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天蓉
经验只在某些时候起作用,并不能在什么时候都适用。有些看似一无是处的学生,可能是块璞玉,正等待着你的精琢。也许就在今天,他们的灿烂不期而至了呢!
一
马俊杰已经是五年级的大孩子了,可有时候连一年级孩子会写的字,他都不会。比如生日的“生”,他会少一横;抄写的“抄”,他会写成提手旁加个写。更可气的是,有时他会连自己的姓都写成了错别字,“马”变成了“乌”。
他的作文本上,棒头搭成的字,歪七扭八地排着队,一个句子里至少有一个变异的字!变异字泛滥成灾时,正常字反倒在队伍里显得格格不入。这还没完,变异字中还夹杂着变异拼音呢!
这字在老师的眼里有多头疼,只有老师能体会。他自己呢?当然更头疼,尤其是语文和英语这两门课程。只要有文字和英文的作业,他就头晕眼花,本子上的字立刻变成一朵朵食人花,想要一股脑儿把他吞噬掉。因而,他不喜欢这两门课,自然也不喜欢做这两门课的作业。
父母看他做回家作业也来气,干脆把他送到培训班里。每天放学后,他就得去培训班做作业,直到六点半才回家。这样一来,父母轻松了,他自己也轻松了。回到家有大把的时间可以玩了,想看电视就看电视,想玩游戏就玩游戏,从此他家过上了其乐融融的日子。
然而好景不长,作业多的时候做到六点半是完不成的。完不成的部分,他就当自己完成了,继续回家过神仙般的日子。回到学校,他可就潇洒不起来了,各科老师都来找他:“马俊杰,你少做了,赶快补起来!”
马俊杰明白,他不把作业补起来肯定是不行的。他只能急匆匆地回到他的专座,拿出作业本补起来。可课间的教室是丰富多彩的,旁边的陈芮正与朱成博玩着花绳,正前方的王啟明正扯着嗓子说着笑话,周边的同学个个谈笑风生。更让他眼馋的是,最近班上流行的纸上游戏,他们这儿一堆,那儿一丛,都已沉浸在游戏里了。他根本没心思再补作业了。可他不能丢开作业加入他们,这种苦恼紧随着他,丢也丢不开。
很显然,这样是永远补不完作业的。可他也不愿放弃回家后的逍遥自在,渐渐地,他欠的作业成山了。他不得不面对这样的现实:
补作业!补作业!天天补作业!真是后悔死了!我为什么要欠下那么多作业?这些作业压在我的心头,我都快喘不过气来了。
就这样,他下定决心要成为打败作业的勇士。他觉得自己有点儿可怜,在抄写中与沮丧和孤寂搏斗了一会儿后,终于扯起了降旗。可看到有人出现时,他又三心二意起来:
哟,刘胜与过来了。
我迫不及待地叫他:“刘胜与,快把预习本借我看看。”
“你听写还没补完呢,怎么又要做预习本了?”他朝我本子一瞄,开始喋喋不休起来,“小马呀!做事要有恒心,不能三心二意,你看你竟然连抄写还没补完,就想着补别的了!这样下去,你会一事无成的!听哥的,先补抄写,再听写,再预习本。一本一本来!”
他唠叨是唠叨,可句句是良言,我就听进去了。
就这样,很快我的作业山只剩一本了。
“马俊杰!快回来补作业!”妈妈又亮开她的大嗓门了。
“噢——”听见没,我不能玩了,我应该去补作业了。
令人懊恼的补作业的日子很快结束了。他是否该高兴起来了?不!他的快乐时光一去不复返了。妈妈说,为了他不再补作业,补习班回来后不能再看电视了,也不能再玩游戏了,更不能再欠作业了。
马俊杰在考虑,去补习班和不去补习班又有什么区别呢?反正都不能玩了,这真是太糟糕了!
二
这糟糕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我不经意的一番话,改变了他的生活:“同学们,学习中的困难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难,只要你肯努力,一切就能迎刃而解。会玩魔方在我眼里简直是个奇迹,三十多年来我不敢尝试,可就在前几天,我花了一个下午的时间,就玩得游刃有余了……”
一个小小的魔方,让他有了奇异的感觉:一切都改变了!
他变得有风采起来,双目也闪烁着智慧的光芒。
不管是男生还是女生,喜欢整天围着他转,最后都成为了他的徒弟。那天,贺哲炫看到他还原魔方的帅气,立刻跪倒在地:
“收我为徒吧!”我虔诚地跪下。
他很爽气地答应了,朝我摆摆手说:“看好。”就这样,马俊杰又莫名其妙地收了一个徒弟。他滔滔不绝地讲授拧魔方的秘诀,什么UFO?什么夹心饼?我的天哪!都是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秘诀呀?我的智商余额不足,完全听不懂嘛!
他又耐心地反复做了几次,终于靠我仅剩的眼力,明白了一点。我往这拧,再往那拧,一直拧……哈哈!功夫不负有心人,我终于会还原一个面了!我终于可以在我们班立足了!要知道,在我们班,如果你不会玩魔方,就如同异族人,总是显得那么格格不入。
加油!我相信我很快就会把六面给拧出来的!
