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12-17 13:50董晨晖
美文 2016年22期
关键词:爸爸数学

董晨晖

有人说,父爱如山。

——题记

上小学的时候,爸爸经常打我,不是吓唬一下走走过场,而是真的拳打脚踢,经常打得我身上青一块紫一块。

打我的理由有很多,有的时候是因为我打碎了别人家的东西却偏偏不承认,有的时候是因为我提出的无理要求得不到满足就撒泼,还有时是因为对长辈出言不逊……凡此种种,不一而足。总之,别人家孩子经常做且做起来乐此不疲的事,在我爸爸这里很可能招致一顿毒打。然而考不好,做事粗心大意这些极易招致“打”的理由,在我爸爸眼里却不算一回事,只是一笑而过。

我挨打时,总是用怨恨的目光瞪着爸爸,手刨脚蹬地反抗。但这些反抗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在爸爸如铁钳一样的手底下,我的一切反抗都显得那么微不足道。每当这时,我总是希望自己能快快长大,长得比爸爸还强壮,让他再也没法子打我。

然而还没等到我长得那么强壮,他就不再打我了。我小学毕业的那天,他找到我,说:“海洋啊(我的乳名),从今天起你就长大了,爸爸决定……以后再也不打你了。咱们爷俩以后,有事商量着来!”

其实除了挨打那会儿,我和我爸爸的关系还是很铁的。哦,不,是非常铁。

刚上初一的那年暑假,我开始学打篮球。教练不是别人,就是我爸爸。我跟我爸在他单位的球场里泡了整整两个月。一般情况下都是我打他教,我投他传,我扔三不沾他给我捡球。有的时候我们也会一对一单挑。而每次单挑的比分基本都是毫无悬念的10:0。当然,我是0。

也有例外。有一次单挑,我从左侧底角突破爸爸上篮命中,打破了尴尬的零记录。那是一个难度很高的球,我先是向右变向佯装突破,然后突然背后运球绕到左侧,溜底线拉杆上篮。球在篮筐上跳了两三下,最终滚了进去。这明显是一个超出我能力范围的运气球。在球落袋的那一瞬间,我大声欢呼。一转眼,我瞥到爸爸也笑了,甚至笑得比我还要开心。

在蝉声阵阵里,我度过了一个至今难忘的暑假。那个暑假,我挥洒着汗水,收获了一路欢笑。

那时的我真的很佩服爸爸。我的愿望就是终有一天能像他那样厉害,甚至超越他。那时的爸爸,就像是横亘在我面前的一座大山,高峻、巍峨。

其实,爸爸暑假里本不需要上班,但为了和我练球,他心甘情愿地在暑假里每天去单位,见一大堆本不愿意见的人,管一大堆本不必管的事,还是无偿的。

无偿的。

我的数学不好。从小学开始就不好,上了初中就更不好了。

每当看到数学书上那些什么正弦余弦,阿尔法贝塔,角七角八,我就不自禁的感觉到一阵儿头疼。上初中后第一次数学考试,我考了个稀里糊涂。带着画满红叉叉的考卷回到家里,我准备接受爸爸妈妈的说教。出乎意料的是,他们并没有数落我,只是拿过我那张写满了耻辱的卷子去看,仔仔细细地。

次天晚上,爸爸来到我的书房,拿着那张卷子。上面似乎多了些什么——是步骤,我错的每一道题目的解题步骤。我接过来仔细看了看,那些步骤详尽而准确无误。是爸爸的笔迹。我满腹狐疑地打量着爸爸:

“从哪抄的啊?”

“切,怎么会是是抄的?”爸爸不屑地一笑,“当年你爸爸可是全村数一数二的数学好手呢!这种小菜,我还不手到擒来?”

“真的吗?那以后我不会的题就都交给你了!”满腹狐疑中,我就这样将自己最薄弱的数学托付给了爸爸。那时的我不知道这个决定将会给我和爸爸带来什么。

从此之后,爸爸便以提高我的数学成绩为己任,当仁不让地担负起为我解决数学难题的任务。但他给我解决问题是有要求的:只有自己做了十分钟以上还没看出思路来才可以找他帮忙。

由于我的数学实在是薄弱,所以基本上每天的家庭作业我都有“思考十分钟不会”的题要向爸爸请教。而每当这时,他就会放下手头一切活计,为我“传道授业解惑”。这时,他仿佛就变成了一台解题机器。他津津有味地看着那道题,仿佛那是一种享受。对于大部分题目,他确实能在几分钟内给我找出正确的解法。而对于另外一些“变态题”……

初二时,我们卷子上出现了一道难到掉渣的题,连数学老师都因为不会做而对这道题“战略性放弃”。我自以为终于找到了一道可能连爸爸都不会的题目,兴高采烈地拿回家给他看。是夜,爸爸看了一晚上,别的什么事都没干。我心中窃喜:终于,你这“解题机器”也有不会的题了吧!

