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前卫
未曾想过,再次见到你,已是三年后冰融雪化的季节。
因为军训,你变得黝黑,活脱脱的一个潇洒的成年人。挤着鬼脸出现在出站楼,看见我,克制不住兴奋,抱起我在空中荡了几圈,我看见你五官更加立体,下巴上的胡茬冒了出来,眼睛似乎更加有神和深邃,戴上眼镜的你似乎更加有了文学和艺术的气质。
我们坐上了回家的出租车。在路上,我迫不及待地问了你一些问题,你的近况,你的学业,你的工作。因为你报考的是国外的音乐学院,费用不菲,在从师学习的同时不得不勤工俭学,每天只睡五个小时,同时打三份临时工,只为能够节省生活费。懂事的你让爸爸妈妈都很欣慰。
三岁半的你,总不嫌烦地问,怎么肚子里的我还不出来?而在我出生后,你每天都呆在我旁边,帮我擦汗、换衣服,那时你还不会帮我冲奶粉,还不会帮我换纸尿裤,还不会喂我热汤。就连睡觉时,都要在我的婴儿床旁边的地板上睡觉。你又不嫌烦地问我还有几天长大,是你教我学会了说话,所以我嘴里第一个蹦出来的不是妈妈,而是哥哥,你在我的脸上狠狠地亲了一口。欢笑中,我四岁了,而你七岁,我俩经常跑到后山上去玩,那是个小小的山丘,没有大树,没有灌木丛,只有一颗石榴树。我识字后,你便在那棵小石榴树上刻下了我们两个的姓名,用的是那把瑞士小军刀,你说不能让爸爸妈妈发现了,要不然会被没收的。你经常提着收音机,在口袋里装一点儿松子,和我一起坐到那颗小小的石榴树下听歌、吃松子,太阳大的时候,你会把树荫让给我。
你上学了,白天见不到你,我很无聊,中午下午放学回家后,二话不说冲到你身上,便听到你的开怀大笑。我上幼儿园时,上文字课我就写你和爸爸妈妈的名字,上算术课就数着还有多少分钟就放学回家见你,午休的时候就和睡在旁边的好朋友讲我跟你在一起玩得多开心。锻炼课的时候,我很认真地跑步踢腿,想着以后去后山上奔跑不能总是落在你后面。
你的陪伴如同那不止的小溪,如同哈桑耿耿的笑,如同天上的风筝天上的雾,地上的灰尘和露,永不止息,潺潺如梦。
你仍旧像多年前一样,只要外出就会带礼物给我。我欣喜地抱着礼物盒,太开心太爱以至于舍不得拆,想起那时你第一次给我买遥控车的时候,我激动地对妈妈说了十二遍,你眯起双眼看着我,眼里是无尽的温情和得意。
我们似乎从未闹过矛盾。青春期的我,情绪容易波动,生气时用松子砸你的胸脯,我会为了你吃了果盘上的一颗樱桃而生气,会为了你听音乐太大声而吼叫。你笑笑,只是放纵我的幼稚,但有时又会一把抓住我的手腕,“走,去滑滑板。”从小丘上面滑下来,没有石子的磕绊,没有惊险的颠簸,只有迎面的风,夹杂着细小的灰尘,落在我们的脸上,停在睫上。
包容就是长情的温暖,像古筝琴弦上拨出的涓涓细流,像梳妆台上飘散的檀木与香水的气味,像磨坊里石头与谷物混杂的细腻的清香,看不见摸不着,但时时刻刻都在。
你背包上的那个卡通人物,仍挂着。三年前你离开的前一天晚上,我悄悄地塞进你房间的门缝,你该是注意到了,说了一声“进来啊”,我没有进去,把嘴巴放在门缝边,脸贴着凉凉的地板,小声说:“你可不可以晚几天再走?什么时候回来?”我不想进去,也不敢进去,不想面对即将离开的你,也不敢面对。“嗯……恐怕不行,再不去可能会错过报到时间,要提前过去熟悉那边的环境。”
凌晨你动身出发,我听着门外你的鞋子摩擦着地板,行李箱悄悄地挪动,我蜷缩在被窝里,黯然神伤,没有流泪,找不到流泪的理由,硬是挤出了一点点,很快就在眼角晕开了。
“小崽,你长高了好多,房间终于不像以前那样乱了!啊,你写字还是像以前一样鬼画符啊!”我听着你发出许多的感叹,开心,又有些害羞。
你曾为我解决了许多烦恼。我学业不得志的那段时间,你用热牛奶为我解压,你坐在我旁边帮助我解题,你仔仔细细地告诉我学习方法。在我考回原来的名次时,才松了一口气。我为朋友的事情烦恼时,你用书信的方式告诉我应该怎么做,你说,朴素的白纸和简洁的字体可以让人的心变得更加敞亮。你就像解忧杂货铺里的浪矢老爷爷,不管我出现的烦恼有多奇怪多微不足道,你都一一认真地为我解决。就像在黑夜中行走,抬头,看见那星星点点。
没有一种给予是理所当然的,没有什么是必须和应该的。一朵花会为一滴雨露鲜艳妩媚,一株草会因一缕春风摇曳多姿,一湖水也会因一片落叶荡漾清波,一颗心更应对另一颗心充满感激之情。
你悄悄塞在电脑下的小字条上写着,“我要离开家去学习一段时间,你要好好地学习,好好地玩耍,等我回来。”
现在你回来了,还去那个小山丘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