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约奥运来了，巴西石油累了

■ 崔玉波

里约奥运来了，巴西石油累了

■ 崔玉波

石油元素淡出奥运？

万众瞩目的第31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将于201 6年8月5日在巴西的里约热内卢（下称“里约”）揭开战幕。作为原油产量占巴西全国总产量72%的里约州首府、第二大城市和最大的海港，里约是奥运史上首个主办奥运会的南美洲城市。奥林匹克运动和跌宕起伏的巴西石油联袂走进世人的视野，又会产生哪些吸人眼球的话题？

多年以来，人们很难想象如果缺少汽柴油去保障交通，缺少天然气资源提供燃气，缺少石化制品提供跑道和相关体育用品，奥运会将如何进行。没有石油，不仅我们生活的方方面面不可想象，就连举办、参加奥运会也变得十分困难。

同样，里约奥运与石油关系也相当密切。近几年来，在申办、组织、举办奥运会的过程中，主办国将自然环境和生态环境与人类社会协调发展列为重要的议题，保护环境、保护资源、保护生态平衡的可持续发展思想，指导着运动会的筹办与举办的整个过程，奥运会主办国更多采用低碳、绿色、环保的高新技术与材料办会。以能源应用领域为例，太阳能照明系统成为众多场馆的主角，新能源汽车也在取代汽柴油车辆……从这个角度上看，曾经呼风唤雨的石油家族似乎正在从奥运的华章当中渐渐地失去了它的音色。

但在奥运场馆之外，在保障奥运进行的众多显性与隐性的环节当中，透过表面的喧哗去审视里约奥运成功申办、举办的经济、文化和政治原因，我们会看到，石油家族以其不可替代的经济力量参与着奥运会。它是一名隐形的参赛选手，从奥运申办的那一天起，就踏上了跑道，一直在为里约奥运加速冲刺。

里约奥组委主席努兹曼（左）与奥运会、残奥会吉祥物维尼休斯（Vinicius）和汤姆（Tom）在一起

里约奥运会会标

在里约奥运会，石油元素不仅没有淡出，反而联系更加紧密。石油兴则里约奥运一帆风顺，石油衰则里约奥运一波三折。如果认为石油是本届奥运决定性的胜负手有些为过，但说石油经济对里约奥运产生了巨大的影响，是符合基本事实的。

油气之国巴西

谈起南美洲最大的国家巴西，人们自然会想到足球和足球明星，想到桑巴舞和棕色皮肤的少女，想到红木和亚马逊森林……但是，从2007年开始，随着海上油气勘探开发技术的进步，巴西发现了一系列深海大油气田，开始以油气大国的形象出现在世人面前。

2007年之前的巴西石油工业，在世界石油版图上显得微不足道。1939年，巴西人在陆地上发现了石油，但受技术和资金的制约，勘探开发步履维艰。1968年和1974年发现了两块海上油田，进入了海上石油勘探与开发的时代，才迎来了转机。至上世纪末，油气勘探主要集中在里约东北的坎波斯（Campos）盆地的海域，相继发现了马利姆（Marlim）、龙卡道尔（Roncador）、马利姆南（Marlim Sul）等油田。

2007年——里约提出申办奥运会的那一年，在距离里约州海岸200多公里的桑托斯盆地发现一处预计储量达50亿至80亿桶的图皮油田（Tupi）。石油界认为这是继哈萨克斯坦卡什甘油田之后全球最大的油气发现。这无疑为巴西打开了一座继续提振经济的宝库。此后不久，在桑托斯湾陆续发现了卡尔卡拉油田、卢拉油田和瓜拉油田。2012年8月，在卡尔卡拉油田钻井勘探时，又发现了一条400多米厚的海底石油储藏带。

申办奥运前的2000—2008年，巴西海上大于10亿桶油气当量的重大发现有8个。在列入2008年世界十大油气发现中，巴西占了5个。到2015年，巴西已探明石油储量达150亿桶，占世界总储量的1%。所有储量的80%在里约州附近的海上。

一系列深海油田的发现，让巴西跻身石油大国的行列。2014年，巴西平均每天生产295万桶石油和其他液体，比2013年增长了9.5%，成为美洲第三大石油生产国，仅次于美国和加拿大。在消费方面，巴西人更是不甘落后。截至2014年，拥有2.01亿人口的巴西已经是世界上第八大、美洲第三大能源消费国。