爸爸将那道题的解法交给我,是两天后。那时甚至连我都忘记了曾经给他这样一道题目做。当那繁琐的步骤呈现在我面前时,我不禁惊呆了:整整两页纸!爸爸在一旁得意地说:“哈哈,天底下没有我做不出的题!”

后来妈妈告诉我,为了这一道题,爸爸两个晚上都没睡好觉。

后来我的数学成绩上去了,再也没掉下来。老师让我在全班同学面前做报告讲授学习方法。我走上台去,淡淡的说了句:“其实我数学进步,就是因为我有一个会解数学题的爸爸。”

一个会解数学题的好爸爸。

很多人说,爸爸是个孩奴。

妈妈这么说,爷爷这么说,刚刚大学毕业姐姐也这么说。

我喜欢打球,每个星期六都要到球场上过把瘾。爸爸也会跟着我一起去。但是他不打球,只是在旁边看着,有时还给我录像。当我打完一场比赛时,他便把我叫过去,跟我说我在上一场比赛中暴露出来的不足之处;当我渴了,他就到球场外给我买水;天晚了,他催我回家……那感觉,好想我打球跟他打球是一样的。

上高中之后,我回到家就很晚了,还要学习。爸爸从来都是等到我睡了觉才肯睡,不管我学到十一点还是十二点。有好多次,我学完习上次厕所时,发现他已经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爸爸工作日没有睡午觉的习惯,但是为了不影响我,我中午睡觉时他从来都不说话,只是在客厅里默默地工作,电话来了都是压低声音去接。

但是爸爸很倔,每当有人说他是“孩奴”时,他都会坚决否认,甚至有时候,他还会刻意跟我对着干。我想看电视,他非得看电影;我想爬山,他非得游泳;我想吃火锅,他非得吃羊肉串……一言一行就像个叛逆的少年,令人摸不到头脑。

我不知道,爸爸是不是所谓的“孩奴”,但我知道,这是伟大的父爱。

山会被磨平,人也会衰老。

爸爸1972年9月生人,今年已经44岁。

不知从何时开始,爸爸那满头黑发已渐渐变白,直到必须得用染发剂才能撑住门面。不知从何时开始,爸爸原本光洁的脸上起了皱纹,一道一道的,沟壑纵横。不知从何时开始,爸爸也开始有不会做的数学题了,也开始有投不进的球了。

难道这就是岁月?

自从上了初中,我就开始每天坚持锻炼。俯卧撑、引体向上、平板支撑、仰卧起坐轮番上。逐渐地,我那干枯瘦弱的身体逐渐长了起来,肩变宽了,背变厚了,人鱼线也逐渐显现出来。

我的个子开始猛蹿。158cm、166cm、172cm、180cm……我看起来似乎已经是一个大人了。

终于有一天,当我和爸爸并排站在镜子前时,我的个子比他高了,肌肉线条也比他更加健美了。

难道这就是岁月?

2015年3月5日。

我跟爸爸单挑篮球。在我迅捷的步伐和日趋精准的投射下,爸爸逐渐不支。他已经跟不上我的脚步。我很轻松地投出一个个过人后的跳投,不断命中。

10:0。

和四年前一样的比分,不同的是,这次我10,爸爸0。

作为失败者的爸爸不知怎地却高兴得神采飞扬,而作为胜利者的我却莫名其妙地高兴不起来。有朝一日能在篮球上超越爸爸曾是我最大的梦想,但这个梦想一旦实现了,我却变得伤感起来。

我知道,我伤感的,是爸爸的老去,是山的沉陷。

以前,爸爸是我的保护者,而现在,我要保护爸爸。

每次上场打球前分组时,我都会把自己和爸爸分成队友。比赛中,我会不断突入内线吸引防守,给外线的爸爸制造空位投篮的机会。当爸爸的对位者太过敏捷,以至于他无法应付时,我会立马放弃我的防守者,扑上前去,赏给他几个“火锅”(封盖)。而当别人称赞我表现出色时,我会骄傲地对他说,我的篮球是我爸爸教出来的。

