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正中 孟祥斐 汪倩倩
社会共享与居民幸福感:基于淮安与东莞的实证分析
王正中 孟祥斐 汪倩倩
社会共享已成为应对社会转型中的诸多问题和实现社会治理创新的新理念。本文以淮安与东莞的调查数据为依据,从实证角度着重探讨了社会共享的六个维度及其与居民幸福感之间的关系。结果发现,相对于其他因素,社会共享诸因素对居民幸福感的影响更大;社会距离、社会歧视对居民幸福感产生负向显著影响;社会支持、制度保障与公共服务的可及性均对居民幸福感产生正向显著影响。施政者须坚持共享发展理念,将提升社会共享度作为增进居民幸福感的重要政策目标与手段。
社会共享 居民幸福感 理念
背景与问题
幸福是人类生活的意义所在。随着我国经济快速发展和人民生活水平的迅速提高,人们对幸福感的渴望和追求愈发强烈,因而在目前全面深化改革中,“人民幸福是衡量改革发展成效的标尺”①。改革开放以来,我国虽然经济快速增长,但居民幸福感并没有获得同步提升。2015年,联合国关于全球幸福指数的排名中,中国在158个国家和地区中排名明显靠后,仅为93位,这使人不得不反思中国经济的快速发展与居民幸福感的落差问题。随着市场经济的发展和社会快速转型导致了社会分化,不同阶层、群体在基本权利、参与机会和公共产品等方面共享失衡问题日益凸显。为此,中共十八届五中全会提出了“坚持共享发展”的理念,认为“发展成果由人民共享”,“共享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本质要求”,还将社会共享作为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的一种归宿与落脚点,“作出更有效的制度安排,使全体人民在共建共享发展中有更多获得感”②。作为“十三五”时期经济和社会发展的核心理念,社会共享也将是我国应对社会转型带来的上述问题与提升居民幸福感的社会治理创新基本思路。那么,社会共享同居民幸福感究竟呈何种关系?社会共享度对居民幸福感的影响方向、作用程度如何?本文以淮安和东莞经济发展程度不同的两个城市作为实证研究对象,探讨社会共享与居民幸福感之间的关系问题。
幸福感是反映人们对生活现状的一种主观满意程度,也是衡量一个国家或地区国民福祉的重要指标。近年来,随着提高居民幸福感成为各级政府的重要施政追求与政策目标,幸福感也成了国内学术研究的热点问题,尤其关于幸福感影响因素的探讨,但缺乏对社会共享因素的关注,特别是从实证角度研究社会共享对居民幸福感的影响还比较薄弱。
中央“十三五”规划的建议中提出了“共享发展”理念。“社会共享”是依据以人为本的发展理念,通过有效的制度安排和政策供给,让全体人民共同享有政治、经济、社会和文化发展的成果③。社会共享是多维度、多领域的,不仅包括经济成果的共享,也包括权利、社会和文化成果的共享④。
研究设计与变量测量
2014年底,我们采取立意抽样方法抽取江苏省淮安市和广东省东莞市作为调查地区,二者分别代表经济发达和经济欠发达两类城市。为了使所选取的样本能最大程度代表两市居民的总体特征,调查采取多段分层抽样法:第一阶段,先根据人口结构和产业布局选取8个行政区,其中淮安市2个,东莞市6个;第二阶段,在选中的区内根据社区类型采取立意抽样法再抽出15个社区;第三阶段,根据所抽社区中住宅小区数量随机抽取1-3个住宅小区;第四阶段,在每个住宅小区再按照等距抽样法抽取50-60户门牌号码进行入户调查,每户随机抽出1名18周岁以上成员作为问卷调查对象,共抽出1563人,其中有78户拒访或无符合条件成员。这样,两市实际发放问卷1485份,回收有效问卷1392份,有效率为93.7%。
(一)因变量:幸福感
关于幸福感的界定和测量,目前主要集中于主观幸福感和心理幸福感两种取向,前者强调个体对自身生活状态的认知评价和情感体验⑤;后者侧重个体实现自身潜能获得的价值感与体验感⑥。整合起来看,幸福感是人们以社会经济、文化背景和价值取向为基础,对自身生存与发展状况的一种感受和体验,与人们的客观生活状况和价值实现都密切相关。基于这一理解,本文主要从公共服务与政策体验感、经济充足体验感、社会生活与健康体验感、未来预期与信心感以及自我效能与价值感五个维度对幸福感进行了指标设计与测量。在具体模型分析中,根据五个维度对幸福感总水平的贡献权数合并成为一个幸福感综合指数变量,该变量是数值型变量。
(二)解释变量:社会共享
