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平老年画艺术特征刍议

刘 勇



梁平老年画艺术特征刍议

刘 勇

（重庆市梁平红旗中学校，重庆梁平 405200）

2006年梁平老年画被列入中国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彰显了独特的民俗价值与艺术特色。本文在田野调查的基础上对梁平老年画的构思构图、造型设色及制作技巧进行了深入探究，进而确定了梁平老年画在中国年画版图中的独特地位。

老年画；艺术；特点

引 言

民间艺术作品大都不是无病呻吟，而是有感而发[1]，往往触景生情、托物言志。梁平老年画作为我国民间著名绘画艺术之一，多取材于民间社会与日常生活，是反映世风民俗的一面镜子。梁平老年画是年节文化产物，承载着老百姓的美好祈愿，或祈求国泰民安，或祈求和气生财，或祈求长命富贵，或祈求五谷丰登……

虽然众多民间美术在材料工具运用，取材内容，表现形式，构图、构思、造型等手段方面都大致相近，但因地域环境、生活习俗、宗教思想、感情气质及审美趣味的不同在艺术手法上各有千秋，从而呈现出五彩缤纷、各具特色的艺术风格，总会打上鲜明的地域文化烙印。

绘画一般都有严格的绘画理论和造型规矩[2]。梁平老年画受中国传统绘画和戏剧的影响，在构思、构图、造型，着色技巧上较为独特，不求形似，追求神似，采取戏剧人物造型，运用夸张、对比、对称、变形等手法，着力刻画人物的五官和性格，有较强的表意效果。

一、梁平老年画的构思与构图

梁平老年画构图饱满充实、造像夸张变形、线条粗犷遒劲有力，技艺讲究程式化，显得独具特色、别有新意。“经营位置”是绘画技巧的重要方面，它能表现主题的构思和内容。

梁平老年画艺人往往根据民众喜好来设计画面内容及构图形式，常将门神与五子登科、麒麟送子、和合二仙等组建成一个画面。有什么样的主题，就会产生什么样的内容与构图。为表现形象的威武，使画面显得稳重而有分量，民间艺人常采取夸张画法，缩短人物身高，使身体横式发展。有时用小孩补充空白，画面便会显得主次分明，对称而有变化。门神的构图除脸面、身躯稳重威武外，又以头顶、身边的装饰物构成点、线、面，稳中有动，动中有静，动静结合，给画面增添无穷的意趣，如门神《立斧》。

梁平老年画作品《和气致祥》（图1 ）出自一个神话故事：老婆婆常常行善且待人随和，其事迹感动玉皇大帝。她六月卖风帽时天降大雪，风帽一抢而空；腊月卖蒲扇时天又突然酷热难当，蒲扇供不应求。民间艺人根据这个神话故事中的原型人物创作出慈眉善目、待人随和的老婆婆的形象。画面构图突出一个“圆”字，“圆”寓意团团圆圆、美美满满。为了突出这个“圆”，民间艺人巧妙地将人物的头部、躯干构思成一个小圆和一个大圆，两圆相交，组成一个更大更饱满的圆，“圆”与完美无缺相呼应，更加突出“和祥”的主题。肥大的服饰则暗喻“宽容大度、宽厚待人”。《和气致祥》寓意和和气气、团团圆圆、事事如意、和气生财，故每到过年时，人们都争相贴之。

梁平老年画《四郎探母》、《盗令出关》（图2）、《踏伞》、《独占花魁》在构思构图上也都十分巧妙，人物婀娜多姿，动态十足。反映戏剧题材的“八美图”系列年画有较高的艺术价值和收藏价值，其中《四郎探母》收入《中国美术全集》，《加官晋爵》（图4）收入《中国民间美术全集》，《合和二仙》、《帅旗、帅帽》收入《中国年画发展史》。

二、梁平老年画的造型特色

梁平老年画造型古雅雍容，人物富态华贵、慈眉善目、神态生动，与其它木版年画形成鲜明的对比。《秦叔宝、慰迟恭》（梁平老年画称其为《双扬鞭》）就是最具代表性的作品。秦叔宝、慰迟恭是两位威武勇猛的常胜将军，民间艺人为了塑造和刻画两位将军的传奇形象，巧妙地借用戏剧舞台上的人物形象，将戏剧人物的脸谱、服饰、道具、亮相及一招一式融于一体，画面充实圆浑、硕大饱满，展现了稳健而粗犷的美学风貌。

按照人体绘画理论，人的身高是头部长度的七倍，但梁平老年画中的人物身高与头部长度的比例却为4︰1，身宽却被特意放大，身高与身宽相差无几，接近方圆形，使得画面很有张力。

