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樾
我从小就喜欢吃茨菰,我对茨菰是有感情的。那时我们吃的茨菰都是父亲种的。我的父亲会种地,当然也会种茨菰。茨菰是水田,或是半水田作物。我们家种茨菰的地,是父亲一锹锹挖出来的。待冬天河水退去,父亲便将河底的泥土一锹锹地往上挖,在岸边垫成一块平整的地。这地有五六张单人床的面积。河底的污泥很肥,全是经年累月的落叶、枯草和死去的小鱼小虾的混合物。这泥漆黑的,比北大荒的土地还要肥。
暮春时节,河水渐涨。父亲便开始种茨菰了。把茨菰的“嘴”,一个个插在这松软、肥沃的地里。搾每个茨菰“嘴”的档距,横竖都是一。这些茨菰“嘴”齐刷刷地,精神抖擞地站在地里。没过多久,它们便长出了嫩芽,水田里一片绿意,这让人对生活充满了希望。
到了夏天,茨菰的叶子逐渐长大,是碧绿碧绿的,一片野趣,洋溢着勃勃的生机。它的叶子略呈长三角形,尾部是开叉的。有人说茨菰的叶子像兵器戟的形状,我觉得更像箭镞,张扬着冷兵器时代的一股英武之气。夏秋时节,茨菰会开出白色的花来。这花很白,洁白无瑕,跟我们扬州的琼花一样。
盼望着,盼望着,地下的茨菰悄然长大了。到了冬天,河水退了,茨菰的收获季节也到了。采收茨菰一般要到立冬以后。茨菰采收早了,苦。人们常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一样,吃茨菰也不能心急。佛说,不食非时之物,孔子也是这个思想。大凡动植物,若不顺应天时,或是没长成熟,味道总是差点。如今反季节的大棚蔬菜,就不如在自然环境中生长的好吃,这是不争的事实。
生活中爱吃茨菰的人很多,在诸多茨菰菜肴之中,最受人们欢迎的当数茨菰烧肉。我的父亲烧这道菜最拿手。做这道菜看似简单,实则是有诀窍的。首先,茨菰要小,小了才粉。冬枣大小的茨菰最好,也不用改刀。有的茨菰能长成乒乓球大,这么大的茨菰有点“呆”,还要改刀,麻烦。再者茨菰大了水分也多,不粉,那只有炒着吃。其二,猪肉最好是五花肉,肥瘦相宜,既不肥得腻人,也不瘦得塞牙。还要带皮,没有皮的肉不香,卤汁寡淡,也不起黏。第三,所用的烹调器皿,以砂锅为好。急火烧开后,用文火慢慢地焖。茨菰烧肉虽是油汪汪的,一点也不腻人。就茨菰来说,粉、面、香,它不仅有糖炒栗子的粉,有盐水五香蚕豆的面,还兼有肉的香。就猪肉来说,也有一股茨菰的清香。在茨菰收获的时节,我们不知要吃多少回茨菰烧肉。多少年下来,还从来没吃厌过。
我小的时候最喜欢烤茨菰吃。偷偷地拿几个茨菰,往蜂窝煤的煤炉上一放,就睁大着眼睛看着。等待之时,见它嫋嫋地冒出热气。霎时茨菰的清香便洋溢了出来,能从厨房一直往外飘荡。这香非常诱人,馋得邻居家的孩子们都挂着口水,顺着香味找过来。烤茨菰火不能大,火大了茨菰容易糊,再者还要不停地给它翻身调个,搞得手忙脚乱,不亦乐乎的。烤茨菰金黄,喷香,一直香到你的骨头里。
茨菰主要生长在南方一带,北方较少。北方的茨菰大都是南方运过去的。去年,我曾在南京求学的一位同窗,特意从遥远的长春来江南看我。我们一别多年未曾晤面。其时正是茨菰大举上市的时节,我特意做了几道茨菰的菜肴,其中有排骨炖茨菰、五花肉烧茨菰、青蒜炒茨菰片。我的厨艺把他给震住了,把他给看呆了。相别之时,我们均是翩翩少年,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主。时间在打造人,岁月在铸造人。
说来奇怪,思乡的人常要联想到故乡的食物。我的外婆是扬州人,年少之时,她响应国家的号召,和广大的热血青年一道,怀揣着建设西部、建功立业的远大理想,意气风发地奔赴西部。这一去就是几十年,并在那里安了家,扎了根。有一年她老想着故乡,也总想着茨菰。正好我有个朋友要开车到甘肃的敦煌去,恰巧要路过她们那儿。于是,一不做,二不休。我请这位朋友整整捎去一蛇皮袋的茨菰,足有十几公斤,看到这些茨菰,我的外婆眉开眼笑。
茨菰虽是蔬菜,也可作为河边塘旁的装饰植物。光秃秃的河沿,经茨菰的点缀,它与水中的浮萍、大漂、菱角、睡莲,岸边的连翘、迎春花,岸上的树木,正好起到一个过渡的作用,不至于突兀。写诗作文讲究起承转合,这茨菰正好起到了一个承上启下的作用。我们这儿好些公园的河塘就长有茨菰。昆明世博园漫漫的水边,也生长着好些茨菰。它们或疏或密,漫漫散散的,洋溢着十足的野趣,张扬着勃发的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