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增霞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北京 100872)
从互动角度看“吧”的使用
高增霞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 北京100872)
摘要:从互动语言学的角度分析“吧”字句的话语功能。通过对电视剧《家产》中“吧”字句的分析可以看出,在即时会话中,“吧”是一种互动手段。说话人使用“吧”字句,使双方在交际现场“即时”建立起一个共同立场,即形成一个即时联盟。
关键词:“吧”; 即时联盟; 互动; 话语分析
一、问题的提出
李咸菊在调查“是吧”“是不是”的使用情况时指出,在自然口语中,男性使用的比例要远远高于女性。[1]这个调查结果很有意思,因为我们一般认为(也是一种公认的看法),“吧”可以“缓和语气”,使语气委婉。那么按道理女性应该比男性更容易使用“吧”(包括“是吧”),而不是相反。由于李文统计的是“是不是”和“是吧”,是不是单纯统计“吧”的话,结果会有不同呢?
为此我们做了一个简单的小调查,收集了包括1个讨论(学术)、5个闲聊共11个小时的口语材料。其中闲聊的场合将近9个小时,包括1个在火车上三个北京中年女性(小学中学同学)的聊天、1个由一位老年女性和一位中年女性在公园的聊天、1个校园里两个中年女性的聊天、另两个聊天发生在家庭聚会场合,1个是一对中年夫妻和孩子的聊天、1个是两位青年男女和两位中年男女的聊天。大致的统计结果是,在近9个小时的闲聊场合“吧”出现不足10处,大多是反馈位置,例如:
(1)甲:……我们家个儿都不高。
乙:还行吧。
还有出现在试图结束谈话的场合,例如:
(2)哎呀,光说话了,你快吃饭去吧。
但是在1个多小时的学术讨论(2位男性1位女性)中,“对吧”“是吧”就出现了十几次,而且这个“吧”倾向性地出现在其中一人(中年男性)的独白中。
我们这个粗略的小调查,印证了李咸菊的调查结果:在自然口语中,似乎男性用“吧”的时候比女性更多一些。这个调查的结果似乎跟我们对“吧”的普遍认识有点不太协调。那么,是不是“吧”在自然交际过程中还担负有其他任务,从而造成了这种使用上的倾向性?我们知道,交际是一个复杂的过程,并不单纯是一个信息传递的过程,说话者并非只要按照一定的模式去输出信息,听话人就能完全理解、接受。在一个现场的、即时交际中,交际活动是通过双方的互动构建起来的,听话人并非完全被动接受,而是会参与到话语构建的过程中。那么,在一个现场的、即时的交际过程中,说话人为什么使用“吧”,“吧”的使用在话语构建过程中起到怎样的作用?
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们选择了比较具有北京话口语特色的电视剧《家产》作为研究对象,研究说话人在即时交际中如何使用“吧”字句的。除了转写的《家产》中的“吧”字句,我们的语料还包括部分日常生活会话、前文中所述的11小时的录音以及参考文献中的“吧”字句。
二、“吧”是建立“即时联盟”的互动标志
经过分析,我们认为,“吧”在即时交际中的作用主要是用于建立一个“即时联盟”,是一个互动标志。
1.“吧”的互动作用
“吧”字句需要涉及听说双方。试比较:
他来了 很漂亮 你来 好不好
他来了吧 很漂亮吧 你来吧 好不好吧
第一行的“他来了、很漂亮”,都是不关涉他人,只传达信息,但加上“吧”就具有了向对方征询的语气;对于具有互动性的句子“你来”“好不好”,加上“吧”就突出了这种要求对方参与的特征。张小峰也指出,因为感叹句的功能是传达个人情感,不涉及他人,所以“吧”字基本上不出现在感叹句中。[2]徐晶凝指出“吧”有“要求确认”的特点,[3]这实际也是“吧”互动性的一种表现,但是使用“吧”并非一定要求对方确认,比如“去你的吧!”屈承熹、李彬曾论述了“吧”的互动性。该文指出,没有了“吧”,说话者跟听话者之间就缺少了互动关系,“好像是剧中的旁白”。[4]例如:
(3)[X以为有个女生要请他吃饭,十分高兴,可左等右等,也不见来邀请,Y看在眼里]
a) Y:“傻了吧。”
b) Y:“傻了。”
b)句说话者仅仅在自言自语,而不是在对听话者说话。说话与听话两者之间的互动就是使用“吧”的结果,这一效果是因为“吧”能“(a)增加与语境的联系,和(b)表示该语句是针对听话者而发的。”
