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永年
菲律宾针对中国的南海仲裁案及其结果,提出了一个具有现实性的问题,即亚洲是否会“中东化”?问题更在于域外力量在这一过程中扮演的关键作用。
“中东化”就是中东乱局,包括内部秩序和区域秩序两个方面。近代以来,西方帝国主义强势介入中东事务,二战之后的中东秩序就是美国和西方主导下确立的。冷战结束后,美国便主导了中东秩序。中东国家的内部秩序和区域秩序缺乏自主性,高度依赖外来力量。一旦美国开始衰落,中东的秩序便跟着动摇。
美国在“9·11”事件之后开始反恐怖主义战争,希望通过“大中东计划”,在中东推行美国式民主。但美国根本建立不了最基本的政治和社会秩序,在最低限度上保障人民的正常生活,乃至生命。中东原有政体的解体,导致了无政府状态,涌向欧洲的难民潮便是中东政权解体的产物。更严重的是,在原先政权解体之后,宗教激进主义找到了巨大的空间。
中东乱局说明,如果秩序(无论是国内秩序还是区域秩序)缺乏自主性,就毫无保障。外在的力量不是牢靠的利益相关者,一旦利益相关程度下降,它便会离开,留下烂摊子。当美国在中东具有巨大利益时,会拼命干预中东事务,一旦这个地区的“收益”小于其“成本”,美国便要脱身,这个地区的秩序突然失去了依靠,乱局变得不可避免。
为什么说亚洲也面临“中东化”的可能性呢?域外力量的作用主要包括大国政治化和国际化。大国政治化指的是域外两大力量即美国和日本(或者美日联盟)的介入。美日在本区域的情形和美国在中东的情形类似:两国深度卷入本区域,可以获得巨大利益;如果这个区域变成了乱局,却不会对两国产生致命影响。
“国际化”指的是菲律宾单方面地向常设国际仲裁庭起诉中国。仲裁法庭具有高度的商业性,即受雇于菲律宾,服务于菲律宾,中国有充分的理由质疑。这种形式的国际化就产生了无穷的问题。
首先,判决会受商业利益的影响。其次,法官本身的政治或者意识形态倾向容易影响判决。其三,法官要有充分的知识了解情况,而非仅凭借菲律宾所提供的信息。南海这样高度复杂的案例,对这些法官来说无疑是一件困难的事情。
判决完全否定了中国在南海的历史权利。中国从一开始就采取“不接受、不参与”的原则。中国的行为并非特殊,其他大国也常不接受类似判决。判决很难在实质层面改变南海问题的现状。
中国南海问题已经演变成高度国际化和大国化的问题,有关大国不会轻易放弃已经为中国制造出来的“麻烦”来对中国施加压力。
如果往冲突的方向发展,本区域陷入“中东化”的可能性就会增加。美、日等域外大国不太可能做有助于本区域稳定的事情,要依靠本区域的主要角色,即中国、东盟、其他声索国的努力。
中国的角色最为关键,因为中国是本区域的大国,也最具有能力来保障本区域的秩序。中国最早提出“搁置争议、共同开发”,但没有引出其他国家的积极回应。越南和菲律宾等国远早于中国造岛,中国造岛只是对其他国家行为的反应。现在,中国已经改变了从前被动的角色,可以利用已经造好的岛礁为其他国家提供服务,包括航行安全灯塔建设、避风港、紧急救助、海上搜救等。中国也可以再次提出“共同开发”方案,和其他国家进行渔业协定谈判、海底生态环境保护、海洋资源保护和共同开发等项目。
对东盟来说,再也没有比独立的外交政策、保持中立性更重要的事情了。一旦选边,无论是选择美国还是中国,东盟的分裂就会变得不可避免。
中美双边关系尽管有矛盾,但仍然在发展和深化。今天的中美关系已演变成“中美国”的关系,至少经济上如此。在国际层面,中美有太多重大事情需要合作,包括核不扩散、气候环境等。美国的最大利益仍然是不失去中国,一旦失去中国,美国就只剩下半个世界的“霸主”。
考虑到这种情况,个别声索国要减少甚至放弃对美国的幻想并不难。即使美国真的有为东盟一些国家的利益而战的“利他心”,其能力也令人怀疑。美国在中东和其他地区制造的乱局便是证据。
更重要的是,美、日和一些东盟国家所构建的“中国以大欺小”“强权即公理”的话语,实际上是美国和西方而不是中国的逻辑。事实会证明,像菲律宾那样诉诸于大国政治化或者“国际法律化”的途径,试图迫使中国屈服,不仅得不到任何好处,反而会损害其国家利益。
各方都在思考下一步如何走的问题,相信判决会释放出巨大的能量,对本区域产生或好或坏的影响。本区域的秩序到底往哪个方向发展?是维持昔日的稳定还是被“中东化”?人们当拭目以待。
(摘自《联合早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