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泉之志 心神往之—读章耀的水墨山水

2016-12-08 01:44陈晶
中国画画刊 2016年2期
关键词:山水学院传统

文/陈晶

林泉之志心神往之—读章耀的水墨山水

“君子之所以爱夫山水者,其旨安在?”这是郭熙在《林泉高致·山水训》中的自问,随后自答:丘园养素、泉石啸傲、渔樵隐逸、猿鹤飞鸣为君子常所亲近,而尘嚣缰锁,此人所常厌。但是,若能苟洁一身,何必一定高蹈远引、离世绝俗?君子的林泉之志,在山水画中妙手出之,便可不下堂筵,坐穷泉壑。初见章耀的画,便觉其画沉心静气,当是以画志心,出自一份林泉之心,后了解稍多,赏其画便如品茗般渐入佳境。

潺潺水流 26cm×19cm 2015年 章耀

文/陈晶

苍南渔寮 22cm×35cm 2015年 章耀

章耀拜师名家的学画之路,让他在中青年画家中显得十分特殊。时下的美术界对学院背景的倚重是显而易见的,出身和背景日益成为一个艺术家耀眼的光环,在某种情境之下甚至成为比作品更具有说服力的东西。非学院背景的艺术家常常缺乏足够的重视,也会缺少许多被认知的机会。因此,置身于学院之外而又能在专业领域颇具声名,是极为难得的,其中的坚持和艰苦不言自明。

历史上的学院艺术最早是指17世纪法国古典主义影响下的以艺术学院为创作主体的艺术风格。不过,中国一直以来并没有形成本土意义上的“学院艺术”的风格流派,今天我们所说的“学院艺术”多是指经过现有的美术院校教育成长起来的艺术家,包括水墨艺术。而事实上,中国水墨的旧有传统自宋元后便以文人画体系作为画史主流,其创作主体的文人名士,恰恰都是非专业画家,并具有显著的地域性文化特点。在中国的百年现代化进程中,学院美术教育取代了拜师学艺的传统师承方式,但出于种种原因,在这个庞大的学院体系之外,也一直存在着一批出于兴趣并固守自己的艺术理想的艺术家。

正所谓人杰地灵,江南的灵性山水和源远流长的中国文化传统滋养了无数江南才子。章耀祖籍湖州,成长于海宁峡石。对于自幼的成长环境,其友人王犁曾评价说:“这个道地的江南小镇,明清以来一直人文荟萃,在这里走出的文化精英之多几乎没有其他地方再可同日而语,成长在这弥漫着明清以来人文气息的特殊环境里,人们口头言谈的民国人物仿佛仍然活在身边。对于学习传统中国画的人来说,与生活在资讯发达甚至喧嚣的大都市比较,应是一种福气。”虽无缘学院,但章耀的幸运在于得遇高师,这使他复归了中国传统文人的书画方式,承接了一方文脉。章耀十七八岁时认识沈红茶先生,得其指教。红茶先生与当时徐生翁、余任天、诸乐三等一流画家有过交从,其对八大山人、石涛的推崇以及他自己画面的简练古朴之风对章耀的影响是不言而喻的,而更重要的是,章耀得以在少年时代就站在一个胸怀中国传统文人理想的起点上。此后,章耀又先后受教于蒋孝游、姜宝林、孙永、曾宓。蒋孝游与沈红茶同属于老一辈的艺术家,绘画风格各异但均基于传统文人的书画修养。姜宝林、孙永、曾宓出身学院,重视传统,但也强调写生、创新。不同学源结构的师承对章耀的影响无疑是意味深长的。

种种的机缘使章耀的水墨既未“学院化”,也无江湖油滑之气,而是复归了中国式的书画传承传统,这在中国的画坛虽非孤例,但也是难能可贵的。

溪云满屋 34cm×29cm 2015年 章耀

中国的水墨画在近一百年的发展中,经历着空前激烈的变革。早在明末,写实画法即对中国画产生影响,经由新文化运动中“美术革命”的摇旗呐喊,在20世纪初叶形成立场迥异的不同观点,核心的分歧就在于传统绘画在新的历史境况下的中、西走向。虽然一直存在两种思想的角力与争鸣,但是援引自西方尤其是苏联的艺术学院教育,最终使基于素描和色彩的写实能力成为一切“学院美术”的基础,这对中国画近百年发展历程的影响显然是极其深远和深刻的:与普遍掌握写实的造型能力相伴生的是长时间以来学院教育对中国传统文化修养的相对忽视,对传统文人的生活和思考方式的隔膜,这种文脉的断裂直接导致中国画在整体上呈现出较多反传统的“突变”面貌,加之传统绘画所得以滋养的农业文明正被新的社会面貌所取代,现代社会对人心灵的挤压使天人合一的传统理想仿佛不合时宜,种种颠覆性的水墨实验和创新,或许正是这种躁动不安的体现。

