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永亮 王力平
(安徽大学 艺术与传媒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00 )
弗洛伊德人体艺术中的人性本能及视觉表述
刘永亮 王力平
(安徽大学 艺术与传媒学院, 安徽 合肥 230000 )
卢西恩·弗洛伊德的人体艺术创作总能以真实的视觉效果给人以心灵的审美震颤,这种现象在面临“绘画艺术已死”的当代俨然成为一种极具文化特质的现象而值得思考。弗洛伊德的绘画真实地反映了画家自身的感受,在他的绘画作品中总是描述自己和他熟悉的人,这既是对自身人性的观照,同时也是他对亲人的人性关怀。这种创作方式是他自觉的人性本能与表达方式,同时彰显了时代精神中的人性复归。
卢西恩·弗洛伊德;人体艺术;人性本能;视觉
人性在西方现代艺术的进程中已经成为永恒的话题,人体作为绘画的主题成为现代艺术家创作的内容。在当代艺术发展过程中曾一度呈现出实验性与多元化发展的态势,各种艺术风格相互对抗。到了20世纪80年代以卢西恩·弗洛伊德为代表的写实性的表现方式再次得到人们的认可,其实那不是绘画本体语言的回顾,而是人性精神的再次复归。人体绘画尽管是西方传统绘画中的重要题材,但是现在很少有画家再去触碰这种写实的架上绘画。弗洛伊德的人体艺术主要是描绘自己和自己的亲人,在其作品中总能给观看者留下一种强烈的视觉刺激与审美震颤。法国评论家让·克莱尔曾说:“毕加索在创作中无情地毁掉了一开始是那么完整规范的古典标准,弗朗西斯·培根在创作中将面部或肢体弄得伤痕累累,而弗洛伊德则相反,他从未损害过身体器官的完整性。与那些超出标准的人相反,他开始以无可辩驳的方式使人类‘奇妙’的身体获得新的评价。”[1]与那些超出标准的现代派人体绘画不同,弗洛伊德以看似传统保守的写实手法使人类身体获得新的认识。
弗洛伊德出生于柏林,童年度过了一段安逸、舒适、享受母爱的幸福生活。小时候弗洛伊德的母亲常常给他读民谣、诗歌,特别是在柏林的家中悬挂着丢勒画的母亲肖像素描的复制品,这些不同的艺术样式在画家幼小的心灵产生了不可忽略的影响。[2]弗洛伊德用图像表达的方式传达出对母亲的爱,为母亲画了大量的肖像画,其中包括阅读中的母亲、休息中的母亲、去世后的母亲。然而,当德国国内政治形势发生转变,希特勒上台统治德国以后,弗洛伊德亲身经历并目睹了法西斯对犹太人的歧视和迫害,这在他童年留下了难以弥补的创伤。在画家早期的作品中可以看到画中人物大都透露出一种病态美,并弥漫着一种无名的隐痛和精神上的惶恐不安,以及对死亡主题的迷恋。正是由于弗洛伊德对母亲充满了深沉的爱才使其描绘的母亲系列作品真实而感人。其中一幅描述母亲去世时的素描作品,描述了母亲脸上布满黑斑,死亡在身体上蔓延,尽管只有头部出现在画面,以往表现母亲专注的神情消失了,大约很少有人能以简洁的素描寥寥几笔表现出死亡如此真实地接近亲人。这幅素描带给人的是如此强烈的震撼,来自于艺术家心底的爱及人性关怀。
弗洛伊德以其敏锐的目光、真实而具创新的笔触去画人体,特别爱画身边的亲人或熟悉的朋友。例如是早期的油画代表作《手持玫瑰花的女孩》(1947-1948年)(图1),描绘的是他的妻子基蒂·加曼,画面采用具像写实手法,刻画细致入微,女孩的头发一绺一绺的清晰可见,一只手持带刺的玫瑰花,另外一只手放在膝上,甚至连右手上的胎记也清晰可见,毛衣的绿色纹理也画得一丝不苟。但这种描绘已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优美形式,画中的道具被赋予了某种象征意义,这表明弗洛伊德的绘画从一开始关注的是人物对象的内心精神世界,而非仅仅限于人物的外形轮廓。早期精致的绘画具有节奏、充满韵律的特征,这正是画家心理情绪的象征,画面的形与形之间建立起超越表象的关联性,成为诉诸视觉的精神要素——真实景况的实在性与梦幻的飘忽不定性结合起来。1952年,弗
洛伊德与第一任妻子基蒂·加曼(Kitty Garman)离婚,与卡洛琳·布莱克伍德(Caroline Blackwood)结婚,并在这一年以卡洛琳·布莱克伍德为模特创作了《读书的女孩》(1952年)、《在床上的女孩》(1952年)等作品。卡洛琳的出现对弗洛伊德的绘画创作产生了一定影响。
