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眯眯的老季

2016-12-10 00:17漠月
北京文学 2016年12期
关键词:栋梁作家文学

漠月

在宁夏作家群里,季栋梁不仅特立独行,同时有着很好的口碑,将这两样有机地糅合起来,不露明显的痕迹,似乎自然所为,是很不容易的。当然也很重要——和而不同,大概就是这种境界。如果是同而不和,事情便有些麻烦,自古文人相轻,谁尿你啊?我们都叫他老季,有一种朴素的、诚恳的信赖在里面。

其实,老季并不很老,“60后”,属兔,只是肤色偏黑,额头上的皱纹多了几条,略显老相。不过,老季有办法弥补,风趣、幽默加微笑。我和老季相识将近20年,不能说朝夕相处,在一起的时候还是不少的,喝喝酒,吹吹牛,打打麻将,说说闲话;在一些正式的场合,谈谈文学,交流一下读书和写作心得。过一段时间不见,还挺想他的。怎么办?打个电话,约几个朋友相聚。我们拱手承让,抬举老季担当主角。为什么?道理很简单,在宁夏作家群里,季栋梁是出了名的故事篓子,人人推崇的讲段子高手。因为有这个资质,每逢这样的场合,老季也是毫不推辞的,甚至自告奋勇。先是笑眯眯地丢一个不大不小的包袱,惹得别人兴趣盎然时,再抖擞一连串段子,真真假假,虚虚实实,形形色色,无所不包。尤其是在酒场上,老季能够将一桌子人笑翻。这一笑不要紧,格外地浪费酒水浪费烟火,一桌酒席的成本翻番了。老季有一样不好,就是酒量太差。于他而言,喝酒的确是一件痛苦的事情。有一次在酒场上,老季经不住一伙人处心积虑的奉承和吹捧,他讲段子,别人灌他酒,出门时不期然地撞在一棵行道树上,额头裂了一道口子,鲜血直流,去医院缝了七针,回家又被老婆骂了个狗血喷头——实在是冤枉啊。即便这样,老季始终是笑眯眯的,鲜血淋漓地见了护士,头包白纱地见了老婆,依然幽默不断,风趣不断,惹得对方哭笑不得。在我的印象中,就没有见过老季愁眉苦脸,什么时候都是面带微笑的样子。可见,老季是多么性情的一个人,多么随和的一个人,多么大度的一个人。和老季相处,用不着刻意地防范什么,完全可以当作情同手足的兄弟。老季也曾经遭遇过朋友们的调侃,照例不乏幽默,是一则脑筋急转弯:小姐感冒了;谜底:季栋梁(鸡冻凉了)。冻凉了,可不就感冒了吗?此则虽属善意的调侃,却不雅不洁,甚至低俗,实在不宜流传。不过,老季依然如故,听了,一笑而过,并不当回事。如果是一个气量小的人,被人家开这样的玩笑,估计会当场翻脸的。这样的人我见过,有点小名气,就老虎的屁股摸不得,好可怕,只能敬而远之。

特别值得一说的是,季栋梁还是个热情有加、乐于助人的人。宁夏西吉县被中国作协文学基金会命名为“文学之乡”后,西吉县借此发力,于2012年邀请来自北京等地的著名作家一行七人,搞了一个颇具影响的活动——文学名家看西吉。老季是重要的策划人和组织者。虽然秋高气爽、风景宜人,却路途遥远,难免寂寞。我又是闷葫芦之类的人,言语比舌头都短。走了一路,老季精力充沛、滔滔不绝地讲了一路,而且雅俗共赏,惹得几位文学名家笑声不断,心情舒畅,气氛真是再好不过。作家们最感兴趣的是老季讲的“西吉三宝”——土豆、洋芋、马铃薯。说是内涵丰富,精彩之极,风趣和幽默俱佳,得到了作家们一致认同和赞誉:此话不谬,可视作经典之语。刘庆邦先生还据此写了一篇精彩的散文《给薯安上马铃》,言及意外之收获,一个地处偏远的县竟被称为马铃薯之乡、文学之乡;王干先生则称:听了“西吉三宝”,觉得这貌似笑话的民谣里,混杂着西吉人的自豪和苦涩。