总之,源远流长和辉煌过往,令中国画尤其是水墨画在面对西方文化的冲击、现代工业文明的转型、都市生活方式的袭来等一系列社会巨变时,陷入前所未有的迷茫与困惑。“传统”与“现代”成为中国画变革发展的两极,几乎所有的中国画创作者都在这两极间徘徊、寻找,选择不同角度的切入点。

野色暮烟 34cm×22cm 2015年 章耀

章耀经历过20世纪80年代艺术变革的激情时代,但他很快地沉潜到中国传统文化的浸润中,在古意山水中寻找自己的心灵寄托,这在八九十年代的中国画坛,显然不是潮流所向。章耀温文敦厚、谨行纳言的精神气质貌似也不太适合进行美术革新与反叛,因此我不无武断地认为章耀并没有把自己放在历史跌宕,勇立潮头的位置,似乎也无意于承载绘画面临时代变迁的社会学价值。绘画于他很单纯,就是一种极为自然的生发——出于兴趣的长期坚持,通过学识的积累、修养的提升,有感而写,有感而画,自然流露。而这种朴实的态度是否更接近绘画原初的状态?

当然,对于一个诚实的画家,社会的变迁也不会在画中毫无踪迹。章耀痴迷传统,却立足现实,现实并不是只有现实主义才能表现,现实的精神向往、现实的审美趣味都可以通过更丰富的方式和语言表述出来。章耀笔下的山水,在精神气质上追慕古人,但其常见的“截取式”的观察方式,富于构成之趣的美学趣味已是今天的气息。以《风雨故人》一画为例,略俯视的视角,不求三远之境,直接截取眼前一隅,房舍隐于丛竹之间,空朗的灰顶白墙,与繁密的竹林枝叶相映成趣,墨点、墨线与空白面构成极具丰富变化的画面韵律,具有典型的现代审美趣味。

章耀的画因具有浓郁的传统山水的气息,通常被认为是“古意山水”,但也和江南的实景山水相通联,作品的款识多题明所画何处。笔墨随景物自然变化,不流于程式。《浙江四明山写生》系列颇为生动轻快,从题款到画面内容,章耀都没有刻意回避现实以求古雅,只是平实记录游历所见所感,诸如“梁弄镇让贤村村委望近处高山”“柿林小区村口”等题款颇具真实的生活气息,画中还出现电线杆、现代楼房、载重卡车,但是不同于岭南画派那样出于艺术革新而对现代新事物进行强调,章耀笔下的物象只是目之所及的传达,既不是必须要画的,也不是刻意回避的,无论是笔墨还是形态,都与画面浑然一体。这与章耀一贯的艺术看法相一致,不排斥各种借鉴探索,但是对中国画笔墨和材料的特殊性十分坚持,他认为:“不论借鉴什么方式和观点,创作者心里还是要有一条中国画的准绳,在此前提下,具体怎么画都不是大问题。只要是出于表达内心的,那么,如何把想要呈现的转化成妥当的笔墨语言,才是最需要考究的。”源于真实所见所感,自然落墨,心手相应,不造作弄巧,这或许正是章耀的山水画平实动人的原因吧。

章耀偏好明末清初的画风,尤其喜欢石涛的画,他广学众家,但对石涛始终钟情,他曾反复临习石涛以及相类画家,石涛淋漓洒脱的笔墨在章耀画中有迹可循,但对章耀影响更深远的是石涛情感表达的直率、真挚。因此,章耀的画能够不拘于某家某派,自有我在。

大约是感受着江南的润泽,章耀极少用枯笔、干笔,酣畅淋漓是比较显见的特点,用墨善用水,变化万千,无论笔墨浓淡,都显得水气氤氲。《白云奇峰》一画的用墨弄水颇为精彩,重墨几乎布满画幅,然而水濡墨润,呈现出丰富且富于变化的层次和空间,画面虚实、黑白的布局奇险,通过水流的灵动和云雾的蒸腾,避免了拥塞之感。一平桥作为“画眼”被置于左下方,潺潺溪水淌出画外,二人相顾信步桥上,葱茏的草木在云雾中若隐若现,画中仿佛有光从纸背透出,诱人探寻。《山雨欲来》《白云溪流》也同样给人满纸水雾迷蒙,仿佛刚刚画完,墨迹未干一般。甚至像《乐得安居》这幅画,是章耀少有的用枯笔焦墨完成的作品,但也仍然以淡墨染过,形成如雪景般空明融润的质感,黑白对比强烈又丰富耐看。大约为江南的风物韵致所浸淫,章耀笔下总是一派清润灵秀、郁郁苍苍,反过来,这也是适合表现江南润泽景致的笔墨语言,果然是一方水土、天人两合!