弗洛伊德也曾以自己的女儿们作为模特。弗洛伊德往往让她们摆出不同于欧洲传统艺术史上常见的优雅姿势,而是极富挑战性意味的姿势。如在1980-1981年间,弗洛伊德以女儿安娜贝尔为模特,创作了一幅人体油画,当时的安娜贝尔已经28岁了,且怀有身孕,在画面上,她赤裸身体痴迷地躺在沙发上,画面的中心是她那微微隆起的肚子和鼓胀的乳房及突出的血管。弗洛伊德的另一个女儿贝拉也经常给他作模特儿,她是一位服装设计师。她在1990年创立自己的品牌工作室,父亲给她的礼物就是为其绘制了品牌式样。谈到父亲时,她承认,为其当模特儿就是观察他的最好方式。他喜欢画人的裸体状态,喜欢看到人的身体最自然真实的一面。弗洛伊德的女儿罗丝·波伊特是一位小说家,认为坐在她父亲的画架前“不过是和他相处的一种形式”,她可不认为老爸有恋母情结。另一个女儿、演员兼作家埃斯特·弗洛伊德16岁时为爸爸做了裸体模特儿,她通过这样的经历来“了解父亲,此前我们从未在一地生活过……他希望我做模特儿,我就脱掉了衣服,坐在沙发上,不过如此。我从来没觉得不好意思”。
图2作品《大室内景W11》(1981-1983年)(笔者注:W11是指他的画室)构图打破常规,没有将主体人物形象放在画面中心,而是把五个人物奇特地挤在画面的右下方,而靠左上角的窗户、水池略带成角透视的线条,以及墙角透视线使画面获得视觉均衡。弗洛伊德创作的这幅油画是其作品中少有的多人构图,形成作品的原始动机来自18世纪法国画家华托的一幅画。在其创作处理中虽然是以仿华托的名义完成,但和华托的作品有很大的不同:华托的画表现的是晚上的室外环境,他描绘的是白天室内环境;华托的画面表现五个快乐的人处于欢乐的状态,他的画面描绘的五个人物目光呆滞、表情忧郁;华托的画充满了甜蜜感和幸福感,他的画则直逼人的心灵,充满苦涩与灵魂的审视。弗洛依德以独特的视角和特定的艺术语言,创作了时代最震动心弦的普通人的形象,这正是画家的非凡之处。对技巧与样式的学习和创新并不是最难的,真正打动观众心灵的因素终究是作品内在的精神性,即艺术家的深切感受和所表现的思想情感。关注身边的朋友,特别是对亲人(女儿、儿子、母亲、父亲)的直接描绘,作品渗透出的人性关怀成为弗洛伊德的绘画作品获得广泛认同的重要因素。
自画像历史的开始不仅可以作为重建艺术家的容貌及其内心世界发展变化的历史的图像资源,同时也是自我精神关照的开始。弗洛伊德的艺术生涯中自画像占据重要的地位,他自己也曾说过:“我的作品纯粹是自传性的,也就是关于我本人以及我周围的世界,它是记录的尝试。我画的是我自己感兴趣的人,他们就在我生活和熟悉的空间里。我凭藉他们创作作品,有他们在我能更自由地工作。”[3]由此可见,弗洛伊德把自己艺术的创作都纳入到了自己的自画像范畴之内了。弗洛伊德为自己画了大量的自画像作品,他的自画像形式多样,有素描、版画、油画等形式,大量的自画像不仅成为画家本人探索绘画语言的一个途径,也成了画家自我精神抚慰的有效方式,将自我呈现给他者观看的一个途径。
图1 《手持玫瑰花的女孩》1947-1948年
图2 《大室内景W11》 1981-1983年
“弗洛伊德创造了一种人人熟悉的感觉,从而把他和我们的现实联系起来,这可谓是非凡的成就。以可视的现实为基础,坚定地忠实于艺术,可以概括弗洛伊德的漫长而不平凡的发展历程。他创造出我们时代某些最刺激和不安的形象。”[4]弗洛伊德创作的自画像作品无疑是对这一评价的最好注解,自画像作品的流变折射出画家的心路历程。以弗洛伊德早期《自画像》(1939年)(图3)作品为例,构图相对比较拥挤局促,整个画面充斥着画布。其中人物的面部充满活力的生命个体彰显着向外展开的努力,似乎形成一个平面的效果。由此可窥弗洛伊德的早期画风:有节奏的笔触创造出浮游状的纹理和扇形的光斑,好似一股气流飘拂过画的表层留下的身影,好似水漫沙滩形成的浸渍。由于色彩变化是舒缓的,甚至是轻微的,画面表层具有结实的浮雕感,又有稳定的脉动。[5]进入20世纪80年代以后弗洛伊德的绘画呈现出老练、风格化趋势,这一时期的画风总体倾向更直率、坦然、自信与深沉。在他1985年的《自画像》(图4),画面注重
