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本能到制度

文|燕南

从本能到制度

文|燕南

应聘门槛高

陈朴应聘某小区物业经理一职。物业公司人事主管告诉他：“你得提供2至3条为公司避责的方法，一条也行，但要实用，你才能报名。”

陈朴惊奇又不解，听说过应聘有门槛，没想到还有这种门槛。他托人打听了一下方知，这家位于东北某省S市的物业管理公司吃过苦头。本来规定小区不能停机动车，偏就有一辆近百万元级的小车开了进去，且还停了一夜。就这一夜，车前左门被划了一条长印子，维修要花很多钱。巧的是，正赶上附近那个监控摄像头坏了，还没修好，几乎找不到肇事者。事发一年前，谁掏这笔维修费，车主和物业各说各理，现在也没了结。

这家公司在S市小有名气，陈朴要应聘经理的这个小区，是S公司新近接手的。陈朴受伤前在另一家物业任职，受伤后连治带休近两年，现在打算出山。没想到世事变了，老物业遇到新问题。陈朴理解物业公司的要求，他亲身经历的、亲耳听到的、亲眼见到的，让他越来越感觉到，社会就这么个社会，谁都在想尽办法避责，包括物业公司。

陈朴的岳父喜欢泡澡堂子，岁数越大，这一爱好越盛。3个女儿家的卫生间都是淋浴，无法满足老爷子的要求，外边的澡堂子又不允许老人单独进来洗浴。所以每次都要由陈朴陪着。浴池这是在避责，陈朴知道。

陈朴妻姐的孙子打预防针，大人顺便给宝宝做了体检。保健医说宝贝走路呈剪刀步，有脑瘫的可能。一大家人赶紧带宝宝到比较权威的妇幼医院作检查，医生说5个月的宝宝连站都不会，更别说走路了，剪刀步一说没根据。家人既放心又气愤，直想找那个保健医论理。保健医也在避责，宁可错诊3000，绝不放过一个，以后出事，她就没责任了。陈朴知道。

从个人行为到职务行为

这么大面积、全领域的避责是怎么开始的、从什么时候开始的？“一定是从某个人开始的，这个人一定非常理性，一定摊上过什么倒霉事。为了以后不再引祸上身，他便想出了若干自保之策。”陈朴这样猜测。若陈朴的猜测是真的，那避责已从过去的个人化，发展为现在的职务化了。

2015年9月，学校刚开学，江西九江一所中学的初三学生被学校要求签安全协议，内容是：学生在上下晚自习路上出事，学校无任何责任。这种做法引发很多家长不满。初三的孩子大多数还未成年，自我保护能力确实有限，但学校仅凭一张安全协议就把责任推个溜干净，有些过分！

如果说这所学校的学生上下晚自习毕竟还存在一些风险，学校的做法有那么一点根据，那有学校简直就是防患于未然了。2013年，同样是9月，5000多名新生在东莞理工学院城市学院完成报到，踏入校园第一件事，就是被要求与校方签订《学生管理与学生自律协议书》。协议书明确规定：“学生本人对自杀、自伤引起的后果承担责任”。

说没有哪所学校不在为自己免责，有些以偏概全，但职务化免责确实在长城内外呈铺天盖地之势，不仅学校，很多政府机关、公共部门、经营单位、街道社区、游乐场所等，都在绞尽脑汁、穷尽办法为自己免责。

早在2009年3月，航空界就出了一件奇闻，一老汉要搭乘春秋航空公司的飞机时，被要求开具健康证明。老人辗转多家医院，才把证明开到手。他接受采访时说：“我清楚自己的身体，没有危险才坐飞机，谁会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有媒体称：航空公司的这一做法是在规避责任。

令人没想到的是，近7年过去，避责不仅没有在这一行业淡化乃至消失，还更加直接甚至极端。

2015年11月，大连一记者网上发文：南航CZ6101生死间，一个记者有话想对你们说。讲述自己乘飞机突发疾病，飞机降落50分钟后才打开舱门，机组人员和地面救护人员谁都不愿抬他下飞机。

已经到了不顾及他人生命的地步，多恐怖的职务化避责。

还有道歉，多么儒家的一种自责方式，但当它成为政府某些官员的避责手段，就得有些犬儒了。6月7日20时，西安“市民电视问政”第二期在电视直播，西安市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作为问政单位接受提问。无数市民看到，在问政现场，从西安市食药监局局长吕强到各部门负责人、区县食药监局局长，说得最多的话是“很愧疚”“很自责”“很难过”。

现场和场外观众对他们的回答不满意度，分别为63.68%和73.68%，认为是在避责。后有作者邓恺刊文直指：莫让道歉成为规避责任的避风港。

最近几年，除了官样文章和官样语言，道歉已为一些官员轻车熟路。道歉虽不能完全卸责，但至少可以部分地脱责。好在，7月中旬，中共中央印发了《中国共产党问责条例》，再想以道歉避责，恐怕不容易了。

由职务行为到制度行为

中共率先垂范，其他行业会否跟上来？短期内不容易，或者说需大力度才行。陈朴就是这时去应聘的。这家物业公司给的工资和待遇都让他比较满意，他不想放弃。但如何才能想出一个让公司避责的方法，他请教了多人，但没有任何答案令他满意。他都不满意，物业公司怎能认可？

突然的，一件事让他醍醐灌顶。那是他和妻子去购物，商场门前有两人争执，一是商场保安，一是开私家车的女顾客。“你怎么能让别的车停我车这么近，我怎么出去？”保安道歉。女顾客不依不饶，“知道什么叫保安吗？就是保证我们安安全全、顺顺利利地购物，进得去出得来……”

陈朴拉着妻子要回家，“有了，那个办法有了！”

陈朴应聘成功。他给物业公司提供的锦囊妙计是：从经理到保安，以后一律自称管家。管家，为主人管家，重心是管，不是保。他还据此延展出一系列方法，均是以管家之管为起点，从多个方面为公司避责……

“全国劳模”对海南省歌舞团团长彭煜翔来说得之不易，但他遭遇了避责型盖章。据规定，全国劳模候选人须上交《推选全国劳模的征求意见表》，其中要由9部门盖11个章。歌舞团办公室主任跑了一星期，只盖了3个章。彭煜翔想要放弃。多亏大领导下令，仅用4个小时，另8个章全部盖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