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昭君

裴风娟

主要人物

王昭君    王嫱，十五六岁

张公公    选诏官，内廷总管公公

李美人    与昭君一同进宫的秀女，后为贵妃

赵婉君    与昭君一同入宫的秀女，后为李美人丫鬟

孙美人    先帝的待诏

毛延寿    宫廷画师班首

汉元帝、众随从

第一场      别离

地   点     湖北秭归县

[幕启。

[宝坪村，风景秀丽，芳草鲜美，落英缤纷。王昭君和两个年轻女子嬉戏游玩。

王昭君  姐妹们，这景色如许，满是诗意，我们来对诗如何呀？

女子甲  昭君姐姐又变着法儿取笑我。我都没进过学堂，连字儿都不认得，哪里会对诗。

王昭君  就图一乐，又不少你什么。

女子乙  好呀好呀，昭君姐姐识的字多，让昭君姐姐先来。

王昭君  又是一年春光乍，朵朵峰峦拥翠华。

女子甲  又是一年春光乍，朵朵峰峦拥翠华。我连意思都听不明白，哎呀接不上接不上。（把女子乙推到跟前）你来你来。

女子乙  春天种下一粒子，夏天结个大西瓜。

女子甲  你就知道吃西瓜，还是昭君姐姐自己来对后面的吧。

王昭君  濯足清泉数落花，（指向远处）小径幽处

是我家。

女子乙  姐姐要是去应试，准能得个女状元。

女子甲  又瞎说，哪有女孩子去考状元的？

女子乙  听，山下吹吹打打，好不热闹。准是谁家的女儿要出嫁。走，我们一起去瞧瞧。

王昭君  那有什么好瞧，无非是一顶红盖头，一台大花轿。从娘家抬到婆家。早晚呀，轮到你们俩。

女子甲  你比我俩年纪都大，到时候肯定是昭君姐姐先坐在轿子里。

女子乙  是呀姐姐，到时候你盖着红盖头，坐着大花轿，又看不到自己是什么模样，不如趁此先去瞧瞧呀。

女子甲  哎呀去吧去吧。

[女子甲乙推着王昭君朝熙攘处走去。

[选秀官张公公带着随从吹吹打打上。

张公公  （引）名花倾国两相欢，

长得君王带笑看，

香车宝马觅春光，

引却东风入金銮。

（白）老奴张德福，御前听使唤，吾皇选秀女，我赶紧把重任担，一来讨欢喜，二来增靠山。久闻楚地河山秀丽，必出绝色美女。我奉当朝皇帝之命，举国遍寻佳丽。凡十五岁以上二十岁以下，容貌倾国倾城者，尽选入宫。听闻香溪河畔宝坪村，有一女子姓王名嫱字昭君，娥眉绝世不可寻，能使花羞在上林。如若当真天生丽质，貌美动人，陛下定当欢喜，老奴我也算立得大功一件。来呀，随我前去宝坪村。

[张公公带着随从前去宝坪村。王昭君一行三人遇到准备进村的张公公众人。

随从甲  大人，看那边有几位适龄女子，中间女子尤其貌美，不如我们过去瞧瞧。

张公公  （唱）观此女眉如远山含黛，

目若一汪春水，

樊素口娇艳像樱桃，

束素蛮腰随风摇，

肌如羊脂肤如玉，

两腮桃红似霞照，

身材窈窕体格风骚，

清新如雨后秧苗，

定能使君王神魂颠倒。

你等在此听候差遣，我自行过去打探。

[张公公上前。

女子甲  昭君姐姐，你看那里有位大人物，总瞧着我们哩。

[王昭君看向张公公，旋即回避。张公公掏出金字令牌。

张公公  姑娘莫走，稍作停留，老夫携圣意路过此地，意欲体察民情，慰藉百姓乡里，见姑娘端庄秀丽，眉宇间透着刚正之气，老夫有几个问题，盼姑娘能如实相告，以绻圣意。

王昭君  大人既携圣意问询，小女子当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张公公  敢问姑娘，此地耕种几何，收成几许？县令衙役可守规矩啊？

王昭君  回禀大人，此地靠山摘果木，靠水捞鱼虾，收成不求填满仓，只盼腹中无饥肠，县令衙役，皆是同乡。

张公公  听姑娘说话有些学问，姑娘家里可还有姊妹亲人？以何为生啊？

王昭君  回禀大人，家母去世得早，小女子自幼与爹爹相依为命，若不是爹爹年纪大了身子骨不行，怕是也像邻居家的叔伯兄长一般，被拉了去与胡人拼性命，留小女一人孤苦伶仃。爹爹熟读四书五经，做得教书先生，挣个仨瓜俩枣儿，也算清闲，我自幼随爹爹识文断字，学得一些知识，平日里绣花织布，也能贴补家用，父女俩过得也算安稳。

