文学》《延安文学》等。

1

我走遍了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再也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我要寻找的她，不是我的恋人，或许是一个过客。我有一种预感，她再也不会出现在我的视线里。但是我必须要找到她，正如警察要找到犯罪嫌疑人一样。我知道这个比喻不恰当，但是我已经做好了拉网式搜查的准备，而且已经开始了这种毫无希望的行动。

在我焦头烂额地在公园里疯跑时，我遇到了胖大海。他把我打翻在地。他的个头很大，阳光被他遮挡得严严实实，他的影子在我面前覆盖，然后一只巨大的拳头冲到了我脸上。我觉得嘴里咸咸的，一条蚯蚓似的东西钻入我的嘴巴。我拿胳膊擦了一下嘴角，努力地爬了起来，他又是一拳，我就再也爬不起来了。我想挣扎起来，他的一只大脚踩在我的肩膀上。

他的声音像一只猛兽在山林中呼啸，他说的话很难听，是乡间的粗话。我听着，等他骂够了，我想告诉他，她这次彻底消失了。但是我的耳边到处飘扬着他的辱骂。我只好放弃了诉说。

最后他说：“佳佳就不是那种人。”他满嘴的酒气。

我说：“你开车来的？很危险。”

他想抓起我的头发，他那让酒精麻痹了的神经没有让他成功。他抓了一个空，趴倒在地上。我听到重重地一个声音在耳边荡起——他的狗熊一样的身体轰然倒地。我已躲闪在一边，听他呜呜地哭泣。一个男人的哭更让人不知所措。我躺在公园的地上，仰望着碧蓝的天空，听着这个男人的哭泣。这个阳光明媚的春天，让人不知所措。

他突然停止了哭声，爬起来，掐住我的脖子，骑在我的身上。我突然想起来，在旅馆里，佳佳骑在我的身上，那一副令人销魂的表情。我感到了窒息，眼前一片漆黑，黑得让我看到了满天的星斗。但我没有反抗，我打不过这个强壮的男人，和他此刻的愤怒。我很幸运，若是他知道了佳佳失踪和我有直接的关系，他会再用一点力气，将我的喉咙掐断。我的四肢背叛了我的意志，它们挣扎着，求生的欲望让它们张牙舞爪起来。

过了很久，漫长得犹如一个世纪，他终于放开了我，但还骑在我身上，双膝跪着，两手放在我的耳朵边，似乎冷静了下来。他说：“你会死的。”我没有说话，因为我没有说话的时间，我在努力大口大口地呼吸新鲜空气。他接着说：“你为什么欺骗我，还侮辱佳佳。”我想告诉他现在佳佳消失了，永远也不会回来。但是我不敢，我害怕他愤怒的神经再次被挑起，我将面临的是更加漫长的窒息，甚至是死亡。我不知道说什么，现在我的周围是可怕的死寂，什么声音也没有，甚至彼此的呼吸。

现在我要做的就是尽快离开这个发疯的男人，尽快去寻找佳佳。为自己的过错赎罪。我不再恨她。她本来就是一个不属于我的女人，是我自己太过于较真。但是身上骑着我的这个男人没有想离开的意思。扭过头来望着正在西下的太阳，我有点着急。佳佳去哪儿了？

2

确切地说，我是在晚上十点多被那个男人揪起来的。也就是说我在他身下躺了整整两个小时。他是一个毅力顽强的男人。刚开始我累得浑身疼，地上生硬的石子也让我痛苦不堪。我还感觉到了他的胯下和我的身体接触的地方出现了明显的汗渍。我在考虑一万年之后他是否还骑在我的身上，然后我睡着了。直到十点多醒来。这其中我醒过来几次，看到这个男人凹凸不平的脸上充满了呆滞。他略斜着头颅，仰望天空，似在沉思。但是很快他恢复了疯狂的常态，揪着我往前走，甚至是拖着。我因为长时间地被他骑在胯下，身体已经麻木，脚一触地就觉得无数的针在扎。我恳求他慢点走，他略微停了一下，站下身，然后把我抓起来放在背上，背著我前行。

他说：“走，去看看，佳佳到底是不是那种人。”

我想解释，也想把那个秘密正儿八经地告诉他，让他相信那是事实。但是无济于事，他现在恢复了疯狗的状态。平时我们说他一根筋，现在真正领教了。

我只好说：“我是开玩笑的。”

