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忠廉 倪璐璐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广州 510420;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 150080)
●翻译研究
跨层合译的语义—认知诠释*
——以俄/英语词素与词合译成汉字为例
黄忠廉 倪璐璐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广州 510420; 黑龙江大学,哈尔滨 150080)
本文从俄/英语的词素与词合译成汉字为研究对象,采用归纳法研究极少受人关注的最基本的跨层合译,提出“词素与词合译”概念,分析词素与词合译的语义传递过程,揭示原型范畴大小互换、概念整合以整聚散、经济原则以简胜繁的认知机理。
词;词素;跨层合译;语义分析;认知阐释
原语几个语言单位可以融合、重铸、整合为一个译语单位,称为合译。乔海清(1998)曾为合译正名,指出合译包括词组合译、短语合译、子句合译和整句合译。余承法将合译分为短语合译、小句合译、复句合译和句群合译4大类(余承法 2014:307-324)。Бархударов将语言单位引进翻译,得出6个翻译单位:音位、词素、词、词组、句子和话语(Бархударов 1975:175-176)。实践中发现句群合译为复句、复句合译为单句、单句合译为短语、短语合译为词较多。词以下合译情况较少,词素与词的跨层合译更是少见研究,尚未引起足够重视,理当细究。
词素与词合译涉及词素、词和合译3个术语,前二者属于语言学术语,后者属于译学术语。
2.1词素、词与字
词是语言的基本结构单位和意义单位。词素是由词析出的最小表义部分,形式上体现为词根和词缀等具体形素。语言学传统采用词素,结构语言学兴起之后多采用语素,二者适用于不同场合,内涵不完全相同。语素是最小的音义结合体,既表音又表义,词素仅表义,二者的功能均为构词。词素分为词根和词缀,语素分为成词语素和不成词语素;成词语素和不定位不成词语素构成词根,定位不成词语素则构成词缀(张斌 2004:115)。
词与字分属语言系统与文字系统。现代文字系统分为语素文字、音节文字和音素文字3类(彭泽润 1994)。汉语属语素文字,日语和韩语属音节文字,俄语和英语属音素文字。彭泽润(1994)指出“字”是文字体系中最小的独立运用的视觉符号单位。汉字中最多的是形声字,由意符加音符构成,意符即部首。
2.2 词素与词合译
黄忠廉等将合译定义为:融合式全译,指译文在语表形式上发生整合,原文的几个语言单位整合为一个译语单位(黄忠廉等 2009:89)。吴克礼指出,词素层翻译即原文词的每个词素在译语对应词中都有相应的词素,词层翻译则指原语词与译语词相对应(吴克礼 2006:358)。可见,词素与词合译指将原语词的词素与他词整合为译语词的跨层全译方法,如表1所示。
俄语:Ониграетвфутбол.英语:Heplays/isplayingfootball.汉译1:他(在)玩足球。汉译2:*他(在)打足球。汉译3:他(在)踢足球。汉译4:他(在)踢球。
表1对译到合译的演变
“玩足球”到“踢球”,语义合成,语形整合。俄译汉的语形变化呈现为:将俄语实词играть,虚词в和词素-фут合为汉语“踢”字,剩下词素-бол,共构“踢球”。3语比较,俄语3个要素:词(играет)+词(в)+词素(фут-),英语2个要素:词(plays/is playing)+词素(foot-),汉语1个要素(踢)。俄3→英2→汉1,由繁到简的合译过程,与翻译单位数量的递减甚为巧合,更体现语言类型学特点。
从形态学角度看,俄语играет是играть 的具体词形之一,与играть 的其他词形(72种形态变化)相互区别,具有形态意义。构形词素-ет作为动词第一变位式现在时单数第三人称变位形式的标志,只具备语法意义,不具备词汇意义。但是可以对应于英语play的现在时单数词形plays和现在进行时单数词形is playing,原因为俄语和英语形态丰富,可形成对应。汉语形态不发达,只能退而求其次,将形态意义反映的语法意义体现在词汇意义中,即将俄/英语形态意义(表时间的语法关系)整合为汉语语法意义(时间现在时),在词汇中找寻“在”字。
词素与词合译,形式上表现为多个原语单位合并为一个译语单位,从局部看是语义多项合一,从全局看是合形不变义。
3.1 原语词素与词合译为译语词的语义过程
语义分析是形与义紧密结合的分析方式,其中包括语义指向分析,即某一句子成分在语义上与另一句子成分直接相关(张家骅 2011:91)。表1反映翻译从直译到合译的典型演变过程。词汇分析是语义分析的基础,играет单用指“玩耍、游戏”,多指玩耍嬉戏,若涉所玩对象,要与во что搭配,通常指按规则做游戏或下棋、打牌、打球等。в为前置词,接四格及六格,表示方向或方位。футбол源自英语football(足球)=foot(足)+ball(球)。上述3词一旦入句,意义立即发生合并,整合过程中играть语义上为行为,футбол为受事,前置词в表示行为实施的方向,语义上起联结作用,与играть和футбол同时发生联系。Футбол/football解构为意义组分фут-/foot-和-бол/-ball,фут-/foot-语义裂变,与前面играть/play组构为“踢”,仍留原位与-бол/-ball合成词“足球”。
