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海亮
一
“绍兴人陈福,人极诚笃,曾在绍兴中西学堂及上海暨南大学服役,于学校各役颇为熟练,现因失业,亟需工作,学校新增中学,或需雇校役,特为介绍,请留用为幸,专此并祝艺绥!”
这是1932年4月20日,蔡元培写给刘海粟的信。信中提到的陈福是什么人呢?1898年,31岁的蔡元培弃官归里,出任绍郡中西学堂监督(校长)。这陈福便是学堂里一名普通校役。三十多年过去了,陈福还是一名校役,只是新近没了工作又想到了老校长。这时的蔡元培,已从前清翰林、民国教育总长、北大校长继而成为“民国元老”。见到穷苦的陈福,蔡元培又慨然担起了一贯的“介绍之责”。刘海粟说:“当时中国地位很高的大人先生们,有几人会为一个工役着想呢?蔡元培最识人,陈福后来在校服务,十分忠诚。”
二
“十九日小雨。午后得夏传经信,即复。”“二十四日昙。午山本实彦君赠烟卷十二合,并邀至新亚午餐,同席九人。铭之来。下午得曹聚仁信。寄夏传经信并书四本。”“二十九日晴。午后得汪金门来信并纸。得钦文信并稿。得夏传经信并陈森《梅花梦》一部二本。”
这是1936年2月,鲁迅的几则日记。日记里反复提到的夏传经是谁呢?是南京盛记布店的一个小店员,鲁迅与之素不相识。夏传经抱着试一试的心态写信向鲁迅询问著译方面的问题及研究文学的方法,鲁迅在回信中一一答复,又寄了《坟》《竖琴》《南腔北调集》等书给他。夏传经“喜出望外”,之后更多地得到了鲁迅的指教。
三
“准予保留奖学金。”
这是1949年2月,时任台湾大学校长的傅斯年在一份说明上作的批复。寥寥几字的背后却是一段鲜为人知的美谈。原来,一个叫李奕园的穷学生读完历史系二年级时,想去读考古学与人类学。而该系只有二年级,要转系就得降一班就读,在台无依无靠的李奕园原先享受的赖以就学的奖学金也将被取消。李奕园与教务处的人争辩,但他们总无法通融。最后,李奕园硬着头皮去见傅斯年。傅斯年听了来意,问了李奕园几个问题,知道了他的处境、兴趣与想法种种,也就答应了这个有心读人类学的学子。后来,成为著名人类学家的李奕园对傅斯年这位恩人怀念不已。不是他的破例处置,以诚相待,一个穷学子不可能有这么一个好机遇。
四
“我细细读了你的信,很诚恳地感谢你在辛苦做饼、烤饼、卖饼的生活之中,写这一两千字长信……你提出的问题太大,我很惭愧,我不能给你一个可以使我自己认为满意的解答。我只能说,你说的英国制度和美国制度其实没有什么大分别……如果我可以帮你小忙的事,如赠送你找不着的书之类,我一定很愿意做。”
这是1959年10月25日,胡适写给袁瓞的信。袁瓞是何许人也?一个背着铅皮桶在台北街头卖芝麻饼的小贩。这个叫袁瓞的人,虽然生活窘迫,却很爱读书。做饼卖饼之余,还喜欢研究英美国家的政治。遇到不明白的问题,居然写信向“中央研究院”的大院长胡适“讨教”。胡适是个大忙人,但他没有忽略这个穷小贩,而是给他回信、送他书本、邀他做客、帮他治病……胡适与袁瓞的交往保持到自己去世。
蔡元培、鲁迅、傅斯年、胡适,个个都是声名显赫的大人物,而陈福、夏传经、李奕园、袁瓞,个个都是几无分量的小人物。然而,四个大人物与四个小人物之间,并没有不可逾越的鸿沟,反而有着亲密无间的交流。大人物的“大”,不单大在他们的学问与成就,更大在他们的人格与境界。也许,没有架子的大,才是真正的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