他跑得更快，说：“你不要解释，咱们去那个什么宾馆看看。”

我在他背上，他跑得很快，我在想，尽快到达目的地吧，让他证实我说了谎，佳佳不是那种人，然后把我暴揍一顿。再然后，我不知道该怎么办，是告诉他佳佳失踪了，再也不会回来了，还是不告诉他。若是告诉他了，他肯定往死里打我。还是不告诉他吧，我要满世界去找佳佳。

那一段路很漫长，我努力仰起脖子，看着那个灯火通明的世界。已经到了汽车站，一间间小型旅馆亮起了灯。窗帘都拉着，里面或许正在上演着原始的娱乐活动。我想起佳佳来，那个身材苗条，青春魅力的佳佳。我感觉到有异样的目光围观，人们在看扛着一个人玩命奔跑的疯子，还是看一个被捆绑的犹如一头年猪的我？这一刻我觉得脸面全无。

直到我看到那个熟悉的地方，我才有了安全感。我被重重地摔了下来，我被扔在了惊慌失措的旅馆老板娘面前。

老板娘看到我，显然是认出来我这个狼狈不堪的客人，她笑嘻嘻地走到我面前。我是侧躺在地上的，老板娘乌黑的脚趾头正在我的嘴边，这和佳佳小巧玲珑，涂着紫色指甲油的脚趾有着天壤之别。我听到老板娘说：“这是作死啊，快放开他，要不我报警了。”

男人没有理会他的话，他说：“你们这里有小姐吗？”

老板娘瞅了瞅外面，看没有人，刚要说。我剧烈咳嗽起来，声音大得让我也意想不到，我的努力没有白费，老板娘立刻心领神会，转变了口音，她略带责备说：“你瞧说哪里话？哪儿能有小姐呢？你还让我们开店吗？”

男人抓住我的肩膀，狠狠地说：“看到没有？你再敢胡说八道我碾死你。”我连忙说：“不敢了，饶了我吧！”

老板娘不愧是生意人，看出了点端倪，她连忙说：“这位大哥，这是咋了？”她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的话打断了。男人说：“没你的事。”

老板娘说：“我认识这浑小子，他的嘴巴不干净，我经常扇他嘴巴子的。但我们这里可是干净的旅馆。”

“听到没有，佳佳不可能是那种人！你再满嘴喷粪，老子弄死你。”

我连忙说：“是，是，再也不敢了。再胡说八道，你立马碾死我。”

男人松开了手，他走了，临走他扔下一句话，说：“要是佳佳不肯原谅我，我还找你！我告诉你，老子饶不了你。”

我连忙说：“是，是！”我不怕他碾死我，我怕他找不到佳佳会发疯。

佳佳到底去哪儿了？我想尽快爬起来去找她。在这个男人找到她之前，我得确定她是不是还在这座城市。

那个老板娘把我扶起来，说：“常在河边走，哪有不湿鞋的？这事我见多了。怎么样，有兴趣吗？我这儿新来了个姑娘，纯着呢？”

我说：“死一边去。你见到佳佳了吗？”

她说：“这丫头片子不知道跑哪儿去了，工资还没结呢。”

“逼良为娼，可是要下地狱的！”

老板娘转了一下眼珠子，对我说：“你可冤枉我了，是她来求着我的，跪在地上那个可怜样呀！”她偷偷看了我一眼。

我不相信这个女人的话，可是什么原因让佳佳误入歧途呢？她不是一个拜金的姑娘，我想不出其他的原因来。

3

一年前，公司来了一位青春靓丽的女孩，就是现在消失了的佳佳，大名张小佳。当时在招聘会上，我第一时间看中了她。那时她在胸前抱着一叠简历，迷茫地挤在人群中。我说：“对我们公司有兴趣吗？看你条件不错。”说完递给她一份招聘简章。她拿起来，看了看，将它整整齐齐地折叠起来，放在挎包里。那是我第一次见她，离最后一次见她正好400天。

回到公司以后，我就把她忘记了，应聘的人一天时间就成百上千，那一份份制作精良的简历，就是一堆废纸，我把它们扔在废纸篓里。是上天安排的原因吧，最上面的便是张小佳的照片。长长的头发，一脸的肃静，她安安静静地躺在纸筒里。我就随意给她打了一个电话，问她有兴趣来面试吗。缘分就是这样，这个不经意的电话，注定了以后的事情。她在接到电话之后，明显感觉很意外。她说：“我正挨个儿打电话问呢，你们怎么就打来了，不会是跑保险的吧？”我一下子被她的问话逗乐了。我问她：“为什么说我们是保险公司？”她没有回答。我只好问了一些简单的情况，让她明天过来面试。