梁平老年画刻意突出头部，头部比例约占全身的三分之一或四分之一，放大后的头、面部使五官更加生动明显。

绘画常讲究“三庭五眼”，“五眼”是指脸型的宽度为五个眼睛的长度，而梁平老年画中两只眼就占了面部的一大半。

在人物眉毛、鼻子、胡子（胡须）等造型方面，民间艺人也特意运用了夸张变形手法。《秦叔宝、慰迟恭》年画中门神秦叔宝与慰迟恭的眉毛被画成大刀眉，而《盗令出关》、《踏伞》、《独占花魁》中人物的眉毛被画成柳叶眉。关于胡子画法，民间艺人也颇费心思，文将胡子的画法为：上画八字胡，下画山羊胡；武将胡子的画法为：上画八字胡，下画胳腮胡。鼻子的造型也有特色，武将鼻子通常为上小下大，形似纺锤，鼻梁高耸，不见鼻孔，显示了武将强悍威武、英姿魁梧的形象。

面部造型别具特色，在“国”字形脸上，两只“蚂蚱眼”相对，异常醒目，剑眉、纺锤鼻子都是梁平老年画的特色。

梁平老年画的造型，还受到了佛教文化影响，明显借用了佛像的造型方法，如四大天王的造型和色彩多用金银色线描绘。据笔者实地考察，梁平最负盛名的老年画艺人——徐云山，年轻时就专注佛像雕塑，专为屏锦门神造像。他的作品常常受到佛教信徒的狂热追捧，他笔下的门神，多借鉴佛、神的造型和色彩，不求形似求神似。

梁平老年画在造型上还讲究对称美，文门神或武门神通常两两相对而立，构图的大小、宽窄、长短一致，人物的动作、脸部表情，所持兵器，站立姿势，服饰，甚至陪称物均一一对称，如《合和二仙》、《加官进爵》（图4）中的两组图案充分显示了这一特色。《和气致祥》等作品在造型上也十分讲究对称美，所表现的对象一般两两相配，意喻成双成对、幸福美满。

在门神《正像·五子登科》（图5）中，艺人为了突出主要人物形象，将陪衬的五个小人物和麒麟错落有致地安排在主要人物的下部，且宽度不超过主要人物的臀部，高度不超过主要人物的腹部。主要人物舞动兵器，手摇令旗，执刀站立，整个画面动中有静，静中有动，千姿百态，目不暇接，凸显了主体人物的威武神态，艺术效果极佳。

梁平老年画也讲求统一中求变化，如两个门神的眼晴一大一小；胡子一为山羊胡，一为胳腮胡。这种在对称中求变化，在变化中求统一的表现形式，使梁平老年画的表现形式更趋完美，令人叹为观止。

除此之外，梁平老年画还有不少作品采用了写实与浪漫主义相结合的手法。如《借伞》、《盗令出关》《独占花魁》中的女性人物身形纤细，婀娜多姿，楚楚动人。门神中的儿童造型也是活泼伶俐。

总之，梁平老年画的造型手法多样，不拘一格，或夸张、或写实、或对比、或对称，随手拈来，造型古朴、饱满传神。与我国其它年画相比，梁平老年画造型比较奇特、妙趣横生。

三、梁平老年画色彩鲜明

梁平屏锦地处重庆东部，是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梁平木版年画传承基地，又是进出梁平通往万州的主道。屏锦历经巴蜀文化、荆楚文化、巫文化、中原文化的交织影响和熏陶洗礼，形成了独特的生态文化及审美情趣。梁平屏锦又盛产辣椒和红纸，当地老百姓的日常生活离不开火红的辣椒，过年要贴火红的春联，燃放火红的鞭炮，老人要给晚辈发“红包”，娶亲嫁女要办火红的嫁妆、火红的衣柜、火红的被褥、火红的服饰、火红的家具，就连彩礼及家电也是要披红挂彩。新郎要披挂大红花，新媳妇要穿大红衣裳。小孩子打三朝酒，满周岁要送红蛋、撒红粑粑。因此，当地的民间艺人自然而然地把这种“火红”的色彩引入到梁平老年画里，“年节文化”以及特殊的地理环境和民间习俗，使梁平老年画色彩更加热烈火红，明快鲜艳。

梁平老年画在色彩应用上不受固有颜色的限制，以鲜而不俗、亮面不燥为审美原则，其色彩在分割中求统一，对比中求协调，这使得梁平老年画产生了壁画般的艺术效果，让人久看不厌，观之称绝。其独特的用色，既有别于天津杨柳青年画的“雅致与温润”、四川绵竹年画的“艳丽与鲜明”，又有别于山东潍坊年画的“明快活泼”，显得浓艳深沉而又质朴粗犷、古朴凝重。又因在印刷时常出现对版不准的现象，无意间使色块、色线产生重叠错位，反而丰富了画面色彩，可谓妙趣天成。作品常以大面积主色施于画面，辅以小色块分布于次要部分，巧妙搭配大小、冷暖不同的色块，其视觉效果统一而不单调，丰富而不杂乱，充分体现了民间年画“色多不乱，色少不单”的艺术特色。梁平老年画的颜色浓艳强烈、厚重深沉，多以红、黄、绿为主色，以红绿对比或红蓝对比，软硬色兼用。所谓软色，即取自各种染色植物，色泽透明纯净，加粉后浅淡柔和；所谓硬色，即由各类有色矿物研磨而成，色泽厚重浓郁。