3.2 合译成字的义素分析
既然语形上原语的词素与词能合为译语的词,那么合译成的单位应该能回溯为原文的意义,这是合译的根本原则,即合形不变义。不妨借助义素加以分析。
“踢”字从足,从易,易亦声。本义为“对踹、对蹴”;转义为“踹、蹴”;引申义为“剔除、排除”。根据动词义素分析模式:{义项}=[主体+方式+动作+客体+因果](邢福义 吴振国 2002:124),其义素分析如下: 属性1/主体:人或有足动物(用X表示);属性2/方式:用下肢(足/脚/蹄/爪/跗/趾/趺/跟/踵/掌/蹯/金莲……);属性3/动作:击打;属性4/客体:人或物(用Y表示);属性5/因果:作用力与反作用力,即Y受力。
在词素与词合译过程中,认知发挥重要作用:原型范畴观无形地直接影响译者选择最熟悉的认知原型;概念整合理论是语义整合的认知基础;认知经济原则用最简语形反映最丰语义,以确保形式地道,意义精准,语用相似。
4.1 原型范畴大小互换
认识世界常采用体悟方式,这在本质上属于直觉思维,依赖于经验。原型是对世界范畴化的认知参照点,几乎所有概念都以原型为中心建立。概念结构产生意义,是因为人类身体的经历,即产生于、维系于先前概念的身体经验(Lakoff 1987:267)。范畴原型位于范畴中心,具有最大的家族相似性。翻译中,大小范畴因语境而发生互换,遵循原型范畴大小互换机制。играет в футбол的原型效应产生过程大致是:
第一步,确立整个事件。事物一般较容易确立,事物是客观存在的,是运动的载体,有了事物,才有事件。译者听读至играет时,句调未完,语义未尽,暂不能定其原型。听读至футбол时,事物“足球”便可确定。随着听读在футбол处结束,играет与в футбол搭配,顺序理解得以完成,行为与事物构成事件,在知晓футбол含义“足球”之后,语境完整出现,整个事件就有了概貌。
第二步,整合行为原型,以小换大。行为是构成事件的核心。原型是对范畴核心的一种动态的、实时的心理表征,受语境、文化和个人等很多因素的影响(李福印 2008:102),动词范畴“玩”与名词范畴“足球”语义搭配产生运动语境,会促使运动语义场中各运动范畴成员之间开始语义迁移。由футбол可锁定体育器材的次范畴“足球”,这一形象有助于开始排查原型“玩”家族中各范畴成员“拍、打、踢……”由футбол得知“用下肢(足/脚/蹄……)”之后,фут-与играет两个范畴共筑语义场,将играет的汉语原型“玩”缩小为家族成员“踢、踹、蹴、踢腾、踢蹬……”,其中“踢”是中心范畴,意为用脚或蹄撞击;“踹”是用脚掌向处猛然用力,方式不符原意;“蹴”为古词,如“一蹴而就”和“蹴鞠”等;其他则是与“踢”组合而成的词。最终可将动词原型锁定为“踢”。整个行为原型由大变小,反言之,原型范畴以小换大。
第三步,整合事物原型,以大换小。 事物进入事件,原型会发生变化,原型的成分会发生位移,或分解,或合并,футбол先确立为原型“足球”,回溯与играет搭配之后,“踢”又将“足球”的“足”代入其中,有合并同类项之趣。此时,若译作“踢足球”,则为冗余。在语境须要明确“踢”的对象时,可以问:“他在踢什么?” 答:“踢足球!”或更干脆的“足球!”。若指一项运动,最简说法是“踢球”。单从足球看,它与篮球、排球、冰球、地球、星球、玻璃球和火球儿等其他成员构成庞大的“球”家族。字“既可以表义类,也可以表义象;或者说,既可以表义场,也可以表义素或语义特征,关键就是它在字组中的前后位置。核心字处于后字的位置表义类或义场”(徐通锵 1999)。如“球”表示圆状物体,含义宽泛而笼统,但受到前字“足”的限制,它就会向具体的方向转化。可见,足球是下位概念,是小范畴,而“球”才是这个家族的原型,“足”可以分家,向前移入“踢”。至此,футбол取其上位概念,能鲜明地反映原型,体现以大换小的整合过程。
4.2 概念整合以整聚散
认知思维属于精神层面,无具体实物可以把握。各概念在译者心智里自动完成整合过程,外化为语形则较原文有很大变化,遵循概念整合以整聚散机制。
基于心理空间理论的概念整合理论是探索意义构建、信息整合的理论框架(Fauconnier, Turner 2002),涉及心智空间网络动态认知模型合并的运作过程。心智空间是人类思考时为理解语言或言语的意义而构建的概念集合,包括4种类型:输入空间1、输入空间2、类指空间和整合空间。词素与词合译过程伴随着概念的整合过程,其认知空间可以分为3个:原语输入空间、双语概念整合空间和译语输出空间。词素与词合译时,发生概念拆分、转换、重构,原语空间将3个词играть,в,футбол输入双语概念整合空间,3个词义形成跨空间映射。如图1所示:
图1 词素与词合译概念整合过程
图1中原语词играть,в,футбол与汉语“玩、行为所涉方向、足球”共同构成双语概念整合空间,играть映射“玩”,в映射“行为所涉方向”,футбол映射“足球”,在概念整合过程中简要转化原语意义时,译者以演绎推理为主要方法,以关联性为准则,从自己的认知语境中逐一提取相关信息,尝试语义假设匹配,剔除不相关假设,保留相关假设,直到假设意义选配到关联性最强的意义为止。结合俄/英语的线性特点,认知整合过程大致为:
第一步,同层(词+词)二元整合。虚词в的对象义与其前的实词играет在词层整合为“玩”同时期待玩的对象;同层整合激活模式因译者不同的背景知识而不同,越有经验的译者,认知能力越强,匹配与激活速度越快。