这区区的五百多字，就描述了我们初次见面的故事，但是以后，还有很长的故事需要我叙述。我只想说的是，从第一眼开始，我就喜欢上了这个女孩。在我的极力主张下，老总同意录用了这个女孩，是办公室文员，就是那种很多刚大学毕业的女孩子在做的工作，打打电话，发个传真，复印资料，工作轻松，赚钱也不多。但是她做得很开心。她是我的直接下属，我有机会去接近她。

到这里，也许别人会对这个故事失去了兴趣，无非是一个优秀女孩，公司两个人去争取最后导致打架斗殴的事情，其实并非如此。当然，她干得确实很优秀，老总提拔她为办公室副主任，主要负责企业宣传。她做得有声有色。她每天都背着一个斜挎包，背带在她的两只乳房间绷得紧紧的，走路很快，两只乳房晃来晃去，有些让人心旷神怡。让人一看她就是一副干练的角色，在我的眼里，她好像负责公司的一切。我也不知道她哪儿来的精力。

职务的缘故，我身边不缺女孩子。但是她的傲气和沉默，让我着迷。我决定拿下她，靠的不是权力，而是自己独特的魅力。当然，我也不会把她当做床上的玩物。她值得我付出真感情。

当晚我把这个想法告诉那个卡车司机的时候，正在一家酒吧。他喝了一杯酒，将杯子重重地顿在桌上，说：“你他妈的要改邪归正？不玩女人了？”

这个喝酒的男人就是那个把我骑在胯下打半天，把我扛到了旅店的那个像狗熊一样的男人。他原先是我最好的朋友，之前是我的专职司机，现在公司把他安排给了张小佳。但是我们还是一块儿喝酒，一块儿谈论女人。他当时喝醉了，他跟我说：“这么性感的娘们儿，真想把她拉到玉米地里快活一下。”

我说：“你放屁！”那时他喜欢开下半身的玩笑，喜欢幻想公司所有的年轻女人，喜欢喝酒，喜欢吹牛逼，喜欢我这个做办公室主任的铁哥们。

他忽然严肃起来，指着我的鼻子，一个字一个字地说：“你可说话算话，别玩了这个单纯的小女孩。”

我把杯子碰在他杯子上，然后一饮而尽，我说：“你放心，老子今天是动了真格的。”

他也一饮而尽，脸有些红了，端着酒杯说：“小姑娘不容易，家里没钱，有个生病的娘，上学的弟弟……”

这种狗血剧情电视上看多了。我给他倒了一杯酒，碰了他的杯子，我说：“你知道的还不少？你小子别捷足先登了。”

他一仰脖子干了那杯酒，说：“便宜了你小子了。”然后趴在桌子上呜呜地哭了起来。他是真喝醉了。

4

我展開了感情攻势，但是她对我不以为然，甚至比以前冷淡了许多。我时常看到她没事了就钻进卡车司机的驾驶室里，上班的铃声拉响之后她才进来。我在想，是不是那个小子先下手了？我直接找到他，我说：“胖大海，你不会抢我嘴里的食吧？”

他说：“朋友妻，不可欺。”我说：“咱可说好了，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女人动心，你让给我。”

他说：“没问题，一切都在你的掌控之中。”

但是，我总是担心这小子提前下手。我想必要时给张小佳一点压力，我把她叫到办公室，我说：“佳佳，有男朋友没？”

她摇了摇头，然后把头低下来了。

我说：“别总顾着工作，把终身大事给耽误了，你这么漂亮。”

我看到她的乳房将衬衣撑起来，小巧而挺拔，脖子洁白如雪，再加上她的羞涩，让我难以自拔。

她显然看出了我的心思，躲闪了我充满激情的眼神，说：“主任，要是没事我先工作去了。”

我找不出挽留她的理由，只好随她去。听到了轻轻关门的声音，我有些失望。我走到窗户前，看到她下了楼。

当我再去寻找她的身影的时候，我看到胖大海的卡车驶出了公司的门口。我连忙给我现在的司机小王打电话，让他看看胖大海去了哪儿了。他打电话说：“去了一个展会，和张小佳一起去的，去发传单。”我让他继续监视，直到下班时他们回到公司，并没有什么异样。我让小王二十四小时监视他们。