正如贺哲炫所写,基础的三阶魔方在班上几乎人人都会了。他身上笼罩的魔方光芒正在逐渐减弱,与其他学生比,除了速度快点,并无两样。然而,他却找到了一条新的挑战之路——还原其他类型魔方。
学生们不再觉得他的智商不够用了,连那些聪明孩子的眼也愿意落到他的身上了,他觉得他的心灵与大脑于一瞬间注入了别样的东西,他觉得他的脑子不可思议地开窍了,越来越灵活了。
他的感觉没有错,连副班长蒋文莹也对他刮目相看:
我们班有一位魔方狂魔,他收集了各式各样的魔方。
今天,魔方狂魔又带来了一个新的魔方。
他刚把新魔方拿出来,一双双如饥似渴的眼睛,紧盯着新魔方——齿轮魔方。齿轮魔方的方块是不规则的,旁边还有凹凸不平的“坑”。这些“坑”在我们的眼里简直是一团乱麻,拼好它比唐僧取经还难。可在他的手里,那简直是小菜一碟,一拧二转地就还原了!简直是个奇迹!
其实,魔方狂魔不止有这个魔方,还有二阶魔方、三阶魔方、四阶魔方……
他玩魔方的技术已经无人能敌,跟其他人比赛拧魔方,赢得第一名没有任何悬念。
魔方狂魔就是马俊杰。
燕来燕去,霞飞霞灭,他用心地攻克着一个个魔方。由于他挑战的难度越来越大,跟随者的脚步渐行渐远。一草一木,一枝一叶,都在向他诉说着一个透彻的真理——同学们已经不再热衷魔方了。
一个人的魔方世界,注定只剩孤寂。这孤寂不适合马俊杰。萎靡的气息又从他的心里蔓延至全身,他又变得懒透懒透!
三
《论语》过关迫在眉睫。去年,他是班上唯一一个不过关的。疙疙瘩瘩、前背后忘的形象定格在我的脑际。我一直以为他努力背了,只是脑力不够。现在知道,他只是兴趣不够。
走廊与他巧遇。我拦住了他:“听同学们说,你魔方玩得不错。给我表演一个吧?”
他立即从裤子口袋里掏出一个魔方,有些激动,又略带遗憾地说:“今天我只带了三阶魔方。”
“三阶才好啊!老师只会玩三阶。让我看看你跟我的玩法是否一样。”我微笑着说。
他的双手扶着魔方的两个侧面,左手像被魔方粘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右手也只有食指和中指在弹跳,如同摁电脑键盘般轻松。魔方像着了魔般上下翻飞,还没等我看清楚,已经被还原了。
我对他肃然起敬,并称赞道:“你的玩法的确与我不同,你只用两根手指,速度却大大快过我。我十根手指都用上了,却显得那么笨拙。你真厉害呀!”
他的双手不安地在魔方上轻抚,脸颊上早已飘上了两朵红云:“老师过奖了。”
“你玩魔方是谁教的?”我忍不住问。
他说:“我跟着电脑上的视频学的。”
“自学成才,不得了。”我醉翁之意不在酒,“从玩魔方,我看出你马俊杰是个聪明的孩子。《论语》过关就在这个月了,你能像攻克魔方一样,把它给拿下吗?”
一阵冲动,如海水漫上他的心头,他张开嘴巴说了一个字:“能!”
虽然只有一个字,但对他来说是非常有分量的。
原本喧闹的走廊,此刻在我的感觉里一派肃穆。
他说到做到,每天到我这儿来过来两三条。很快到了月底,他总算每条都过了一遍。可抽背的时候,他还是不行,不是这条混成了那条,就是完全记不起来。幸而,“六·一”儿童节快到了,学校将《论语》过关之事推迟了,决定在儿童节后再测试。
儿童节来临之前,学校按照惯例进行节目海选。只要你有节目,你愿意来,都可以参加。看似条件轻松,可没个金刚钻,谁敢揽这样的瓷器活呀?毕竟要在全校师生面前表演,演砸了,丢脸可就丢大了。
我们五(5)班最终有三个组合准备参加海选,其中就有马俊杰和简淳的组合,他们表演的是相声《出名》。
这可把马俊杰激动坏了,他在素材里这样叙述当时的状况:
今天是“六·一”联欢节目海选的日子。
“五(4)班!”一个老师的声音,让我充满恐惧,因为我快要上场了!
“五(5)班!”那位老师的声音再次响起,我的心仿佛掉进了峡谷,迎来了“砰砰砰”的回声。
走进海选教室,三位评委老师朝我们望了一眼后,目光就黏在了我们的脸上,让我怀疑我们的脸有着隐形的强力胶。哦,也许是我同伴那闪亮的光头吸引的吧?不管什么原因,这让我恐惧到不知所措。
在我恐惧到快要窒息的时候,责任感和荣誉感在心中升腾起来,逐渐打败了恐惧。我兴致勃勃地开演了。
表演并不完美,中间有卡壳的地方,但我们还是被选上了,而且是直接入围!