第二步,跨层(词+词+词素)三元整合。实词играть+虚词в+词素фут- 3者构成“玩+行为所涉方向+足”结构,这种新生成的结构在汉语概念空间并不具备完全对应结构。基于第一步的同层整合结果“玩”,再取后一概念词素фут-的汉译“足”,若说成“用足/脚玩”,不成立,换言之,其范畴化过程尚未完成,思维功力未到,在汉语中尚未词化。但是这一概念结构可以激活双语思维能力强的译者认知框架中的动作方式“用下肢(足/脚等)”与动作“玩/打”的整合。3项语义要素在词素与词跨级层面整合为“踢”。
4.3 经济原则以简胜繁
俄/英语重形合,形态发达;汉语重意合,文风简洁。认知经济原则又称认知处理经济原则,简称经济原则。Е. Поливанов认为,“人类的惰性”心理使人力求用最经济手段传达更多的信息(Будагов 1972)。
词素与词合译涉及语际思维(黄忠廉 2012),关涉认知。理解、转化之后,原文以译者最熟悉的概念或意象存储于其心智,经双语概念整合后,形成译语语表,用最经济的译语简明地传出。这一过程在全译的理解、转化和表达3个阶段之间历经两次精简:
第一次精简是在理解阶段,随着听读的右向推进,играть,в,футбол分别完成理解为“玩、行为涉及方向、足球”。汉语若无对应词,译者飞速搜索思维中业已积累的原型,刺激不同的概念与意象,形成词的关系网络。越有经验的译者,由于其认知概念与意象存储多,其双语转化速度就越快,同传更是如此。原文在脑海中产生世界图景,3个实词、1个虚词,理解原文语义主要靠实词,这为认知经济原则发挥作用创造条件。
第一次精简主要在转化阶段完成,在语际思维中展开。陈忠华和杨春苑(2004)认为,认知经济原则约定人类心智贮存的知识呈现为紧密关联的统一网络,不存在冗余信息。比如,前置词в在俄语中必用,英/汉语凭实词即可直接理解与转化,即理解原文语义后,俄译汉完全可以撇开虚词в,直接由играть和футбол转化为“玩足球”或“踢足球”;英译汉直接由实词plays和football转化为“玩足球”或“踢足球”。第一次精简是初步精简,尚未彻底执行认识经济原则。
第二次精简主要在表达阶段完成,在译语中展开。表达是同义选择的艺术,经济原则是从译语同义词语搭配和同义句组构中选出最精简的形式表达最丰的内涵。邢福义(1997)指出,“汉语语法结构中有一个事实,即语义蕴含上的兼容性和形式选用上的趋简性”,它所遵循的其实就是语言经济原则,所以外译汉一般做减法。
全译过程为理解、转化和表达,转化若具体表现为合成,就构成合译的微观过程:理解、合成和表达。词素与词的跨层合译是最基本、最典型、最难处理的合译方法。合译时,语形“合而不同”,语义“合而同一”,语用“合而相似”。在整个合译过程中,认知是深层次的操手:原型范畴大小互换,概念整合以整聚散,经济原则以简胜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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定稿日期:2016-09-10
【责任编辑陈庆斌】
ASemantic-cognitiveInterpretationofCross-levelCombinationinCompleteTranslation—TakingCombinationofRussianandEnglishMorphemeandWordintoChineseCharacterasanExample
Huang Zhong-lian Ni Lu-lu
(Guangdong Foreign Studies University, Guangzhou 510420, China; Heilongjiang University, Harbin 150080, China)
word; morpheme; cross-level combination; semantic analysis; cognitive interpretation
H059
A
1000-0100(2016)06-0098-4
10.16263/j.cnki.23-1071/h.2016.06.023
*本文系教育部人文社科研究项目“文学汉译生命气息研究”(13YJA740047)的阶段性成果。黄忠廉系广东外语外贸大学翻译学研究中心教授。
Based on the combination of Russian/English morpheme and word into Chinese character, this paper explores cross-level combination, the basic and typical yet the frequently neglected phenomenon in translation. Through a detailed analysis of the process of meaning conveyance in combing morpheme and word into Chinese character, the paper proposes a cognitive mechanism for combination of morpheme and word following prototype category, conceptual integration and economy principl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