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的晚餐I3

欧彤

一

“阿虞，拿着。”

这句话在过去他们相遇时他也这么说过，那时他给她的是定情的琼琚，如今却是一块果腹的糟糠面饼。

“你最近吃得越来越少了，别饿着，”他说，依旧如同过去那个年轻气盛的少年，“没事儿，再过一段时间，只要渡过了乌江，就能找到援军和粮草了。”

她抬头看着他，欲言又止，最终撕下一小块面饼塞进口中。这是她这几天来第一次吃晚餐，喉间有种难言的酸涩。

她知道军营里的粮食已经不多。过去他总是担心武器与士卒的数量，却不曾想到有一日会落入食不果腹的窘境。她没有告诉他，最近她吃得越来越少，是为了省下一些口粮，以备不时之需。

“胜败乃兵家常事，大王无须自责。”腹中的面饼略微缓解了饥饿，她将手中剩余的面饼递给他，“吃吧，我已经不饿了。”

他没有拒绝，接过面饼大口咀嚼着。

看来他确实是饿了啊，她想。

“我们会获胜的，待他日我取得天下，便许你锦衣玉食，再不用食糟糠。”他咽下最后一口面饼，转过头对她说。

她揶揄道：“原来在大王眼里虞姬是鄙弃糟糠、爱慕荣华之人。”

他苦笑着摇摇头：“你若是爱慕荣华，又怎会跟着我沦落至此？”

她叹了口气，自腰囊间抽出双剑道：“今夜月色甚好，让虞姬为大王舞一曲吧。”

二

远方传来了阵阵歌声，像是在呼唤远行的征人，又像是在哀叹逝去的亡魂。

他站起身，似乎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她发现他的身体正轻微地战栗着，难道他害怕了？面对十面埋伏都不曾蹙眉半分的他，难道却害怕这从四面八方传来的歌声？

“大王？”

他依旧沉默着。

这时，她听见营帐外传来了无数人哀哭的声音——是他的将士们在哭泣！

她突然明白，远处传来的是楚地的歌声，是他家乡的歌声。若非楚地尽失，百姓流徙，又怎会四面楚歌？营帐外的士兵们如今已军心涣散，溃不成军。

“看来我项羽真是大势已去。”他突然仰天大笑，抓起桌上的酒杯一饮而尽，继而又引吭高歌：“力拔山兮气盖世，时不利兮骓不逝。骓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她泪流满面，却手持双剑再次起舞，并以歌应和他道：“汉兵已略地，四方楚歌声。大王意气尽，贱妾何聊生！”唱至最后一句，她将剑刃在纤细脖颈上一抹。

尘埃落定，碧血化作虞姬草，霸王终别姬。

三

是霸王别姬，抑或是姬辞霸王？

于乱世中，他们匆匆相遇相知一场。如果可以，她也希望她和他能像平凡的夫妻，不必奢求锦衣玉食权倾天下，一生粗茶淡饭即可。

千秋已过，无论是自刎的西楚霸王，还是建立了大汉王朝的汉高祖，如今都成了黄土枯骨。史诗一般的故事在人间口口相传，那些隐藏于史书背后的故事却变得逐渐模糊。

乌江踏月，千古难逢。

再也无人知晓那个夜晚，月色如洗，霸王向美人递来的一枚糟糠饼，那是他们最后的晚餐，也是一个乱世的终结。而能与他相遇，于她而言，便已一生无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