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镇

黑镇

一

下个月八日是我十二岁的生日，可是黑镇没有蛋糕出售。因为不久前我已经死了。

那是个晴朗的周末，我跟父母自驾出游，路边的油菜花开得正盛。爸爸手握方向盘专心驾驶，妈妈在副驾驶研究地图，我半躺在后排座上欣赏路边成群结队的野鸭子……

后来发生了什么，我始终想不起来。我至今仍在怀疑，我的记忆是不是被那群鸭子带走的。

三天前我醒来，发现自己身处一片令人心惊的黑暗中。我试探着叫“爸爸、妈妈”，却得到一个陌生男人的回应。

“杨可馨。”他冷冰冰地叫着我的名字。

“这是什么地方？你是谁？”我的心里隐隐感到不安，朝着声音发出的方向看去。

可是，除了漫无边际的黑暗，我什么也看不见。

“这里是黑镇。”他的声音显得苍老而冷漠，顿了顿又道，“我……是死神。”

我在极度震惊之后，“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第一反应是他在和我开玩笑，这种只存在于漫画和小说中的角色，怎么会出现在现实中嘛！

“别开玩笑了，把灯打开吧！”我勉强一笑，不知怎的，身子却在发抖。

过了半晌，我听见他说：“一个月前，你遭遇了一场车祸，你已经离开人间。黑镇是个临时收容所，这里没有灯。”

我花了一下午的时间，不得不相信这位“死神”的说法。

在过去的几个小时里，我冲出那间屋子，发现黑镇到处都充斥着令人窒息的黑暗。

这里的一花一草一树，仿佛都陷入了永久的沉睡。这里没有别人，只是我和那个寡言少语的“死神”。

我跑累了，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无法控制地号啕大哭。我要回家，我想念我的爸爸妈妈！

下个月我就要升初中了，妈妈说过，我会在新学校认识更多的朋友。

突然，我的手里被塞进了什么，轻轻一扯，是张纸巾。在黑镇里，就连原本洁白的面巾纸，都被刷上了一层黑色的油漆。

“你不想就这样死了，对吗？”不出所料，来者正是“死神”。

我哭得说不出话来，用鼻腔发出一声“嗯”。

“我可以帮你重新回到人间，不过你必须通过考核，你有这个勇气吗？”我听见死神叹了口气，将我轻轻扶了起来。

我毫不犹豫就接受了“死神”的考核。于我而言，世界上没有什么事比回到从前更重要了。

“死神”并不急着给我出考题，而是严肃地告诉我：“杨可馨，考核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我给你一周的时间准备。”

晚上，我坐在房间里发呆，突然听见有个甜甜的女声：“你好。”

我一愣，这是我这段时间听见的除了“死神”之外的第一个声音。

我有些激动，忙问：“你也是黑镇的居民吗？你多大了？”

她沉默了一会儿，走过来握住了我的手，我听见她笑道：“我叫胡梦，今年十一岁。”

“所以，你也……死了吗？”我直视着眼前的黑暗，问，“你也看不见我，对吗？”

胡梦将一个苹果塞进我的手里，轻声回道：“嗯，不过一定可以回去的。我们，一定都能通过考核。”

接下来的几天，胡梦每天都来看我，我们一起聊着从前发生的事，聊着各自的兴趣爱好。为了防止被“死神”发现，她总是待不了一会儿就匆匆离开。

据她说，她来到黑镇已经一个多月了，就在两天前，她正式接受“死神”的考核。

“第一个阶段是最难的，叫适应黑暗。只有战胜自己，才能通过考核。”

我通过她的描述，脑海中映现出她坚韧笃定的可爱模样。

第五天的下午，胡梦又来找我，却是和我告别的。就在这天上午，她通过了最后一个阶段的考核，就要重返人间了。

我心里既失落又开心。胡梦给了我一个拥抱，笑道：“可馨，你一定要加油，相信不久后我们就会再见的。”

二

周一，我正式迎来了考核。

考核分为很多阶段，刚开始的时候，“死神”只是叫我尽可能地熟悉方位、方向以及室内物品。无数次，我听见他命令道：“西南方100米直行，告诉我你发现了什么！”

“是冰箱。”我的手一触到那个大家电，第一时间就回答出来。

“你背向的位置后退八步呢？”

“一盏拉线开关的台灯。”我胸有成竹道，这个房间里的家具摆设我已经烂熟于心。

我看不见“死神”的表情，也不知道他教我这些究竟有什么目的。我只想着尽快通过考核，那样就能早日回到爸妈的身边。

可是我的努力并未被肯定，每当我向他问起回去的事，他总是语气冷淡道：“急什么？你还得完成一个更大的考核。”

时间一天天过去。就在我完全习惯了黑镇的黑暗与安静时，“死神”又给我出了一个新考题。一天午饭后，他突然对我说：“杨可馨，现在我要你去适应人间的生活。不过，为了增加考核的难度，我会封住你的眼睛，让你无法看见一切。你愿意接受挑战吗？”

周一的下午，我被“死神”带回了人间。

我们在一个十字路口分手，“死神”交给我一根棍子，对我说：“接下来的路要你自己走，我不会陪你。如果你能通过这次考核，你就可以回到人间。”