空间的表达,更具真实的视觉震撼。此时的作品显得自由而从容,透露出艺术家充分的自信与率真。1993美国大都会美术馆举办弗洛伊德回顾展中的自画人体描绘了他一手持调色板,另一手拿油画刀,脚上穿着一双没有系鞋带的旧皮鞋。这使人们不得不想起经常见到的大理石雕刻与古老的绘画中的古罗马斗士的姿势,这种形象一直流传到路易·达维德刻画的罗马裸体人像。[6]这幅作品成为他艺术创作的真实写照。他那深沉的表情,感觉似一个艺术殉道者的模样,由此可见弗洛伊德对艺术的态度与探索精神。弗洛伊德的自画像以平静的心态代替了内心的躁动,画家以自画像的形式将自己的内心呈现给观者,由此把内心的心灵深处的情感释放出来。自画像成为画家自我与世界对话的一种方式,给观众展示着自己的身体,这还是画家自我剖析和自我救赎的手段,也是自身人性本能的自我流露。
自画像不仅是艺术家自传式的记录,更重要的是其中渗透着艺术家强烈的个体自我人性意识。艺术家通过自画像这种艺术形式剖析自我、表现自我。因此,自画像也就成了窥视艺术家内心世界的一面镜子。画家本人既是作品的创作者也是被观看者,自画像成了了解画家最有效的一种途径。“图像如同文本和口述词一样,也是历史证据的一种方式。他们记载了目击者所看到的行动”[7]。弗洛伊德的作品《有自画像的女人体》(1980年)(图5),画面描述了一个女性的裸体,蜷曲着身子侧卧在破烂的沙发上。在画面的右上角出现了画家的鞋子和腿部,作品里没有出现整个画家形象,只是一个局部的出现,腿部的动态表现出写生时绘画的典型姿势。画家和写生的模特也出现在同一画面中,让人无法分清哪是主观哪是客观,模特和画家的身份被统一在作品中。由此可见作者对于自身表达的渴望,当艺术家进行创作时,他们描绘的是自身内心的观看对象。在这种复合型的既有模特又有作者自身的画面中,体现出艺术家在观察、探索作为对象的“我”的同时,还要将观察到的自我呈现在画面上。2005年,弗洛伊德82岁时完成的另一幅作品《画家被一名裸体崇拜者惊动》(图6),画面是卢希恩·弗洛伊德在画室里作画的情形,身边有一位年轻的裸体女模特坐在地板上,右手和头靠着画家的腿部,似乎在对画家倾诉或者祈求着什么。这幅作品表现的就是弗洛伊德平时创作时的真实情景,这其实也是老画家一生创作过程的缩影。旁边的裸女崇拜者可能是画家心中的麻烦,也可能是他灵感的来源,他的缪斯。
图3 《自画像》 1939年
图4 《自画像》 1985年
图5 《有自画像的女人体》 1980年
弗洛伊德作品中人物放荡不羁的动态往往隐含着一种性的意味,对人体的隐秘部位往往做极为详尽的描绘。但他的这些作品并未令人感觉到是一种色情的图式,恰恰相反,他使人感到是一种生命原始质朴的真实之美和对性的敬意。“弗洛伊德画了许多的人体,他的画既像是写生也是创作,但他的人体表现准确地画出了人在社会中的生存空间的意味,仅此感觉就用了他一生精力的投入,所以往往画一幅写生容易,有了技能和抓形的能力就可以画了,但让一幅写生融入更多的人生体验,就需要深厚的生活积累和丰富的阅历。”[8]弗洛伊德的作品除了对其艺术本体的鉴赏之外,更重要的意义在于他对人性主题精神的关怀,他将自己熟悉的人通过肖像和裸体方式表现出超真实的视觉张力与视觉震颤,这恰恰是弗洛伊德在关注自身过程中对人性主题精神的表达。
在弗洛伊德的艺术创作中,无遮掩的男女裸体形象常是其表现内容。暴露出的身体携带着某种情绪,每一块肌肉都充满着一种敏感刺激的表情。弗洛伊德在模特儿面前自始至终都是以一种冷静的眼光去观察,而不是窥视。用自己真实的画面来表达内心,这正是弗洛伊德最突出的绘画特点。1989-1990年弗洛伊德创作的《床上的裸体男子像》(图7)把男子的隐私部位暴露无遗,男子正面躺在床上正朝向观者,一只袜子还没有脱下来。人体有关性方面的特征几乎处于画面的中心和稳定点上,毫不遮拦和掩饰。模特用左手掩住面部。其他的作品如《红色沙发与裸体女像》(1989-1991)(图8)《红椅子上的裸体女像》(1999)等作品,画面
