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月满天
今天是个值得纪念的日子,因为今天我送了自己一只包。
我知道好友背着一只包,女儿送的,好几千块;同学有一只好包,老公送的,也是好几千块。我现在常背的是花几十块钱买的布包,也挺舒服;还有一个几百块钱的亮红的皮包,背出去也体面,就是心里不舒服。人家都有好包了,我没有——我应该是穿一件或鲜亮或沉稳的衣服,挎一个圆滚滚的棕格枕头包,没有明显的LOGO——典型的闷骚。
一念起兮,大晚上的睡不着觉,一个劲在网上搜索相关信息;又想找代购,可以便宜不少,结果一问,需要等一个月。我可等不及!还是干脆去门店好了,还保真。却一连几天不得空,天天晚上睡不着,搜索各种各样的信息轰炸自己,望梅止渴。
今儿一早空出来,本来有一个蛮重要的活动,也不参加了。什么也比不上我的包重要。
真有那么多錢吗?怎么可能,又不是大款。好在日子过到这个地步,钱像平胸女人的乳沟,挤挤总还有一点。结果路况有变,倒了好几趟车,都走懵了。要是干别的事早打退堂鼓了,可是这么一个念头热气腾腾的,催得我脚不停步。
到了专卖店,店员却说看中的这一款小号的只有肩带款了,要贵三千多块。我又舍不得。倒是有大一号的,还是这个花色。就它了。
回来的路上,手总是禁不住伸进包里掏掏摸摸。包装袋上好大的LOGO,又觉得刺眼。我是闷骚呐,又不是明骚。
到家忙不迭把包拿出来,打开衣柜发现除了亮红漆皮的包,居然还有一只差不多花色的印花包包,和一只姜黄色的链条包。各种场合都够用了,可是没用,我不买这个,花多少钱买多少个包都没用,我就是看上它了——就是它了。都是经过爱情的人,“我的眼里只有你”的歌不是白唱的。也不肯为背出去好看买一个高仿的,在这一点上的不肯妥协,好像是在说:我值得这个包,我也值得比仿版生活更好的生活。
买回来,昨晚睡不着觉,如今可睡得成了。现在它就摆在梳妆台上,我一扭头就能看见它。果然是渴望愈久,得到的时候愈觉得甜蜜和芬芳。若是出身名门,爹地妈咪随随便便就买这个包送我,我就不稀罕它了。若是貌若天仙,恋人、干爹什么的随随便便买这个包送我,我也就不稀罕它了。这个东西和爱情一样,和事业一样,和好的生活一样,必得是自己努力得来的,而不是被别人摆在金盘子上塞给自己的,才最可心。
买的衣服也到了,试了试,也不错。穿上它,拎着包,就像花也好了,偏偏月也圆了,凑得就是这么巧,巧就是好。
去办事,我就事事儿地拎上我的包。偶遇同事,聊了一会儿,人家对包正眼也不曾瞧。这也恰好。哪怕没人注意,如果拎个假包,自己也觉心虚。当初女友背了一个仿版的,也花了两千块钱。路过专卖店,她不进,让我进去,找正版的替她看看差别在哪。她也身价过亿,为一个仿版的包泄了底气。
可是说到底,这又能关碍哪门子的底气,又不代表财富,更不代表学识。也不过就是走路的时候下意识间可以抬起头,肩也可以往起端一下。寒门的邢岫烟到了贾府,和一帮子姐姐妹妹混在一起,赏雪吟诗。王熙凤本来是让大丫头平儿给宝玉的大丫头袭人找衣裳穿,平儿顺手拿一件毛褂子出来要送邢岫烟,因为一大群少爷小姐们,“不是猩猩毡就是羽缎羽纱的,十来件大红衣裳,映着大雪好不齐整。就只她穿着那件旧毡斗篷,越发显得拱肩缩背,好不可怜见的。”那么邢岫烟是个只重衣衫不重人的俗人吗?才不是,她和妙玉交往得好,平日里风度也是闲云野鹤,但是被周遭珠光宝气一映衬,就不自觉地肩也拱了,背也缩了。与世风不相合,大约总归是不能十分舒展的。
那么拎名牌包,穿大牌衣服,就舒展了?也许是,起码扎手舞脚,很容易侵占别人的气场和生存空间。或者就算他无心侵占,人家也会给他腾出地方供他安放日益庞大的手脚,所以网上炫富的帖子层出不穷,倒下一个,又来一个。我要是敢把这个包放到网上,铁定被骂惨,说我眼皮子浅。我就是想玩一把!拎一款入门级的包,没事逛逛街,回家看看电视,无聊了逗逗猫,咱也是一个得了温饱的人了。
外面秋虫声声,时光如此静好。也不晓得被什么触动开关,脑海里猛一道强光闪过,哗一下,烫得我脸疼,恍然间看见明晃晃大白月光洒下来的老家的街道,斑驳的树影拂拂摇曳,叶缘清晰,明艳如画。心里疼得大抽气。怎么想起来这个了!像是今生见的,又像是往世见的,那道光好亮,照得我想家。
——可是再也回不去了。村庄还在,老家没了。就算老家仍在,胡同又去哪里找?就算老家和胡同都在,前推四十年的光阴谁替我封存着?就算前四十年的光阴还在,我呢?那时候的我不见了,现在的我,写这么多字,只为一只包。
(编辑 花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