虽然屈承熹、李彬指出了“吧”的互动性,但是认为这种互动性来源于上文所述“吧”的(a)(b)两种功能,我们看到,这两种功能至少无法将“吧”与“吗”区别开来。而且根据屈承熹(2008),这个“互动”并不仅仅指听说双方的互动,还包括“吧”“表说话者的迟疑”这个核心意义“与其所处语句的内容或句式产生互动,而获得各种各样的解释”,如委婉、建议、勉强同意等;还可以“与其语境发生同样的互动”,即“增强本句与其先前语境之间关联性的功能”。[5]由此可见,屈文所说的“互动”是“互相作用”,不完全是交际活动中的“互动”。
本文的“互动”指的是在交际过程中交际双方的互动:使用“吧”就可以在说话人(或作者)和听话人(或读者)之间建立起一种联系,将话语置于一个双方互动的语境中。如例(3)“傻了”有了“吧”以后就不再是个人的言说,而是引进了听话人,使说话的语境成为关涉两个人的情景。再如下文例(4)是科研论文中的一段,在使用“吧”之前,文章是以教科书的语气在传递知识,作者隐身在幕后,尽可能地不出现,以给读者造成一种客观、正确的感觉;但是“吧”的出现,立刻使作者从幕后转移到台前,读者能感受到作者的存在,而作者也显示了对读者的关注,这个知识传递所在的语境就从单一的宣讲变成了双方的互动。
(4)从汉字的实际情况来看,西周、春秋以前产生的会意字,绝大多数是以形会意的,战国、秦汉以后产生的会意字,则大体上是以义会意的。班固所谓象意,大概是说的前一类会意字吧。按偏旁的异同来分类,会意字也有两种类别:……
由于“吧”具有设置双方互动场景的作用,所以当人独自遇到危险希望有人来帮助时,由于说话人明知没有人在场就会使用“啊”,不用“吧”,比如“救命啊”“来人啊”;而当人在乞讨的时候,用的一般是“吧”字句,如“给点吧”“行行好吧”,因为说话人就是针对出现在他周围的人而说的,将出现在他周围的人当作言谈的对象、说服的对象。如果一个乞丐说“给点啊”“行行好啊”,那常常是在表达个人的不满。
2. “吧”建立即时联盟的作用
我们认为,说话人使用“吧”字句的目的是为了和听话人形成一种“即时(或“在线”)联盟”。
所谓“即时联盟”就是一种“在线联盟”(on-linealignment),是在话语交际中暂时性地形成的一种共同立场。[6]在一句接一句的即时交谈中,说话人使用“吧”字句的目的是将双方置于具有共同背景知识、共同预设、共同行为立场上,迅速与对方建立起一种“即时”的“同盟”关系,以便于活动的继续进行或者下一个相关行为的进行。例如:
(5)A:你这条围巾挺漂亮的。
B:是吧,是我妈给我打的。
B’:是吗?(我没觉得啊。)
B”:是挺漂亮的。
对于A的评价,如果B用“是吧”来回答,就表示其大方地接受了A的称赞,而且B还表示了自已与A有同感,因此B有点小得意。而如果用B’“是吗”来回答,给人的印象则是:B不知道或不认为是这种情况,对A的看法有点意外,所以后面常会跟着“我没觉得啊”,因此,B会给A谦虚甚至矫情、造作的感觉。对于A的说法,B还可能会回答:真的吗、漂亮什么、一般般啦,或者:当然啦、那是、是挺漂亮的,等等,这些回答都不能表现出“我和你有同感”的含义,尽用B”回答“是挺漂亮的”也是赞同对方的观点,但是在A听来一定没有听到“是吧”那样舒服,因为“是挺漂亮的”说话人的语气是平淡的、甚至有些低沉的;而“是吧”说话人的口气是积极的,喜悦的,这种喜悦是验证了自己感觉的喜悦和得意。而这些言外之意显然是来自于“吧”的使用:通过“吧”,说话人马上和对方站在了共同立场上,形成了“在线联盟”。
“吧”在交际中的这种作用,也使都具有互动作用的“吧”和“吗”有了不同的分工。刘丽艳指出:“你知道吧”主要被说话人用来激活听话人认知环境中的某些已知信息以使听话人更易理解说话人的话语。[7]而“你知道吗”,根据张聪燕的研究,主要是提醒听话人或是吸引听话人的注意,而要注意的信息常常是新信息。[8]试比较下面例句中的“你知道……吧”和“你知道吗”:
(5)戈:不是,您别误会。李东宝啊,现在碰上难题儿了。你知道我们的刊物吧,每期的卷首,都要诗配画,来几句咏青春的寄语。可是,你知道吗?它期期都有,每期都不重样儿,我们俩现在是江郎才尽了……
这是一个“劝架”的场合,句中“你知道吧”引出的是已知信息、旧信息,“你知道吗”引出的是新信息。通过印证双方都拥有共同的已知信息可以拉近双方的距离,而新信息的出现可以改变对方的知识储备。这个场合中戈玲用“你知道吧”的目的是先使自己与听话人建立一种良好的关系,然后用“你知道吗”说明需要对方谅解的理由。这两个语气词如果换用,显然就不能很好地达到息事宁人的目的。
关于“吧”和“吗”的区别,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里还有这样一对例子:
(6)甲:有什么事吗?(乙不做声)——有事无事?