到了晚上，有了情况，小王打来电话，说：“张小佳夜不归宿。”

我心头一紧，事情要严重得多，胖大海会不会已经得手，将她睡了？我心急如焚，赶忙让小王进一步调查。

我刚刚是在窗前接的电话，挂了电话我看到胖大海在我们小区楼前鬼鬼祟祟地向我这层楼张望，我赶紧躲开，省得他看到我。他小子要干什么？我正疑惑不解的时候，小王来电话了，他说：“没有看到胖大海的身影，张小佳的房子里没人。”我一边听着他说话，一边看着楼下的胖大海。我明白了，应该是他也找不到张小佳了，以为在我楼上。我松了一口气，刚才的紧张神经一下子松弛了。我赶紧给小王打电话，让他回去睡觉。

刚躺下，我突然想起一个事情來，马上坐在床上，身上冒了一身冷汗。那她去哪儿了？我赶紧给她打电话，以工作的名义试探一下她在哪儿，在干什么。但是电话处于关机状态，会不会出事？我一夜未眠。

还好，到了第二天她照常来上班。当她走进办公室的时候，我问：“昨晚去哪儿了？”我的问话显然有些唐突，她愣在那儿。我看到她的眼圈有点黑，皮肤也不光泽，晚上没睡好觉。但是我知道自己的话太过突然，忙说：“昨晚有点工作的事，打电话找你，你关机。”

她连忙说：“哦，昨晚手机没电了，忘了充电。”

她在撒谎，我也没有理由揭穿她的谎言，看了看她，让她去工作了。

我屁股靠在窗台上，看着张小佳在忙碌地工作，感觉和平常一样。我是不是有点神经质？看来，我真的爱上这个丫头了。

胖大海匆匆忙忙地闯进了办公室，他一下子看到了我，忙说：“主任好。”说着他扫了一眼张小佳的位置。

我问：“有什么事吗？”

他说：“没，没。”说完匆匆忙忙地走开了。

张大海是我的情敌，而且，我的直觉他的优势要大于我。

5

我让小王继续追踪张小佳，看她是不是那天偶然一次夜不归宿。但是小王给了我一个不好的消息，每隔几天张小佳都失踪一次。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但也说不出来到底是什么事情。我看到小区楼下，胖大海的身影出现的次数也多了，很显然他也觉出了张小佳的不对劲。他时常躲在暗处，偷偷窥视我的楼房。张小佳失踪的夜晚，他就出现。之后我也不用麻烦小王了，只要看到胖大海出现，张小佳准是失踪了。看着胖大海焦急的心情，他来回地踱步，在那个阴暗的角落里，让我觉得自己的心情也糟透了。我也在房间里来回踱步。

上班时，我问张小佳：“你这边有亲戚？”

张小佳说：“没有。”然后她改口了，说：“有个亲戚在这里，怎么了，主任？”

我说：“没什么。”

到了下午，张小佳就和胖大海吵了起来。看来胖大海的忍耐也到了限度，人和人的忍耐限度大概差不多。我在楼上看到张小佳从胖大海的副驾驶座上走了出来，气呼呼地飞奔而去。胖大海毫无顾忌地在办公楼下喊：“就是问问，为了你好。干什么发小姐脾气。”他看到她早就冲向了办公楼，胖大海没趣地回到了车上。

瞬间安静下来，整个公司又恢复了休息时的安静。我呆呆地立在窗户前，阳光很刺眼，我拉上了窗帘，坐在了办公桌前，听到很重的脚步声从身边走过，之后是张小佳呜呜的哭声和几个女同事的劝慰。

女同事说：“那个没良心的总欺负你，别跟他好了。”

我心里瞬间觉得用刀片划了一道，原来在同事的眼中，他们才是真正的恋人。我是什么？一个可怜兮兮的暗恋者？

张小佳说：“谁跟他好了？”

几个女同事就开始起哄，办公室里乱糟糟的，我心烦意乱。我冲着他们喊：“吵什么吵！现在是休息时间！”

办公室里立刻鸦雀无声。

我走了出去，重重地摔上了门。

我走到了胖大海的卡车前，冲着里面喊：“你给老子出来。”

胖大海走了出来，问：“怎么了，主任？”

