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本刊记者 王 芳 席云霄
创新机制,让贫农得实惠
——访全国人大农业与农村委员会委员张晓山
文/本刊记者 王 芳 席云霄
扶贫开发是“第一民生工程”,也是一项复杂的系统工程。从中央到地方政府已经形成有效的动员力量,积极将各种资源投入扶贫,成果显著,但同时也应认识到贫困的发生和缓解也有着自身的规律,消除贫困将是一项长期的工作。
针对扶贫中出现的急躁情绪、贫困户“等靠要”的依赖思想,产业发展中出现的一些问题,《经济》记者采访了全国人大农业与农村委员会委员、中国社会科学院学部委员张晓山。
《经济》:党中央提出精准扶贫,在当下有什么重要意义?如何能让贫困户最终受益?
张晓山:精准扶贫是一个根本思路转变的问题。过去一说扶贫问题就是大河有水,小河就满了。地区发展了、产业发展了,就能提供更多的就业机会了,贫困群众收入就增加了。事实上,地区发展了,一部分人富裕之后,确实起到了一定的作用,但是有些时候并没有惠及到最弱势的群体,这就出现了矛盾问题。所以习近平总书记提出六大精准扶贫措施,是要让贫困户最终获得实惠,享受扶贫成果。
那么,怎么才能摆脱贫困?精准扶贫是不是就意味必须将项目、资金给到贫困户呢?我觉得不是。因为现在的贫困户就像总书记讲的是“贫中之贫,困中之困”。真正容易解决的都解决了,剩下的都是难啃的硬骨头,有一些是因为生存的客观条件差,深山老林、道路不通等,这部分人可以通过生态移民、易地搬迁来解决;有一些贫困是群众自身条件比较差,文化水平低,即使把这些资源给了贫困户,他们也不知道如何运用。有些地方发给贫困户猪崽、羊羔,结果没多久,这些猪崽羊羔要么被吃了,要么死了,这样一来,资金项目就付之东流了。按照经济学理论,资金项目要给到最可以有效利用的这部分人。
因此,我们要把精准扶贫和产业发展、资金分配与贫困户受益同时兼顾起来。通过调研,我认为政府要与各利益方,建立一种经济合作的契约关系,并能实施有效的监督。这种创新机制可以保证项目开展方能够拿到钱,能够做项目,能够发展,贫困对象也能最终收益。
《焦点访谈》曾报道过全国人大代表刘锦秀的故事。她在家乡湖北罗田县,饲养黑山羊,带动贫困户养羊;成立合作社,并建成产供销一体化的农业产业化龙头企业。2015年7月,当地政府实施了精准扶贫“33111工程”,向适合养羊的贫困户每个提供3万元贴息贷款和1万元扶贫资金,支持1万户贫困户养殖黑山羊,力争实现贫困户年人均收入过1万元,达到脱贫致富的目的。而刘锦秀也利用政府提供的贴息贷款,与1000多个建档立卡贫困户签订帮扶协议,为他们提供相应的服务,让贫困户逐渐学会如何养羊,通过自力更生可以更尊严地生活。
这个案例其实也是一种政府购买服务的PPP模式。政府和信誉良好的企业进行合作,企业享有优惠政策,并接受督查,同时通过建立利益连接机制,最终将精准扶贫政策惠及到贫困户身上。
《经济》:在调研中,我们发现一些地区贫困群众存在着不同程度的依赖心理,您认为如何提高他们的整体素质?
张晓山:确实存在这种现象。有些农民缺乏迫切的脱贫愿望,而是把脱贫看成领导要完成的任务,认为这是国家给的免费午餐,甚至为了眼前利益投机取巧。而这些都可以通过一些制度完善来堵住漏洞,消除农民的依赖和投机心理。
另外,扶贫需要有一批领头人,能够在机制之内有效地发挥他们的作用,带领贫困户共同发展、共同致富。同时还要避免出现“精英俘获”现象,即精英人士的信息最灵通,对政策吃得透、人脉关系广,对于资源项目的接近性和可获得性处于优势地位,也最容易把政策的好处拿走。因此,体制机制的创新和完善,既可以调动企业积极性、发挥企业家精神,又能提高贫困户整体素质,学会将资源转化为资本,使政府的扶贫资金得到有效利用。
《经济》:目前,各地政府纷纷表态要提前摘掉贫困帽子,您认为政府关键要处理好哪些关系?