甲:有什么事罢?说出来咱们商量商量。——看你的样子,不像来说闲话。[9]
除了语义上的区别外,我们看到说话人先用了“吗”字句,后用了“吧(罢)”字句。可见,在劝说别人改变立场的时候,使用“吧”字句比“吗”字句更有威力,其原因我们认为就是“吧”字句表达了说话人把自己置于同听话人共同的立场上,因此乙能在心理上更容易接受甲的建议。
三、祈使类和猜评类“吧”字句的作用
从电视剧《家产》中出现的“吧”字句来看,从语义内容上可以把“吧”字句分为两类:一是发起某种行为的(简称“祈使类”),如:走吧!/开始吧?/去你的吧!一种是进行猜测、推断或评价的(简称“评判类”),如:不会那么少吧?/没招儿了吧。/高欢吧,挺内向的。“吧”的互动即时联盟作用使不同类型有不同的表现。
1. 祈使类“吧”字句的作用
根据对祈使类“吧”字句使用心理的分析,我们认为,祈使类“吧”字句是通过对对方的有限妥协建立起即时联盟的。先看例(7):
(7)(甲在食堂吃饭回来,路上遇到乙,聊了一段时间,甲说:)哎呀,光说话了,你快吃饭去吧。
乙本来的目的是去食堂吃饭,甲也是知道的,但是甲和乙聊天的时候,乙的目的受到压制,甲通过“吧”字句,表明自己不再坚持和乙聊天,而是向乙妥协,回归到乙的立场上来。通过这种方式双方建立起了一种即时联盟。
而当说话人向一种自己并不认可、不赞成的行为或主张妥协,在自己不喜欢不认同的行为上建立起即时联盟时,就表现为放任、不满、批评、惩罚的语气,常常隐含任由恶果出现的意思。例如:
(8)你就惯着她吧你!
(9)(大姐试图结束俩弟弟打架,大姐一边捶打大弟,一边说:)打,打,打,打吧!
例(8)的场景是:丈夫不满意妻子纵容孩子的坏习惯,可是对方并没有加以改变。说话人用“吧”表现了一种消极的联盟:暂时放弃立场,“我不管了”,暂时顺从对方的自己不乐见的行为。但是潜台词是“总有一天会出现让你后悔的结果”。所以这样的“吧”字句总有一种恐吓的意味。在例(9)中更明显:说话人一边放任对方的不良行为,一边用自己的行为来显示放任这种行为的后果:“你打,我就打你。”
由于祈使类“吧”表现出的是说话人通过向对方的行为或意向妥协而建立起即时联盟,所以很多“吧”字祈使句都或隐或显带有否定或结束的意图。例如上文中的例(7),说话人使用“吧”字句的真正目的是结束当前的聊天行为。类似的还有“你忙吧”“爱怎样怎样吧”“这样吧”等。“你忙吧”已经是众所周知的一种结束会话的方式。网上曾有人这样解释老板为什么说“你忙吧”:“你在他办公室就叫你走;他在你办公室就是他走。”这一现象从“吧”可建立即时联盟的角度很容易得到解释:老板说“你忙吧”,是重提职员因为被老板中断的工作,表示自己要放弃自己的当前行为,向职员的工作妥协:我不再打扰你的工作了,你可以重新回到你的工作中,因此出现“叫你走”或“他走”的结果。
例(10)“爱怎么样怎么样”也明显具有结束当前话轮的含义。
(10)霍:高欢吧,挺内向的,把什么都藏在心里不愿意说出来。我怕她真被人骗了之后想不开。
李:那你好好跟人说啊,就像刚才,车里还有外人,你那样说,她能没有抵触情绪吗?