张公公  敢问姑娘，芳名为何？芳龄几许？家住何处？可曾嫁娶？

王昭君  小女子王嫱，今年一十五岁，秭归县宝坪村人士，未曾婚配。

张公公  昭君姑娘，快快回家等着迎接圣旨吧。

王昭君  大人怎知——

张公公  当真是，

（唱）天下佳人莫若楚，

楚地独有王昭君。

[王昭君愣住，转身快步离开。

昭君父  嫱儿啊，嫱儿。

[昭君父亲上。

王昭君  爹爹，你不在学堂教书，怎回来了？

昭君父  嫱儿，我从外面回来，听闻当朝皇帝要大选秀女，凡是年满十五周岁以上二十岁以下的未婚女子，都要应诏待选，你如花似玉年龄相当，怕是难逃此劫。

王昭君  父亲，女儿一旦中选，您便是国丈之尊，这有何不好呢？

昭君父  女儿啊，

（唱）都说一入宫门深似海，

为父怎忍心把你送进活棺材。

这宫里美人如繁星，白头宫女更是数不胜数，你性情耿直，如何能生存？龙凤船已经到了村前河边上，你赶紧去后山躲躲吧。

王昭君  爹爹，孩儿怕是已经见过选秀官了。

昭君父  这便如何是好？嫱儿啊，你快些跑。

[昭君匆匆忙忙往外跑，出门遇到张公公，又退了回来。忙将院门关上。

随从甲  大人，这里就是王昭君的家。

[张公公隔着篱笆观望，王昭君匆忙退入内室。

[随从上前敲门，昭君父开门，张公公迈步入庭院。

随从甲  大人，这便是王昭君的父亲王襄。王襄，这是朝廷派来的选秀钦差，还不快来拜见钦差大人。

昭君父  小人拜见钦差大人。

张公公  免礼免礼。

[张公公扶起昭君父。

张公公  乡民王襄 ，本官给你贺喜。

昭君父  小人斗胆，喜从何来？

张公公  你家昭君姑娘二八芳华，容貌绝佳，听闻昭君姑娘自幼熟读诗书，可谓才貌双全，本官奉皇上旨意，将昭君姑娘迎入后宫，陪王伴驾。你家要出一位娘娘啦。

[昭君父慌忙跪下。

昭君父  万万不可呀大人，小女年纪尚幼，实在难以从命，还请大人开恩哪。

张公公  王襄，你莫要鼠目寸光，误人前程。

（唱）光阴容易老，

富贵险中求，

风华绝代貌，

助你飞枝头。

时机不常有，

俏丽不长留，

千载难逢的好时候，

你莫让猪油蒙了眼，

莫让狗屎糊了心哪。

昭君父   大人——

张公公   （唱）王襄你莫要慌，

这天大的殊荣落到你头上，

我体谅你久居深山目光浅，

我了解你难舍爱女心慌乱，

我愿与你草堂结拜把亲攀，

我也愿把昭君当作爱女看，

从此以后你儿便是我的儿。

富贵荣华都在一根绳上牵。

昭君父  多谢大人抬爱，大人的美意小人心领了，我嫱儿人微福薄，还请大人收回成命吧。

张公公   刁民，不识抬举。你的嫱儿？

（唱）你可知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你可知这率土之滨莫非王臣，

你可知这普天之下都是皇上的子民，

这天下的女人也便是皇家的女人，

圣上的旨意你敢不遵？

昭君父   大人，昭君自幼生长在乡野山间，不懂规矩缺少教管，怕是进宫冒犯了皇上，牵累了大人，还请大人高抬贵手。

张公公   不懂规矩自有人教，缺少管束自有人管，这皇上的旨意你想违抗吗？

昭君父  （唱）老汉年迈发如银，

年岁好比风裹灯，

只一女相依为命，

她一走我如釜底抽薪。

请大人念在她尚未成人，怜悯我这孤苦的人儿吧。

张公公  呔！你好不识抬举！本官好言相劝，你还蹬鼻子上脸来了。来人啊，请昭君姑娘上船。

[随从上前踢开房门拉扯王昭君，昭君父亲抱住张公公腿乞求，被张公公踢翻在地。昭君父又去拉扯意图带走昭君的随从，随从殴打昭君父。

王昭君  住手，光天化日朗朗乾坤，你们就这样目无王法吗？

张公公  大胆刁民，抗旨不遵，本官现在用的就是王法。

王昭君  （唱）这一帮凶神恶煞的勾魂鬼，

吃着皇粮的地府兵。

官府向来无道理，

我等小民受欺凌。

善恶到头终有报，

待我面圣讨公平。

好，我跟你走，愿遂大人吉言，有朝一日，让昭君飞黄腾达变凤凰。

张公公  这就对了嘛，何必敬酒不吃吃罚酒，弄得

大家撕破脸呢？（示意随从住手）姑娘识

大体、明大义，必能飞黄腾达。请吧！

王昭君  请大人门外等候，容昭君与父作别。

张公公  请姑娘闲言少叙，龙舟已候多时了。

[张公公带随从退出门外。

张公公  四下把守，免得再生枝节。

众随从  遵命。

[庭院内。

王昭君  爹爹，疼不疼？伤到哪里了？

昭君父  为父心里疼，为父无能保护不了你。

王昭君  爹爹，孩儿不能陪伴您左右，侍奉您老人

家了。

[父女俩抱头痛哭。随从前来催促。

随从甲  王氏女该上船了。

王昭君  劳烦大人再等片刻。

张公公  催。

随从甲  时辰已到，王氏女上船。

王昭君  大人，我爹爹年迈体弱，如今又有伤在身，

请大人——

张公公  再催。

随从甲  时辰已过，王氏女速速上船。

张公公  昭君姑娘，我可以一等再等，但是圣上不

能等。

[随从上前意图拖走王昭君，王昭君推开随从，正义凛然。

王昭君  我——自己——会走。

[王昭君对着父亲微微一笑，迈着沉重的步伐往门外走去，昭君父亲艰难地挪到门口，目送昭君的背影，禁不住老泪纵横，瘫倒在门框上。

[张公公带随从拖王昭君下。

昭君父  嫱儿，爹爹只能做鬼来陪伴你了。

[王襄一头撞向门框。

王昭君  （回头，大呼一声）爹爹。

[昭君扑向其父，被张公公及随从拉住。

张公公  开船。

众随从  （内）开船喽。

第二场    投江

地  点  龙凤船上

[一随从慌慌张张，神色异常。

随从甲  大人，有人吞了鼠药，自尽了。

张公公  勿要声张，待到夜深人静，抛入江里。一路上好生照看这些秀女，面上宽松些，内里要盯牢，不可再生事端。

众随从  是。

[龙凤船上一派热闹的景象。

[其他秀女叽叽喳喳互相攀谈，独独王昭君望着奔流的江水沉默不语。

赵婉君  船行已半日，我们快到京城了吧。

李美人  才半日，离京城还远着呢。

[随从甲上。

随从甲  传张大人话，此地离京城千余里，长路漫漫路途乏味，各位秀女互相照拂，不适之处及时禀报。

[随从甲下，李美人走到昭君跟前。

李美人  这位姑娘，我姓李，闺名唤作丽君，今年一十七岁，我见你我同在秭归县上船，敢问姑娘芳名。

王昭君  姓王名嫱，一十五岁，闺名唤作昭君。

李美人  丽君，昭君，真是缘分，我虚长你两岁，唤你妹妹如何？

[昭君点头。

李美人  妹妹郁郁寡欢，目中含泪，是为这离家千里而忧吗？

王昭君  自登船的那一刻起，昭君已经没有家了。

李美人  妹妹有苦可讲与我听。

王昭君  （唱）姐姐听我细细道来，

幼时家母驾鹤西行，

父女二人相依为命，

不成想皇恩浩荡如雷鸣，

害我爹爹枉断性命。

满腹苦水无处诉，

一腔冤屈窝心中，

眼里有泪哭不出，

心里有恨道不明，

昭君无意蒙圣宠，

也不奢求耀门庭，

只盼早日见圣上，

为我亡父讨公平。

[李美人忙抬手遮住王昭君的口，警惕地看了看四周。

李美人  妹妹休得胡言乱语，这选秀是皇上的旨意，你要去向谁讨公平？

王昭君   贪官污吏，鹰犬爪牙。

李美人  妹妹小小年纪遭遇如此变故，甚是可怜，姐姐愿与你相互扶持相互照应，你意下如何？

王昭君  承蒙姐姐有此心意，昭君心里温暖至极。姐姐此去不想家吗？

李美人  （唱）丽君家室出宦门，

自幼研习书画琴，

仪态婀娜循规矩，

步履轻盈笑吟吟，

只为有朝伴君侧，

满门上下尽欢欣。

天下男儿皆下品，

君王命定是夫君。

[张公公鼓掌，上。

张公公  （唱）官宦女子实可爱，

规矩礼仪皆自在，

不似那小户人家见识短，

稀泥难往墙上抬。

李美人  小女子拜见大人。

[昭君不语。

李美人  大人，路途颠簸，昭君妹妹身体不适，故而怠慢了大人。

张公公  身子不适就回舱歇息，你且随我来。

[李美人随张公公下。另一美人赵婉君来到昭君身旁。

赵婉君  （唱）家里做官了不起？

船上姑娘皆秀女，

平起平坐没高低。

前脚要与你互相照料，

后脚就随那管事的去，

不是什么好东西！

姐姐，我与你一起。

王昭君  你是？

赵婉君  我也是在这秭归县上的龙船，闺名唤作婉君。（凑近昭君耳朵）今年十三岁啦。

王昭君  尚不足十五岁，怎么会被选为待诏秀女？

赵婉君  俺娘说了，

（唱）进了皇宫吃皇粮，

总比乡间饿死强。

就算以后当不了娘娘，

做个奴才也无妨，

有饭有菜有新衣裳。

不用饿肚肠。

就这婉君的名字，还是上船登记造册之时，那执笔的大人给取的，说是皇上喜欢这么文绉绉的名儿。是比二丫好听多了。

王昭君  （唱）你小小年纪怎知这深宫的无奈，

爹爹说汉宫就是口活棺材。

赵婉君  活棺材？皇帝住的地方怎么可能是活棺材？俺娘说了，宫里有吃有穿有新鲜的玩意儿，比起咱们秭归县就好比那云外的九天。俺娘还说了，乡间年年闹饥荒，嫁个穷鬼饿肚肠，不如进宫吃皇粮。