社会共享内涵非常丰富,涉及居民对经济成果、社会成果和权利等方面的共享,其关注的是社会在何种程度上可以实现个体平等的权利和价值,以及保证个体可以获得来自制度和社会关系的支持,减少社会不平等和社会排斥。作为一种制度安排,是通过谋求社会领域的重建和社会治理创新,政治上旨在社会赋权,经济上旨在提供经济社会保障,社会上旨在社会共享,实现最大限度的制度与组织保障、社会支持、普惠与公共服务可及性、社会距离与歧视消除等。依据该理解,本文结合我国实际情况,主要从社会距离、社会歧视、社会支持、公共服务可及性、制度与组织保障可及性、医疗服务可及性六个方面来间接测量社会共享度。
社会距离。社会共享的核心在于消除不同地区、行业、阶层和群体之间的显著差距。该指标主要反映了社会不同群体间的阶层差异感知。本文主要用六个二级指标来测量社会距离,即“穷人与富人之间”、“干部(老板)与群众(员工)之间”、“男人与女人之间”、“老年人与年轻人之间”、“不同种族群体之间”、“不同宗教信仰群体之间”,将差距从大到小分为5个等级,然后根据程度高低,分别赋值1-5。最后将受访者对这几个群体间差距认知度加总,得到一个社会距离感指数,分值越高说明社会距离越小,社会融合性越高。
社会歧视。社会共享就是要实现个体平等的权利和价值,以减少基于特定身份的社会歧视与社会排斥。这个指标反映了人们在社会生活中基于特定身份遭到来自群体或组织的社会歧视或社会排斥情况。在具体操作上,在“在过去一年中,您有没有由于以下原因而受到过歧视?”问题下设计了10个指标:社会地位、身体残疾、年龄、性别、外表、外地人、学历、有过犯罪记录、患有某种疾病或其他原因。根据受访者受到的歧视项目进行赋值,如果受过一种歧视赋值为1,受过两种歧视赋值为2,受过三种歧视赋值为3,以此类推。赋值越大,说明受访者遇到的社会歧视越严重。在模型分析中,采取11减去原始值后获得一个新变量,该变量值越高,说明被调查者受到的社会歧视或排斥越少。
社会支持。社会支持是个体感受到来自社区、社会网络和亲密伙伴等制度和社会关系的关心和支持,有助促进个体的社会适应和身心健康,是一种在社会环境中促进人类发展的力量或因素⑦。社区是人们生活的重要场域,通过社区系统推进和改善被排斥群体的社会权利是社会共享实践的重要途径。因此,本文主要从人们所在的社区生活领域获得支持与帮助的程度进行测量,在操作上具体设计了以下2个指标:“社区有健全的社会支撑网络”、“社区邻里之间能互相帮助与支持”,根据符合程度分五个阶梯,分别赋值为1-5。将被调查者在各个指标上的选项相加,得到一个社会支持度指数。数值越高,说明社区的社会支持度越高,社区融合性和满意程度也越高。
公共服务可及性。该指标主要反映公共服务体系对人们的可及性,能否提供充足而机会均等的公共服务和公共设施,也是反映社会共享的重要衡量指标。对公共设施的可及性测量操作为:“您在使用公共设施方面遇到过困难吗?”,选项设为“没遇到过”和“遇到过”。在模型分析中,将其操作为虚拟变量,“遇到过=可及性”赋值为1,“没遇到过=不及性”赋值为0。
制度与组织保障可及性。该指标主要反映人们在遭受生活困难时能否获得来自制度、政府、第三部门及相关组织的帮助,这个指标可以衡量社会的组织和制度对弱势群体的保障性。操作上,在“如果您遇到困难需要社会帮助时,您能从以下哪些渠道获得帮助?”问题下面设“政府的最低保障”、“大病医疗保险”、“商业保险/人寿保险”、“政府就业服务计划”、“社区服务和志愿者”、“非政府组织和慈善组织”和“其他”。根据受访者能获得帮助的渠道多少进行赋值,将获得一种渠道帮助赋值为1,获得两种渠道帮助赋值为2,以此类推,最大值为7,最小值为0。数值越大,说明社会的制度或组织保障体系可及性越高,社会共享度就越高。
医疗服务可及性。该指标主要反映医疗服务体系对人们的可及性,这是反映社会共享的重要衡量指标。具体操作上,设4个指标来测量医疗服务可及性:“到诊所/医院太远”、“预约时间太长”、“排队候诊时间太长”、“费用太贵”。根据符合程度分为5个等级,然后根据程度高低,分别赋值5-1。我们将受访者对这几个指标得分加总,得到一个社会医疗服务可及性指数,分值越高,说明医疗服务可及度越高。
(三)控制变量:个体特征和地区经济
目前很多研究发现,个体特征和地区经济因素均对居民幸福感具有显著的影响。本文引入个体特征和地区经济因素作为控制变量,以探讨和比较社会共享对居民幸福感的价值和意义。其中,个体特征变量及其取值为:性别(女性0,男性1)、年龄(由低到高连续取值)、婚姻(无配偶0,有配偶1)、职业(无业者0,其他职业1)、教育水平(由低到高1-6);地区经济因素,本文用城市来代表,分别以淮安和东莞来指代经济欠发达地区和经济发达地区:淮安取值为0,东莞取值为1。