霍:爱怎么样怎么样吧,哎,不是你刚才要跟我说什么?
霍耀庭与表妹高欢发生了争执,高欢一气之下离开。霍的女友李木子指出霍不该这样做。霍先为自己开脱,“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表明自己不再在此问题上坚持,希望两人在放弃讨论该话题上达成联盟,后文“哎”引进一个新话轮也证实了“吧”字句结束话轮的作用。
“这样吧”是用来“明示自己的建议”[10],这个结构经常出现的场合是:对某个问题已经经过一番考虑或讨论,说话人用“这样吧”提醒自己要提出一个建议,而且这个建议可以解决这个问题。例如例(11)霍说出自己不愿吃饭(一般是离开办公的地方出去吃)的目的,针对这种情况,李用“这样吧”提出一个解决方案,即考虑到霍的情形,又解决了吃不吃饭这个问题,而且在此之后,二人的交谈也就结束了。
(11)李:你吃了吗?
霍:我哪有心思吃饭啊!
李:饭还是要吃的,这样吧,我去买饭,你还是在老地方等我,等我啊!
因此,“吧”字祈使句常常出现在对一件事情已经做了努力但还没有解决的情况下。例如高增霞指出用在疑问形式后的“吧”字句如“怎办吧?”“给修不给修吧!”类句子使用场合都是在说话人意图结束当前偏离自己意愿的行为或意图,急切地希望对方回到回答问题的初衷上来。[11]也就是说,这种“吧”字句能使交际双方在“不应该反反复复,要说出真正的意思”上形成联盟。
2.评判类“吧”字句的作用
评判即评价、判断,其中判断又包括猜测和推断。用“吧”构成的疑问句、陈述句一般是说话人做出了一个评价或判断。根据对评判类“吧”字句使用心理的分析,我们认为,评判类“吧”字句是通过削弱自己评判的可信度并交由对方决断来表现自己的妥协,从而与对方建立起即时联盟。例如:
(12)陈爱萍:三十万。
大国:不能这么少吧,咱爸当了半辈子厂长,不会那么少吧?
陈爱萍:我没算错,昨儿还跟爸说这个事儿来着,要不明儿我给你看账本。
(12)’陈爱萍:三十万。
大国:不能这么少,咱爸当了半辈子厂长,不会那么少。
在这个对话中,双方意见显然产生了分歧。如果大国的回答是(12)’,就是毫不掩饰地把个人的判断宣布出来,直接指责对方的错误。这种处理很容易破坏人际关系。大国显然还不想跟自己的弟妹撕破脸,就用了“吧”字句,在表达个人判断的同时,还含有:“这个判断我也不一定对,也许你是对的,但请你考虑这个情况。”既表达了个人的不同意见,又把最终的决断权交给了对方,维持了交际双方的友好关系。
我们看到《房产》中的评判类“吧”字句大多出现在意见分歧的场合,比如“不至于吧”“不会吧”等,再如:
(13)大国:爸,你不是说,今天要宣布那个,就是,就是以后,以后那个怎,怎么分,分吗?老人:我吧,辛苦了一辈子,落不了什么,只是这间房子,还有点现金,早分早踏实,省得你们一个个心里再嘀咕,可是今天吧,我这大外孙子不在嘛,这个分遗产的事儿嘛,就等耀庭回来再说也不迟。
王红:按理说吧,我这当儿媳妇的吧,这话我不该说,但,爸,现在人家耀庭那里飞黄腾达的,人家不差这个,可这,这,这还有没房没瓦的是不是您说?