王昭君   那你不想家，不牵挂你娘吗？

赵婉君   等我去了京城，见了皇上，我家也能吃皇粮。说不定老天开眼，皇上选我做了娘娘，我就可以在京城买一间大房，来乡下接我娘去京城吃肉喝汤。

王昭君  有肉有汤有衣裳，就让妹妹甘愿做玩物，将自己送入樊笼立于股掌。

赵婉君  姐姐，我知道鼓掌就是拍巴掌，那樊笼可是那装饭的蒸笼？

王昭君  （唱）这樊笼是养鱼的缸，

是那罗雀的网，

是家猫家狗身上的锁链，

是那穿在牛鼻子上的环儿，

是那马蹄子上钉的铁掌。

赵婉君  （唱）姐姐说话太尖酸，

欺我腹中无文章，

我虽不识字，

脑袋还灵光。

也知道姐姐是嘲弄我，

为了吃饭穿衣裳，

愿意自己跳进鱼缸，

钻进罗网，

把那猫儿狗儿的链子锁在身上，

再挂上牛鼻子环环，

钉上马蹄掌，

那官家小姐虽势利，

说起话来却也比昭君姐姐坦荡。

[赵婉君气愤离开。

王昭君  （唱）你只道是汉宫里珍馐美味绫罗绸绢，

却不看背井离乡骨肉情断。

你们一个个欢呼雀跃喜笑开颜，

独独我王昭君满腹愤恨一腔仇怨，

选秀的公差好比那牛头马面，

让爹爹刹那间命丧黄泉，

我与爹爹相依为命十多年，

尚未来得及给爹爹膝下承欢，

却与爹爹阴阳两隔永不得见。

这一路上我只把当朝天子埋怨，

你手下这些如狼似虎的爪牙鹰犬，

如何让百姓乐业居安。

一想到爹爹尸骨未寒，

昭君恨不得化作鸟儿飞回乡，

恨不能化作鱼儿游回岸。

[王昭君恍然入梦。

昭君父  嫱儿，你这一去，怕是父女再难相见了。

王昭君  爹爹，孩儿走后，谁来照顾您老人家呀。

（唱）春天没人帮爹爹拆棉衣，

夏天没人帮爹爹铺凉席，

秋天没人帮爹爹抬簸箕，

冬天没人帮爹爹生火笼。

从此爹爹孤苦无所依，

寂寞凄凉无人问，

饥饱冷暖无人疼，

您含辛茹苦把我拉扯大，

却享受不了昭君的反哺情。

昭君只有几句话嘱咐您，

我的爹爹呀，

饭多吃来酒少饮，

莫与邻里有纠纷，

爹爹在家照顾好自己，

昭君在宫里也能安心，

真希望光阴快些去，

让我伴爹爹度余生，

又祈求光阴慢些走，

让我与爹爹多待一刻钟。

昭君父  嫱儿，

（唱）你天生丽质难掩匿，

如皓月当空朗明明。

爹娘给了你好模样，

反为我儿招祸殃，

入宫没有好下场，

人为刀俎我就得为狼。

明争暗斗实在是防不胜防，

都说害人之心不可有，

整日里防人也把心悬荡。

从此以后你再难有笑脸，

你要学会把真心话儿来隐藏。

我的嫱儿呀，

你小小年纪，

如何应付得了这些世态炎凉？

[船上忽然热闹起来，似有纷争。秀女、衙役聚拢而来。

[王昭君恍然从梦中醒来。

赵婉君  昭君姐姐救我。

王昭君  何事？

赵婉君  姐姐救我，姐姐快快救我。

王昭君  到底所为何事？

赵婉君  我见那官家小姐有一点翠珠钗，色彩艳丽直晃眼睛，我一时好奇拿来把玩，结果那官家小姐发现珠钗不见了，就报予了那当官的，现在要搜船。

王昭君  你偷了别人东西，我如何来救你？

赵婉君  我本打算瞧瞧就还回去，不成想她发现得那么快。姐姐只说是捡了去。你尚未去过船舱，他们肯定信你。

王昭君  万万不可——

赵婉君  求你了姐姐，他们肯定会把我扔进江里喂鱼，你救救我吧。

随从甲  昭君姑娘，丽君姑娘丢了一只祖传的珠钗，小人冒犯，要例行搜身。

王昭君  她丢了珠钗，与我有甚相干。

随从甲  与姑娘有无相干，一搜便知，全船的人都

要搜，这是命令，还请姑娘体恤。

赵婉君  先搜我先搜我。

[女官上前搜查赵婉君。

随从甲  婉君姑娘，你可以站到那边去了。昭君姑娘，全船只剩你没有搜查过了。

王昭君  我从未去过船舱，不需要搜身。

随从甲  姑娘从未去过船舱，怎知这珠钗是在船舱

内丢失的呢？搜！

[众人笑。女官上前搜身。

随从甲  昭君姑娘，这是何物啊？

王昭君  民女不知。

随从甲  你当然不知，这是丽君姑娘的点翠珠钗，

价值千金。

[王昭君在人群中寻找赵婉君，众秀女掩口偷笑。赵婉君退缩朝昭君乞求，王昭君踉踉跄跄。

王昭君  （唱）我本无意惹纷争，

奈何是非找上门。

生亦何欢，死亦何寻。

爹爹，孩儿随你来了。

[昭君忧伤过度义愤难平，纵身跳入水中。

随  从  不好了，有人落水了。

[众人忙聚集到昭君落水处。

张公公  速速救起。

第三场    掖庭

时  间  一年后

地  点  掖庭

[李美人拎一金丝雀笼上。王昭君弹奏琵琶。

王昭君  （唱）遥忆当年好光景，

无忧少女漫山游，

香溪河水泛青波，

花红柳绿月如钩，

自从入得皇家院，

望月只能登高楼。

众星捧月团圆夜，

一人一影空悠悠，

岁岁年年花相似，

年年岁岁人空瘦。

别井离乡满腹愁，

寂寞梧桐锁清秋。

李美人  妹妹，你看我这只鸟儿，不吃不喝病病恹恹已有多日了。这样下去怕是活不长了。你看该怎么办呀？（拿出一锦帕吃食）每逢佳节赏赐的糕点，我自己一口也舍不得吃，都省下来给它留着，我好吃好喝地供养着它，自己都舍不得吃，我对它可比对自己都好呢。

王昭君  好吃好喝算得什么恩惠？死了也罢，下辈子莫要投生做鸟儿，以免再被抓了来，别离父母兄弟和姊妹。

李美人  你看这只金丝雀多漂亮啊，死了多可惜。吃着江南的贡米，喝着高山的泉水，倘若再活不下去，可真是有福不会享。这么漂亮的雀儿，进宫之前我还从没见过呢。

王昭君  （接过鸟儿）长得漂亮是它的劫难，若是面貌丑陋，又怎么会落得这般田地？

李美人  妹妹，你可听说西苑有个宫女死了。她以前还做过先皇的待诏。只可惜一直没有被召见。你可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王昭君  听说是病死的。

李美人  （悄声）我听说是吞了金子。

王昭君  （惊讶）什么？

李美人   （唱）听说是无意之中扫画堂，

却见角落一肖像，

面容丑陋似罗刹，

形态不堪矮短胖。

拿起画卷细端详，

自己的名号挂像旁，

满腔羞愤意难平，

白白耽误好时光，

先王已逝换新皇，

满腹委屈无处伸张，

一怒之下把金吞，

埋葬满腹惆怅。

这皇宫就是一张关系网，

网络不到你，

你连边都沾不上。

若是画师有朝一日来画像，你我定得瞪大眼睛看仔细，该使银子的地方就得使银子，人在屋檐下就得把头藏。

王昭君  （唱）这般夹着尾巴做人，

让我心中好生恨。

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无财只得忍受这鬼魔人。

李美人  当日在龙船之上，那张公公就有心示好于你，如今他做了皇上面前的红人，只要妹妹日后为他遮阴凉，早日画像易如反掌。

王昭君  姐姐并非不知我与张公公的宿怨。为何还要帮着恶人来把说客当？

李美人  妹妹貌美，定能得宠，我也只是想日后与妹妹相互扶持相互照应。

[王昭君手里捧着奄奄一息的金丝雀儿，掖庭令与赵美人上。

掖庭令  这宫中不比宫外，讲究的是德言工容，就是让你们目不斜视，耳不旁听，口不乱问，心不乱想。你可记住了？

赵婉君  记住了大人。

掖庭令  那你说我刚才所说的是何意啊？

赵婉君  大人的意思是进了这掖庭，就要时刻想着皇上，念着皇上，等着皇上，不该看的不看，不该听的不听，不该问的不问，不该想的不想。

掖庭令  孺子可教也，昭君姑娘，丽君姑娘。

李美人  大人。

王昭君  大人。

赵婉君  姐姐这里是什么好吃的？（上前捏起锦帕里的吃食）呀，是上次赏赐的糕点，姐姐这里竟然还有。

李美人  这是给雀儿吃的。

赵婉君  鸟儿肚子才多大？我先吃一口，剩下都给它。

掖庭令  昭君姑娘面色忧伤，可是为你养的金丝雀儿伤心难过？

王昭君  大人，这不是我养的雀儿，我是不会养金丝雀这样的鸟儿的。这样的鸟儿也只有您这样的大人才会养。

掖庭令  （唱）我知姑娘不寻常，

一身傲骨气节长。

下官盼你早如愿，

也敢斗胆劝姑娘，

如今既已居待诏，

多为明天细思量。

掖庭秀女如春笋，

姑娘青春难久长，

他日来个李昭君，

姑娘再美又何妨？

王昭君  昭君不是金丝雀，不吃皇粮也无妨。

掖庭令  （唱）年少不知天高，

早晚悔断心肠。

王昭君  （唱）年少若无傲骨，

老来空剩皮囊。

掖庭令  你你你你……你气煞我了。你可知道，这宫里的鸟儿自打出壳子起，就住的是金丝笼，吃的是黄黍米，喝的是跟圣上一样的清泉水。这里的鸟儿，你放它出去，它饿了渴了也自会回来。这自由和锦衣玉食的日子比，孰轻孰重啊？