梁平老年画用色工艺亦相当考究。首先选择上乘颜料，先用热水将原料稀释、过滤，如遇天冷先用暗火煨化再用（购买的颜料也须加工方能使用）。颜料有煮红苏木子（其色比红略深，比大红更深沉厚重）、槐黄（槐花子）、佛青（画佛像用色）、黑色（烟子）、桔色（当地为黄丹）。其它为品色，二（品）绿、二（品）红（近似粉红）、二（佛）蓝（近似天蓝）等。在品色中，相互调配（调配时要加入石灰、明矾、篙子水相混，再适当掺胶、白泥）。同一颜色能调出不同深浅的色相，调颜色的水是当地沙井河的井水，这口井水，清澈冷冽，天旱不干，用此水调配的颜色，色鲜而不燥。据老艺人讲，同样的材料同样的方法，若不用此水调制颜料，印出的年画色彩将大为逊色。自制的粉笺纸、白胶泥、特制的颜料三者结合，使梁平老年画能保存多年色彩不褪，充分体现了梁平民间画工的聪明才智。

四、奇特的“开脸”堪称一绝

与其他地域著名年画相比，梁平老年画最具特色之处为：在画人物时，不论男女，都在腮部涂上一块椭圆桃红色。这一绝活出自梁平老年画第三代传人徐弼，曾师从徐悲鸿大师，从南京艺专毕业后回到梁平。在不改变原雕板的情况下，他与印刷师傅一道做了大胆的改进，首创将桃红颜料涂于腮部，呈椭圆状，用特制的鸳鸯笔（竹笔），一侧点红，一侧点酒，点蘸描绘，在腮上一啄即成，使颜料自然渗化，以呈现自然晕染的效果。改进创新之后，门神露出了微笑，不再是凶神恶煞。腮上的这簇椭圆的桃红突出跳跃，与门神全身的密实装饰图案形成了虚与实的对照，更彰显独特的艺术效果，有中国画大写意之艺趣。这种改进不只是一种形式，而是一种新文化向旧文化的挑战，是徐弼先生受新文化思想影响的具体体现。有了这个改进，人们不再把门神作为“神”来看待，而把门神作为年节生活中娱乐的对象，大大增加了年节文化生活的喜庆气氛。

对于梁平老年画的“开脸”，王树村先生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在给人物的脸部着色时，梁平老年画独出心裁，用手指或秃笔随便敷一笔红色在颧骨下腮帮上，不知是有意表达一种抽象的意念，还是漫不经心地随意挥洒，虽然看来极不合理，但有无穷趣味。大胆一笔颜色却增添了画面滑稽的喜剧色彩。”这是对梁平木版年画艺术特色的很好概括。

五、梁平老年画技艺

凡能流传于世的民间绘画艺术，都有一套固定的传统工艺流程。梁平老年画的制作技艺历经数代民间艺人的实践提炼总结，是我国民间艺术制作技艺的奇葩。梁平老年画的制作工艺为：选材、画稿、雕版、印刷、手绘，其中最重要的工序为画稿和雕版。每一工序由专人操作，工艺流程一条龙。

梁平老年画画稿，大多出自年画名师徐云山、徐弼之手。两位大师笔下的人物，形象生动，体态自然，以线造型，用线简洁，精细有致，构图充实，画面均衡。武将、文将两类人物的面部，均先印平面面部肉色，再由画师开脸，其眼、耳、口、鼻须都形神兼备，栩栩如生。

雕版首先得制版，制版工艺为：将米饭捣碾成泥，将画稿反贴于光滑的梨木板上，精雕细刻出主要的轮廓线版；再以线版为准，刻成各种套色版，以保持原稿神韵。版面采用深刻法，使线条两边粗细匀齐，线条凸出版画，印出来的画线条清晰、挺拔有张力。

雕版分线版和色版。线版被称为主版或者墨版，可独立成为艺术品。线版用材为当地老梨树木板，此梨木能适应当地的气候，不开裂、不变形，能长久保存。色版用材要求略次于线版用材，可用枫木、柏木替代。枫木、柏木久用后易变形，套印时会使色块错位和色彩重叠，有的地方会产生“飞白和色叠”，这种工艺反而使画面色彩层次发生变化，产生了一种意想不到的斑驳苍茫感，受到众多现代艺术家青睐和好评。

