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视域下《维纳斯》的身体政治

2016-12-20 08:32张新颖
戏剧之家 2016年23期
关键词:帕克斯男爵维纳斯

郭 艺,张新颖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空间视域下《维纳斯》的身体政治

郭 艺,张新颖

(杭州电子科技大学 外国语学院,浙江 杭州 310018)

美国当今著名非裔女剧作家苏珊·洛里·帕克斯在其代表作《维纳斯》中刻画了一位非洲黑人女性,从非洲被诱骗到欧洲大陆,因为缺乏与空间各种势力相抗衡的力量,最终导致其主体的消亡。本文运用空间视角分析维纳斯在物理空间、精神空间和社会空间中身体的生存状态、身份想象和身体实践,揭示黑人女性的边缘地位及其沦为被凝视的欲望客体的成因,以期为当下挣扎于社会边缘渴求获得主体力量的黑人女性提供些许启示。

苏珊·洛里·帕克斯;《维纳斯》;空间;身体政治

苏珊·洛里·帕克斯(Suzan-Lori Parks, 1964-)是美国当今成就卓著的非裔女性剧作家,其作品大多取材于真实的历史事件,运用“重复与改写”的策略与技巧,以重塑黑人历史为创作目的,展示了丰富而深刻的主题内涵。2002年,帕克斯凭借《强者/弱者》斩获当年的普利策戏剧奖,成为首位获此殊荣的非裔女性剧作家,从此跻身美国主流剧坛,被誉为新世纪美国非裔戏剧界的领军人物。有评论家声称,“如果说美国戏坛二十世纪七十年代属于马梅特,八十年代属于威尔逊,九十年代属于黄哲伦和库什纳,那么新千年以来则是属于帕克斯的时代。”[1]29

《维纳斯》(Venus)创作于1996年,讲述了一位身材奇异的南非霍屯女人萨拉·巴特曼被诱骗到欧洲大陆,在历经多重空间转换之后,最终非但没有成就最初的成功梦想,却沦为被凝视的欲望客体的故事。长期以来,评论界将这位悲剧女性定义为种族迫害的“共谋者”,帕克斯也因此受到了部分美国黑人群体的抨击。然而,从空间视角对其进行审视却发现,帕克斯以黑人女性身体为媒介,展示权力空间内各种力量对黑人女性身体的控制、凝视和剥削,其目的是为呈现黑人女性的边缘地位,为当下挣扎于社会边缘渴求获得主体力量的黑人女性提供些许启示。

一、物理空间:被禁锢的身体

物理空间指向空间的物质性与客观性,指涉空间存在者行动与生活环境的本来面貌。爱德华·索亚说过:“生产的空间性过程,开始于身体……开始于总是包裹在与环境的复杂关系中,作为一种独特的空间性单元的人类主体。”[2]7由此可知,身体是主体空间权力斗争的出发点,而自由的身体则是树立自身在空间内支配地位的必要前提。剧中,帕克斯将戏剧空间简化至原点,同时,运用舞台指令以及人物对白与独白表现主人公维纳斯的空间体验。

“潜能,自由和身体是尼采心目中人的三位一体,身体是它的基本物质形态,自由表明这个身体清除了负担,潜能表明了这个没有负担之后的身体的创造的可能性。”[3]203来欧洲之前,维纳斯是非洲一个荷兰商人家里的女佣,狭小闭塞的生存空间限制了她身体潜能的发展,她渴望出去看看外面的世界,赋予身体以自由发展的空间。于是,在伦敦商人的诱骗下,她登上偷渡船,开始了生存空间的探索之旅。广袤无垠的大海象征着她开放、可以自由的空间,然而,阴暗、潮湿的船舱却令她感到窒息。她提出要去外面透透气,却遭到了伦敦商人的严令禁止。到伦敦后她被卖给马戏团,整天被困在铁笼里展示她的身体。她想在铁笼里为观众朗读诗歌,竟也遭到拒绝:“你那肥硕的屁股就是观众花钱的理由,他们的眼睛盯着那里,那里就是诗歌。”[4]60男爵兑现承诺,给了维纳斯一间属于自己的屋子。然而,在这里她的活动范围基本局限于床上,男爵以“性爱”催眠维纳斯,待她睡熟后,便趁机对她进行麻醉,测量相关身体数据。男爵用“巧克力”对她进行奖赏,意味着男爵以“爱情”为名义对她身体的占有。男爵为她打造的所谓“爱巢”是对她的身体进行研究和发泄欲望的场所,是他用以切断维纳斯与外界联系、对她进行监禁的牢笼。

维纳斯所经历的几次空间转换,即偷渡船、铁笼以及男爵为她营建的“爱巢”,隐喻性地展现出维纳斯始终如一的“监禁”状态,勾勒出一个身处社会底层的异族女性的生命轨迹。无论是伦敦商人、马戏团妈妈,还是男爵,他们对维纳斯进行身体监禁的目的都是为了获取维纳斯的身体价值,着眼于她那硕大的臀部所带来的经济利益。虽然男爵打的是对她身体进行科学研究的幌子,可他真正在乎的还是这幌子背后的名与利。