但无论如何,我都无法克服爸爸的衰老给我带来的悲哀。

很长时间以来,我已经习惯于不再依赖爸爸了。因为现在在大多数事情上我都可以做得比爸爸更好。“爸爸的帮助”逐渐已经成为只出现在记忆中的词语,并逐渐在我的记忆中淡化、淡化、淡化……

直到那一天。

从那天早上开始,我就觉得有些恶心,没胃口。中午的时候测了下体温,低烧38度5。

到了下午,我越发难受,终于支持不住呕吐起来。呕吐过后还是感觉不爽,又吐;吐完依然感觉不适,再吐……前后总共吐了五六次,最后甚至连刚刚喝下去的水都吐了出来。

这天妈妈出差,只有同样发烧的爸爸在家卧床养病。我想去医院打针,但是又不好意思让同样处在病中的爸爸送我去,只得强自忍耐。但是呕吐感再一次袭来,我只得又奔向厕所,大口呕吐。

可能是听到厕所里的动静了吧,本来在床上睡觉的爸爸醒了过来,慢吞吞地从卧室走出来。不知何时,他已经站在了我的身后。

“怎么了?”爸爸声音低沉中透露着焦急。

“没……没事……就是……就是有点儿想吐……”我勉强说了这几句话,又禁不住俯下身大口呕吐了起来。爸爸为我在身后拍打着后背。

“是突然这样还是怎么的?”爸爸担心地问道。

“这是第七次了。”吐完之后的我感觉好了些,回答也流利了许多。

爸爸的眉头瞬间皱了起来,一脸严肃地说:“走,去医院!”说罢,三下五除二穿上外套登上鞋子,拉着我冲出门外,完全不像一个有病在身的人。

当时已是晚上十点多,万籁俱寂。汽车发出焦急的轰鸣声,在静静的小区内回荡着。两个病夫坐在车内,一个开车,一个坐车。

十一

车很快就行驶到了医院,爸爸搀扶着我挤开人群冲到急诊室。看着分开的人群,我不禁觉得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至于这感觉出现在何时何地,我想不起来。现在的我脑子中已经是一团糨糊,只是软软地靠在爸爸身上。我可以感觉到爸爸有同样高的体温的身体,在我身旁燃烧。

当时我已经支撑不住了,肚子一个劲地翻腾。打上吊瓶,好受了些。在我躺在床上打吊瓶的同时,爸爸一直在旁边用焦虑的眼神注视着我。在这眼神的注视下,我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我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我梦到了小时候。那是2003年全国抗击非典的时候,年幼的我得了肺炎,高烧长期不退。爸爸妈妈一下班就赶到医院里来陪我。有一段时间,爸爸还特地请假来陪我。那时的爸爸还很年轻。当他来医院时,我常常听到有人夸爸爸长得帅。我病愈出院时,爸爸高兴地把我扛在肩上,在病房里转了好几圈,引起一大群人的围观。我在爸爸肩上手舞足蹈,毫无顾忌,还有些小小的得意。因为我知道现在扛着我的,是我的爸爸,我的,无敌的,爸爸。

当我醒来时,已是深夜十二点钟。我睁开眼一看,发现爸爸已经在旁边的座位上睡着了。睡梦中的爸爸与我梦中的那个无所不能的爸爸相差很远。此刻歪着头在座位上睡着的,只是一个平平凡凡的中年男人。头发依然很茂密,然而中间已经夹杂了许多白发,英俊的脸上也爬上了皱纹,因长时间不锻炼而显得略略有些臃肿的身体虚弱的倚在座位上……然而,当我又仔细看时,我突然觉得似乎在我眼前的这个男人与十多年前相比并没有太大的变化。不管外表怎么变化,不管是年轻还是苍老,他总是我的依靠。因为他是我的爸爸。

因为年轻、苍老、强壮、虚弱都不是问题,一直以来支撑大山屹立在那里的,是爱。

十二

爸爸醒了过来。他刚睁开布满血丝的双眼,便马上把目光向我这边投来。

“醒了?”

“嗯。”

爸爸抬头看了看吊瓶。吊瓶中的药液已经见底。爸爸便从座位上慢慢站起来去叫护士拔针。我目送着他略显苍老的背影,心中突然涌起了一种之前从未有过的感觉。一股热流在我心中划过。

拔完针,爸爸搀扶着我向医院外走去。那条搀扶着我的臂膀虽然已经不再像以前那么有力,但是仍然足够给我以支撑。我靠在爸爸身上,感受到了他高得不正常的体温,感受到了他瑟瑟发抖的身形。我突然想说一句我之前从未说过的话:

“爸爸。”

“嗯?”

“我爱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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