我打了他一拳。我比他矮一个头，所以打的这一拳比较吃力，用力过猛，打他时抡得我肩膀疼，有些拉伤的感觉。

胖大海趔趄了一下，等站稳了，想要说话，大概是想要问我为什么打他。我不给他说话的机会，因为他要问我为什么打他，我给不出他一个合理的理由，所以我又是一拳。这一次，我有了经验，不是抡他一拳，我是从下而上，一拳打在了他的下巴上。他没有注意，仰倒在地上呻吟。我看到他满嘴是血，想抓起他的衣领来再给几拳。同事们都跑下来了，把我们拉开了。

我想知道同事们会不会议论我为什么打他，但是我知道他们不敢大声讨论，更不敢来问我，就如胖大海不敢还手一样。我和胖大海的朋友关系公司都知道，但是他们不知道为什么我们越来越敌视。就如这次我打他，或许我自己也不知道什么原因。

我扭头看了一下张小佳，她的办公桌前空荡荡的，再扭过身去，看着胖大海的那辆卡车，想，那臭不要脸的娘们是不是又跑到卡车里了。我把同事端给我让我压压火的水杯拿起来，重重地摔在了地上。我说：“立刻让他滚蛋！”我看了一眼惊恐万分的同事，补充说：“老总那里我去说话，让他立马卷铺盖走人！”

我这样做的直接后果是张小佳辞职。在我不知道的情况下，她将辞职信交给了老总。之后很长时间我没有再见过她，她消失在了我的视线里，就如现在的情况，我满世界找她，都找不到她的影子。

小王说：“她已经不在那里住了。”

我匆忙去了她曾经住过的出租房。里面已经空空如也。她会不会直接搬到胖大海家了？想到这里我出了一身冷汗，感觉浑身哆嗦！真希望它不是现实，真后悔自己的冲动，把她拱手让给了胖大海！

6

一星期后，胖大海找到我，他不再在我的楼底下徘徊，径直敲开了我家的门。当时我吓了一跳，他就这么铁青着脸像一尊铜铸的雕塑一样挡在我家门口。不是一星期前了，我是他的上司，可以把他一顿海揍；我不是他的朋友了，任何矛盾都可以一顿小酒搞定。所以现在我非常尴尬，更害怕他打击报复，冲进我家把我暴打一顿，会出人命的。但是出乎我的意料，他扑通一声跪在了我面前，那么大一尊铜雕塑就在我家门口跪下了，我感觉整个楼层都震动了。

我连忙想拉起他来，我说：“你这是干吗？快起来，有事说事。”但是我拉不起他来，他的吨位实在太大。我拉着他的胳膊，累得气喘吁吁，他却纹丝不动。

他说：“你不答应我，我就不起来。”

他趴在了我脚下，屁股像一座山丘。他就用这个动作呜呜地哭了起来，声音同样惊天动地，让整个楼层都在颤动。我看到他的屁股随着哭声一抖一抖的，我不知所措了。我说：“你说，什么事？”

他仰起脸来，像一个女人一样满脸泪水，他哽咽着说：“求你放过张小佳，求你了！我真心爱她。她家里是没钱，是很需要钱，可她是个善良的女孩，求求你别毁了她！”

我奇了怪了，自从我把他開除，张小佳辞了职，失踪了。我都找了差不多一星期了，鬼也没见到个影子，怎么他突然跑来求我放过她？我说：“我没见到她。说实话，我也在找她，你知道的，我比你更爱她，但是都七八天了，鬼都没见到一个。”

他重新跪下来，给我磕头，咚咚地响。我怕他的头在地面上碰破了，赶紧阻止他，说：“你这是唱的哪出戏？我真没见！”

他说：“求你放了她。我真心爱她！”

我没有办法了，就跟他解释说：“我说的实话，我真找不到她。”

他继续磕头，我只好打电话找保安。

胖大海听到我打电话，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保安上来了，几个保安拉着他往下走。他哀嚎起来，说：“我都看到了，张小佳在宾馆！你还不承认，你不是人！你把她睡了！”

我烦闷地厉害，关上门倒头就睡！翻了几个身，怎么也睡不着，想胖大海说的话。她在宾馆？我坐起来，望着外面漆黑的夜晚。我掏出手机给胖大海打电话。

我说：“你真在宾馆看到她了？”

胖大海说：“求你放了她，你不缺女人，我爱的只有她一个。”