列斐伏尔说过,“位于空间与权力话语真正的核心处乃是身体,是那个不能被简化还原的和不可颠覆的身体。”[5]98身体拒斥压迫性关系的再生产,当个体感受到空间的压迫性时,必然对之进行反抗。在发现自己的身体遭受雇主们无情地盘剥时,维纳斯也抗争过,她甚至威胁马戏团的妈妈说,“我要自己开间店展示自己”[4]64,可是妈妈却告诉她,“没有我的保护,你哪也去不了,警察会立刻逮捕你。”[4]65可见,维纳斯根本不具备反抗的基本条件,非法的移民身份剥夺了她身体的自由,迫使她必须依附白人而存在,只能是雇主们用以榨取高额经济利润的工具。

二、精神空间:欲望与身份想象

精神空间围绕空间主体的精神维度而展开,是由主体意识所构建的空间。维纳斯的精神空间以欲望为中心,夹杂着物质欲望、种族欲望与身体欲望,这三种欲望分别对应了维纳斯对自己建构的三种不同的主体身份想象:异国舞者、维纳斯、未开垦的处女地。

在诱引维纳斯去欧洲时,英国商人告诉她,伦敦的街道是金子做的,他们会将她打造成为“非洲舞蹈公主”,只需去伦敦工作两年,就可以衣锦还乡。这种诱惑对一个黑人女佣来说显然是迷人的,于是,她毫不犹豫地答应跟随他们前往欧洲,并憧憬道:“我将拥有一座房子,房子里有佣人,我会非常富有,有数不完的钱。”[4]27同时,她为自己建构了一个身份想象:“我是一个异国舞者”[4]30。“异国”是她对自身与非洲联系的强调,她渴望可以凭借非洲的文化传统征服伦敦的观众。然而,白人观众为她而着迷的不是她身体蕴含的非洲文化元素,而是她身体的生物性特征。“舞者”以在舞台上展示身体艺术为生,承受着来自观者审视的目光,这种客体地位为她后来的悲剧命运埋下了伏笔。

很快,伦敦商人将她卖给了马戏团,一个具有“戏耍”成分的空间,在那里,她与其他八位“人类奇观”一起被当作怪物进行展览。妈妈命令她在笼子里展示自己的裸体,尤其是臀部。她意识到她的工作不需要舞蹈,她的身体本身就具有价值。于是,她成为以“维纳斯”命名的“展品”,满足于这个以“西方女神”命名的身份想象。在西方文明中,断臂的西方女神“维纳斯”以裸体示人,象征着女性的身体之美和欲望,然而,女神暴露、残缺的身体却讽刺性地映衬出女主角身体的外在呈现。据叙述者“掘墓人”说,被冠以“维纳斯”之名以后,她再也没有提到“萨拉·巴特曼”这个极具非洲色彩的名字,对名字的抛弃意味着她与非洲大陆的联系的终结,更预言了她身如浮萍客死异乡的结局。

男爵高价从马戏团妈妈那里买走维纳斯,并承诺为她提供所需要的一切。维纳斯的希望之火再次点燃,她立刻跟随男爵前往巴黎。事实上,维纳斯对男爵的所有吸引力都在于她那流动着异质特征的黑色身体。为了维系他们之间肉体至上的畸形关系,她将男爵想象成“哥伦布”,而她则是“等待征服的处女地”。特里·伊格尔顿强调,“肉体中存在反抗权力的事物”[6]17。在女性传统里,身体与欲望是古老的禁忌话题。维纳斯化身为爱欲应该是一种突破传统道德束缚的行为,可这种欲望却让她的身体成为男性行使权力的场所,她的身体对男爵来说无疑是欲望发泄的对象,可以随意进行麻醉、测量和记录的活标本。

以诱骗为基础的交易不可能成就高尚的梦想;以“唯白为美”为审美标准的种族社会也不会认同黑人女性的身体之美,“女神”的称号只是主流社会对于边缘人物的戏讽;肉欲可以带来身体快感,可短暂的欢愉毕竟无法实现精神层面上的升华。可见,维纳斯为自己构建必须依靠白人才能实现的身份想象注定是永远不可能实现的。

三、社会空间:“残缺”的身体策略

社会空间不仅生产着社会关系,也被社会关系所生产。列斐伏尔认为,“社会空间不是事物的一种,也不是众多产品的一种,它包含了物体间共存和同存的关系。”[7]73帕克斯在剧中构建的舞台空间蕴含了两种社会关系:一是维纳斯身处白人中心文化的种族关系;二是维纳斯与男爵之间的两性关系。这两种社会关系分别指向种族空间与性别空间这两个黑人女性承受重压的本源之地。