天然气方面，巴西在2014年初拥有16万亿立方英尺探明天然气储量，在南美位居第二；生产了1.13万亿立方英尺的天然气，较2013年增长13.2%。

巴西的原油加工业也十分发达，拉丁美洲近三分之一的原油在巴西进行加工。2014年，巴西有17个炼油厂，每天可炼原油240万桶。左右巴西石油兴衰的巴西国家石油公司（下称“巴油公司”）经营着这些炼油厂中的13座，每天炼制生产约200万桶原油的产品。

而举办奥运会的里约所在的里约州原油产量占巴西全国总产量的72%，天然气储量约占全国的36%，可谓是底气十足。

石油经济为奥运申办助威

自古至今，巴西就是一片令人垂涎的沃土，不仅农业发达，林木、矿产资源也极为丰富。1500年4月22日，葡萄牙航海家佩德罗·卡布拉尔抵达这里，他将这片土地命名为“圣十字架”，并宣布是葡萄牙的一部分。当时，葡萄牙殖民者的掠夺是从砍伐红木开始的，“红木”（Brasil）一词逐渐代替了“圣十字架”，成为巴西国名，并沿用至今。

巴西国内生产总值位居南美洲第一，是金砖五国之一。在2009年成功申办奥运会时，其人均GDP已达到8220美元。而到了2012年，人均GDP跃升至11313美元，国内生产总值超过1万亿美元，成为世界第七大经济体、美洲第二大经济体，综合实力居拉美首位，经济结构接近发达国家水平。

上世纪80年代末，巴西石油日产量仅67万桶，90%的石油依赖进口，石油进口支出从1972年的6亿美元增至1981年的106亿美元。1973年巴西石油支出占其对外债务的9.7%，1981年升至57.2%。1997年原油进口达到峰值的4640万吨，相应的进口依存度升至52.4%，石油经济并不发达。

里约科帕卡巴纳海滩风光

受1979年和1990年两次世界石油危机的影响，上世纪90年代巴西开始集中力量勘探开发国内石油资源。1994年巴当局实施第7个以恢复和稳定经济、反通货膨胀为主要奋斗目标的“雷亚尔计划”，使国内经济止降转升。1997年实施石油管理体制的改革，改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垄断经营为市场经营，政府仅持有该公司51%的股权；同时扩大对外开放，允许国内外私人资本进入，终于使石油经济踏上快速发展之路。

推动巴西经济向前发展的两位巴西总统卢拉（右）与罗塞夫（左）

巴西左翼政治家、工人出身的总统卢拉在2002年执政后加大了改革开放力度，使巴西逐渐拥有了向深水油气开拓的资本和先进技术，巴西油气产量快速增长，进口量和进口依存度持续降低。按照OPEC统计公报的资料计算，其2001、2005年对外依存度依次降为19.9%和6.8%。而在2006年后期巴西石油已呈净出口之势，2007年以来已成为石油的净出口国。

2007年11月宣布发现图皮油田后，巴油公司市值一天之内上涨了283亿美元，超过微软，成为美洲市值第三大的企业，其股票一天之内上涨了16.44%。石油业的利好拉动了巴西经济，从2001年到2010年，在受到全球经济危机影响的情况下，巴西GDP年均增长3.6%，比上一个十年的年均水平多出1个百分点，2010年增幅更是达到了7.5%，创1986年以来的最高纪录。

巴西经济的走高与巴西油气勘探开发成效有着直接的关系。巴油公司的经营业绩可以说是巴西石油工业为申办奥运做出贡献的缩影。这家拉美第一创利大户，在2007年巴西政府再次准备申办奥运的时候，其销售收入达2182.54亿雷亚尔，净利润215.12亿雷亚尔，股东权益1138.54亿雷亚尔，总资产2312.28亿雷亚尔。其对国民经济的贡献可见一斑。

石油经济的飞速发展，为大把烧钱的奥林匹克运动会的申办创造了条件。2009年10月2日，里约击败西班牙马德里、美国芝加哥和日本东京，获得2016年第31届夏季奥林匹克运动会的举办权。里约以最昂贵的139.2亿美元的预算申办成功，这在当时绝对称得上是财大气粗。