我说：“我真没有见过她，你确定她在宾馆？哪个宾馆？”

他着了魔一样，还是那段话。我只好挂了电话。

我挂了电话，继续想着胖大海的话，他说的是疯话，还是真看到她了？她为什么在宾馆里？可能是张小佳走投无路，暂且住在了宾馆里。不管怎么说，我决定去找失踪了的张小佳。确切地说，是找这个城市的每一个宾馆，找这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我希望能找到她，找到这个我爱着的女人。

这座城市不大，但是要在一个宾馆找到一个人，无疑比大海捞针难度还大。况且胖大海的话是不是疯话，是不是酒话，我都一直不确定。但是有一线希望，我就找下去。不得不承认，张小佳是一个让人着迷的女人。

我一个宾馆一个宾馆打听，但是毫无线索。已经到了凌晨，宾馆窗户里的灯光一个个都熄灭了。我所知道的所有宾馆所在地，只有汽车站这个地方我还没有找。我希望能在这里找到她，然后问她，为什么辞职？是不是痛恨我打了胖大海？是不是我开除了胖大海她心里有恨？我想对她说，我是爱你的。若是你选择胖大海，我也不会责怪你。我会看着你幸福。

我脑袋快炸了，有点头重脚轻。决定先去宾馆睡一觉，明早再找。我一定要找到她，问她个究竟。

7

我住的那家旅馆条件很差，这个时间已经没有特别舒适的房间了。我躺着，闻着这个房间前任主人留下来的脚臭味和汗臭味，只能尽量减少用鼻子呼吸，正进入梦乡的时候，有人敲门，是老板娘的声音，她说，要小姐吗？

我装作睡着，没有理她。这个词，听起来就比较脏。我联想到了艾滋病，联想到了脸上涂抹得很浓重的化妆品，嘴唇像吃了死孩子的女人，我联想到了没心没肺的大声呻吟。

看没有声音，她嘟嘟囔囔地走开了，正迎来了一群客人。这群很晚才来的客人，有几个听起来应该都是东北来的，操着浓重的方言。

一个说：“有打炮的没？”

老板娘说：“有，你等着我去叫来，一会儿就到。”

我找了一天张小佳了，累得骨头散了架子，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睡梦中听到了脚步声，很轻盈，我把上身抬起，尖着耳朵听。我听到了轻轻的敲门声，听到了柔软的说话声。那个女孩说：“你需要服务？”

之后是开门声，之后再也没有动静了。那应该是一个小姐，却如此地安静，没有我想象的浪声浪语的调情，也没有惊天动地的呼喊。听那声音和感觉，那个女孩也不是我想象中小姐该有的样子。

这是一个奇妙的感觉，我躺在床上，一墙之隔正在进行着已经变质的播种行为。让我好奇的是这个小姐和我想象中的小姐一点也不一样，她几乎没有任何动静。

我搬来凳子，放在床上，踩上去，通过那个窗户往里看，两个肉体纠缠在一起。听不到任何声音，只看到那个男人的屁股在昏暗的灯光里努力地扭动。

过了不知多久，我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我想看看这个温柔的女孩是什么样子的，搬过凳子，踩上去，透过门上的窗户，我看到一个穿着白色背心和短裙的女孩儿正下楼梯。回头的时候，我认清了她，她正是张小佳。

我冲出去，想要确认一下是不是自己看错了。我住的是二楼，跑到一楼的前台时，已经没有人影了。我问老板娘：“那个女孩呢？”

老板娘警觉地看了我一眼，说：“什么意思？”

我忙说：“没什么。”就走了回去。

我想象着刚才的情景，在脑中极力找理由，否定刚才那个女孩子是张小佳。她怎么可能来这做这种事呢？就算在我们那里辞职了，哪儿找不到一份工作？

我再次失眠了，早上无精打采地回到单位。

我决定弄个究竟，想晚上再去，看看她还是不是还会出现在那里。

但令人烦恼的是，胖大海彻底疯了。他在早上闯进办公室，当着同事的面子，跟我要张小佳。他如一头发情期的雄狮子，把办公室的东西都砸了。同事们不敢出声，任他疯狂地破坏。我更不敢出声。等他发泄完了，我说：“我真不知道张小佳去哪儿了，你也知道她早就辞职了，我也在找她。她失踪了。不过，今晚，我会弄个明白，明天给你一个答复。”