例(13)“吧”字句显然也是出现在意见有分歧的场合。每个“吧”都出现在一个评判性语句中(划线部分)。儿女们都希望老人说出遗产分配情况,老人却决定不宣布,作为二儿媳的王红极力劝老人改变主意。交际双方都希望对方能改变立场,站到自己这边来,但是又要不强迫或撕破脸,所以在表达出个人决断之后,又用“吧”削弱对个人决断的信度,把决定权交给对方,“也许你是对的,但是也要考虑我说的这个情况。”
关于“吧”的意义,一直以来比较普遍的看法是“吧”的语气在疑信之间[12][13]、赋予说话内容以不肯定的口气[14]、缓和语气[15]、削弱或降低语气[16]等等,“吧”在语气表达上表现出来的这些特征从说话人的语言心理上来说,都来自于说话人向对方(观点、立场)的妥协,其目的在于与对方形成一个联盟。所以“吧”字句比较多地出现在意见有分歧的场合,即使在没有任何分歧的场合,“吧”也通过把决定权交由对方来达成一种联盟。例如“有五公里吧?有五公里吧。”不论是疑问还是陈述说话人自己都没有肯定这个评断的正确性,而是把这个决断权交给了听话人。但由于说话人已经做出了(常常是与对方不一致的)自己的判断,所以很多时候请别人来判断自己正确与否只是一种礼貌性的手段。
四、反馈性应答和征询应答位置上的“吧”
“吧”建立即时联盟的互动作用非常明显地表现在两个位置:一个是话轮结束的位置,用来对对方的话语做出反馈,可称为反馈性应答的“吧”,如:好吧/就这样吧/去你的吧。一个是话轮开始的位置,用来征求对方的意见,发起一个新话轮,可称为征询应答性“吧”,如:开始吧?/最近还好吧?
1.反馈性应答的“吧”
反馈性位置上的“吧”一般有这样几种情况:一是与“好、行、算了、得了”等应答语一起出现,构成“好吧、行吧、算了吧、得了吧”等,或者前后出现,如“得!您歇着吧”;二是以“…就…吧”形式出现,如“就这样吧”“你就惯着她吧”“三块六就三块六吧”“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去吧”;三是“随……吧”“V你的……吧”形式,如:“随他吧”“随你的便吧”“看你的电视吧”“去你的吧”;四是用“还是……吧”;五是用否定性的“少……吧”“甭……吧”“拉倒吧”,如:“少喝点吧”“甭再勉强他参加婚礼了吧”等等。这几种手段有时会同时使用,如:“算啦,别为难他了吧,有事,还是让他去吧。”
祈使类“吧”字句是说话人通过向对方的行为或意向妥协而建立起即时联盟,因此无论句子语气强弱,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就是蕴含着否定意图[17],因此适合用于结束交际环节,这在前文中有所说明,再如下例中“V你的吧”结构:
(14) 金枝却不再拨号, 嘟起小嘴, 用眼睛翻金一趟:“爸,您是下了决心,不把您闺女的秘密听了去不走哇。”“ 哟,你瞧你瞧,谁知道你要保密啊!”金一趟这才恍然大悟, 起身往外走, 一边走一边说,“我走我走,省得碍你的事。”“爸,人家跟您开玩笑哪!”金枝又往回找补。金一趟说:“得得得,打你的吧,你爸自己糟心事还理不出个头绪来呐, 哪还有心思管你的闲事! ”
这个“吧”字句就用在反馈位置上,目的是结束当前的交际行为。一方面是金一趟向金枝真实愿望的妥协,一方面也是劝金枝与自己的内心和金一趟现在的行为妥协,不要做无谓的挽留。
张晓传指出在应答语位置上的“好吧”在交际中可以有效的缓解气氛,拉近双方的心理距离。[18]但是,事实并非如此。例如2013年网友retend在网上发表一个帖子说:“我有一个关系很近的朋友,她总是在我俩的对话中说‘好吧’,我很烦这个词,有敷衍的意味。”引起了很多网友的共鸣,比如“女神跟我说话的时候经常说,我感觉像是对我很无语”,还有些帖子提到使用“好吧”的心理,如:“你的话很无趣,但她对你不反感所以用好吧”“很无奈就会说好吧”“无语的意思”。[19]百度百科上也这样解释“好吧”:
当下作为网络流行用语,“好吧”往往作为面对某种令人难以接受的现实无可奈何的承认,说“好吧”意味着之前的言辞、情形或场景已经远远超出了想象和预料,只能将其作为一个强行接受的假设,自我冷静地安慰。
例子:
A:“我今天的打扮怎么样?”