我总觉得,作家的第一要义,还是做人。做善良的人,做大度的人,做有情怀的人,做有社会责任感的人,这是根本。作家有这样的根本,才能够真正接近文学的本质。当然,也应该做幽默的人。幽默是大智慧,一般人做不来,老季做到了。可见,季栋梁不一般。

2

我自信和季栋梁的关系非同一般。

原因有二:一是我到《朔方》当编辑后,就开始关注老季的作品,十多年延续下来,编发他的作品二十余篇,而且被各种选刊和选本转载得最多;其中一个小辑,包括创作谈,被选刊“连锅端”,一篇散文还入选上海市中学语文阅读教材。对文学刊物而言,原发作品被转载与否并不是一个“硬道理”,却是一个“软指标”。那么,老季的作品一再被转载,说明他的不少作品是优秀的,首先被编辑青睐,然后引起读者瞩目。譬如他早期的短篇小说《寻找英雄的妻子》《军马祭》《西海固离我们并不远》,以及后来的《吼夜》《麦戏》《偷娘》《老崔说事》等。二是十年前我和季栋梁、张学东一起忝列所谓的宁夏“新三棵树”,还开了研讨会,在文学界多少有点影响(不过,这种影响日渐式微)。说到这里,还有一个不算幽默的故事或者段子,但很真实。之前,我和老季心里忐忑不安,认为自己名不副实,受之有愧,就去找倡导者、《朔方》主编冯剑华,表达了自己的顾虑,被冯主编好言好语地劝了回来;老季也是开玩笑习惯了,口无遮拦,竟然自嘲我们三个应该叫“三头驴”还差不多,因为前面已经有陈继明、石舒清、金瓯他们“三棵树”了嘛。没想到老季此言既出,一下子激怒了冯主编,将我们两个裹在一起狠狠批评了一顿,然后鼓励我们把心思和时间用在创作上,即便是十年磨一剑,也是好的。冯主编是恩威并重、语重心长。后来的事实证明,冯主编是对的,有伯乐的眼光。季栋梁和张学东,文学创作渐入佳境,不仅高产,而且获奖频频,影响不断扩大。感到惭愧的是我,作品日渐稀少,几乎淡出评论家的视野,拖了“新三棵树”的后腿。

当然,作为相交相知的朋友,除了隐隐约约的羡慕,更多的是对老季由衷的敬佩和祝贺。

3

后来,季栋梁辞去一家报社的副总编辑之职,去政府部门谋了一个闲差,不定期地率领十几个将退未退的各路诸侯(参事),游山玩水般地搞什么调研,而且乐此不疲。这是一批平时被别人伺候惯了的领导,资格比老季老得多,大概属于吐口唾沫砸个坑的角色;老季去了这样的部门,给人以羊入虎口的感觉。殊不知,老季和他们打得火热,很快交上了朋友,他们都心甘情愿地接受老季的调遣。过一段时间不搞调研,就会有老领导打电话催促,指名必须是老季带队。有什么秘密武器吗?老季说很简单,千万不要把他们当领导,就当是一群不谙世事的孩子好了,然后想方设法逗他们开心快乐。千万不要看他们的脸色行事,时不时还要亦真亦假地批评批评他们,让他们换位思考,也体会一下做下属的艰辛和不易。老季这样说,你信吗?你也许不信。但是,我信。这也是一种智慧,抑或老季独具的智慧。是险象丛生的人世、是练达的人情教会了老季这样的智慧。