要保持梁平老年画画稿原样不走形，真实展现画稿特色风格，线版的刻制非常重要，特别是主线版对年画的印刷效果起着决定性作用。线板刻制对刻版师傅技艺的要求很高，学徒一般五年以上方能出师独立操作。雕版人物面部的刻线分阴阳，衣纹线要刻出笔锋。技艺高超的刻版师傅都能熟练顺应雕版的木纹肌理，采用多种刀法，使刻制出的年画作品具有浓郁的木味、水味和刀味。刻线的主要工具是长条形斜刀。刻版时，右手握柄行刀，左手大拇指反作用力控制刀下部，使刀的方向速度有节制。刻板要有一定的气功基础，下刀后要一气呵成。一般线条刻深两厘米，运刀时手不能有半点颤动，稍不慎则前功尽弃。行刀的角度一致，用力均匀，手用暗劲，不快不慢，转折、交叉干净利落。精湛高超的运刀，能使刀迹自然流畅，线条粗细均匀一致；弧形直线并用，停顿转折并存，使线条更有力度感、节奏感和韵律感。涂国发师傅在年画行业内享有很大的名气，他的“陡刀立线”是这一技艺的最高展现。线版使用一定时间后，如线条变粗，刻工须修版以保证印刷质量。

梁平老年画的制作亦有特定的技艺要求。一般每年中秋后才开始印刷，此时气候适宜，能保持颜色不变。印刷的顺序是由浅色到深色、由冷色到暖色。再用手绘方式点眼珠、画胡子、描眉毛、打胭脂、涂口红、画色线等。画胡子时，画师用左手轻轻地拈起画纸，右手握画笔（该画笔是用竹片自制的），悬腕抬臂沾墨、瞄准下笔干净利落，果断准确，运笔洒落流畅，刚柔相济。只轻轻几笔，几缕长短各异、飘逸生动的胡须便跃然纸上，这画龙点睛的几笔，使人物顿时栩栩如生。

年画印刷的工具都是自制的土工具。印色的棕刷子和压纸的把子由印刷工人根据自己的使用习惯用棕片和笋壳扎制而成。画眉的笔是黄鼠狼尾毛扎成，细而挺。画腮红和胳腮胡的笔是用竹片制成，这种自制的扁形笔宽而软。

六、结 语

梁平老年画曾被誉为“渝东的奇葩”。2000年梁平老年画被评为“巴渝十大民间艺术”之一，2006年被列入中国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2006年元宵佳节“中国非物质文化遗产展览”在中国博物馆举行，梁平老年画荣列其中，彰显出卓越的艺术价值。梁平老年画受地域文化和民间审美风尚的浸润，历经岁月的磨砺及世代艺人的锤炼，形成了独特的表现技巧与艺术风格；浪漫的手法、夸张的造型及大胆的设色，使画面趋于浓艳热闹、花俏明快；人物形象突出，乡土气息浓郁。在中国民间年画中独树一帜。

注：1980—2008年，作者走访了20~30多位民间艺人，包括涂国发、徐志华、徐典隆、徐兴炎、鄢龙琼、李万乾、龚光德、龚明华、鄢龙菊、李万莲、李万富、李忠年、李忠琼、段克文、段艳德、徐启慧、徐启然、徐家辉等。采访数十多人次，有的是进行过多次采访、调查和实物的收集、整理、建档等工作。

附图：

图1 《和气致祥》

图2 《盗令出关》

图3 《借伞》

图4 《加官进爵》

图5 《五子登科》

[1] 余学伟.浅析三峡民间美术在现代设计中的传承与运用[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1（5）：118-120.

[2]马莉.论中国动画片美术设计的价值塑造[J].重庆三峡学院学报，2014（6）：5-11.

（责任编辑：张新玲）

A Brief Exploration of the Characteristics of Liangping Woodblock New-Year Prints

LIU Yong

In 2006, Liangping woodblock new-year prints were enrolled in the first batch of National Intangible Cultural Heritage list, which shows the unique value in folk customs as well as in artistic features. On the basis of fieldwork, this paper explores the characteristics of Liangping woodblock new-year prints, including their ideation, figuring, images, colors and the special manufacturing techniques, so as to give the Liangping woodblock new-year prints a unique position among all the new-year prints in China.

woodblock new year prints; art; characteristics

J218.3

A

1009-8135（2016）06-0014-05

2016-06-20

刘 勇（1958-），男，重庆梁平人，重庆市梁平红旗中学校高级教师，四川美术学院外聘民间美术教师，重庆师范大学美术学院名誉教授，重庆大学艺术学院民间艺术研究中心特聘研究员，重庆三峡学院美术学院客座教授。

①所有图见文章末尾附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