王昭君  （唱）山里的鸟儿吃野果，

山里的溪水照样喝，

这锦衣玉食于它讲，

不过是脚上的金枷锁。

掖庭令  （唱）年少轻狂少思量，

嘴上痛快逞嚣张，

竖敌容易化敌难。

赔本的买卖少开张，

莫耽误了青春好时光。

王昭君  诏见无非是早晚的问题，我却不信佞臣贼子能一手遮天到几时。

掖庭令  姑娘貌美，如皓月当空，自然是可以恃美而骄，老夫多言，告辞。

[随从呼着丽君姑娘上，李美人作揖。

随从甲  丽君姑娘，张公公让我来传话，明天毛画师会来为姑娘描绘玉容，请姑娘早作准备。

李美人  谢公公传话，劳烦代我谢过张公公。

[李美人给随从碎银。

李美人  有劳公公了。

随从甲  哪里哪里，毛画师乃画师班首，才高八斗独占鳌头，姑娘们的画像品级，全凭画师的手腕抖，丽君姑娘聪明伶俐，快些去准备吧。

李美人  多谢公公提醒，丽君以后自当报答公公。

掖庭令  恭喜姑娘，贺喜姑娘，

（唱）他日富贵莫相忘。

李美人  定然牢记大人的教导与栽培。

赵婉君  还有我、还有我，

（唱）姐姐富贵莫相忘，

愿为姐姐梳新妆。

随从甲  快些去吧。

[掖庭令、赵婉君、李美人下。随从甲欲下。

王昭君  公公留步，我且问你，李美人的居所在我之后，为何却先于我画像？

随从甲  掖庭佳丽有三千，要一天画一幅也要有十年光景，总得有人先画，有人后画，哪个规定居所靠前画像就要靠前？姑娘若想排在前边，得有所表示才是。

王昭君  表示？公公指的是？

随从甲    （低声）姑娘明白财可通天？

王昭君  不明白。

随从甲  财（作银子状），天（指天上），有财早日见圣上，见了圣上做娘娘。

王昭君  岂有此理，这掖庭里都是圣上的待诏，你们如此明目张胆，欺下瞒上，不怕圣上怪罪吗？

随从甲  待诏是待诏，娘娘是娘娘，娘娘都做过待诏，待诏未必都能做娘娘，王待诏，这其中的道理我不说，你还能不明白吗？

王昭君  敢问公公，如果要在李待诏之后画像，需要做何表示？

[随从甲伸出食指在王昭君眼前晃了晃。

王昭君  一百两？

随从甲  一百两，等后年这个时候吧。

王昭君  （唱）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

一群见钱眼开的势利小人！

随从甲  王待诏貌美，怎屑于如此下作之事，姑娘耐心等待便是。

王昭君  等多久？

随从甲  放心吧，不死，总会轮到你。

[随从欲下，昭君抱着琵琶怔住。

王昭君  （唱）你不怕我有朝一日见圣上，

参你一本欺君的账？

随从甲  只怕你有命做待诏，无福做娘娘。奉劝王待诏一句，这宫里的事儿，我见得多了，您要是不想跟自个儿过不去，我劝您还是想明白的好，省得把自个儿的青春耽误了，小的告辞。

[随从拂袖而去。王昭君跌坐在地。

[鸟儿扑着翅膀飞出掌心，飞向蓝天，可没飞多远，又扑扇着翅膀回来了，落在了鸟笼上。

[望着飞回来的鸟儿，王昭君落泪了。

王昭君  苍天呐！

（唱）奸佞小人将我误，

汉宫棺材把我藏，

天罗地网将我绑，

这险恶的深宫高墙，

这无耻的世态炎凉。

我的爹爹呀我的娘，

我的命途雪上加霜。

第四场   索贿

地    点     毛延寿画堂

张公公  陛下，此女姓李名丽君，乃是宦门之后，自幼熟读诗书，知书达理，容貌秀丽，可谓是风韵天成，乃掖庭待诏里的翘楚，是微臣专门到楚地美女之乡为陛下选来的。

毛延寿  陛下，张公公所言不虚，微臣在画像之时，就发现此女才貌出众，艳冠群芳，只可惜小人秃笔一支，未能尽显玉容明亮。

汉元帝  既然如此，纳入后宫。

张公公  遵旨。

汉元帝  爱卿忠心耿耿，理当嘉奖。

张公公  老奴本分所在，不敢贪功。

汉元帝  摆驾回宫。

张公公  恭送万岁。

毛延寿  恭送万岁。

[汉元帝下。

毛延寿  李氏得宠，龙颜大悦，大人加官进爵。小人先行恭喜了。

张公公  自然少不了你的功劳。

毛延寿  小人从画工到班首，全仰仗大人提携。铭记在心，感激不尽。

张公公  （唱）你妙笔生花获青睐，

我顺水推舟也自在。

老夫能有今日，也算是皇恩浩荡，祖上荫庇。掖庭里有位王氏女，唤作王昭君，国色天香倾国倾城，只可惜性情刚烈，伶牙俐齿好生厉害，任凭老夫费尽心机，还在千里之外，你为她画像之时，要趁机晓以利害，若还是执迷不悟，你就笔下（做杀状）——

毛延寿  小人明白。大人，小人有一事不明，不知当问不当问？

张公公  讲来。

毛延寿  如此不识抬举，貌美又有何用，以我之见，为她画像作甚！不如让她一直待诏掖庭，老死宫中——

张公公  糊涂！花名册早已呈送给圣上，我岂敢让你少画一张？

毛延寿  公公英明，小人糊涂。

张公公  若有人先为王昭君画像，你我可就有麻烦了。

毛延寿  公公放心，延寿心中有数。

张公公  老夫先告辞，你早做准备。

毛延寿  恭送公公。

[张公公下，毛延寿下。

[赵婉君哭着跑上，遇到王昭君。

王昭君  妹妹何事如此伤心？

赵婉君  宫里画师虽然多，个个都是草包，没有真本事。我照镜子，看画像，半分不像我，都说毛画师妙笔生花，偏偏没有轮到为我画。那草包将我画得如此丑陋，圣上肯定瞧不上我的画像，瞧不上我的画像就不会召见我，我就没有机会做娘娘。如何接我娘来京城过好日子。亏得我还悉心准备了银子赠予他。

王昭君  你若觉得毛画师画得好，央他为你画便是了。

赵婉君  姐姐说得轻巧，央毛画师执笔岂是三言两语？我攒下的银子全都给了那草包，现在哪还有钱去孝敬毛画师，想那丽君姐姐，被毛画师画得跟仙女一样，我要是也有那么多银子，早已凤冠霞帔搬出了这掖庭。