云山远水 34cm×22cm 2015年 章耀

元代之后的山水画以文人画家为创作主体,大多以“山居”“渔隐”等命题,具有浓郁的书卷文气。章耀以画表达了自己的追慕,居于山水之间的人物常常是点题一笔。

章耀笔下的点景人物,信笔勾画,疏疏数笔,并不复意求工,然各具其姿,生气跃然纸上,或行山径,或临水岸,或坐于草亭之下,多无面部的细微刻画,但表情心境已在举手投足之间,且朴拙的形态颇显古风。所画的山中高人,不外几类:持杖、独钓、禅坐、论道。均是中国传统绘画中的几个经典图式,共同指向回归自然、趋于内省的林泉理想。

策杖山林,这一意象暗示着身体劳顿的长途跋涉,其目的只为在山水中“临春风”而畅神悟道,或是寻访故友。在中国传统文化中,这是琴棋书画之外另具象征的诗意行为,同为文人雅好。但章耀画中,抱琴、对弈的形象少见,明显偏好“持杖”的形象,相对前者而言,这一形象更具一份历沧桑磨砺之后的老成散淡之气,显示出宋以后文人画中常有的孤高老朴之境的追求。

灵峰万叠 68cm×33cm 2015年 章耀

独钓的意象在中国诗画中极常见,章耀也喜画一人独处扁舟,有时手持钓竿,有时亦无,但是对“独钓”意象的追求显然是高度自觉的。《山水扁舟》一画中题李日华诗:“山水随处碧,山云尽日蒸,扁舟自消受,不是学严陵。”江浙文人无不受富春江的灵性滋养,严子陵钓台更是一个深入人心的文化符号。章耀借李日华诗表明心境,非为隐逸遁世之心,只是意在青山绿水间。

高士对坐清谈,亦是章耀画中常有的人物图式,或于草亭之下,或临渊水岸,三两人对坐,姿态自如,微妙有别,一派谈玄论道逍遥放达之境。寻山访友、高士雅集是章耀极偏好的题材。《明月清风》,画深秋月夜,树叶落尽,枝干横斜,疏密有致,林间朗月如洗,三位友人围坐亭下,清谈正惬。画面极其明净清朗,追求简淡的审美之趣,但怡然畅怀的逍遥之境令人微醺。另一幅《风雨故人》,舍中一人,案头两盏,是对友人将访的期待,还是故人已归去的惆怅?题头诗句:“最难风雨故人来”,更是将作者心中惺惺相惜的深厚友情点染出来。

策杖山林、扁舟独钓、雅聚清谈均是文人雅趣、高逸之事,显然是章耀内心所向。此类图式也是中国诗画中的经典,多是孤高寂寥的隐逸情怀的寄托,但读章耀之画,只觉清逸平和,却无孤寂萧瑟之感。《流水养耳》一画中题明人句:“流水之声可以养耳,青禾绿草可以养目,观书择理可以养心,弹琴学字可以养指,逍遥杖旅可以养足,静坐调息可以养筋骸”,可见章耀对逍遥放达生活的心神向往,这段题字可以看作是对画中反复出现的山人高士及其相关形象的一个注解。

相见恨晚 11cm×17cm 2015年 章耀

竹树秋烟 11cm×17cm 2015年 章耀

章耀的山水古意盎然,云山飞泉、幽竹草堂、长袍隐士、扁舟独钓……大多是对古人生活状态的一种心神向往的想象,于今天人们的生存情景大相径庭。然而,这古意盎然的山水却与现代人的心灵渴求有着一种奇妙的契合,在嘈杂喧嚣的都市生活中,人们身居闹市,奔波生计,心灵却更渴望清净平和的栖居之所。章耀的笔下,正是这种高山仰止、心向往之的自然流露。章耀曾说:之所以画古意山水,是我选择的一种生活方式,做不到完全脱离现实生活,但我可卧游,可遐思,也可以在画中找到心理的平衡。画画的同时也是在造景,身虽不能至,但可以造出自己向往的东西。

章耀其人、其言、其画都给人中庸之感,不偏执某端,所以章耀的画并不给人强烈的视觉冲击,画者心静使观者静心。或许,章耀绘画的可贵之处正在于此,他面对画面始终保持着一种天真和无为,拒绝冥思苦想,不去刻意求新,只不过一直听从内心的声音,将自己的兴之所致固守下来,觅得一处心灵栖居的地方,于是,成就了我们今天的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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