其实,在我看来,老季的智慧更在于,他采用“草船借箭”的方法,不动声色地积累着创作素材。事实确乎如此,打着搞调研的幌子,老季在“捣鼓”他的小说,短的中的长的都在动笔,齐头并进,不一而足。他有这个经历、能量和时间。过些日子,我们见了面,相互调侃之余,问及创作情况,老季笑眯眯地坦白说写了几个中篇小说,已经给了几家刊物,其中就包括大名鼎鼎的《北京文学》。哎,人家催得紧嘛,我又抹不开面子。老季又这样笑眯眯地补充说,像是内疚。老季这样说,是要堵我的嘴:咋不给《朔方》?亏你还是从《朔方》走出来的作家,白眼狼一个。对此,我释然:作家有时候就像一只鸟,翅膀硬了是要攀高枝的,你想留都留不住。

那么,就让老季飞翔吧,飞得越远越高越好——飞出宁夏,飞向全国。果不其然,老季挺争气的。近几年里,新作不断,转载不断,出书不断,影响与日俱增,好生了得。譬如他的中篇小说《大地钢琴》《黑夜长于白天》《我与世界的距离》《绑架》等,都是被读者和评论家看好的佳作。

4

写作家印象记,最终绕不开对其作品的解读与认知。

2015年,中国文坛有一个不可忽视的文学事件:长篇小说《上庄记》获得多个奖项、入选多个图书排行榜、入列多个必读书目,一时间风生水起、热闹异常。该书作者便是季栋梁。既然是事件,必然衍生相关的话题——《上庄记》“全景式描绘中国乡村现实,零距离书写守望深情梦想”。

老季赠我《上庄记》,这是必须的;我认真阅读,更是必须的。读罢,掩卷思考,我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美国文学评论家昂内尔·特里林说:“文学是最充分、最翔实地考虑多样性、可能性、复杂性和困难的人类活动。”事实上,在我们当前所处的多元文化背景和不同语境下的文学表达,对经验的明睿处理、对生活细部的有效捕捉,以及对时代特点的准确把握,所有这些,对作家都是严峻的考量。

大地的体温,泥土的气息,劳动的汗水,朴素的情感、父辈的信念、孩子的希望、恶劣的环境、生存的迷惘等等,形成了《上庄记》的基本氛围。作家在这样的氛围中,以第一人称(其实,所有的人称都是潜在的“我”)的视角,徐徐展开我国西北地区一个叫作上庄村落的现实图景。作品中没有激烈的冲突、角逐和对峙场面,而是细致入微地将村庄的种种困惑、苦恼、无奈和诉求置入日常化的生活细节,以点带面,以小见大,具体客观,真实可感,既触及尖锐的现实问题,又不乏诚恳的内心追问——传统的乡村生活秩序和道德伦理正在经受前所未有的考验,它怎样才能够承担起无尽的乡愁?如果在这个层面上讲,《上庄记》就不仅仅只是一部长篇小说所拥有的文学意义,同时还具有很重要的社会学、民俗学价值。由此可见,眼界决定视界,视界决定境界。文学创作亦是这样,概莫能外。

《上庄记》的成功,我以为还给我们的文学创作以多方面的启示。

譬如,现实主义依然宽广无边,它无疑是一条更为健康、向上、隽永的创作道路。我们非常有必要重读古今中外的文学经典,向它们致敬,向它们学习。甚至,我们的创作还有必要退回到常识中来,也就是退回到所谓的故事中来,用文学的方式讲好一个个西部故事、中国故事。

……

5

自信,冷静,松弛——在技术层面上讲,老季早就具备作为一个小说家的资质。作为相交相知的朋友,我想说的是:老季啊,你的写作是不是应该适当地慢下来,这样有助于你更加深入地观察和思考,包括读书。否则,有可能落入诸如“萝卜快了不洗泥”的窠臼;慢下来,不等于停下来。不怕慢,就怕站嘛。其实,以老季的智慧,是不必我这样啰嗦的。

哦,再缀一句:幽默地生活,智慧地写作——希望老季永远保持笑眯眯的状态。

责任编辑 王秀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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