王昭君  想来李姐姐受封一年有余，如今已是贵人了。

赵婉君  姐姐可有多余银两，先借我，待我做了娘娘，双倍，不，三倍，五倍，十倍还你。

王昭君  我哪里会有多余的银两呢？

赵婉君  姐姐向来节俭，无须接济宫外，定然也是存着银子孝敬画师去吧？

王昭君  昭君无权无势，唯却一身傲骨，怎么可能去行贿赂？

赵婉君  既然如此，那姐姐的银子借予我用，我没有傲骨，但定当回报。

王昭君  我真的没有多余的银子。

赵婉君  何必如此小气，我又不是不还你？姐姐莫不是还为当初龙舟上李姐姐的珠钗之事怪罪于我？我给姐姐赔不是了，姐姐莫放在心上，求你了姐姐，求求你了……

[赵美人乞求王昭君，随从上。

随从甲  昭君姑娘，毛画师请您去画堂描绘玉容。

赵婉君  毛画师？亲自执笔？公公有否传错？

随从甲  千真万确，毛画师亲自为昭君姑娘执笔，请姑娘速速去画堂。

王昭君  多谢公公。

赵婉君  （唱）好个一身傲骨，

嘴里修栈道，

心里渡陈仓。

[赵婉君怒，扬长而去。

王昭君  看来宫中也非人人见钱眼开，想那毛画师，许是一个正直的人才。

[毛延寿摆好笔墨纸砚，随从引昭君入画堂。

毛延寿  （唱）堂门进来一绣鞋，

娇小玲珑实可爱，

你听她步履无声脚步轻，

你看她体态婀娜多姿态，

你看她凤眼葱鼻苹果脸，

你看她情态娇美惹人爱，

你看她丰满匀称身材好，

你看她落落大方不失态，

世间竟有此丽人，

似是仙女踏雾来。

随从甲  大人，王待诏到了。

毛延寿  堂下可是楚地王昭君？

王昭君  正是。大人可是画师班首？

毛延寿  美哉，妙哉。不才正是毛延寿。

王昭君  久闻毛画师盛名。

毛延寿  姑娘请。

王昭君  画师请。

毛延寿  延寿在宫中阅尽天下美色，姑娘之美堪称

天下之首。

王昭君  乡野村姑，容貌粗俗，承蒙画师抬爱，愧

不敢当。

毛延寿  楚地出美女，我早有闻之，先秦宋玉曰，

天下之佳人莫若楚国，楚国之丽者莫若臣

里，臣里之美者莫若臣东家之子。东家之

子增之一分则太长，减之一分则太短，著

粉则太白，施朱则太赤，眉如翠羽，肌如

白雪，腰如束素，齿如含贝。姑娘之美，

恰如其分。

王昭君  画师过奖。

[毛延寿提笔为王昭君画像。

毛延寿  姑娘是想画得明艳照人还是清新脱俗？

王昭君  但由画师做主。

毛延寿  姑娘想何时见到圣上？

王昭君  全凭圣上做主。

毛延寿  一旦中选，获封皇妃。富贵荣华耀祖光宗，

姑娘可曾想过？

王昭君  昭君想的是忠君爱民。

毛延寿  忠君爱民？姑娘当真女中豪杰。玉容已经

画好，请姑娘过目。似不似？真不真？

王昭君  这画像两眼空空，画师何以不点睛？

毛延寿  须知点睛是一件大事，需屏气凝神，焚香

稽首，敬四方神仙，避八方妖魔。姑娘双

目炯炯有神，聪慧睿智，更得慎重仔细才是。

王昭君  这点睛竟如此神圣繁琐？

随从甲  姑娘难道不知，点睛点睛一点千金吗？

王昭君 （对随从）画师妙笔生花，技艺天下超群，怎会如你一般势利。

毛延寿  （对随从）无理，退下！

随从甲  是。

王昭君  画师定然不似那贪图钱财的鼠辈。

毛延寿  久闻姑娘聪颖过人，却不懂聪明反被聪明

误的道理，姑娘丽质天成，却也是几年光景。

须知一寸光阴一寸金，寸金难买寸光阴。

王昭君  一寸光阴一寸金，光阴难换狗头金。

毛延寿  润笔是惯例，在下也不好破例，当然，在

下非不通情达理，姑娘此刻手头拮据，在

下也不会强人所难，姑娘日后发达，不忘

常念及在下曾助姑娘一臂之力。

王昭君  那岂不是落空手套白狼的话柄？

毛延寿  在下信姑娘诚不欺我。

王昭君  我却不敢赌定能裁圣意得欢心，不如——

毛延寿  不如——

王昭君  不如让小女子自己来点睛，如何？

毛延寿  你自己点？

王昭君  我自己点。

毛延寿  你会画画？

王昭君  不曾画过，愿一试。

毛延寿  若是点坏了——

王昭君  听凭造化，与画师无关。

毛延寿  请。

[毛延寿递上画笔，昭君轻轻润笔，为自己点睛。

毛延寿  姑娘这一笔真是传神哪。

王昭君  谈不上传神，不过随手一点而已。

毛延寿  在下有心为姑娘引见一位臂膀，为姑娘飞黄腾达保驾护航，姑娘以为如何？

王昭君  为我保驾护航？敢问是哪位尊驾？

毛延寿  总管张公公。

王昭君  常言道，宁与君子结怨，不与小人为友。

毛延寿  （唱）姑娘休要急定论，

可回厢房细思量。

王昭君  勿需思量，

（唱）本以为画师为人高洁品行长，

不曾想也是个无耻的文人为虎作伥。

毛延寿  （唱）听罢言来怒气生，

我有一言听分明，

后宫各院访一访，

张公公岂是省油的灯。

今日你若不相从，

哪有明日把台登，

今日我若不作伥，

明日虎口难逃生。

有道是人在屋檐下，

不得不低头，

待到功成名也就，

踩在他人肩上头。

姑娘，常言说得好，听人劝吃饱饭呐。

王昭君  画师的美意小女子心领了。

毛延寿  （唱）有心助你登高台，

你却执意惹尘埃。

罢了，罢了。你就等着皇上召见吧。

王昭君  借画师吉言。

毛延寿  送王待诏。

[随从引王昭君下。

毛延寿  油盐不浸腊肉一块.可惜这貌美姿容。

[张公公上。

张公公  气韵生动，眉目传神，体态婀娜，明艳动人，想必画师与王待诏相谈甚欢？

毛延寿  差矣，姑娘心系天下苍生，不愿与我这般小人为友。

张公公  不愿与你为友？你可曾提及老夫？

毛延寿  这个——

张公公  可曾提及？

毛延寿  尚未提及。

张公公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毛延寿  小人才提到为王待诏引见一位贵人，以助其飞黄腾达，尚未来得及提到公公，便被王待诏撅了回来，称宁与君子结怨，不与小人为友，小人实在不好再提及公公您。

张公公  不识抬举的东西，

（唱）我本将心向明月，

奈何明月照沟渠，

心高气傲王氏女，

且看你猖狂到几时。

画师，你看此画可有不妥？

毛延寿  这个——小人眼拙，未有不妥。

张公公  未有不妥？

毛延寿  乍一看未有不妥，仔细瞧似有不妥。

张公公  哪里不妥？

毛延寿  小人愚昧，还请公公提点。

张公公  （唱）眉眼如画月如花，

倾城众生一点砂。

毛延寿  啊呀呀，公公果真好眼力，王待诏眉心是有一点朱砂。点睛之时忘记了。我即刻补上。

张公公  画师细想此砂是在眉心吗？

毛延寿  小人——记不清楚了，这砂着何处呢？

张公公  画师觉得砂该着何处呢？

毛延寿  （唱）这老狐狸突然露凶相，

笑里藏刀意味长，

这老儿作何想我了如指掌，

鬼心思定要把佳人埋葬。

我若是揣着明白装糊涂，

他日后定会为我设屏障，

他在圣上面前如鱼得水巧舌如簧，

我一家老小的性命，

全悬在他的嘴唇上，

由不得我多思量，

良心放一旁，

为虎再作伥。

[张公公提起画笔，又添一笔。

毛延寿  如此，定教她永世不得翻身。

张公公  画师深得我心，肖像入库，不必急于呈送皇上。

[张公公、毛延寿携画像下。

第五场   释情

地    点     掖庭

张公公  给娘娘道喜，恭贺娘娘荣封贵妃。

李美人  公公不必多礼，我能有今日，也多亏了公

公为我多方筹谋。

张公公  老奴岂敢贪天功，全凭娘娘贤良淑德，使

老奴也得蒙庇佑。贵妃娘娘，不如召王氏

女前来，为娘娘弹琴唱曲儿，庆祝如何？

李美人  哪个王氏女？

张公公  待诏王昭君。

李美人  宫里有现成的歌舞伎，为何要召王昭君？何况，她还是待诏，日后若得圣上召见？岂不是落人话柄。

张公公  当日娘娘与老奴多方规劝，想要其成为娘娘的臂膀，都被她不识好歹顶了回来，如今让她瞧瞧，娘娘您是那枝头的凤凰，她王氏女再漂亮，不过是一只好看的金丝雀儿。若她能幡然悔改，以后也可为娘娘所用，若她还是孤芳自赏傲气十足，娘娘也大可不必再顾念姐妹情深。

李美人  那——便由公公做主。

张公公  我即刻差人去传召王昭君。

赵婉君  婉君去请昭君妹妹过来一叙。

[赵婉君下，王昭君携琵琶上。李美人端坐在堂。

张公公  王待诏，今儿贵妃娘娘受封大喜，特传你来弹琴唱曲儿以示恭贺。

王昭君  汉宫伶人众多技艺超群，昭君不过是雕虫小技，怕扫了贵妃娘娘雅兴。

李美人  妹妹的人美歌好，琴也弹得妙，这些我在掖庭时就知晓。今日里唤妹妹前来不为唱曲儿，原想叙叙旧而已。多日不见，我心里一直记挂着妹妹。记挂着与妹妹同在掖庭的旧日光阴。

王昭君  昭君何德何能蒙贵妃娘娘惦记。娘娘记挂着掖庭的旧日光阴，回掖庭走走看看又有何难？何须召昭君前来受此凌辱。

张公公  大胆！贵妃娘娘一番好意，你不领情也就罢了，还胆敢以下犯上？

王昭君  （唱）你走你的阳关道，

我过我的独木桥，

井水未把河水碰，

河水却把井水找。

张公公  （唱）老夫看你在掖庭多年，

依然没有机会崭露头角，

本想拉你一把，

却不想你是那茅坑里的石头，

又臭又硬惹人恼。

王昭君  公公倒是不臭不硬，只是趋炎附势欺软怕硬。

张公公  （唱）老夫念你年纪小，

几次三番出言讥讽，

都不曾与你计较。

却不想你愈来愈霸道，

嘴巴不饶人，

出言如出刀。

王昭君  （唱）公公道我出言如出刀。

我那如刀的话儿，

顶多让公公面色羞红心气恼。

反倒是公公在背后捅我几多刀？

公公自己心知晓。

为进宫逼死我爹爹，

却又让我在掖庭度终老。

我与公公无仇怨，

本该你走路来我过桥，

却为何几次三番非难我？

公公的心是豺狼是虎豹，

还是那刺骨的刀？

张公公  （唱）她句句嘲讽我不恼，

她一身傲骨值得骄，

这后宫三千白牡丹，

唯有她是那带刺的红芍药。

她质问我的心是豺狼是虎豹，

还是那刺骨的刀，

却不知生存在这深宫高墙，

揪着心提着肝儿如履薄冰步步惊。

想我黄口小儿入宫墙，

懵懂诀别爹与娘，

饥寒交迫无人问，

责打辱骂是家常，

我也曾心存善念广交友，

我也想清白做人美名扬，

却不想拖着残躯遭耻笑，

助人反被人栽赃。

从此我把善良正直全抛却，

练就一身察言观色，

曲意逢迎欺上瞒下的好本领，

扶摇直上顺风顺水，

成了人人讨好的新模样。

如今人人只道老夫奸，

却不知老夫比世人心更偏，

为人若无良谋智，

焉得富贵两双全。

张公公  你问我为何几次三番非难，你是想听真话还是想听虚套？

王昭君  当然是真话。

张公公  那我便说与你听听。

王昭君  公公请讲。

张公公  当年老夫刚入宫之时，也是一腔正义生性耿直，却不料当时的总管大人犯了错，硬是让我顶了过失，先皇盛怒不饶人，打了老夫的手指，我也曾满腹委屈想要沉冤昭雪讨个公道。可是那总管大人却因此感激于我，处处与我行方便，成了我的贵人。昭君姑娘，这世间并非只有你满腹哀怨，却也不能永远满腹哀怨。你看那赵婉君，未得皇上青睐，便求了贵妃娘娘，念在掖庭的情分上，收了做贴身侍女，不用像寻常宫女那般辛苦，这就是变通。