结果与分析
为探讨社会共享与居民幸福感之间的关系,本文以居民幸福感为因变量,以社会共享的各要素为解释变量,以个体特征和地区经济因素为控制变量,建立了多元回归模型,并采用逐步回归法,先后将控制变量和解释变量代入回归方程,分别形成两个模型(见表1)。其中,模型1反映的是控制变量的影响情况,模型2反映的是解释变量的影响情况。从模型检验效度看,控制变量和社会共享对居民幸福感的影响总体上均通过了显著性检验(P<0.10),但在方差解释力上,从模型1到模型2,R2从0.067上升到0.294,说明社会共享对居民幸福感产生了非常显著的影响。
表1 社会共享对居民幸福感影响的OLS回归模型(N=1392)
说明:(1)参照组:a女性;b无配偶(含未婚、丧偶和离异);c无业者;d淮安;e公共设施使用没有困难。(2)双尾检验统计显著度p<0.10。(3)Beta值是标准回归系数。
(一)控制变量对居民幸福感的影响
模型1显示的是控制变量对幸福感的影响情况。个体特征变量中,性别、年龄、教育程度和职业4个指标均对居民的幸福感产生了显著性影响(P<0.05)。其中,性别的回归系数是负的,这表明男性样本的幸福感水平比女性要低(B=-0.101,p=0.000);年龄、年龄平方项的回归系数分别为正数和负数,这说明年龄对居民幸福感的影响呈倒U型曲线,即青少年和老年人的幸福感水平比中年人低(P=0.000);受教育程度高的居民幸福感比受教育程度低的居民要高。婚姻状况对居民幸福感的影响不具统计显著性(P>0.10)。从职业看,管理者和专业技术人员均比无业者幸福感水平要高,但其他职业类别人员没有呈现出统计显著性影响。
从地区经济变量看,其对居民幸福感具有负向的显著性影响,即经济水平低的淮安市居民的幸福感水平要高于经济水平高的东莞市居民(B=-0.168,p=0.000)。在增加了社会共享变量后,这种影响依然存在(B=-0.136,p=0.000),说明这种影响比较稳健。根据2014年的统计显示,淮安市人口485.21万人,GDP为2455.39亿元,人均收入19110元⑧;东莞市人口834.31万人,GDP为5881.18亿元,人均收入35712元⑨。淮安经济上显著落后于东莞,人均收入只有东莞的53.5%。这一结果表明,地区经济发展程度高并没有带来居民幸福感水平的同步提升,但这一研究结果是否具有普遍意义,尚待进一步验证。
(二)社会共享因素对居民幸福感的影响
模型2反映了社会共享因素对居民幸福感的影响情况。从模型2看,社会共享各因素均对居民幸福感产生了显著性影响。第一,从社会距离来看,人们认为社会各群体之间的差距越小,人们的幸福感总水平越高(B=0.054,p=0.009)。第二,从社会歧视看,其标准回归系数为0.187,在0.001的水平上具有统计显著性,这说明人们遇到的社会歧视或社会排斥越少,幸福感总水平越高,反之亦然。第三,从社会支持看,其标准回归系数为0.331,在社会共享各因素中是对居民幸福感影响最大的变量,说明社会支持度每提高1单位,人们的幸福感总水平会提升0.331单位,即人们所在社区社会支持度越高,人们的幸福感总水平越高(p=0.000),说明社区作为人们居住和社会互动的场所,对人们的幸福感呈现出比较重要的影响力。第四,从制度与组织保障可及性上看,其标准回归系数为0.100,说明政府或组织帮助可及性每增加1单位,人们的幸福感总水平会增加0.1单位,即人们认为自己遇到困难时能从政府、组织及相关制度获取越多帮助的人,其幸福感总水平越高。第五,从医疗服务可及性看,人们医疗服务可及性越高,其幸福感水平越高,其标准回归系数为0.112,在0.001的水平上具有统计显著性,这说明医疗服务每增加1单位,居民的幸福感水平会提升0.112单位。第六,从公共服务设施可及性看,其标准回归系数为-0.111,这说明公共服务设施使用有困难的人比没困难的人幸福感总水平要低0.111单位,且这一影响具有非常明显的显著性(p=0.000),这说明公共服务设施可及性对提升人们幸福感水平具有重要影响作用。
结论与讨论
