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晓燕
不知名的年夜菜
◎薛晓燕
迈步走向丙申猴年的新春,我已是个四十二岁的臃肿妇女。之前回忆儿时的春节,引起情感涌动的,只有母亲用皱纹纸亲手糊的红灯笼。今年,我强烈地怀念一道不知名的年夜菜。
这才晓得,吃了这么多年,居然连这道菜的名字都没弄清楚。从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小到自己也不知到底是啥时候开始,每年的大年三十晚上,都能在爷爷家吃上这道菜。
脾气暴烈却精于烹调的爷爷,从年三十的下午,就开始沉着冷静地烹制各种菜肴。待我们吃过晚饭,从北至南穿过小城,来到爷爷家,会有一大桌的菜肴等待着。一任山珍海味齐齐亮相,所有人最期待的,是那款年年不变,看上去朴素简淡,却耐人寻味的菜。
这道菜用料很普通,做法也简单,但是颇费时间,要一直精心掌握火候。明明是很寻常的一些食材凑在一起烹调而成,我却在别处从未见过这样的吃法,我父母也从未做过,似乎这世界上,唯有爷爷掌握了这门技术。据说这种吃法是他自己研究出来的。所以每逢我问菜名时,得到的回答往往是自创菜,绝招菜,乱烩菜,祖传菜,拿手菜等等似是而非的菜名。问了几次也没有确切答案,我这个爱问为什么的人,后来就只顾闷头吃,不再琢磨菜的名字。
如今,爷爷去世已经五年。我总觉得没有吃这道菜的时间,比五年久远许多许多。久远到可怜的我,已忘记了菜的准确味道。整个春节,无论餐桌上摆着什么菜,品尝的时候,我都会不可避免地想着爷爷的菜,想着此时若是吃着它,嘴里的感觉会是什么样。然而,无论我怎么想,终究无法靠想象让嘴巴品尝一道菜。越是想不清楚,却越要想。我觉得我快要疯魔了。
爷爷的拿手菜出锅的时候,我们往往会欢呼。这是一道冷热皆宜的菜,通常会用很大的盆碗,热气腾腾隆重盛放上桌。吃的时候不像别的菜那样,一筷子一筷子夹着吃,而是直接找一个碗,挖半碗菜进去,稀里哗啦一通吃。喝着酒,吃着菜,一家人相互逗笑聊着家常。多病的奶奶坐在炕上,瞅着春节联欢晚会在荧屏上红火热闹,高兴地招呼我们吃这吃那。这样的氛围,时间飞奔得特别快,别的热菜随着时间推移会需要回锅加热,这道菜你完全不必担心,尽管让它冷却,冷了之后再吃,又是一番风味。想想真是奇妙。
属于爷爷的这一道菜,此生再也吃不到了。想到这里,在春节这个皆大欢喜的时刻,我的眼泪不受控制地滚流而出。摘下眼镜,用手背抹一抹湿润的眼眶,却怎么也抹不干。特别是夜晚休息时,拉开屋里的灯,听着远处烟火次第绽放的热闹声音,想起很多再也无法享受到的东西,内心里深深地难过着,似乎有很多被谁亏待了的委屈。
更为遗憾的是,当爷爷活着的时候,我以为可以永远在年三十的夜晚吃到这道菜,并未去学习这个菜的做法。而现在,我只知道,是用猪肚切细丝,加入粉条、豆腐条,豆芽菜,一起炖制而成。放什么调料,食材入锅的顺序、火候、时间控制,皆无印象。这道不知名的年夜菜,此后的日子里,会在我记忆里永久保存,却再也吃不到了。
爷爷弯着腰,略微侧着威严的脸庞,拿着铲子,很平静地认真对待着锅里热气腾腾的菜肴,这样的形象遮蔽了他曾留给我的可怕坏脾气印象,水汽氤氲中迟缓地移动的身躯,灶火边认真烹制的身影,在我心里化作一股暖流汩汩流淌。
这一年的春节,当人们说起年味儿的时候,我刻骨铭心的年味儿,就是爷爷的这道菜,这永恒不变的味道,驻扎在我的心间,每个年三十的夜晚,让我疯狂地想念。
薛晓燕,女,1974年生于陕西神木县。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散文学会会员,鲁迅文学院第22届高研班学员。出版有散文集《万千灯火》《寻常》。曾在《文艺报》《中国散文报》《北京文学》《散文选刊》《延河》《阳光》《草原》《海外文摘》等报刊杂志发表文章。