王昭君  多谢公公提点，昭君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张公公  好一个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李美人  公公先行回避，容我们姐妹叙叙旧吧。

张公公  老奴告退。

[张公公下。李美人上前拉住王昭君的手，王昭君拒绝，李美人复又拉住。

李美人  （唱）妹妹说胡话全然不想，

不由得长姐替你思量，

这深宫四处铜壁高墙，

只有你小冤家性情倔强，

你只道我家境优越出身好，

有财有势把旁门左道傍，

却不晓我爹只是个县里的从七品，

跟京里的大员比起来，

尚不如房梁上的一根钉，

在家乡我是官府千金，

在宫里与你同是苦出身，

为何却不能把知心话来讲？

王昭君  （唱）苦命儿怎得势爬上枝头变凤凰，

昭君入宫只为亡父把冤屈伸张，

若是与那贼人结伙拉帮，

无异于与虎谋皮到头来被虎所伤。

李美人  你针锋相对便能躲过虎狼吗？

王昭君  贵妃与张公公唇齿相依，如今却教我如何扳倒张公公，你安的什么心呐？

李美人  朽木不可雕也！

第六场   进谗

地    点      汉元帝御书房

汉元帝  美！真美！甚美！这天下竟有此等佳人？此女现在何处？

张公公  回皇上，此女现为掖庭待诏，一直在掖庭等候陛下召见。

汉元帝  对，孤的待诏，必然是在掖庭等候孤，孤都糊涂了。美！甚美！此女选自何处？

张公公  回皇上，此女姓王名嫱字昭君，楚地秭归人士，年方一十九岁，是奴才选她入宫的。

汉元帝  一十九岁？入宫已有多年，为何此时才呈上来。速宣王昭君上殿，孤要一睹芳容。

张公公  陛下，万万不可。

汉元帝  有何不可？

张公公  奴才不敢讲。

汉元帝  但讲无妨。

张公公  这个——

[张公公看向毛延寿，毛延寿领会，向前。

毛延寿  陛下，微臣有一言，不知当讲不当讲。

汉元帝  赦你无罪，但说无妨。

毛延寿  微臣在为此女画像之时，观此女眼角下有颗痣。

汉元帝  此女容貌惊为天人，区区一颗小黑痣，无伤大雅。

毛延寿  皇上有所不知，此痣甚为不吉，微臣特地询问过相士之后才得知，此痣名为伤夫落泪痣。面容有此痣的女子乃是不祥之人，万望陛下以龙体为安。

汉元帝  此话当真？

毛延寿  臣所言句句属实，断不敢欺瞒皇上。

汉元帝  如此不祥之人竟然选到孤的后宫里来，是何居心？

张公公  都怪老奴一时疏忽，这王待诏入宫之时尚且年幼，脸上也光洁如玉，这颗痣是入宫之后才长出来的，幸亏画师及时发现，否则的话，奴才就是有一万个脑袋，也不够砍的呀，奴才罪该万死。

汉元帝  孤念你是无心之过，暂且饶你，既然此女不祥，那就迁出后宫，另寻他处吧。

张公公  谢主隆恩。

[张公公来到掖庭。掖庭令忙迎出来。

掖庭令  不知公公到此，有失远迎，还望公公恕罪。

张公公  免礼。王昭君呢？

掖庭令  王待诏在厢房，敢问公公，可是圣上召见王待诏？

张公公  美的她！圣上有旨，王氏女不吉，遣出掖庭。

掖庭令  敢问公公，如何不吉，遣往何处呢？

张公公  老滑头，休得打探，速把王氏女叫出来，老夫要宣圣上口谕。

掖庭令  公公，王待诏年轻不懂事，若是冒犯了公公，老夫代为请罪。还请公公——

张公公  老匹夫，

（唱）莫要心软和稀泥，

为人自然放长利。

速将王昭君叫出来，免得你掖庭令跟着受

牵累。

掖庭令  是是是，小人这就去叫王待诏。

[掖庭令急急忙忙呼喊王昭君。

掖庭令  王待诏，王待诏，速速出来接旨了。

王昭君  待诏王昭君来了，吾皇万岁。进宫三年有余，日日等夜夜盼，如今圣上终于要召见我了，要召见我了。（跪地）待诏王昭君接旨。

张公公  昭君姑娘，多日不见，可好啊？

王昭君  托大人的福，三餐温饱。

张公公  我听说你常常失眠多梦，夜里可曾睡得安稳啊？

王昭君  劳公公挂心，不安稳也得安稳，公公速速宣旨吧。

张公公  待诏王昭君接旨，圣上口谕，王氏女不吉，即日遣出掖庭，钦此。

[王昭君愣住。

张公公  老夫选你入宫，满心指望你得到皇上的恩宠，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皇上没选中你，

也枉费了老夫一番苦心。

王昭君  这一切全仰仗大人的关照。

张公公  罢了罢了，你年轻不懂事，老夫不跟你追究了。昭君姑娘，既然皇上没选中你，你从此以后也就不是待诏了。这掖庭待诏宫你是不能再住下去了，来人啊，给昭君姑娘换个地方吧。

随从甲  （对王昭君）你不是要参我一本吗？我给你找了个写奏章的好地方。

王昭君  你们要将我带往何处？

张公公  冷宫里的娘娘很久没人伺候了，你去那里当值吧。

王昭君  （唱）财是惹祸根苗，

气是无烟的火炮，

都说有钱能使鬼推磨，

我无财步步受煎熬，

只盼得善恶到头终有报。

张公公  还是冥顽不化。带走！

王昭君  且容我收拾收拾。

[张公公使个眼色，随从会意。

随从甲  圣上有旨，待诏宫中的一切，都不许动，请吧。

王昭君  你……你欺人太甚。

张公公  王姑娘，你的好日子才刚开始呀！

第七场  冷宫

地    点     冷宫

[王昭君在漆黑的冷宫里小心翼翼踉踉跄跄地摸索。碰到了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孙美人。

孙美人  来者何人？

王昭君  你是何人？

孙美人  我是掖庭待诏孙美人。

王昭君  这里已是冷宫，早已不是掖庭，你亦无须等待，圣上不会召幸。孙美人，你来此处几多时日了？

孙美人  几多时日？我没有计算，也无人提点，起初还有人来打扫庭院，后来便数着青砖度光年，这些年，皇上都不召幸新贵吗？为何没有人来把圣意传，定是那新得宠的贵人貌美无边，陛下无心左顾右盼，不过不着急，圣上总会厌倦，总会想要新鲜，只要我耐心等待，定能召我到驾前。你定是新来的待诏，快看看，我是不是如你一般光鲜？