他停止手里疯狂的举动，两眼死死地盯着我。我看到了他眼睛里布满的血丝，和因仇恨而散发的目光。但我此刻关心的不是他，我一直在想那个女孩是不是张小佳。

他说：“什么答复，你肯定知道她在哪儿，告诉我！”

我说：“还没确定，或许明天我会给你带来一个坏消息。”

他说：“你说不说？”说完他就迈着飞快的步子飞扑过来，像一只饿极了的雄狮。我觉得他会撕碎了我。

还好，保安来了，把他拖了出去。

一切恢复平静，只有我的心，仍旧怦怦跳个不停。我感觉时间慢得可怕，我来回踱步，希望那个耀眼的太阳赶紧落山。

电话响了，是胖大海的。他显得有点平静了，他恳求地跟我说：“求你了，让我见一次佳佳。我只问一下她为什么突然离开我。我们没有钱，可是我会给她幸福，我们会慢慢一起攒钱给阿姨看病，我会攒钱给她弟弟交学费的……”

这狗血的镜头又来了，我恼羞成怒。我说：“我说一万遍了，我没有见过佳佳，我也在找她，她彻底失踪了。不过……”我本来不想把后面的话说出来，但是我为了增加自己说话的可信度，我还是跟他说了我心中的这个疑惑。我说：“我好像在宾馆看到了一个小姐像佳佳，但是不确信。”

那边电话说：“你放屁。”然后挂掉了。

8

晚上，我到了那家旅馆，告诉老板娘，找个小姐来，就昨天那个穿白色背心的女孩。

老板娘一脸的慈眉善目，她的脸笑成了一朵花，她说：“还是你眼神好。那小姐没的说，现在还是大学生呢，只是价格……”

我掏出几张钞票来摔在前台上，我并不是显摆自己有钱，我是见不惯她那种低贱的样子。我说：“赶紧让她来，包夜够了吧？”

老板娘说：“够了，够了。您等着，包您满意。”

我躺在床上，听着外面的动静。外面静悄悄地，除了偶尔几个客人来看房间，就很少有动静。

过了不知多久，我终于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很轻的，如猫步一样的声音。我想她是故意这么走的，怕人听到，怕人看到，然后是轻轻的敲门声。

我打开门，张小佳！一点样子也没变，只不过憔悴了很多。眼圈黑黑的，她当时的脸色，让我的心像刀割一样。

她看到是我，转身就走。

我一把把她拖过来，恶狠狠地说：“老子是付了钱的。”

我把她抱上床，撕烂她的衣服。

她在挣扎，但是始终不出声。

我摁着她的胳膊去亲她的脸。她的双腿挣扎着，踢着我的腿和肚子。

我看到她的两只乳房活蹦乱跳起来，像两只调皮的小兔子。

她的泪水已经涌现出来，我亲她的脸的时候尝到了咸咸的味道。

我说：“为什么，你为什么这样！你说为什么？”

她不出声。

我咬住她的乳头，用力咬了下去。

她撕心裂肺地尖叫了起来，然后是嚎啕大哭。

我用尽全身的力气，把自己进入到她的身体。

她喊叫起来，像其他的忘情的女人一样，发出一声声有力的原始的呼声。

这时门被撞开了，一双锋利的眼光穿过昏暗的房间。我爬起来，赤身裸体地站在他面前。

张小佳用床单遮挡着身体，挡在了我和他之间。她没有说话。

我在她的后面，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我看到了她光滑的脊背在一起一伏，呼吸很急促。她和他在对视，直到他的眼神软了下来。

胖大海说：“为什么你们什么事都瞒着我！”

我说：“胖大海，她是小姐！她一直在欺骗我们的感情！”

说出话来，我觉得后悔了。但是此刻我要明哲保身，要不会被胖大海这只发了疯的猛兽撕碎。我继续说：“不信你问老板娘。”

突然张小佳转过身，用头顶在我肚子上，我翻了个跟头，滚到了床的那边。等我爬起来的时候，他们都不见了。我听到了胖大海喊张小佳的名字。

我爬起来，穿好衣服，也追出去，但是什么也看不到了。张小佳没穿衣服就跑出去了。我不知道她怎么面对这个没有亲朋好友的陌生城市。我为自己的明哲保身后悔，我用拳头打自己的头。

我走遍了這座城市的每一个角落，再也没有看到她的影子。

我在这里等着，也许，她会再回来，取她的那一份工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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