都是以大的笔触或是厚重的色块的覆盖进行刻画,画面上的人体给人的感觉是冷酷的,愤懑的或者是麻木的。在人物的塑造上,人物的最隐私部位都裸露出来,只是将每个人物的面部都放在一个远处的空间里,模特的眼睛不回避,通常也不与观众对视。整个画面表现出一种陌生感,他要人体去传达脸部所占有的表现力。人物表情没有丝毫羞涩感,像在告诉观者“无所谓”,此画中的裸体既不摧残人的欲望,也不展现美,只是呈现出特定环境中裸体女真实的精神状态,展现了弗洛伊德有意识地挑战一种极端的心灵风格,充分表达出追求“生命之真实”的精神绘画特点。“我通常将脸部放在最后面,我把将要表达的东西放在人体上。头部必须作为一个局部出现。于是我不得不将重点表达放在裸体里。”[9]正是这种内在的原因,在人体绘画作品中,弗洛伊德往往并不把脸部作为传达表情的重要部分,模特的心理以及画面的整体气氛主要是通过人体的动势,有力的笔触肌理等传达出来。在《与布赖德格鲁姆》(1993年)、《画室(夜晚)》(1993年)、《入睡的福利官》(1995年)等作品中我们都可以看出男女模特的性器官充分展示在我们的视线之中。弗洛伊德以极致视觉冲击力效果来表达人的身体最性感的部位,我们并不能回避也没有必要掩饰对性的欲望和向往。在其作品中我们看到了实实在在、毫不娇饰的、有灵有肉的真实人体,这正是真实的生命状态和人性力量,是人性主题精神与人性本能的回归。
图6 《画家被一名裸体崇拜者惊动》 2005年
图7 《床上的裸体男子像》 1989-1990年
图8 《红色沙发与裸体人像》 1989-1991年
人类艺术发展的进程就是人类审美观不断转换的过程。人体绘画是西方绘画的一个经典类型,体现出不同时期人们对人体绘画有着不同的感觉和理解方式,从而以不同的图像样式呈现出来。弗洛伊德以西方传统写实绘画得到人们的青睐,这不仅是因为他的绘画中具有高明的绘画技巧,更为打动人心的是其作品中彰显出深刻的人性精神。弗洛伊德的作品不是流于形式与表面效果,而是直达我们的内心的人性关怀,是他人性本能的自觉。就如他所言:“我在油画中唯一感兴趣的是现实中的人,在一幅正在画他们的油画里,不要利用他们做所谓最艺术的东西,对于我来说,利用一些人做一些生来就不会做的事将是大错而特错的。”[9]在弗洛伊德看来,看待真实的模特,其实就是在关照真实的自我,他对作品没有过多的思考,而是希望把自身的感受真实地表现在自己的画面中。对他来说一切都是为了艺术,这是一种不自觉的行为。弗洛伊德的绘画作品直接描绘肖像或人体来折射出人性美的光辉,这是弗洛伊德追求人性艺术中彰显出来的人性本能,这也构成了弗洛伊德绘画中最重要的精神内核。
[1]曹小鸥.新具象艺术[M].北京:中央编译出版社, 2000: 78.
[2]William Feaver. Lucian Freud[M]. London:Tate Publishing,2002:16.
[3] 邓嘉德.英国当代画家弗洛伊德[M].成都:四川美术出版社,1996(06):01.
[4] 乔炜,咸维.卢西恩·弗洛伊德的素描艺术[J]世界美术,1992(03):27.
[5]范迪安. 卢西恩·弗洛伊德[J].世界美术 , 1989 (04) :21.
[6] [法]让·克莱尔,陈帆 .真实的裸体——卢西恩·弗洛伊德的近期作品[J].世界美术,1996(03):21.
[7] [英]彼得·伯克.图像证史[M].杨豫,译.北京:北京大学出版社,2008(02):09
[8] 田黎明.人体写生访谈[J].湖北美术学院学报,2005 (01):32.
[9] [英]罗伯特·休斯 张英超.路西恩·弗洛伊德的油画艺术特色[J].美苑1992(03):53.
2014年度教育部人文社会科学研究青年基金资助项目《中国当代艺术中的“调侃与反讽”文化研究》(项目批准号:14YJC760039)、2015年安徽省教育厅高等学校省级质量工程项目《应用型艺术高校专业课程考评模式改革与质量评价体系研究》(项目批准号:2015jyxm732)
J05
A
1003-9481(2016)02-0022-04
刘永亮 (1979- ),男,江苏徐州人,硕士,安徽大学艺术与传媒学院讲师,北京电影学院访问学者。主要研究方向:视觉文化、电影学。
王力平(1987- ) ,女,山东烟台人,硕士,安徽新华学院动漫学院助教,主要研究方向:美术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