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寅生
据说,在西方意象派诗人眼里,汉字不仅是图画,还可作相当浪漫的解析。美国诗人庞德在《诗章》第75章,将《论语·学而》中的“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译作:“学习,而时间白色的翅膀飞走了,这不是让人高兴的事吗?”
学习的习,如何成白色的翅膀了呢?这大概是因为庞德接触的《论语》是繁体竖排,繁体的“习”,上部类似羽毛的“羽”,下部是白色的“白”,如果自上而下看,不留神,确实有可能把这一字看成是“羽”“白”两个字。不仅外国人,就算咱们中国人,在读竖排的汉字时也不时会闹出笑话。
像《论语·述而》中“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就有人认为原本应为“子在齐闻韶音,不知肉味”,后人传抄时,偶将韶音的“音”,上下两部间隔稍大,后人以讹传讹,遂渐渐将“音”字误会成了“三月”。
古人之文,直行竖写,确有可能导致某些粗心的人把上下结构的字错看成两字,或将紧挨着的两个独体字瞧成一字,由此而生的误会不一而足。
明永乐皇帝朱棣,以藩王起兵,成功之后,对效忠建文帝朱允炆的官员深恶痛绝,尤其是对大儒方孝孺,尽管谋臣姚广孝事先一再恳求他高抬贵手,“杀孝孺,天下读书种子绝矣”,他仍旧灭了方十族。
这样的暴政自然会引起人们的痛恨,嘴上不敢说,暗地却不免非议。朱棣对此心中有数,于是一面加强锦衣卫、东厂四出侦缉,一面大开书局,招徕文士为其修《文献大成》《永乐大典》以粉饰太平。
朱棣怕别人说他滥施暴政,所以连带相关字眼也避之唯恐不及。永乐二十二年殿试,当主考将拟议中的前几名试卷呈其裁决时,朱棣打开第一名的试卷,见其名字是江西丰城人孙曰恭,立即冲天大怒:这人的名字好生可恨,竟叫孙暴。打开第二张,此人姓邢名宽,立即转怒为喜,对大臣讲:本朝只许邢宽(邢、刑同音),岂宜孙暴!即传旨以邢宽为本科头名,将孙曰恭降为第三。
孙曰恭自然很是冤枉,放在今天,这“曰”“恭”二字一左一右,绝不会读错,可是放在从前,“曰”“恭”二字一上一下,在本有心病的朱棣看来,自然会将这两字看成是一个残暴的“暴”字。
《金瓶梅》里,西门庆被卷入一桩大案,有关方面决定对涉案者一律严办。西门庆闻知,即派家人携金带宝进京行贿,他们买通蔡京之子,再由蔡某去走右相李邦彦的门路。那李邦彦得人钱财,与人消灾,提笔在案卷中西门庆三字的“门”下加了一撇一捺,于是“西门庆”三字变成了“贾庆”。本来难逃法网的西门庆逃脱了刑罚,不久又升为提刑千户,更加无所忌惮了。假如不是竖排,改动能这么轻而易举吗?
直行竖写,有时也可以用来惩恶扬善。元杂剧里有出《包待制智斩鲁斋郎》,包公要杀为非作歹的鲁斋郎,可是担心其后台从中作梗,于是在上奏其不法行为时,并没用其真名,而是将这个罪犯的名字写作“鱼齐即”。
等圣旨下发,批准将罪大恶极的鱼齐即正法后,包公迅速在文书上添了几笔,“鱼”下加“日”,变成了“鲁”;“齐”下加几笔,便成了“斋”;“即”上加点,变成了“郎”。圣旨下,处斩鲁斋郎。于是这个自恃有保护伞护体的家伙就因这几笔的添加一命呜呼了。
若不是直行竖写,这三个字改起来就不会那么自然顺畅、天衣无缝。
香港电影《审妻》中也有类似的情节,素娘先将告发的对象写成王日成,在拿到通行证后又急速添数笔,改成金昌盛,于是作恶多端的金昌盛就被送进了鬼门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