张晓山:脱贫攻坚面对的是最后5000多万“贫中贫、困中困”的硬骨头,但是各地政府又纷纷签军令状、搞一票否决制,并表态提前多少年摘贫困帽子。既然硬骨头这么难啃,怎么还要提前实现全面脱贫?我觉得还是有一些政绩观在里面,直接产生了“贫困急躁症”,比着谁能提前摘帽。硬性的摊派往往只是一时的脱贫,不一定是可持续的,成效也难以巩固。不再遵从市场起到配置资源的基础性和决定性作用的原则,而是政府自己配置资源。
因此,政府职能要定位准确。领导干部不能包办代替,不能为了谋求政绩,定指标、下任务,做政绩工程。要处理好区域发展与精准扶贫的关系、处理好市场配置资源的基础性和决定性作用与政府的能动作用的关系、处理好当前的发展和长远发展的关系、物质资本和人力资本的关系。特别要注重贫困地区人力资本的培育。诺贝尔经济学奖获得者印度的阿马蒂亚·森曾指出,贫困必须被视为是一种对基本能力的剥夺,而不仅仅是收入低下。贫困户不具备这种基本能力,即便以后有了机会也没法利用。政府可以购买服务,实施适合当地的、有针对性的培训,让贫困户在干中学,让他们掌握实实在在有用的技术,练好内功。
另外,在生态环境脆弱的地方,一定要注意生态文明和经济建设的关系,绝对不能因为产业发展破坏当地原本就很脆弱的生态。青山绿水既要能转化为金山银山,又要保证留得住青山绿水,既要谋求经济发展,又要尽可能保护住当地原生态的环境。
《经济》:产业发展是农民增收致富的重要支柱,您认为当前产业扶贫要注意哪些问题?
张晓山:当前,政府对于产业的选择是比较重要的,但任何产业发展必须要保证产业的链条可以相互衔接、顺畅发展。云南某个地区,政府为农民引进一种高产的马铃薯,能达到亩产3000斤。虽然马铃薯的产量上去了,但是没两年,农民又种回原来的低产品种。一是原来的品种抗虫,新品种由于防虫技术没有跟上,产量容易受损;二是由于农民对流通、市场不摸门,马铃薯太多了没有地方卖,变不成钱,只好堆在那里烂掉。这说明任何一项技术、项目不可能单兵突进,要有配套的基础设施、要有加工销售等市场渠道。否则,只能产生木桶效应,造成资源浪费。想得很好,最后成效不好。
对于自然条件相似的贫困区域,产业发展要避免低水平重复,要顺应市场需求调配供给,开发名优特新产品,例如都种猕猴桃、石榴,但如果选择市场上比较紧缺的红心猕猴桃、软籽石榴,就不愁找销路。即便是在一定区域内饱和的同类产品,如果注意拓宽市场渠道,通过冷链建设反季节销售,充分运用互联网信息,培育壮大自有品牌,也会在全国大市场中,逐渐占到一定的市场份额。这里单靠一家一户的小农经营是无法做到的。政府可以和企业和发达地区搭建合作平台,创新利益共赢、优势互补的合作模式,帮助农户汇聚资源,并将资源转化成资本。这里尤其要注意提升产品质量。随着互联网、电子商务的普及,产品及服务质量能够在客户体验后的第一时间获得评价,互联网会产生倒逼机制,促使供给方将二流的产品和服务变成一流的产品和服务。
《经济》:提高贫困地区的公共服务是精准扶贫的重要保障,但面临很大的投入,特别是资金人力成本,在这方面,您有什么建议?
张晓山:不少贫困地区地处偏远,随着近些年的撤点并校,村庄的小学都聚集到中心小学和县城,家长要付出更多的时间和经济成本,而贫困家庭子女付出更多,出现辍学现象。因此,我建议合并学校要因地制宜,保证孩子就近读书。对于农村教育师资的馈乏,要有更好的优惠政策和一定的制度安排,尤其是对学生影响较大的启蒙老师,城里教师带给孩子们的往往不只是知识,同时还打开了一扇通向外面世界的窗口,让他们感受到先进的文化和理念。目前志愿者当乡村老师,比较零散也不持久。能不能通过制度安排,让优秀的教师、医务工作者去贫困地区定期支教、从医,作为他们从业、晋升的条件,为地方培养人才、惠及民生。
在对贫困户的建档立卡中,我们发现,40%是因病致贫,而且往往是大病、重病。这方面需要政府加大对农村大病医疗保险的投入,尽快推进统筹城乡医疗保险,防止贫困户因病致贫,因病返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