“空间是任何权力运作的基础”[8]13-14。在种族社会中,白人通过规划黑白对立的空间格局,实践并不断巩固自身的权力。白人是社会空间的分配者,而黑人只能作为白人空间的附属品而存在。当维纳斯看到白人对她身体的窥探与好奇时,仿佛看到了可以凭借自己的特异性身体进行空间僭越的机会。在欧洲巡演时,她同几个情人发生关系,试图以身体出位的方式,反抗种族霸权下的空间圈禁。然而,她的离经叛道却恰好迎合了白人社会对其进行妖魔化的想象。一次巡演后,观众发生暴乱,“用棍子击打维纳斯的铁笼”。[4]71她被送往新的笼子:监牢。本是种族霸权受害者的维纳斯被施暴者控告,成了罪犯。审判中,多重的白人声音与单一的维纳斯声音形成比照,她无法为自己进行申辩与控诉,只能接受荒谬的现实,恳求白人留下她,重新将身体归于空间幽禁之中。

凯特·米利特认为:“性别角色把家庭服务和照顾孩子的工作分配给女性,其余那些有关人类成就、兴趣和抱负的事情分配给男性。”[9]35性别空间于是被划分为公共的、生产的、支配性的男性空间和私人的、再生产的、附属的女性空间。在非洲时,维纳斯作为荷兰商人家的女佣,虽然走进了生产劳动的公共领域,可是她的活动范围依然被局限在家庭空间之内。来到欧洲,维纳斯试图彻底进入公共空间,这也是对传统性别秩序的挑战。然而,由于缺少在社会公共空间内立足的合法身份,她再次回归男爵为之打造的私人空间。男爵向她承诺:“我会让你做我的妻子,你会在我这里找到故乡,我们可以共建一个家园”。[4]109爱人的花言巧语和看似风光体面、温馨浪漫的爱情生活让她忘我地投入到了男爵的怀抱,不再与外界接触,将自己打造成“爱巢”中的“金丝雀”。然而,她的爱情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报。她先后两次为男爵怀孕,可男爵并没有给她应得的社会身份和地位,还剥夺了她成为母亲的资格和权利,最终惨死在男爵的手术刀下。

有学者指出,整个(社会)空间都是从身体开始的。[10]65也就是说,对身体这个最小的社会空间单位拥有何种权力就意味着对生存空间拥有多少话语权。维纳斯作为黑人女性遭受撕裂,缺乏身体的完成性:生前,她的身体被简化成“臀部”;死后,她又惨遭解剖,身体器官与普通黑人、蒙古人、大猩猩等动物的器官相提并论。残缺的身体令她丧失了身为人最起码的尊严和权利。尽管维纳斯试图通过身体策略进行空间重构,然而,她被“性征化”和“动物化”的身体彻底地剥离了她的社会身份,残缺的身体迫使其主体走向消亡。

帕克斯通过《维纳斯》展现了殖民语境下身处异国的黑人女性“萨拉·巴特曼”在物质空间、精神空间以及社会空间的困境与挣扎。物理空间中,她的身体被剥夺了流动性与完整性,禁锢、残缺的身体状态让她在精神空间的三种身份想象中无法摆脱被凝视与被操作的本质,指向了“他者化”和“欲望化”的命运,继而在社会空间的重构中所展开的身体策略也因为迎合了白人对黑人的肉欲书写和男性对女性的征服欲望而惨败。剧中,物理空间的身体状态、精神空间的身份想象和社会空间的身体策略环环相扣,相互交织,相互影响,共同演绎了这个非洲黑人女性的悲剧命运。

[1]Young, Harvey. Choral Compassion: In the Blood and Venus [C].// Ed. Kevin J. & Wetmore Jr., Suzan lori-Parks: A Casebook. London and New York: R outledge, 2007.

[2]爱德华·索亚.后大都市:城市与区域的批判性研究[M].李钧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6.

[3]汪民安.尼采与身体[M].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

[4]Lori-Parks,Suzan.Venus[M].New Y ork: Dramatist Play Service. 1998.

[5]Lefebvre,Henry.T he survival of Capitalism[M]. London: Allison and Busby,1978.

[6]特里·伊格尔顿.美学意识形态[M].王杰译.桂林:广西师范大学出版社,2001.

[7]Lefebvre,Henry.T he Production of Space[M]. Trans.Donald Nicholson-Smith.Massachusetts: Blackwell Publishing,1991.

[8]包亚明.现代性与空间的生产[M].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1.

[9]凯特·米利特.性政治[M].宋文伟译.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2000.

[10]爱德华·索杰.第三空间:去往洛杉矶和其他真实和想象地方的旅程[M].陆阳等译.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2005.

郭艺,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硕士研究生,研究方向:英美文学;

张新颖,杭州电子科技大学外国语学院副教授,英语语言文学博士,研究方向:英美文学,戏剧与文化。

I207

A

1007-0125(2016)12-0009-03

本文为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项目“当代美国黑人戏剧的政治书写”(15YJ A752023)的阶段性研究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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