里约申办奥运成功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如国际奥委会对举办城市的选择、里约举办2014年世界杯积累的经验等，但最主要的一点是处于繁盛时期的巴西经济，在当时看来具有支撑奥运会顺利进行的实力。2008年金融危机后，美国、日本和西班牙均遭重创，但巴西所受影响相对较小，在短暂的衰退后迅速企稳并向好。

当年，里约市长帕埃斯自豪地说：“巴西对于经济危机的应对、对于市场的管控，以及巴西的经济实力，无不对里约申奥具有积极意义。这是一个经济实力强劲且不断发展的国家。”他没有直接提出“石油”二字，但石油是巴西经济最粗的一根大腿，死死地抱住它才是巴西最有底气的真因之一。

当时，每个巴西人都不会想到几年之后，国际油价会直线跳水，巴油公司会因腐败案拖累巴西经济甚至政坛，里约奥运预算不得不大幅缩水，并让人担心里约奥运能否顺利举办。

巴油公司——巴西工业不沉的旗舰

巴西石油主要代表是巴西国家石油公司（petrobras ）。

1953年10月，巴西政府宣布石油工业国有化，规定石油资源为国家所有，并于1954年5月成立了巴西石油公司。该公司总部设在里约，是一个以石油为主体、上下游一体化跨国经营的国家石油公司。该公司不仅参与石油政策的制定、执行，还统管巴西石油的勘探、开发、生产、运输及企业的经营管理，是巴西政府政企合一的国营企业。

位于里约的巴油公司总部大楼公司标识

巴油公司在全球30个国家开展业务，涉足的领域包括石油天然气勘探和开采、炼化、销售、运输、石化、生物燃料和电力等，拥有130多个钻井平台、16家炼油厂、3万公里输油管道和8000多个加油站，日产258.3万桶原油以及42.8万桶当量的天然气。目前公司已经探明的石油储量约为140亿桶。

巴油公司在里约奥运申办前，有过辉煌的历史，1996年被美国《财富》杂志评选为世界500强公司，名列第202位，在世界大石油公司中排名第16位。在2006年，为公司创造了259亿美元的利润，公司市值提高到2300亿美元，比上年增长33%。

2009年6月，巴油公司首席执行官何塞·加布里埃利在接受美国媒体采访时指出，现在的巴西已不同于以往，巴西拥有超过2200亿美元的外汇储备，巴西石油公司拥有超过1800亿美元的市值，而公司市值在2003年时才1 50亿美元，涨幅达到1 0倍以上。

从1997年5月到2007年6月，巴油公司股票十年间上涨了1 200%；从2006年到里约奥运申办成功的4年，连续入围道琼斯可持续发展指数（DJSI）的行列。里约奥运申办成功后，2010年9月，通过增发股票再融资，巴油公司的市值达到2200亿美元，一跃成为全球市值第二大的能源企业，直逼排名第一的美国埃克森美孚，到201 1年，该公司已经成为全球第五大石油公司。

巴西成功申办奥运之后，巴油公司的兴衰牵动着世人的目光，原因很简单：这家国有企业在巴西经济活动中占据1 0%的高份额，还不包括与公司相关的建筑和运输等服务型业务，巴油公司的发展与巴西经济的繁荣甚至是拉美地区的稳定密不可分，而且关系到里约奥运的举办能否一帆风顺。

都是石油惹的祸？

进入2014年以后，由于多方面原因，巴西经济开始出现了大幅衰退。2015年第三季度巴西国内生产总值比上季度萎缩1.7%，比上年同期萎缩4.5%，是1996年有该项统计以来的最差表现。此外，巴西货币雷亚尔贬值幅度超过40%，年通货膨胀率接近10%，失业率接近9%。

经济衰退严重影响了奥运会的筹备工作，为了防止预算超标，里约奥组委计划削减20亿雷亚尔（约合5.3亿美元）的开支，举办开闭幕式和奥运会足球赛的马拉卡纳体育场将裁掉75%的员工，开闭幕式也将压缩成本，预算只相当于伦敦奥运会开闭幕式的十分之一。国际奥委会也在商讨如何进一步降低里约奥运会成本，例如削减餐饮、交通和接待成本。出现这种情况，有不少媒体认为这都是石油惹的祸。如果都把责任不分青红皂白地推到石油身上，确实不公平，但石油工业的衰退和连带引起的经济衰退却是原因之一，石油实在逃不了干系。