要问我为什么参加海选,我会说,我是个越战越勇的人!
入围后的马俊杰精心地、一丝不苟地背稿改稿,一点一点地修正自己的语气语调。他完全沉浸在这件事中,俨然成了职业的相声演员了。至于《论语》,他完全抛之脑后。我可以预想,儿童节过后的《论语》过关,他又是那个未过关者,可能还是那个唯一未过关者!
我给他下了最后通牒:“《论语》没过关前,你啥也别想干!”
他好想与他的搭档排练相声,可他必须先解决《论语》的背诵,他没有太多的时间了,儿童节就在眼前了。
我很惊讶,似乎在一夜之间,他一口气背下了《论语》,也背下了相声的稿子。
四
“六·一”节目进入了最后的彩排。这几天的天气异常闷热,人即便不动,汗也会从无数张开的毛孔中溜出。
远远有个学生走来,虎背熊腰的。仔细一看,是马俊杰。天哪,是穿着棉背心的马俊杰!额头上早已淌满了汗珠的他,不时用右手食指在自己的额头撸一下,再用力一甩。
我十分纳闷:“这大热天的,你穿个棉背心干啥呢?”
“为了节目需要呀!”他乐呵呵地说着,手指又撸下了无数小汗滴汇成的大水滴。
这时,他的搭档赶来了,一袭青布长衫,专业味十足。我忍不住批评他了:“你看简淳穿得多专业,你怎么就穿成这样上台呢?”
他一听,不服气了:“他的衣服是我给他买的!”
“你怎么不给自己也买一套呢?”
“负责节目的沈老师说,我这角色应该表现得活泼些,最好穿个背心。”
“那也用不着穿个棉背心来呀?”
“我家找不到薄的背心,只有这件厚的。”
对此,我理解了,不由得心疼他了:“现在先脱了吧!等上台的时候再穿上,不然非把你热晕了不可!”
他这才想到自己有多傻,赶忙把棉背心脱了下来。
“害怕吗?”我关切地问他俩。
“怕极了!”马俊杰做了个深呼吸。
简淳耸了耸肩,说:“没什么可怕的。”
“别怕!就跟平时练习的一样。”我安慰着马俊杰。
可是,上台表演跟平时并不一样。平时的场地是教室,他们不用麦克风,我们都听得一清二楚。今天却不同了,体育馆太大了,他俩用上了麦克风,在下面的我还是听不清他俩在讲什么。没经验的他俩,任由自己的呼吸声乱串,“呼哧呼哧”的呼吸声夹杂在他们的声音里,相声的内容完全不能吸引观众。观众只能在视觉上寻求安慰,可又失望之极,他们的肢体语言少得如两棵站立的树,还是两棵会左右摇摆的树,那节奏如同摆钟上的摆锤,均匀极了,也无聊极了。
“居然会这样,跟海选的效果有天壤之别,真是可惜。”一旁的沈老师叹息道。她有了想撤掉这个节目的念头,可一想到他们花了那么多精力,又觉得不忍心,就决心好好再调教他们一番。
可是,表演就在明天了!现在改还来得及吗?站在一旁的我有些茫然,不知道该如何做,只能一动不动地望着他俩,像一座雕像般。
他们浑然不知观众看他们相声的效果,继续表演着。有些来偷看彩排的学生不耐烦地走开了,还不忘扔下一句“这是什么鬼?”才算了事。
表演结束后,他们奔向了我:“老师,我们演得怎么样?”我不忍目睹他们的失望表情,呆滞了几秒钟后,马上镇定下来:“挺好的,如果把气息再控制得好点,效果会更好。当然,肢体语言再丰富点,两只脚不要随便摇摆就完美了!”听完我的评说后,他们乐颠颠地跑开了,看着他们开心的模样,刚才的不快已经消失殆尽,心里默念着:他们明天的表演会好的!
真的什么也不做,就靠祈求上天来改变他们的节目效果,是不科学的。我将他们叫到办公室,从麦克风的使用上,从语气语调上,从动作上……把我所想到的统统指导个遍。我不管他们记不记得住,也不管他们改不改得过来,我只想尽我的所能,让他们明天的表演能好些。
我发现这个稿子有问题,原来相声中的一些包袱没有了!在这方面,沈老师更有经验。他们马上去找沈老师,没想到沈老师也正要找他们。放学之前,沈老师将原有的好的包袱都一一找回了,还添加了新的包袱。
第二天的正式表演,他们简直创造了奇事!我所指出的问题,全没了。尤其马俊杰,他的声音控制得十分到位,清楚而有感情,观众们听得一清二楚。他们丢出的一个个包袱,引来了阵阵笑声。于是乎,他们的表演完美落幕了。
几天后的《论语》过关,马俊杰也顺利通过了。
从此,马俊杰不再是那个把字写得乱七八糟,还有点懒惰的马俊杰了。别逗了!这是不可能的!马俊杰还是那个用木棍搭字的马俊杰,只不过现在搭得认真了点,老师们也能基本看清楚他在写什么了。至于懒惰问题,你得去问他什么时候才能“戒懒”,我是答不上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