第一,相对于个体特征因素和地区经济因素,社会共享是影响居民幸福感更为显著的因素。从总体上看,居民的个体特征、地区经济发展程度和社会共享度对幸福感均产生了显著性影响。个体特征对幸福感影响的已有研究结果大同小异,而经济因素影响幸福感的研究目前学界意见尚有分歧。有些国外学者立足发达国家的国情做过相关研究,认为国民收入的变化与幸福感的变化之间呈正相关并不确定,当人均国民收入总体上达到一定水平后,这种收入的增长并不一定带来主观幸福感的增加⑩。本文中的淮安和东莞这两个地区幸福感状况说明了这一点。从上面模型的解释力来看,社会共享因素对居民的幸福感影响显著大于个体特征诸因素和地区经济因素。社会共享关系着人们在经济、社会制度以及与日常生活相关的各种社会关系中能否平等地参与,或者免于最低限度的社会歧视,涉及公民身份与公民权利的平等。
第三,社会支持通过为居民提供物质或信息的帮助,使其在多种需要上得到一定程度满足。社区是居民获得社会支持,产生幸福感效应的重要场域。上述研究表明,社区的社会支持度对居民的幸福感水平呈显著的影响作用,即人们感知到的社会支持度越高,人们的幸福感体验越积极。这说明社区不仅是人们居住的场域,更是人们参与社会的重要场域,社区社会支持是社会共享的一个微观缩影,其与人们的日常生活具有非常密切的关联,成为人们幸福感体验的重要场域。
综上可见,提升社会共享程度,可以有效地提升居民幸福感水平。因此,从对施政者的政策建议看,要提升居民幸福感水平,须注重提升社会共享度,特别是要关注社会体系和社会政策的共享发展构建,力求把所有群体都整合到社会体制之中,最大限度地减少社会排斥,使大家都能享受到社会经济发展的成果。具体政策如制定和强化共享发展和包容性社会政策,积极推动公共服务均等化;建设以居民权利平等和居住为准则的共建共享社区;建构社会阶层良性化互动机制,推进社会群体融合;强化国家在社会保护提供方面的责任,给予边缘的弱势群体以“国民待遇”;通过体制、政策、法律和道德等渠道,积极营造对弱势群体的关爱氛围。
①李克强:《在庆祝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六十六周年招待会上的讲话》,《人民日报》2015年10月1日。
②《中共中央关于制定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三个五年规划的建议》,人民出版社,2015年,第5、33页。
③王猛、毛寿龙:《社会共享与治理变革:逻辑、方向及政策意蕴》,《社会科学研究》2016年第4期。
④尹庆双:《坚持共享发展理念,全面建成小康社会》,《经济学家》2015年第12期。
⑤E.Diener,M.S.Eunkook,E.Richard,et al.,“Subjective Well-Being:Three Decades of Progress”,PsychologyBulletin,125,2(1999):276-302.
⑥E.L.Deci and R.M.Ryan,“On happiness and human Potentials:A review of research on hedonic and Eudaimonic Well-being”,AnnualReviewofPsychology,52(2001):141-166.
⑦M.Zeidner,G.Matthews,D.O.Shemesh,Cognitive-social sources of wellbeing: Differentiating the roles of coping style,social support and emotional intelligence[J/OL],JournalofHappinessStudies,2015-12 -11.
⑧淮安市统计局:《淮安市2014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2015年5月15日。
⑨东莞市统计局:《东莞市2014年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统计公报》,2015年4月29日。
⑩D.G.Blanchflower,A.J.Oswald, “International Happiness:Anew view on the me asure of performance”,AcadManagePersp,2011(25):6-22.
〔责任编辑:毕素华〕
王正中,淮阴工学院人文学院院长、教授。淮安,223001;孟祥斐,博士,东莞行政学院政法教研部副教授。东莞,523083;汪倩倩,博士,淮阴工学院人文学院讲师。淮安,22300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