[孙美人迎上前，王昭君躲避。

孙美人  （唱）一顾倾人城，

二顾倾人国，

不知倾城与倾国，

佳人难再得。

我母亲生我之时，曾梦到紫日入怀，是大富大贵之象。我一生下来，就注定要做娘娘的。

王昭君  孙美人，这里就你一个人吗？

孙美人  还有这满庭的奇花异草，琉璃琥珀，都是皇上赏予我，怕我寂寞。

王昭君  疯子。你疯得好糊涂，糊涂里全是希望，我看的好明白，明白里全是绝望。

[孙美人摇摇摆摆似喝醉状，最终伏在墙角沉沉睡去，王昭君弹起琵琶。

[李美人和赵婉君小心翼翼，左顾右盼上。敲门。王昭君止住琵琶。

王昭君  是哪个夜半敲门？

赵婉君  昭君姐姐快开门。

王昭君  听声音是那自私自利的赵婉君。

[王昭君继续弹琵琶。

李美人  昭君妹妹快开门。

王昭君  听声音是那风头正盛的李贵人。

李美人  还请妹妹把门开，我们姐妹叙心怀。

王昭君  （唱）酒逢知己千杯少，

话不投机半句多，

夜半三更有什么话好说。

赵婉君  娘娘一番好心意，怕你在冷宫受委屈，你快些开门吧。

李美人  隔墙也能说句话。

（唱）听闻你迁出掖庭姐姐心中惊又怕，

惊你屡屡遭磨难，

怕你倔强不屈驾，

我知妹妹你耿直，

只怕耿直误年华，

若是寒宫度终老，

任你品行再高洁，

岁月面前成笑话。

自古史书成王写，

败寇只能被抹杀，

我的妹妹呀，

你的大仇尚未报，

你的公平未讨要，

你怎能甘心居寒宫，

夜夜对月弹琵琶。

王昭君  多谢贵妃娘娘提点，

（唱）久居掖庭无人访，

迁居冷宫有贵亲，

猫若哭起耗子来，

也是一副慈悲心。

娘娘千金之躯，娇贵的很，这夜深露重，

贵妃娘娘早点回去休息吧。

赵婉君  娘娘，她说您是猫哭耗子假慈悲。真是狗

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我们回去，让她

在这冷宫里待着吧。

[冷宫里昼夜交替，寒暑易季。

王昭君  （唱）一更天，

最心伤，

爹娘爱我如珍宝，

在家和乐世难寻，

如今冷宫幽怯怯，

满腹愁苦无人问。

二更天，

细思量，

忆爹娘孤坟更凄凉，

清明无儿烧纸钱，

佳节无儿上清香。

三更里，

苦忧煎，

冷宫凄冷难入眠。

相思情已断，

薄命了姻缘，

春夏秋冬人虚度，

痴心一片亦枉然。

四更里，

最孤寒，

夜色朦朦盼天明，

天明更知寒宫冷，

可恨奸佞逞势强，

误昭君好华年，

冷宫凄凉伴。

五更里，

愁断肠，

寂寞秋风锁宫墙，

乌云遮日终不见，

落花流水四季变，

琵琶声声出宫墙。

孙美人  （唱）鼓乐齐鸣环佩响，

御辇接我到龙床，

陪王伴驾把娘娘当，

从此夫妻永久长。

公公来传旨了，圣上召我了。

王昭君  孙美人，你做梦了，快快睡去，把好梦接上。

孙美人  你莫不相信，我已听到传诏官的脚步响。

[孙美人高兴地手舞足蹈，张公公上。

张公公  孙美人，皇上有旨，先王孤寂，请孙美人前去陪伴左右。

孙美人  接旨。待我前去沐浴更衣。

张公公  你且随我去，自有人为你沐浴更衣。

孙美人  （唱）待我理云鬓，

贴花黄，

把我最爱的步摇戴上。

[孙美人雀跃着跑开。

王昭君  先王不是早已驾崩了吗？

张公公  那又如何？

王昭君  既已驾崩，如何降旨？

张公公  先王托梦，泉下孤寂，要请以前的美人去陪一陪。

王昭君  （唱）你这恶毒的歹人，

草菅人命枉为人！

张公公  进了这皇宫的门，生是皇上的人，死是皇上的死人。岂不知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我也只是奉旨办事。你瞪着我做什么？宫女王氏，为何你对老夫总是一副怨恨之态啊？

王昭君  昭君怎敢怨恨大人？大人位高权重，奴婢毕恭毕敬。

张公公  我看你是对身居冷宫有所不满。你能有今天，多半是自找寻，老夫费尽心力选你入宫，本希望你飞上枝头变凤凰，谁知你冥顽不化骄傲自大，自恃貌美目中无人，王昭君，与其满腹怨恨，不如反省一下你自己吧，一个乡野丫头，不过是生就了一副好皮相，真当是九天仙女下凡了！

王昭君  大人对昭君所做的一切，昭君历历在目铭记于心。

张公公  宫女王氏，冷宫里的娘娘要搬走了，那你自然也该跟着去伺候。孙美人为先帝陪葬，你就去为先帝守灵，也算你尽忠了。

[众随从将王昭君拖至陵前。

王昭君  （唱）汉宫生活步履维艰，

一路从掖庭走到陵前，

日复一日年又复年，

无尽的苦难看不到边，

生亦何欢死亦何难。

心中愤怨无处诉，

无尽的仇恨将我燃，

杀父之仇不共戴天，

再苦再难也要咬紧牙关，

我偏不信乌云总能遮住天。

第八场  请行

[二道幕前。

[张公公宣读圣旨。

张公公  皇上有旨，匈奴呼韩邪单于前来我汉室求娶，掖庭待诏有自愿请行和亲者，赐公主封号，母家官升三级，享大夫礼，钦此。

李美人  你速去先帝陵堂将此事告知昭君。

赵婉君  告知她作甚？

李美人  自然是给她寻个生门。

赵婉君  离家千里去和亲，掖庭待诏都不去，我看她也未必肯。她与娘娘那般较真，娘娘何需为她寻生门。

李美人  自然是为了以后不伤和气，各自安稳。

赵婉君  我却看不出哪里还有和气。

李美人  （唱）她不肯与我结同心，

如今又做守陵人，

难保日后不转运，

留个敌人埋祸根，

不如助她出宫门。

赵婉君  娘娘思虑长远，我即刻去通传。

[赵婉君下，毛延寿上。

李美人  画师留步。

毛延寿  贵妃娘娘。娘娘看起来眉头紧皱，似有琐事在心头。

李美人  （唱）独坐宫苑闷幽幽，

万般往事上心头，

昔日画师生花笔，

助我信步登高楼，

如今画师要有难，

我岂能旁观袖手。

毛延寿  请娘娘明示。

李美人  你可知呼韩邪单于来求娶？

毛延寿  小人知晓。

李美人  （唱）掖庭待诏无人应，

圣上必然要举宫求，

遍寻美女把亲定，

各路鱼虾自分明，

若是圣上知道，

先皇陵前有颗夜明珠，

画师怕是难活命。

毛延寿  多谢娘娘救命之恩。小人先行告退。

[幕启。御书房。

汉元帝  掖庭可有人愿意出塞和亲？

张公公  禀皇上，掖庭无人请行。

汉元帝  这便如何是好？速去举宫宣旨，若有愿意和亲的宫女，母家照样官升三级。

张公公  是。

[张公公下，毛延寿上。

汉元帝  画师神色匆忙，有何要事啊？

毛延寿  陛下，小人前来请辞。

汉元帝  画师正值壮年，生花妙笔如椽，怎的要归去呀？

毛延寿  圣上有所不知，小人儿时尝学骑马，不料却从马背摔下，眼睛磕在石头上，差一点就成了睁眼瞎。休养多年方才痊愈，郎中讲怕有顽疾留下，而今小人常感不适，尤其是作画之时，左眼看美人如画，右眼看美人有俩，影影绰绰不知哪个是真，哪个是假。