今天的阳光很毒，我鼻尖嗅到淡淡的肥皂香味，耳边听见人群与车辆的川流声。

或许是我太久没有回到人间了，即使是漫无目的地走在街上，也能让我情不自禁地笑出声。我靠着那根棍子辨别四周的一切，慢慢地，我仿佛看见了五颜六色的花、翠绿欲滴的草以及在街边嬉戏打闹的小狗。

这一切都是那么熟悉，那么让我怀念。

我正沉浸于此，突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鸣笛声，紧接着脚下一空，有人将我抱了起来。身旁传来一个尖锐的女声：“天哪，你这个当大人的怎么不带好孩子！”她话音刚落，又“咦”了一声：“原来是个盲孩，那更应该小心啊！”

我想告诉她，我不是盲孩，我只是在进行重生的考核。可是没等我说出口，我就闻到了一股熟悉的肥皂香味，诧异道：“死神，你刚才一直陪着我吗？”

“要是一开始我就同意，或许就能一直陪在你们身边了。”

他这句话说得没头没脑，我还没明白，额头忽然触到一滴滚烫的液体，我愣了半晌才意识到，那是“死神”的眼泪。

三

“死神”是有故事的，只是他不会说出他的故事。

这几天以来，“死神”没有对我说过一句话。自那天回来之后，他便整日将自己锁在房间里。

那次的考核虽然以失败告终，可是我对回到人间的愿望越来越强烈。日思夜想，我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趁“死神”不注意偷偷溜回去！

我拼命回忆考核时“死神”带我走出黑镇的路线。终于在一天夜里，我偷偷跑出了黑镇。

夜里的人间仍旧热闹非凡，我跌跌撞撞地在街上奔跑，冷不丁撞着一个人。

那人打量了我片刻，问道：“小姑娘，你看不见吗？你的家长呢？”

我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拽着她的手道：“阿姨，求求你送我回家好吗？”

或许是看出我的惊慌，好心的阿姨询问了我家的地址，将我送回我住的小区。在熟悉的家门前，我拼命拍打着大门，呼喊着“爸爸、妈妈”，却没有任何回应。

邻居伯伯听见动静，打开门惊讶道：“可馨，你怎么回来了？”

“张伯伯，我爸爸妈妈不在家吗？”我抽泣道。

他反问道：“你爸爸妈妈不是车祸……”话说到一半就停住了，“唉，快来我家休息一会儿吧。幸好你外公上次来时给我留了电话号码，我这就给你外公打电话。”

“我外公？”我有些莫名其妙。从我出生起，就没有见过外公。只是偶尔听妈妈说起，外公是个固执的老头儿，当初他因为不同意妈妈嫁给爸爸，从此拒绝与妈妈见面。

张伯伯出去打电话了，我独自坐在张伯伯家的沙发上，听着耳边嘀嗒作响的钟表声，脑袋“嗡”的一声，所有的记忆一一重现。

两个月前，爸爸提议开车去海边度假。

我们一家三口开心地踏上旅途，没想到在半路上遭遇车祸。当时我正在数路边的野鸭，耳边突然响起一阵巨大的碰撞声，紧接着一股外力朝我袭来，我的眼睛一阵剧痛，失去了意识。

我不知道自己昏睡了多久，只知道清醒后，我便来到了黑镇，遇见了“死神”。

我愣愣地坐在沙发上，脑子有些混乱，如果事实和我记忆中的一样，那么爸爸妈妈现在在哪里呢？

“可馨，你外公来了。”张伯伯打断了我的思绪，我抬起头来，眼前依旧是一片漆黑。

脚步声慢慢靠近，在闻到那股肥皂香味时，我忍不住身子一颤，脱口而出：“死神！你、你是我外公？”

下一刻，我的手上一暖，他布满老茧的大手握住了我的手。

我听见他哽咽道：“可馨，对不起。外公老了，不知道还能陪你多久。为了让你尽快适应失明后的生活，才对你编造了一个黑镇和死神的故事……”

四

那场车祸让我失去了父母，而我双眼永久性失明。

警察辗转找到了我的外公，这个倔强的老人在听说女儿女婿遇难后，一滴眼泪也没掉，毫不犹豫地决定抚养我。

他带着我去远郊租了一套房子，并在那里为我虚构了一个并不存在的黑镇。他又特地去拜访附近的盲人学校，找来了和我年纪相仿的盲女胡梦，让她用自己的经历给予我勇气和信心。

旁人都猜外公带走我是为了赔偿金，毕竟他与亲生女儿已经十几年未曾来往。只有我知道，要强的外公自始至终都挂念着妈妈。如今的他，只是用另一种方式在补偿，教导我成长与坚强。

当天夜里，我的“死神”外公第一次牵着我的手回家。我呼吸着家中熟悉的味道，将自己锁在房间里哭了整整三天。

八日这天清晨，外公给我买了蛋糕，庆祝我十二岁的生日。胡梦也从盲人学校请假，将亲手制作的盲文贺卡送给我。我仿佛看见十二支蜡烛迎风摇曳，仿佛看见了心中的光明。我很想告诉他们，我早在一个叫“黑镇”的地方获得重生。

小编圈重点

如果一个人肯为了你费心编造一个善意的谎言，那一定是出于爱与保护。在亲情面前，每个人都会变得宽容而无私。无论何时都不要失去希望，因为亲人会永远陪在我们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