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城探路

2016-12-14 19:36李前锋
安徽文学 2016年7期
关键词:貂蝉关羽三国演义

李前锋

不久前,在网上读到一位外国读者在其个人社交网站上分享的阅读《三国演义》的经历。这位外国读者此前从未被“剧透”过任何关于《三国演义》的故事,他“坐在起居室舒服的摇椅上,脚搭在搁凳,悠闲地读着”,并且“能嗅到这本历史小说《三国演义》的纸页,有一种像秋后干透了的树叶的味道”。在罗贯中刻画的诸多历史人物中,他最崇拜关羽。当他读到关羽在荆州腹背受敌,兵败麦城时,这位可爱的老外依然坚信一切只是剧本的重演,东吴的阴谋毫无意义,“无敌的关羽会像他斩杀颜良、文丑时一样,高举着他的青龙偃月刀杀出重围,并且砍下孙权、吕蒙的脑袋”。

然而罗贯中很快宣告了关羽的死亡,这位外国读者扔了书,久久地呆滞后,冲入屋外的夜雨中大声嚎哭,“关羽死了!这个时代最伟大的战士死了!虽然他还存在于小说、电影、电脑游戏中,但这些都已经不重要了。他的生命就这样消逝,让我感到无比空虚。”

看到这里,我既感到好笑,又和这位外国读者产生了感同身受的心灵共鸣。我想起幼时第一次看《三国演义》电视剧,看到老迈的关羽英雄迟暮,一步步走向自己的宿命时,心中产生的那种既愤怒又无力的情绪。我们对关羽乃至大多数历史人物的固有印象,来自于自小接触的各类书籍和影视剧,这些作品一方面加深了我们对历史人物的了解,另一方面也束缚了我们思想的空间。

《三国演义》毕竟不是历史,罗贯中塑造人物的灵感大多来自民间故事和戏剧,他在把那个大混乱时代的英雄人物们逐个复原,让他们千古流传下去的同时,也将他们一个个脸谱化——曹操的奸、诸葛亮的智、刘备的仁、关羽的义、赵云的勇、张飞的莽、貂蝉的美、周瑜的妒……近年来,随着越来越多“品三国”类节目的流行,人们渐渐明白,历史人物和生活中千千万万的普通人一样,拥有复杂的人性,不是用一两个带有感情色彩的词就可以定义的。当我们抛开《三国演义》,甚至抛开《三国志》等史书的记载,再回头去看那一个个血肉凝聚的人物,是否会获得不一样的感触呢?赵焰老师在他的小说《千里走貂蝉》中,道出了他的所思所想。

《千里走貂蝉》取自《三国演义》中脍炙人口的“千里走单骑”故事,作者并没有把笔墨着重于描写关羽过关斩将的神勇上,而是从小说一开篇,就定义了他心中的关云长——亲近自然,善于观察和思考,时常自我反思,与其说是一员武将,倒不如说更像一名拥有细腻心思和感性情怀的哲人和诗人。这种和传统形象的反差,一下子拉伸了小说的深度,使小说没有沦为重述已被传颂千百遍的“过五关斩六将”的评书类文学,而是如作者所言,“过五关斩六将不仅是一个传奇,它更是一个心的故事,是人的成长和心的成长”。

在阅读的过程中,我数次惊异于作者的胆大,又忍不住为他的奇思妙想拍案叫绝。作者采用了一种独特的叙事方式,他将其称之为“击鼓传花”——花朵传到哪里,故事就说到哪里。而我更愿意从戏剧的视角来欣赏这部作品。低沉的音乐声响起,黑色的帷幕被缓缓拉开,在昏暗的灯光下,小说中的人物依次登台,他们纷纷以第一人称视角,向观众述说他们在“千里走单骑”这个故事中所扮演的角色和心路历程。

帷幕落下又升起,主角走马灯似的更替,于是在“演员”的自述中,我们发现原来关羽不仅仅是一个单纯骄傲的战士,他拥有哲学家一样深邃的思想,细腻得犹如古龙笔下的剑客,敏感得近乎多情的诗人;曹操也不只是“宁教我负天下人,休教天下人负我”的枭雄,他虽然奉行着极端自我主义的行事准则,但同样有情绪化的一面,因此他才会愤怒于关羽“屯土山约三事”的骄狂,嘲笑关羽为求取貂蝉而低声下气,任性地执意占有貂蝉;貂蝉也不仅是美人计的工具,这个乱世中的风尘女子,看似无法选择自己的命运,其实已做出了自己的抉择;周仓不再仅是个马夫,而是与关羽畅谈宇宙人生的知己;就连被关羽一刀斩杀的文丑,也得到了为自己“伸冤”的机会,甚至连赤兔马也有了自己的思想。

历史上的貂蝉在吕布兵败后便下落不明,她的人生结局见诸各种野史,唯一大同小异的在于凄惨的程度。貂蝉和关羽的故事为很多人所津津乐道。乱世的女人无法拥有爱情,乱世佳人更是如此,无论是董卓、吕布,还是曹操、关羽,就像“小草离不开水一样”,貂蝉唯有依附男人才能生存。但作者笔下的貂蝉也有自己的骄傲:作为女人,我依附男人,却不害怕男人;我侍奉男人,却不讨好男人。相反,我瞧不起男人,他们不过是“长不大的心智不全的孩子”。

在关羽身边,貂蝉能否找到真正的爱情?“千里走貂蝉”到底会走到什么地步?作者把想象的权利留给了读者:一位拥有深邃文人情怀的伟大战士,一名娇弱又骄傲的乱世佳人,一段独行千里的漫长旅程。我们有理由对真正的结局抱以期待。

近年来,历史学界刮起了“翻案风”,人们开始带着挑剔的眼光重新解读曹操、刘备、诸葛亮、关羽,甚至是岳飞、袁崇焕、林则徐这样的民族英雄,这种“翻案风”也不可避免地影响到了文学界,并带动了所谓“新历史主义”文学的发展。虽有哗众取宠之嫌,但我以为,在历史学研究上,我们不妨一丝不苟,以坚实的史料为基础,步步为营;但在文学上,我们大可骑乘着赤兔马纵情驰骋,天马行空放飞想象力。

就像小说题记所说,真相就像一个迷宫般的城镇,里面有很多街道,而在这些街道上行走的时候,就是我们认识街道的过程。阅读《千里走貂蝉》犹如观看一部充满浓浓王家卫风格的电影——风沙过后,一行车队行走在一望无垠的荒原上,领头的关云长骑着矫健的赤兔马,横提着青龙偃月刀,跨越时间的长河向我们身边走来。“千里走单骑”故事的真相早已埋藏在历史的风沙和破碎的书卷中,既然一千个读者心中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为什么每个人心中不能有一个独特的关羽呢?

责任编辑 赵 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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