汉元帝  既然左眼看美人如画，那你用左眼看就是了。

毛延寿  陛下，小人所谓美人如画，是指薄如纸片，似皮影在杂耍。小人怕以后把美人画成皮影，惊扰了圣驾。

汉元帝  罢了罢了。念你在宫中侍奉多年，领金五百，回乡养病去吧。

毛延寿  谢圣上隆恩。

[毛延寿下，张公公上。

张公公  禀皇上，掖庭无人请行，倒是先帝守陵宫女王氏昭君，呈上请行书，愿去匈奴和亲。

汉元帝  速速呈来。

[张公公呈上请行书，汉元帝阅读。

汉元帝  如此深明大义之女子，快宣王昭君上殿。

张公公  陛下，王昭君面容不吉，恐冲撞圣体，还是不见了吧？

汉元帝  面容不吉？

张公公  毛画师曾说此女眼下有颗伤夫落泪痣。

汉元帝  （唱）深明大义女，

解我汉宫忧，

漫漫出塞路，

胸中有春秋。

勇士不能敌，

千载美名留。

呼韩邪单于即将成为她的夫婿，伤夫落泪痣于孤应无大碍。传孤的旨意，宣王昭君。

张公公  陛下，今日时辰已晚，陛下龙体为重，明日一早召见王昭君也不迟。

汉元帝  待明日早朝后，孤要立刻看到王昭君。

张公公  奴才领旨。

[张公公将随从叫来耳语一番。随从慌忙下。

[先帝陵堂，随从一行数人，托锦盘前来。

随从甲  宣圣上口谕，王昭君自请出塞，孤心甚慰，待明日早朝后，听候召见。

王昭君  谢圣上。多谢公公传诏。

随从甲  昭君姑娘，这是御膳房特地让你们楚地的厨子专门为姑娘做的点心，张公公特命我为姑娘送来胭脂水粉，明日面圣之时，略施粉黛，定能让姑娘美不胜收。

王昭君  有劳了。

[随从下，李美人、赵婉君上。

李美人  听闻圣上传旨明日要召见妹妹，我特意为妹妹送来锦衣一件。

王昭君  贵妃娘娘费心了。昭君粗衣淡饭惯了。

李美人  面君还是用心些方显对圣上恭敬。

赵婉君  姐姐这里竟然有这样精美的点心。就让我尝尝吧。

[赵婉君拿起便吃。

李美人  放肆。

王昭君  让她吃吧，我是不会吃这些东西的。

李美人  妹妹心里还是跟自己较着劲呢。

[赵婉君突然口吐白沫四肢抽搐倒地。李美人、王昭君忙上前。

李美人  有毒，快招御医。

王昭君  有人想要我的命。

[第二天早朝后。

随  从  宣王昭君上殿。

[王昭君上殿。

汉元帝  庭下何人？

王昭君  守陵人王昭君。

汉元帝  你且上前来让孤细瞧。

[王昭君上前。

汉元帝  你果真是我掖庭待诏？

王昭君  民女的确曾为掖庭待诏。

汉元帝  （唱）天下竟有如此佳人，

恍若仙女下凡尘。

为何孤从未见过此女画像。

张公公  皇上见过此女画像，只因画师说此女有颗伤夫落泪痣，面容不吉，恐冲撞圣体，故而未曾召见。

汉元帝  来人，将此女画像呈上。

[随从将昭君像呈上，汉元帝打开画像细端详。

汉元帝  王昭君，你与毛延寿可有恩怨？

王昭君  一面之缘，无有恩怨。

汉元帝  那他为何凭空说你面容不吉？

王昭君  小女子本是香溪河畔种田的农人，宫里的事情小女子说不清也道不明，还是请陛下问一问总管张公公。

汉元帝  公公？

张公公  这个——许是那毛画师眼疾发了旧病，视力模糊不清，将眉心的一点砂看偏了罢。

汉元帝  画师现在何处啊？

张公公  领了俸禄回乡养病去了，这会儿怕是已经出了京城。

汉元帝  罢了，既是画师眼拙，致你明珠埋没，我欲留你在孤身旁，你意下如何？

王昭君  圣上，民女有冤，要告御状。

汉元帝  我知你为毛延寿画像之事，备受冤屈，只要你开口，孤即刻为你举国捉拿毛延寿。

王昭君  （唱）毛延寿执笔将我误，

他也不过是屋檐下的小人，

为虎作了伥。

张公公  （唱）王氏女说话如刀切，

舌尖杀人不见血。

我要仔细听分明，

不能让她毁了我的前程，

伤了我的性命。

汉元帝  你是说与你结怨的另有其人？

王昭君  民女幼时活泼心静，尝与父下地躬耕，相依为命其乐融融，大内总管张公公，奉召前去选秀女，硬拉民女来充后宫，乱拳打死我的父，将民女强行带进宫，民女强忍怨恨苟且偷生，只为有朝一日见圣上，来为我父讨公平。

张公公  皇上，老奴冤枉啊。乡民王襄是自己一头撞死在门框之上，左邻右舍皆可为证，光天化日，众目睽睽，老奴断然不敢行凶杀人啊。

汉元帝  王昭君，张德福所言可属实？

王昭君  我父先被打成重伤，而后悲愤自戕。

汉元帝  既然张公公是奉召前去，那你是向谁讨公平？

王昭君  （唱）皇上的圣意是天命，

鹰犬爪牙不该乱行凶。

汉元帝  有道理。

王昭君  昭君昨夜收到传召，欣喜之时差一点点丢

性命。

汉元帝  丢性命？发生了什么事？

王昭君  圣上派人送来的点心里有毒，有人想要昭

君的命。

汉元帝  有这等事？

王昭君  那点心被贵妃娘娘的随身侍女赵婉君贪嘴

吃了去，昭君才侥幸逃过一劫。

汉元帝  那赵婉君现在如何了？

王昭君  昭君不知，只道娘娘昨晚召了御医。

汉元帝  来人，去贵妃娘娘那里询问一下侍女赵婉

君的消息。

随从甲  是。（下）

汉元帝  张德福，此事可是你所为。

张德福  回禀圣上，昨夜老奴是差人前去传召。但并未差人送点心。想是王姑娘平日里嘴上不饶人，多与人有积怨，埋下祸根。

随从甲    （上）回禀皇上，贵妃娘娘侍女贪嘴吃多了，导致食物相冲，现在有些精神恍惚语无伦次，身体并无大碍。

汉元帝  既是贪嘴所致，并无下毒之实，待孤调查清楚，再做定夺。

王昭君  谢圣上。

汉元帝  昭君姑娘，你入宫以来，受奸人所害，历尽波折，备受凌辱，孤观你年幼娇弱，恐怕难负出塞重任，孤有意留你伴孤，定不让你再受委屈，你意下如何？

王昭君  （唱）汉宫处处皆红颜，

昭君不过是一时鲜，

苦命儿变凤凰难上难，

出塞令让昭君又见青天，

似枯木逢春犹再发，

似星星之火可燎原。

陛下万不可为红颜误，

陛下当以天下安。

汉元帝  孤知你心中仍有怨。

王昭君  （唱）昭君心如死水泪早流干。

汉元帝  难道你入宫以来从未把孤盼？

王昭君  盼，怎能不盼。哭诉无门，满腹悲怨，青灯冷墙相伴，盼来盼去盼不见，直到将我许与他人才相见，天意如此，想来民女与圣驾应无缘。

汉元帝  （唱）孤是误信他人谗言，

才使你顾影自怜，

如今你已在眼前，

孤定怜香惜玉还你周全。

王昭君  （唱）他日来个李昭君，

陛下还能如今日这般情意绵绵？

汉元帝  大胆！

王昭君  （唱）圣上息怒听昭君细讲，

苦命儿怎得势爬上枝头变凤凰，

我只有出宫墙寻得广袤原野，

得自由离奸佞才能将怨恨释放。

小女子自幼山间生长，

对山高水长牧马放羊心驰神往，

塞外草原辽阔水草丰美遍地牛羊，

小女子到那里如同回到家乡。

汉元帝  （唱）孤愿为你修宫苑筑山岗，

还你个山高水长。

王昭君  昭君要的不是被深宫高墙围起来的山高水长。

汉元帝  此去匈奴千里之遥，穹庐毡幕，冰天雪地，生活艰苦，饮食起居与我汉室更是天壤之别，你真的决意要去吗？

王昭君  小女子深知此去漠北路途遥远，千里风霜，一路之上必有苦寒。塞外胡笳吹鸣，草原惟余莽莽，怎叫小女子不回望故国，想念关山，痛断心肠。但是人生终有取舍，舍故土而得自由，小女子认为值得。小女子听说无信义不可服众，皇上贵为一国之君，金口玉言。就请皇上准了吧。

汉元帝  孤给你三天时间，你认真想，仔细辨，去留与否随你愿。

第九场  规劝

地  点  掖庭

李美人  （唱）昭君美艳摄人心，

圣上见后失了魂。

知我与昭君是乡梓，

特令我前来收人心。

赵婉君  贵妃娘娘驾到。

王昭君  恭迎贵妃娘娘。

李美人  妹妹快快请起。

王昭君  昭君谢娘娘将和亲之事通传。

李美人  （唱）我一直拿你当至亲的人，

只是你对我误会太深，

如今你知我无害你意，

你我姐妹也都安心。

王昭君  （唱）昭君羞愧把墙缝寻，

误解姐姐的良苦心。

姐姐大人不记小人过，

让昭君再行大礼表愧心。

李美人  （唱）妹妹莫要再见外，

我来此的目的，

想必你也能猜到几分。

圣上舍不得如花美眷，

特让我来一探真心。

王昭君  （唱）姐姐奉命做冰人，

妹妹也把心意陈，

你我一同上龙舟，

目睹我步步惊心，

步步难生存，

如今我父沉冤终得雪，

我也飞出高墙离宫门，

既能遂了昭君愿，

又能让百姓乐业边关宁，

如此两全其美事，

普天之下难再寻。

姐姐莫再做挽留，

只需为我放宽心。

李美人  故国乡土难再回，妹妹决意要和亲？

王昭君  无牵无挂无亲人，故国只作身后尘。

李美人  既已如此，我便去禀明了圣上，让妹妹盛装出行。

王昭君  谢娘娘。

李美人  你我姐妹，不必如此见外。

王昭君  姐姐，我有一句话，你要多加小心。当日在龙船，姐姐的珠钗——

李美人  我岂能不知是谁偷了去嫁祸于你。

王昭君  那姐姐为何还收了她做贴身奴婢？

李美人  （唱）念她当日年纪小，

我不与她细辩分，

你也知她只为求温饱，

我的身边也需要个忠心的人。

我早已写家书告知父亲，

将她宫外的母亲接近府里奉养，

她为着她母亲，

也得为我多尽心。

王昭君  姐姐果真是个有心的人。

李美人 （唱）姐姐也有几句话，

妹妹听好记在心，

人无伤虎意，

虎有害人心，

说话做事多思量，

切莫再做执念人。

如今，你身上系着天下万民。

王昭君  昭君记下了。

[大殿。

汉元帝 （唱）本该是有情人却未相随，

本该是比翼鸟却未能双飞，

汉室明珠多埋没，

却把相思送漠北。

罢了罢了，孤特封王氏女为昭君公主，准

其出塞和亲，为汉匈结谊略尽绵力。

众  人  吾皇万岁。

[王昭君更换盛装，乘坐马车浩浩荡荡北去，幽咽的琵琶曲传来，汉元帝立于城墙之上，目送王昭君走远。

张公公  陛下，天气凉了，昭君公主已经走远，我们回宫去吧。

汉元帝  出塞和亲大任，非王昭君莫属。

张公公  此等绝色美女，陛下舍得吗？

汉元帝  此等绝色女子，孤当然舍不得。但此等烈性女子，孤也断然留不得。

张公公  皇上圣明。

汉元帝  这次遇上王昭君，算你幸运，再有下次，孤定不饶你！摆驾回宫。

张公公  奴才不敢。送圣上回宫。

[尾声。胡琴、琵琶、环佩、车马声。昭君的歌声越来越远。

王昭君  （唱）山水迢迢，

故国渺渺，

关山万里，

离多愁少。

歌不成歌，

调不成调，

风雨潇潇，

半世飘摇，

道不尽，

酸甜苦辣一世情，

说不清，

喜怒哀乐余生景。

[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