B:“太难看了吧!”
A:“好吧好吧!”
可见“好吧”多是因为意见不统一而又不愿纠缠的时候使用,以此达到与对方达成一致的立场,从而达到结束话轮的目的。而如果在不需要妥协的地方用“好吧”的时候,就会产生因为不和谐而造成的特殊效果,如“好吧,你赢了”。
2. 征询应答性的“吧”
1)在“出现好事”上寻求应答
生活中我们常常用“最近挺好吧”“家里都好吧”“都顺利吧”这样的句子来开始交际,这是利用大家都希望“出现好事”的心理在交际双方建立起共同立场。由于“吧”字句所传达的信息是说话人做出了一个理想的也是合乎普遍心理的情况的判断,所以即使把决定权交给对方,也一定会得到肯定的应答,这就在双方之间建立起了一个共同立场,交际自然能持续下去。
这种对“出现好事”寻求肯定应答的语言心理,在发生突发情况或者不好的情况时,更加明显。我们发现,当遇到一种突发情况,说话人心里担心会出现一种不理想、不好的结果,但是在口头上,也会用一种否定坏情况发生的“吧”字句询问对方,例如(15)(16)中的“没……吧”:
(15)李木子:霍总,咱家里没事吧?
(16)小年:大姑,您没事吧?
例(15)的语境是:李木子知道霍耀庭在工作时突然回家了,又在路上碰见神情沮丧返回公司的他,就猜测对方家里一定出了问题,但她说出来要求对方证实的是相反的情况。例(16)高家大姐住院了,小年去医院看望她,见面第一句话就是用“吧”字句希望对方给出肯定没有坏事发生的应答。我们看到,“没……吧”表达了说话人的美好的意愿,是对坏情况的否定。但是也正因如此,“没……吧”实际上已经成为担心的表达方式。再比如孩子摔倒了,家长会很担心,害怕摔着了,但是口头会说“没事吧”“没摔着吧”,都表现出了家长的担心。
2)在辩论中征求“对方肯定”应答
“吧”字句经常出现在辩论场合,当双方意见不一致的时候,说话人力图使听话人转变立场,接受自己的观点,会使用“吧”字句把结论很明显的论断表达出来,但又把对这个论断的决断权交给对方,由于这种论断在真假性上都是很容易判断的,按常理应该会做出肯定答复,使得双方建立起共同立场。可以说“吧”字句就是步步为营的一种手段。“是吧”“对吧”经常有这种作用。例如:
(17)二国:你不说我说。哥你说的都在理,但是你忘了一点,我也是老高家的子孙啊。你说你没用,好歹你还有套房子,我连住的地儿都没有。你现在让我给高飞把房子腾出来,我们住哪儿呢?高飞是孙子,这可以传宗接代,是吧,那高欢也是咱高家的后代啊,哥你可怜可怜我,我,我求求你,我真没地住啊。
二国在表达不同意见的时候,先提出哥哥说过的话“高飞是孙子,可以传宗接代,”用“是吧”来征求对方的意见,由于要判断的是一个无可否认的事实,所以对方自然不能做出否定反应。这样持不同意见的对方也被强迫站到了说话人的立场上。刘雯也指出说话人用“是吧”是“努力在自己与听话人之间建立起共同的交际背景”[21]。所以我们也看到在寻求肯定的场合,说话人可以连续使用这样的“吧”字句以加强自己的说服力,如例(18):
(18)二国:……姐夫这一句话反而提醒我了,哎,你看,爸这房子始终交着钱吧,你加上爸的工龄,公积金,对吧,咱先把它给买下来,这不便宜吗是吧
正因“是吧”“对吧”所提出的问题事实很明显,所以这类“是吧”“对吧”都根本不需要对方回答,说话人只是需要对方肯定自己的态度。现在我们可以清楚为什么李咸菊的调查中是男性而不是女性会更多地用“是吧”,因为男性会更喜欢发起辩论,表达个人不同的观点,而女性一般较少发起辩论,也就没有多少机会使用到“是吧”之类的句子。
这种利用“吧”字句步步为营的策略,不仅仅表现在“是吧”“对吧”上,张小峰举过这样一个例子:
(19)方大凤:爸!过去这十年,我对得起您吧?[22]
破风筝:哟!我一回也没说过你对不起我呀!