——祸之一，国际油价大跳水。深海油气开发本身就是一项高风险、高技术难度、高成本的生产行为。在巴西深海作业的成本是普通深水油井平均投资1亿美元的3倍。这意味着巴西深海的盐下油藏只有在高油价市场，才有盈利空间。近年来由于国际油价“断崖式”下跌，想实现盈利是难上加难。进入201 4年，全球大宗商品价格大跌，巴西石油等大宗商品价格指数下跌41%，这对巴西出口确实是一个不小的打击。在2015年，巴油公司亏损额达到348亿雷亚尔（约合97亿美元），是其成立以来的最差经营业绩。与此同时，巴油公司成为全球负债最高的石油公司，从2007年至201 4年，巴油公司净债务从1 30亿美元飙升至1 230亿美元，而市值却持续下降，截至2016年3月10日，股价缩水达80.5%，市值仅为350亿美元。

Maracana（马拉卡纳）体育场是承办里约奥运会开幕式、闭幕式、足球赛的场馆

——祸之二，石油行业成为政府调控经济的杠杆。近年来，巴西经济增长放缓，为避免通货膨胀，巴西政府一直努力让能源公司补贴消费者，满足持续扩张的国内市场需求，其中，巴油公司必须满足65%的国内需求。石油批发价格受到严格管制，油价一直偏低，以巴油公司为首的能源公司根本无法在国内油品销售中获利。

——祸之三，巴油公司腐败案持续发酵。2014年3月，巴西司法机关展开名为“洗车行动”的调查，发现许多政治家向巴油公司推荐承包商并收取好处费。这种官商勾结的贪腐行为已经持续多年，给国家造成巨额损失。自腐败丑闻败露以来，巴油公司市值大幅缩水，总统罗塞夫遭到弹劾，约百余名巴西企业家和政治家因受牵连被逮捕或拘留，引发经济持续震荡。随着巴油公司腐败案的发酵，一些大型建筑公司被牵连进来，和巴油公司有着千丝万缕联系的企业、承接奥运会近一半工程的奥德布雷希特建筑公司首席执行官马塞洛·奥德布雷希特，因卷入腐败案已于今年6月被判重刑。部分奥运建筑公司因涉案难以获得贷款，不得不申请破产，这都为奥运场馆的建设增加了困难。

巴油公司在巴西经济活动中占有举足轻重的地位，腐败案的持续发酵对巴西经济影响巨大。2015年5月，负责调查该案的巴西联邦审计法院院长奥古斯托·纳尔德斯说，如果涉案的各大企业最终被认定在与公共部门签署合同时，存在“不正当”行为的话，这桩丑闻可能会逼停巴西经济。

一时间人们开始担心，里约奥运是否触礁搁浅，无法按预期进行。

狂欢之后

里约号称“狂欢之城”，但奥运会除了狂欢，还有更多的思考留给了我们。申办奥运，是一个国家政治、经济、体育生活中的大事。克服千难万险，里约奥组委还是完成了本届奥运会的筹办工作。经济危机虽重，但巴西民众对奥运的热情未减，全力支持着这项举世瞩目赛事的进行；丑闻虽多，但终究承载奥运精神的脚步无法阻挡，仍会继续向前。

Sambódromo（桑巴大道）是里约热内卢狂欢节中桑巴游行的永久举办地，也是本届奥运会的射箭比赛场馆

这篇稿子登出半个月后，里约奥运圣火将熊熊燃起。也许很多人会忘记了，在这片竞技场上，奥运会刚刚申办时，“巴西石油”这位选手就提前气喘吁吁、步履踉跄地奔驰在跑道上。现在，它有些累了。这位曾经的巴西经济巨人，在油价低迷的将来，不知道会不会再续从前的辉煌。

但在它疲惫的行程中，回顾里约申办、筹办、举办奥运会的历史，不管是石油惹祸也好，经济危机也罢，都有理由让人们深入地思考举办奥运的终极目标和精神实质，仔细体味奥运精神的内涵和五环旗的庄严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