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仁伟
当前世界正面临着新的转折点,全球治理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时刻,天下大乱即“失序”开始明显加快。首先是欧洲,欧洲治理出现严重问题。欧盟已经走过六十多年,到今天出现了拐点;其次是美国主导的世界秩序也出现了问题;再次是中国还没有具备领导世界新秩序的能力,但是美国已经把中国看作是挑战现存秩序的威胁。
淡化美国的盟国体系
英国脱欧这件事给了我们一个强烈的信号,即不管美国、中国、欧盟,还是俄罗斯等,主观上想构建的世界秩序,客观上恐怕都很难建成;而客观上形成的那个秩序,又往往不是我们主观上想要的。新的变数不断出现,比如这次英国公投,英国的精英层和领导人,都认为是走走样子,不会真的脱欧。结果首相卡梅伦玩火玩过了头,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英国脱欧公投结果刚刚出来的时候,抵达苏格兰访问的美国共和党总统候选人特朗普在被问及如何看待这件事时表示:“这是一件很棒的事情,这一惊人的选票情况极具历史意义!”特朗普认为英国脱欧公投的胜利就是他的胜利,下一步他也会在美国获胜。特朗普获得了今年美国大选的胜利,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将成为世界政治的一个新开端,这个世界政治不是我们所熟悉的,完全是一种新的情况。
前不久,我在布鲁塞尔参加“欧洲看亚洲崛起”研讨会,与会者包括来自美国、欧洲和亚洲的人士,大家在一起共同讨论世界秩序。前国务委员戴秉国在该会上提出一个重要观点,就是要淡化美国的盟国体系,并认为它最终应退出国际政治舞台,这个观点引起与会人员的热议。为此,美方主持人提出了三个问题,叫所有在座的人举手表态。第一个问题:美国在世界上到底是干预太多还是太少,要不要继续增加干预的力度;第二个问题:二战之后的世界秩序是不是已经不适应今天的世界了,是否需要改变;第三个问题:美国的盟国体系是否不灵了,是不是需要改造。当时在座的大部分是美国的盟国成员,他们的回答是:美国干预得太少了,需要进一步增加干预;战后建立起来的世界秩序已经不适应今天的世界了,需要改造;美国的盟国体系已经不行了,无法再维持下去了。美方主持人对此结果十分惊愕,完全出乎意料。这个会议是在英国公投的前一周开的,如果放到现在再讨论,恐怕答案还要严重得多。
综上所述,可以这样归纳,即我们研究世界秩序要探索新的方法,要有新的视角。用原来那种从大国主宰到大国领导的传统模式来预测世界的未来趋势,恐怕要出问题。比如这次英国脱欧,几乎所有专家的预测都是错的。
“亚欧合作”出现很多新课题
在上述背景下来看亚欧合作,就可以发现很多问题了。
首先,欧盟作为一个整体,现在正处在动荡、混乱、危机的状态,它是不是更加需要与东亚特别是与中国合作?它与美国的离心倾向是否越来越大?这些都值得关注。
第二是货币问题,如果英镑下跌、欧元也下跌,那么世界最大的五种货币中就有两种出现了危机,这很可能还会导致另外的三种货币出现混乱。如果整个货币体系发生混乱,国际资本出现大进大出的流量和流向变化,就会给亚欧合作带来新的课题。这不是一般的经济合作,而是货币和资本稳定性的战略问题。
第三是英国退出欧盟以后,北约怎么办?欧盟和北约的关系怎么办?因为大部分欧盟国家和北约国家是重合的,而之前英国又是这两个体系的核心成员,是美国在欧洲的主要支柱。英国退出欧盟之后,北约和欧盟是否还会坚持东扩?北约是否还要全球化?这些都值得关注,但在当前的情况下似乎是不可能的。
第四是亚欧合作、中欧合作出现新课题。比如原来欧盟跟中国谈的问题,现在要变成英国和欧盟分别跟我们谈了,如中国的市场地位问题。一旦欧盟出现多米诺骨牌效应(据说奥地利、荷兰也要脱欧,还有一些国家也在望风而动),原来我们跟欧盟集体合作的一些项目,就要变成跟其中一些成员或者独立的欧洲国家合作。对此我们要有准备。
第五是俄罗斯的角色发生变化。俄罗斯和欧盟关系本来不怎么好,现在有可能转暖。在欧盟一体化削弱的背景下,俄与欧盟的关系可能会发生变化,会变得更加合作。在前面所说的布鲁塞尔的会议上,欧盟国家的人士就公开表示要与俄罗斯加强合作。
第六是在这种背景下出现中欧俄合作的可能性。我们要争取把中俄合作扩大为中俄欧合作,当然这种联手是美国不愿意看到的。如果美欧日为一方,中俄为另一方,显然在力量对比上后者是弱的。但是如果中俄欧为一方,美日为一方,这个格局就对中俄有利。目前只有日本站出来说要坚持美国领导的盟国体系,连美国人自己都不愿意公开这么说了。
最近,世界变得非常热闹,世界秩序、国际格局、亚欧合作等都发生了新的变化,整个欧亚大陆都出现了新的力量组合。英国脱欧、南海仲裁、土耳其政变、德国暴恐等,其中充满了秩序变革的深刻内涵。尽管中国尚不具备塑造新秩序的能力,但是我们却正在获得改革世界秩序的难得机遇。因为中国的“人类命运共同体”理念对世界秩序变化的适应性、包容性和创新性超过任何国家。
相对而言,美国如果抱守冷战思维和零和游戏,它就会在这新一轮秩序变化中失去机遇。以最近的所谓“南海仲裁案”为例,美国试图把仲裁庭的所谓裁决当作国际法强加在中国头上,并据此对南海问题下结论。美国这么做对其主导的秩序没有任何好处,反倒是助长了滥用国际法的越权先例,破坏了国际海洋法公约的有效性,证明了美国把国际规则作为自己战略工具的惯用手法。如果中美之间能够就航行自由的规则细化进行对话,如果中国与其他声索国之间能够就南海地区的大陆架、毗邻区、渔业资源权等概念的实际操作进行认真讨论,南海不仅不一定成为危机策源地,反倒可能成为新的秩序生长点。进一步说,只要不把南海作为中美冲突的爆发点,它就可能成为中美之间合作的共同点。
(摘自《世界知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