张小峰指出这个例子说明判断性“吧”字句用来指明某一事实,并引发以这一事实为话题的一段相对独立的会话。我们认为,这种句子引出的并非是有关该事实有关的会话,而是以此为基础说服对方同意自己的观点或允许自己的某种行为,而那种观点或行为在说话人看来应该是对方不支持的。
五、结论
通过对交际中说话人使用“吧”字句的意图、场合进行分析,本文认为,在即时会话中,“吧”是建立即时联盟(在线联盟)的互动标志。在与行为有关的祈使类“吧”字句中,“吧”是通过对对方意愿的妥协建立起即时联盟;在与评价、推测、判断有关的评断类“吧”字句中,“吧”通过削弱自己评判的可信度并交由对方决断来表现自己的妥协,从而与对方建立起即时联盟。由于“吧”体现出的这种构造共同立场的作用,“吧”字句可以比较容易地出现在话轮结束的位置作为反馈性应答来结束一个场景或行为,或者出现在话轮开始的位置作为征询应答以获得对方的肯定和配合,从而使交际活动顺利进行,尤其是用在意见有分歧的场合或者试图说服别人的场合。由于男性比女性更喜欢辩论或发表不同意见,因此可以解释为什么在日常交际中男性似乎更多使用“吧”的情况。
注释:
[1] 李咸菊:《北京话话语标记“是不是”“是吧”探析》,《语言教学与研究》2009年第2期。
[2] 张小峰:《关联理论视角下语气词“吧”在祈使句中的话语功能探析》,《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9年第5期。
[3] 徐晶凝:《语气助词“吧”的情态解释》,《北京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 2003年第4期。
[4] 屈承熹、李彬:《论现代汉语句末情态虚词及其英译——以“吧”的语篇功能为例》,《外语学刊》2004年第6期。
[5] 屈承熹:《关联理论与汉语句末虚词的语篇功能》,《华东师范大学学报》(哲学社会科学版)2008年第3期。
[6] Morita, Emi. Negotiation of Contingent Talk: The Japanese Interactional Particles ne and sa, Amsterdam: John Benjamins.2005.p214.
[7] 刘丽艳:《话语标记“你知道”》,《中国语文》2006年第5期。
[8] 张聪燕:《话语标记语“你知道吗”》,《哈尔滨学院学报》2008年第4期。
[9] 吕叔湘:《中国文法要略》,北京:商务印书馆,1990年,第298页。
[10] 卢英顺:《“这样吧”的话语标记功能》,《当代修辞学》2012年第5期。
[11] 高增霞:《疑问祈使句“Q+吧”及其中“吧”的功能》,《湖南师范大学社会科学学报》2009年第5期。
[12] 陆俭明:《关于现代汉语里的疑问语气词》,《中国语文》1984年第5期。
[13] 胡裕树主编:《现代汉语》(重订本),上海:上海教育出版社,1995年,第347页。
[14] 胡明扬:《语气助词的语气意义》,《汉语学习》1988年第6期。
[15] 刘月华等:《实用现代汉语语法》(增订本),北京:商务印书馆,2002年,第424页。
[16] 卢英顺:《“吧”的语法意义再探》,《世界汉语教学》2007年第3期。
[17] 高增霞:《“吧”字祈使句的使用条件》,《语文研究》2010年第2期。
[18] 张晓传:《论“好吧”话语标记的形成及其话语功能》,《理论界》2013年第9期。
[19] http://tieba.baidu.com/p/2234574354
[20] http://baike.baidu.com/link?url=vSWE1ZcC5i_kcsruSwq0IGNRL339dUZtCESe5zPZdrg1yKrwz4b7WuCyvakW42AOQuv-TAcCVug0qQf7Ld9wz3dEPYGwQuH4RXP4_96izXEO
[21] 刘 雯:《自然口语中的话语标记“是吧”》,《群文天地》2012年第8期。
[22] 张小峰:《言语交际中判断性“吧”问句的话语功能》,《南京师大学报》(社会科学版)2007年第4期。
[责任编辑:余言]
收稿日期:2016-01-25
基金项目:国家社会科学基金项目 “类型学视野下的汉语连动式研究”(13BYY118)
作者简介:高增霞, 女, 山东费县人, 中国人民大学文学院副教授, 文学博士。
中图分类号:H146
文献标识码:A
文章编号:1002-3321(2016)03-00-0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